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殉情 文 / 獨孤紅
董淑媛、苗小蠻、還有瓊姑娘三個人輕輕的從客棧後門出去,然後直奔東直門,從東直門找到慈心仁鏢桑布衣做的表記,一路很順利,也毫無驚兆的找到了那片樹林外。
到了樹林外,董淑嬡先四下看了看,她自己明白,什麼也沒看見,這才帶苗小蠻跟進了樹林。
剛進樹林沒多遠,一個低低話聲從身旁樹林深處傳了出來,「三位請停步。」
瓊姑娘嚇了一跳,忙靠近苗小蠻。
董淑嬡立即說道:「我姓董」
只聽那話又道:「果然是董姑娘,請往前走吧,土地廟就在裡頭。」
董淑嬡謝了一聲又往裡走去,轉眼間走出樹林來到土地廟前,適時一條人影從樹林中射出直落廟前,是柳大龍,他抱著刀望著土地廟裡微揚話聲道:「燕爺,董姑娘到了。」
土地廟裡撲出一條人影,正是燕十二,他出廟便叫道:「董姑姑!」
董淑嬡含笑說道:「許久不見了,你好麼?」
瓊姑娘神色有點憂色,兩眼直直望著燕十二。
燕十二忙道:「好,謝謝您,瓊妹妹也好。」
瓊姑娘平靜得出奇,道:「謝謝燕大哥。」
苗小蠻好不詫異,直望瓊姑娘。
進了廟,黑黝黝的一片,桑布衣扶著柱子站著,其他的人都站在他身後。
董淑嬡一見桑布衣就掉了淚,大夥兒見過面之後就席地同坐談開了。
桑布衣道:「司徒英那兒來人說你母女跑出來,我一聽就知道你一定會看見表記找到這兒來,你果真來了。」
董淑嬡訝然說道:「司徒英那兒來人……」
桑布衣當即就把他的遭遇說了一遍。
聽畢董淑嬡叫了起來:「原來大嫂……司徒英這賊真不是人,我在那兒這麼多天,怎沒見著大嫂。」
桑布衣搖頭說道:「他怎麼會讓你們倆見面……」
董淑嬡道:「起先我還當桑大哥遇見十二郎,知道我身陷賊手去救我們呢,我怎麼也沒想到大嫂也在那兒,怪不得司徒英會知道桑大哥幾位在這兒,看來他是早跟蹤了大嫂派來的那個人……」
桑布衣神情一震道:「怎麼,司徒英知道我們在這兒……」
燕十二道:「這麼說董姑姑出來也是他故意放縱的,我得去準備準備……」
他就要站起來。
董淑嬡伸手一攔道:「用不著,咱們並不怕他知道……」
她把苗小蠻認識馮家的人說了一遍,最後目光一掃解七妞道:「這位大概就是解姑娘吧,沒事兒了,請放心跟大夥兒一起待下去吧。」
解七妞好不激動,望著苗小蠻道:「謝謝您,老人家,晚輩會報答的。」
苗小蠻道:「說什麼報答,任何事都不能勉強,何況是終身大事,我跟姑娘倒挺投緣的,只要姑娘不嫌我這個老太婆,我也就知足了。」
解七妞道:「晚輩自小就沒爹沒娘,您要是願意,晚輩就拜在您膝下……」
董淑嬡笑了道:「好啊,足為武林傳一段佳話。」
解七妞可是說拜就拜,當即跪下去磕頭,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娘。
苗小蠻好樂,樂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只聽計老二道:「這一下咱們弟兄都有乾娘了。」
毛鬍子道:「可不,七妞的乾娘不也就是咱們的乾娘麼。」
桑布衣笑道:「一個素手羅剎加上天橋七怪,若不是苗姑娘的性情已大異當年,恐怕這一下非鬧翻天不可……」
一條人影撲進廟裡,是張一飛,他道:「燕爺,有人來了,看樣子像是馮家的人。」
