正文 第 三 章 文 / 獨孤紅
「天津橋」是「洛陽」一大古跡,在「安樂窩」之北。
關於『天津橋』的建築,是很有來歷的。
昔隋煬帝建東京後,擴『洛陽城』七十里,南臨伊關口,北依邙山之麓,將洛,潯、伊、澗四河完全包容在城牆之內。
隋大業初,沿洛河兩岸築高樓四座,編鎖大船以成浮橋,南宋時,-以巨石,基礎甚固。
「天津橋」下陽春水,天津橋上繁華子,「天津橋」一帶的繁華,在「洛陽城」中是首屈一指的。
其盛況一如「揚州」之「二十四橋」、「開封」之「大相國寺」、「金陵」之「夫子廟」,「北平」之「天橋」。
白居易有詠橋詩一首云:「天津三月時,千門桃與李,朝為斷腸花,暮逐東流水,前水復後水,古今相續流,新人非舊人,年年橋上游。」
橋旁,有座「洛神廟」,橋頭上還有座「文峰閣」,拱門上有「步接三台」橫額,附近有五眼井,據說是曹操飲馬處。
凡是繁華熱鬧的地方必多茶館、酒肆、客棧之類,是不錯,這「天津橋」
一帶的茶館、酒肆、客棧可謂林立。
這天日方偏西,繁華熱鬧的「天津橋」附近來了個人,「天津橋」一帶熙來攘往,行人如穿梭,車如流水馬如龍,來了個人該不足為奇,稱不得稀罕。
可是這個人不同,另有他的奇特之處。
那是一個身穿一襲雪白衣衫的年輕人,這年輕人身材頎長,步若行雲流水,瀟灑而飄逸。
那頎長的身形,隱隱透著一種常人所沒有的東西,真要仔細評品,那該是一種高華的氣度。
這位年輕人有一雙修長白哲,手指根根如玉的手,卻長著一張色呈淡金,長眉細目,稱不得俊美的臉。
同時,他背後還背著一個書箱,像是個遊學四方的讀書人,他來對了,「洛陽」正是個文風特盛之區。
這位瀟灑飄逸,人似臨風玉樹的白衣客,對那繁華,熱鬧的眼前景物視若無睹,在人群中,背負著手,逕自向一家名喚「中州」的客棧。
「洛陽」文風特盛,又是中州所在,也許因為這個原因,「洛陽城」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溫文有禮,臉上永遠掛著笑。
站在那客棧門前,招徠客人的店伙尤甚,站在門口不住衝著每一個過往的行人躬身哈腰打招呼,生似每一個行人都是他的主顧。
當然,這裡確有真主顧,像這位年輕的白衣客就是一個,他便是認準了「中州客棧」而來。
一見主顧上門,店伙忙迎前躬身哈腰陪上笑臉:「客官要住店?」
讀書人知書達禮,白衣客溫文地報以一笑,點頭說道:「是的,小二哥,可有清淨上房?」
那店伙一個勁兒地直點頭:「有,有,有,正等著客官光臨,包您中意。」
白衣客微微一笑,道:「小二哥真會做生意。」
說著邁步進了客棧。
店伙慇勤地跟上一步,要接他背上書箱。
白衣客沒拒絕,任他接了下來,但書箱才入手,店伙兩手猛然往下一沉,他一驚忙又提了上來,一伸舌頭道:「乖乖,客官這個書箱好重。」
「是麼?」白衣客淡淡一笑,道:「拿好了,別摔了,那裡頭全是吃飯的傢伙。」
書箱裡裝的吃飯傢伙?那店伙為之一怔,但卻沒有多間,旋即點頭說道:「您請放心,絕摔不了。」
適時,櫃檯裡迎出了掌櫃的,那是個瘦削的老者,身穿黑衣布褲,戴著老花眼鏡,手裡還拿著根旱煙袋。
他近前迎著白衣客哈一哈腰,側身向櫃檯旁擺了手:「謝謝客官光臨,請這邊先坐坐,小老兒這就叫夥計去收拾一間上房去。」
白衣客一聲:「多謝老掌櫃的。」舉步向櫃檯旁行去。
那店伙也跟著走了過來,把書箱往櫃檯旁輕輕一放,然後向白衣客打了個招呼,轉身向後面行去。
櫃檯旁坐定,老掌櫃親自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捧了過來,白衣客忙稱謝接過,放在桌上。
白衣客這裡放好了茶杯,老掌櫃的那裡老眼深注,未語先笑地拉下次生意,連絡感情,開了口:
「客官仙鄉何處?」
白衣客含笑說道:「有勞老掌櫃的動問,我是江南人氏。」
老掌櫃的一點頭,笑道:「江南風光極好,錯非是江南,別處也不會有像客官這等倜儻不群的人物……」
白衣客淡淡一笑,道:「老掌櫃的誇獎。」
老掌櫃的忙道:「小老兒是句句真心話……」
一頓,接道:「客官光臨敝地是……」
白衣客笑道:「我遊學四方,遍訪山水,一路上偶而也做做生意。」
老掌櫃的為之一怔,隔的老花眼鏡瞪大一雙老眼:「客官還做生意?」
這難怪他驚奇詫異,遊學便遊學,尋山水之勝便尋山水之勝,做生意便做生意,哪有連在一起,混為一談的?