燕十二道:「告訴弟兄們一聲去,馮家人是朋友,千萬別亂動,我馬上就來。」
張一飛領命而去。
燕十二道:「姑姑,我看事情很麻煩。」
董淑嬡道:「怎麼?」
燕十二道:「司徒英的人必埋伏在附近,火器厲害,咱們不能不防著點兒。」
董淑媛道:「這個我想過了,只有我跟瓊兒在這兒,他絕不會輕易下毒手,除非他不想要那張藏寶圖了。」
燕十二道:「那就不怕他了……」
站起來道;「苗老人家、姑姑、瓊妹妹請留在廟裡陪桑前輩,其他的都跟我出去。」
他當先行了出去。
苗小蠻道:「我不出去一下不行的,夫人請留下來跟她們幾位陪桑大俠吧。」
她跟在燕十二之後走了出去。
出了廟,只見張一飛抱刀站在廟門口。
燕十二道:「一飛,有動靜麼?」
張一飛道:「燕爺,馮家人似乎是慢慢摸過來的。」
燕十二道:「是友非敵,告訴弟兄們了麼?」
張一飛道:「您的話我四下已經都傳到了,只等他們進樹林了。」
說話間四邊有了動靜,先是一聲叱喝,又傳來一聲悶哼,接著就沒了聲音。
苗小蠻一點頭道:「不賴,挺像的……」
只聽林外響起一聲霹靂大喝:「弟兄們,衝進去,殺。」
這嗓門兒一聽就知道是馮天雕。
接著四面八方都有動靜,殺聲震天,枝葉晃動,聲勢驚人。
沒多大工夫,馮天雕手使大砍刀帶著幾個弟兄就衝進了土地廟前。
苗小蠻道:「是時候,小五,叫他們歇手吧。」
馮天雕一擺手叫道:「歇手了,都捆起來,準備帶走。」
苗小蠻上前幾步,道:「小五,可曾發現司徒英的埋伏?」
馮天雕道:「沒有,連個鬼影子也沒瞧見。」
苗小蠻道:「過來見見,這就是揍你那弟兄的冒牌禁軍。」
燕十二道:「燕十二,馮五少別怪罪。」
「什麼話,」馮天雕道:「咱們不打不相識,何況還有大姑這層關係在,今後咱們就是一家人。」
過來抓住燕十二的胳膊,嘖嘖有聲的說道:「我們小七兒已是關外少見的美男子,跟兄弟這一比,小七兒他可又差多了。」
苗小蠻哼的一聲道:「他配跟燕十二比,他人呢,來了麼?」
馮天雕一咧嘴道:「他留在客棧裡沒來,他說怕見您。」
苗小蠻冷哼一聲道:「醜媳婦難免見公婆,他還能躲得了我麼!」
驀然裡一個話聲自林外傳入:「我們統領大人有話,你們聽清楚了,這片樹林已被我們的火槍手合圍上了,要命的就乖乖聽話。」
馮天雕霍然轉過了身去道:「馮家的人已把他們收拾了,你們困的是誰?」
林外那人道:「我們統領大人說了,馮家人也好,馬家人也好,都要乖乖聽話,要不然下令開火,一個不留。」
苗小蠻臉色一變。
馮天雕震聲說道:「你們統領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要食言背信麼?」
「算了吧,姓馮的。」林外那人道:「你們馮家那位七少把該說的一五一十都告訴我們統領大人了,你還裝什麼蒜。」
馮天雕猛然一怔,言道:「小七兒……」
閃身就要撲出去。
燕十二快速跨一步攔住了他道:「五少冷靜些,讓我跟他說話。」
一提氣道:「司徒英呢?」
林外那人道:「你是哪個大膽的,敢直叫我們統領大人的名諱?」
燕十二道:「我姓燕,問問你那統領大人就知道了。」
只聽一聲朗笑從林西傳來:「燕十二麼?本統領在此。」
燕十二轉望林西道:「司徒英,馮七少在你那兒麼?」
「不錯。」
司徒英在林西笑道:「馮七少找到了我,他不甘心愛侶被奪還要低聲下氣,他把你們的陰謀全告訴了我,其實不用他說我也知道,董淑嬡母女的一動一靜都在我監視之中,我剛派人把你們的藏處透給馮天雕,她母女就出了客棧跑這兒來了,這不是不打自招麼?」
苗小蠻臉色一變,道:「夫人料中了。」
土地廟裡的人都出來了,只聽董淑嬡道:「我不會看錯他的。」
燕十二道:「司徒英,你用火器包圍了這個樹林?」
司徒英道:「不錯,只要你們聽話乖乖交出兩個人來,我馬上撤走。」
燕十二道:「你要哪兩個?」
司徒英道:「你跟那位解姑娘,你是我要的,那位解姑娘則是馮七少要的,我答應把解姑娘給他,以報他密告之功。」
燕十二道:「我們要是不聽你的,你就要下令開火是麼?」
司徒英道:「不錯。」
燕十二道:「你不要那張藏寶圖了麼?」
司徒英道:「誰說的,有了你我還愁得不到藏寶圖麼,我記得你說過,你已經看過三分之二的藏寶圖了!」
燕十二道:「我若是不出去呢?」
司徒英道:「那好辦得很,你不出來,我就下令殺這位馮七少,你是個英雄人物,諒必不願意連累別人……」
馮天雕臉色一變,不由往前跨了一步。苗小蠻忙跟上去攔住了他。
燕十二道:「記得我剛才聽你說,馮七少對你有功。」
司徒英道:「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一個人能怎麼利用他,我就要怎麼利用他。」
燕十二道:「司徒英,馮七少現在在你身邊麼?」
話聲方落,只聽一個年輕口音叫道,「五哥,我在這兒。」
馮天雕一挫鋼牙,道:「小七兒,你……」
司徒英話聲傳了過來,「燕十二,你聽見了麼?」
燕十二沒說話。
苗小蠻道:「十二郎,小七兒他自作自受,活該,你不能出去。」
「七妞,」只聽毛鬍子一聲大喝,燕十二轉眼一看,只見解七妞正在往外跑,毛鬍子一個箭步竄過去抓住了她,喝道:「你想找死去。」
解七妞掙扎著叫道:「讓我出去,讓我出去,馮天風他不是指名要我麼……」
董淑媛閃過身去,一指閉住瞭解七妞的穴道。
只聽馮天雕咬牙說道:「燕兄弟,大姑說的對,小七兒他自作自受,別管他。」
桑布衣道,「賢侄,你要明白,你一個人事小,天下武林事大。」
計老二道:「別管他,咱們只不出去,他就拿咱們沒辦法,有這麼多樹擋著,還怕他的火器麼。」
桑布衣道:「計二哥說的是……」
只聽司徒英在林西叫道:「燕十二,我命人數到十,你跟那位解姑娘要是不出來,我可要拿這位馮七少開刀了。」
隨聽一個高聲數道:「一……二……三……」
燕十二作難,他自忖:要以解七妞論,他沒有必要救這位沒有一面之緣,在東北胡作非為,到這兒來出賣朋友的馮七少。
可是衝著馮天雕,他不能讓這位馮七少死在司徒英之手。
他明知道,自己只一落在司徒英手裡,只有死路一條。
他一個人的生死事小,師仇、少林重托、以及天下武林安危事大。
他怎麼辦,是出去還是不出去。
驀然裡一聲淒厲慘叫傳了過來:「五哥,救救我,五哥,救救我啊。」
苗小蠻面泛輕蔑之聲,道:「這孩子真有出息,馮雲山怎麼有這麼個兒子。」
馮天雕顫聲說道:「大姑,這樣不好,讓我帶著弟兄們衝出去,或許能救小七兒……」
苗小蠻叱道:「外頭遍佈火器,你是找死。」
馮天雕道:「大姑,不管怎麼說,小七兒總是師父的獨生子,他不是我的親兄弟,要是,我可以不管他……」