休說老掌櫃的這麼大把年紀沒聽說過,就是換了任何人也會搖頭,誰聽說過?
可是白衣客點了點頭,含笑說道:「不錯,老掌櫃的,寒家清貧,沒有太多的川資,若不一路做做生意,哪來的盤纏?」
竟也有理。
老掌櫃的點了點頭,道:「那……客官是做哪一行?」
白衣客一攤雙手,笑道:「讀書人能做什麼?老掌櫃的瞧我又能做什麼,不外乎學以致用,替人家寫寫畫畫,拆個字,批個流年,治治病,另外還帶看看風水。」
天,他會的可真不少。
老掌櫃的又點了頭,他尚未說話,突然——
「客官,您會不會拿妖捉鬼?」
原來,剛才那店伙不知何時已出來了,正站在白衣客背後,這時突然在半途中插了一句話。
白衣客嚇了一跳,也為之一怔,轉臉後顧,道:「拿妖捉鬼,這怎麼說?」
老掌櫃的隔著老花眼鏡瞪了老眼。
店伙不敢再說,可是又不得不說,囁嚅半天方道:「我聽說會看風水的地理先生都會拿妖捉鬼!」
白衣客「哦!」地一聲,失笑說道:「拿妖捉鬼,那是『龍虎山』張天師,或者茅山老道的事,再不然就去找那位鍾馗,我不會……」
話鋒一轉,道:「怎麼,小二哥,寶號有什麼不安寧麼?」
白衣客問得好,這回店伙還沒說話,那老掌櫃的已搶了先,忙搖頭說道:「不,不,不,不是小號,是『洛陽城』這一帶,客官知道,邙山就在左近,所以,所以這一帶難免有點不太平……」
白衣客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北邙素稱鬼域,南麓集有漢唐晉三朝的帝王靈寢,自光武明章諸帝而下,歷代的達官貴人亦多葬骨於此,積而久之,重疊皆墓,俗話有邙山無臥牛之地之說……」
老掌櫃的接口說道:「是的,是的,客官說得一點不錯。」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只是,老掌櫃的,貴地當真有什麼鬧鬼的實例麼?」
老掌櫃的一驚,囁嚅說道:「這個,這個……」
這個了半天,未能這個出個甚麼來。
白衣客雙眉微揚,道:「老掌櫃的是怕嚇著我,還是有什麼不使出口之處,若是前者那請放心我不信怪力亂神,也從不信這世上有鬼,如屬後者,那我不便相強……」
老掌櫃的臉一紅,忙道:「客官請莫誤會,小老兒沒有什麼不便說的,實在是這都是道聽途說以訛傳,小老兒自己沒有親眼看見過,不敢人云亦云,跟著胡說……」
白衣客笑道:「原來如此,那麼傳說就說道聽途說也好。」
老掌櫃的剎時又漲紅了老臉,囁嚅說道:「這個,這個……」
白衣客淡淡一笑說道:「老掌櫃的,恕我直言,莫非是寶號……」
老掌櫃的一驚,雙手連搖,急道:「不是,不是,客官萬萬不可這麼說,這話要一說出去,只怕小號的客人馬上就要盡,今後也沒人敢上門光顧了……」
白衣客笑了笑,道:「那麼,老掌櫃的何妨姑妄言之,我也姑妄聽之,不把它當真?」
老掌櫃的猶疑了片刻之後,終於臉色一整,道:「客官,事情是這樣的,幾個月前半夜裡,有個年青貌美的女子到東街王小二店裡敲門買東西,偏巧王小二這人不老實,見人家孤身一人就起了邪心歹意,又怕驚動了家裡的人,所以跟著那女子出了門……」
白衣客插口說道:「結果跟到了邙山?」
老掌櫃的猛一點頭,道:「一點不錯……」
一怔接道:「怎麼,客官已經聽說了?」
白衣客搖了搖頭,道:「不,我是猜想如此,鬼總是不離鬼域的。」
老掌櫃的道:「可不是麼?剛到邙山那女子就不見了,王小二被一陣冷風吹醒,一見是邙山,嚇得回頭就跑、等回到了店裡,再一看,那女子買東西的不是銀子,竟是一塊包了冥紙的石頭,他知道他碰上鬼了,當時渾身發寒,一病就好幾個月,前幾天才下床,於是,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就傳了……」