苗小蠻道:「不行,你說什麼我也不會讓你出去。」
說話之間那數數之人,已然數到了八。
燕十二從懷取出一物丟給了董淑嬡道:「姑姑,請代我保管,司徒英要的只是這個,沒這個他不會就殺我。」
話落,他就要衝出去。
忽聽林外有人扯著嗓子叫道:「內城起火了,內城起火了。」
眾人一聽,越過林梢往內城方向一看,可不,內城方向夜空紅紅一片,敢情火光已燭天了。
桑布衣精神一振叫道:「司徒英,不管內城什麼地方起火,你身為禁軍統領,不趕去救火就是死罪一條,還不快走麼!」
只聽林外一暴聲大喝,這大喝之聲由近而遠,去勢飛快。
計老二縱身掠起,直上樹梢,旋即聽他在樹梢上叫道:「司徒英走了,司徒英走了……」
馮天雕閃身撲了出去。
燕十二緊跟他之後行動。
出林一看,果然,林外空蕩寂靜,沒一個人。
馮天雕叫道:「小七兒,小七兒……」
苗小蠻冷冷話聲在他身後響起:「別叫了,讓司徒英帶走吧。」
事實上四下裡的確瞧不見一個人影兒。
馮天雕閉上了嘴,渾身震顫。
苗小蠻望著內城夜空冷笑說道:「這不知是哪兒起火,好巧啊,風能助火勢,燒他個淨光,才叫人痛快……」
目光忽然往前向夜色中一凝,道:「有人來了,這是誰?」
只見夜色中一條人影奔跑如飛,往這片樹林跑了過來。
燕十二道:「這人來過一趟了,是我桑嬸兒派出來跟桑前輩聯絡的人。」
兩句話工夫,那人已奔至近前,匆忙的向燕十二抱拳,就要往樹林裡進。
燕十二見他神色有異,立即攔住他問道:「什麼事這般匆忙?」
那人滿面悲痛的道:「小的要見桑大俠,桑夫人放火燒了禁軍統領府營已身殉了……」
燕十二神情一震道:「那麼你不用進去了,過兩天我自會告訴桑大俠。」
那人道:「燕爺,小的懂您的意思,可是不行啊,桑夫人還有一封信讓小的帶來交給桑大俠……」
燕十二道:「你把信交給我,我自會代你轉交。」
那人遲疑了一下,從懷裡摸出一封信,雙手遞給了燕十二,然後一欠身道:「燕爺,小的走了。」
燕十二道:「慢著,你要上哪兒去,回司徒英那兒去麼?」
那人道:「是啊。」
燕十二道:「司徒英那兒回不得了,他已經知道你代桑夫人傳信來了,趁他忙著救火之際,逃往別處去吧。」
那人機伶一顫,應了兩聲,轉身往南奔去。
苗小蠻道:「燒得好,燒得好,痛快啊痛快。」
燕十二望著手裡那封信,滿臉的悲憤色沒說話。
苗小蠻轉過臉來道:「這封信恐怕是桑夫人的絕命書。」
燕十二默默的點了點頭。
苗小蠻咬牙說道:「司徒英這賊,今天害這個,明天害那個,害得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他好大的罪孽啊,老天爺為什麼不睜睜眼……」
燕十二道:「老人家,報應是分毫不爽的。」
苗小蠻滿頭白髮根根豎起,威態嚇人,道:「我恨不得活劈了這賊。」
燕十二道:「世上欲置司徒英於死地而後甘心的人不少,恐怕輪不到老人家。」
苗小蠻道:「誰殺他都一樣,最好能一刀一刀的剮了他,這賊罪孽深重,把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都不為過。」
燕十二道:「老人家,桑前輩他們還在等咱們,進去吧。」
轉身往樹林裡行去。
苗小蠻跟上去問道:「少俠暫時不打算把這封信交給桑大俠麼?」
燕十二道:「我是有這打算,老人家該知道,桑前輩傷勢還未全好,身子虛弱,受不了這晴天霹靂般打擊。」
苗小蠻有心再說,而人已經走過樹林來到土地廟前,桑布衣他們還在土地廟前站著,她當即閉上嘴。
董淑嬡問道:「馮七少真讓他帶走了麼?」
苗小蠻道:「是的,夫人,這賊……」
董淑嬡道:「五少放心,營救七少的事,包在我身上就是。」
馮天雕這時候兩眼都紅了,道:「謝謝夫人。」
只聽桑布衣道:「賢侄,剛才是誰來過了?」
燕十二道:「沒有人啊,前輩。」
桑布衣淡然一笑道;「賢侄,不必瞞我了,我聽見林外有人聲了,這時候來人,一定是你桑嬸兒派來的那個人,給我吧,賢侄。」
燕十二心裡跳動,表面上仍裝糊塗:「前輩要什麼?」
桑布衣道:「你桑嬸兒的絕命書。」
燕十二心裡猛然一跳。
苗小蠻詫聲說道:「桑大俠怎麼知道……」
桑布衣唇邊掠過一絲抽搐,道:「剛才一聽出內城火起我就明白了,拙荊已經跟我父女聯絡上了,我父女還活著她就沒有掛心事了,一個不會武的女人家,除了乘虛放火之外,她還能幹什麼,她既然乘虛放了火,她就沒打算再出來了。」
桑鳳突然捂著臉轉身跑進了廟裡。
大夥兒的一顆心剎時都沉了下來。
燕十二默默的掏出那封信遞了過去。
桑布衣接過那封信,一句話沒說,也轉身進廟而去。
只聽毛鬍子怒然說道:「司徒英他害人不淺啊……」
燕十二抬眼望向董淑嬡,道:「姑姑,這兒不能再呆下去了!……」
董淑媛一點頭道:「司徒英知道是桑夫人放的火之後,必然會遷怒桑大俠,你進去知會桑大俠一聲,咱們這就另覓安身處吧。」
燕十二答應一聲走進廟去。
轉眼間他抱著桑鳳撲了出來,桑鳳昏迷不醒,很顯然的是讓人制了穴道。
董淑嬡臉色一變,道:「桑大俠呢?」
燕十二把桑鳳往董淑嬡懷裡一交,道:「諸位請到東嶽廟暫時等我。」
騰身而起。
馮天雕道:「燕兄弟,我跟你一塊兒去。」
他一移步往林外行去。
喝聲中,趙化龍道:「二弟,毛老大,計老二,查老五,樊老六跟我一塊兒去,其他的跟馮家眾弟兄護著夫人到東嶽廟等去。」
他幾個也跟去了。
夜色中一條矯捷的人影閃電飛馳,直往內城方向撲去。
這八位豪傑身法何等快速,—轉眼工夫已到了西直門外,只見西直門外守兵依然,安靜異常。
趙化龍道:「兄弟,桑前輩一定是從城牆上翻過去的,咱們也從城牆上翻過去算了。」
燕十二微一點頭,當先騰起。
這八位都是高來高去的能手,毫不費力的一個連一個翻上幾丈高的城牆,站在高高的城牆上往裡看,那禁軍統領府方向仍是一片火光,敢情還在燒。
遠遠傳來一陣陣吵雜人聲,也不知道是忙於救火還是正在挑鬥。
燕十二一聲走,當先掠了下去。沒片刻工夫,八人又來到那禁軍統領府的所在地,只見火勢熊熊,亂成一片,到處都是人。
八人隱在十餘丈外一處暗隅處看過去,司徒英已站在大門外指揮救火,臉色怕人,卻未見桑布衣蹤影。
趙化龍低低說道:「兄弟,難道桑大俠還沒到麼?」
燕十二道:「也許,桑前輩傷還沒全好,功力多少要打點折扣……」
李廣義道:「這麼說咱們還來得及攔他……」
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司徒英身右方向響起一聲霹靂大喝,—條人影挾千鈞之力,從夜空中掠出直撲站在大門前救火的司徒英處。
計老二叫道:「是桑前輩。」