白衣客道:「老掌櫃的,恐怕這一病也病掉了他的色心?」
老掌櫃的將頭連點地道:「正是,正是,王小二如今瞧見女人就怕,尤其是美貌年輕的女子,聽人說……」嘿嘿一笑,接道:「他見了他老婆都怕,夜晚竟不敢跟老婆同床。」
白衣客不禁為之失笑,笑了笑,道:「老掌櫃的,就只這麼一個實例麼?」
老掌櫃的忙道:「就這一個了,就這一個了,一個已夠怕人的了,半夜起來撒尿都頭皮發炸,要多了那還得了?」
白衣客止不住又笑了,道:「老掌櫃的,王小二可曾看清那女子的面貌?」
老掌櫃的道:「小老兒剛說過,那女子美貌年輕……」
「當然。」白衣客笑道:「要是個無鹽嫫母般醜陋的老太婆,那王小二也不會起邪念歹意,半夜裡往邙山跟了,我是問,這女子有沒有什麼特徵,譬如說,圓臉、長臉、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臉上有沒有長著什麼的……」
老掌櫃的搖頭說道:「這個倒沒有聽人說……」
那店伙突然插口說道:「我聽說了,那女鬼圓圓的一張臉,皮白肉嫩,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嘴角上有顆痣……」
白衣客目中異采方閃,老掌櫃的已瞪眼叱道:「胡說八道,你聽誰說的?」
那店伙理直氣壯地道:「一點也不胡說,是王小二親口告訴我的。」
老掌櫃的道:「我以前沒聽你說過?」
那店伙道:「是這位客官提起,我才想了起來……」
白衣客插口說道:「老掌櫃的,那想必不假了。」
老掌櫃的忙道:「客官莫要聽他胡說……」
「不!」白衣客搖頭說道:「他沒有胡說,這女子我也見過。」
老掌櫃的大吃一驚,生似白衣客身上已沾了鬼氣,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瞪著老眼急道:「怎,怎,怎,麼,客官也遇見了鬼?」
白衣客搖頭說道:「不,老掌櫃的,貴地之人把她當成了鬼,我卻把她當著神,那流傳千古的一個神。」
老掌櫃的一怔,愕然說道:「神?客官,這話……」
白衣客淡淡一笑,道:「前些日子我在『洛水』之旁散步,看前一個浣衣女子,風華絕代,美絕塵寰,正是王小二所見那個女子,可是一轉眼間她就不見了,老掌櫃的請想,鬼哪有這般美貌?此地有『洛水』,更有『洛神廟』,那不是『洛神』顯聖是什麼?」
到底是呆癡、迂腐,還帶著點不知死活的讀書人。
老掌櫃的搖著頭,臉上沒了人色,急道:「客官,洛水娘娘可瀆冒不得,怎可拿鬼比她,我們這兒洛水娘娘最靈驗,一個不好就要發大水的。」
人家既有此顧忌,白衣客自不便再說什麼,笑了笑,站了起來,道:「老掌櫃的,她是神也好,是鬼也好,反正你我都不知道,說她是鬼,那夠可怕的,說她是神,那就全然不同了,對麼?好了,我要到後面去了。」
說著,提起箱書便要往後面走。
那店伙都嫌重的書箱,提到他手裡,竟像沒那回事兒。
讀書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手無縛雞之力,而這位,不但能提,而且力氣還挺大,別說縛雞,縛條大牛大概都行。
老掌櫃的及時說道:「客官,小老兒還沒有請教……」
「好說。」白衣客道:「我姓賈,叫賈玉!」
老掌櫃的拱手說道:「原來是賈相公……」
向那夥計一瞪眼,道:「替賈相公帶路。」
那店伙忙答應一聲,搶在前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