燕十二神情猛震,一聲走字還沒出口,轟然一聲火槍聲,那人影身軀一頓,立時落了下來,可不正是桑布衣。
他落地倒下,下半身衣衫都焦了,只見他騰身又起,雙手一抖,十幾點銀光滿天花雨般打向司徒英,然後他身形忽折,一頭撲向那熊熊大火之中。
慈心仁鏢鏢掛銀鈴,可是這回那滿天花雨般銀光卻未見一絲聲響,可見他恨透了司徒英,不講一個仁字。
他所以一頭撲進火場中,顯然是知道自己傷上加傷已然無救,拚死以成名絕技先打司徒英然後撲進火場。
燕十二一見這情狀嚇得呆住了。
就在他嚇呆這一剎那間,十餘名火槍手立即轉槍向外把司徒英護在當中。
而也就在這時候,司徒英悶哼一聲,身軀為之一晃。
顯然,慈心仁鏢成名絕技果然不凡,他那滿天花雨手法已然打傷了司徒英。
等燕十二定過神來,正好這時候毛鬍子目眥欲裂,騰身要撲。
燕十二硬生生揪住了他,道:「桑前輩已然無救,咱們不必再撲過去了,司徒英他有火器,咱們就是再有八個也非都留在這兒不可,那是無謂的犧牲,大不智。」
毛鬍子壓著嗓門兒叫道:「難道說咱們就算了!」
燕十二兩眼發紅,淚光閃動,道:「咱們既然來了,說什麼也得鬧他一鬧,現在距離太遠,咱們的暗器打不到,你跟計二哥到那邊去。」
拍手往左一指道:「等我把他們引過來,然後你們倆用飛刀招呼他們。」
毛鬍子跟計老二應聲掠了出去。
看看毛鬍子跟計老二隱好了身形,燕十二從地上抓起一把石頭抖手打了出去。
石頭落在他藏身處前五六丈外「叭」的一聲。
這一聲立即驚動了那些火槍手,有兩個端槍就要走過去。
只聽司徒英喝道:「火槍手不許動。」
他一揮手,四名持刀禁軍撲向石頭落地處。
查老五咬牙說道:「好狡猾的東西。」
說話間那四名禁軍已撲到石頭落地處,只見毛鬍子跟計老二隱身處寒光一閃,四柄飛刀閃電打出去。
慘叫聲中,兩個刀中咽喉倒了地,另兩個躲得快,可也被飛刀打中肩膀。
樊老六道:「讓我去收拾那兩個狗腿子。」
可是毛鬍子跟計老二比他快,人似兩隻展翅大鵬目隱身處掠出,當頭撲下,一人一刀,血濺當場,那受傷的兩個,硬生生的被活劈了。
毛鬍子濺了一身血,他出刀一指司徒英,大叫說道:「司徒英,有種的你過來。」
司徒英臉上泛起一絲異樣神情道:「我還當只來桑布衣一個呢,原來都來了,好。」
他一揮手,兩名火槍手帶著十幾名禁軍一起擁了過去。
燕十二叫道:「毛老大,快退。」
毛老大跟計老二抖手就是四柄飛刀打了出去,然後雙雙身軀一翻,直往燕十二等人藏身處掠去。
轟、轟兩聲火槍聲,硝煙瀰漫,鐵砂橫飛,只差半分便打著了毛鬍子跟計老二,好險。
燕十二道:「這兩根火槍暫時不能放了,咱們衝出去殺他一陣。」
桑布衣的死已經使他紅了眼,他當先撲了出去,一手一根,劈手奪過兩根火槍掄槍橫掃,火槍斷了,那兩名火槍手也倒了地。
趙化龍等跟著掠到,虎入羊群般,十幾個禁軍碰上就倒,馮天雕殺人殺慣了,轉眼工夫砍倒了三個。
這時候司徒英已帶著另幾個火槍手跟大批禁軍撲了過來。
燕十二一見情勢不對,一聲走,帶著大夥兒轉身奔去,一口氣跑到西直門翻上城牆,再看眼前空蕩寂靜,司徒英居然沒追過來。
毛鬍子道:「痛快,我宰了四個,只是便宜了司徒英那兔崽子。」
李廣義道:「以後不愁沒機會。」
馮天雕道:「怎麼沒看見小七兒?」
計老二道:「對了,怎麼沒看見馮七少。」
燕十二道:「大概司徒英把他藏到哪兒去了。」
馮天雕道:「燕兄弟,你幾位先走,我再進去找找他去。」
燕十二道:「五少,桑前輩的情形你是親眼看見的。」
馮天雕道:「我知道,可是小七兒是我們老爺子的獨生子,他是跟我出來的,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叫我……」
燕十二道:「這樣吧,要進去我跟五少你一塊兒進去。」
毛鬍子道:「您這叫什麼話,要進去咱們都進去。」
趙化龍道:「說得是,既然一塊兒來了,無論幹什麼,大夥兒都該行動一致。」
馮天雕激動道:「諸位讓我感激……」
計老二道:「自己人,說這個幹什麼,五少放心,這兒都是能共患難,同生死的血性朋友。」
馮天雕道:「小七兒他出賣朋友,朋友們卻拚死去救他……」
只聽城外有人輕叫道:「小五,小五……」
馮天雕一怔,道:「我大哥……」
大夥兒回身往下一看,只見城外站著兩個人,一個魁偉高大,一個高高的個子,馮五少忙喊道:「大哥,在這兒呢。」
兩條人影騰身拔起,只在半腰一借力便已輕捷異常的翻上了牆,再看,那魁偉高大的一個,濃眉虎眼,獅鼻海口,好威武,那高個子是個白淨臉,斯斯文文的,單看外表,誰也不會相信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關外馮家人。
只聽馮天雕道:「大哥、二哥,你們怎麼來了?」
魁偉大漢臉色凝重,道:「老爺子也到了,小七兒呢?」
馮天雕道:「還沒找著,見著大姑了麼?」
魁偉大漢道:「見著了,不見著怎麼知道你們進城來了,老爺子本來親自要來,讓我跟你二哥給攔住了,我就知道小七兒一來准出事兒,果然沒錯。」
馮天雕道:「小七兒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
「別說了,」魁偉大漢道:「老爺子一聽幾乎沒氣暈過去,老爺子交待下了,先把小七兒找回去再說。」
只聽那白淨臉高個子道:「大哥,大姑讓咱們聽燕兄弟的,先見見燕兄弟再說吧。」
馮天雕馬上為他們介紹了燕十二跟趙化龍等,原來魁偉大漢叫馮天鵬,白淨臉高個子叫馮天鶚。
彼此見過之後,馮天鵬道:「燕兄弟,咱們這就進去,還是……」
燕十二道:「我幾個剛從裡頭出來,司徒英不會想到我們會再回頭,這時候進去,他的防衛應該鬆懈點兒。」
趙化龍道:「只怕司徒英不會待在他那統領府附近了。」
燕十二往裡看了一眼道:「火勢不大快要熄了,他已無府可住,無家可歸,定然會在別的莊子裡暫時安身,咱們進去找個人問問再說吧。」
原先八個人,又加上馮天鵬、馮天鶚共是十條好漢,燕十二在前,十個人成一線的,未幾里路處便摸了進去。
看看已近統領府所在,燕十二突然抬手止住了身後眾人,往前一咧嘴,低低說道:「前面街角站著一個,只能把他弄出來,就可以知道司徒英住在哪兒了。」
計老二道:「我去。」
隨即矮身從後頭徑道竄了過來。
燕十二道:「司徒英哨崗不會離得太遠,必然是五步一個,或十步一個,彼此都能看得見,你可要多加小心。」
計老二微一點頭道:「我知道。」
矮著身又竄了過去。
毛鬍子道:「不防這個可要防別個,我跟去接應老二去。」
他也矮著身竄了過去,沒兩步他便翻上了左近一處牆頭,這樣居高臨下,他便可看清了各處。
燕十二等的藏身處,跟街角那一名崗哨不過四五丈距離,轉眼工夫計老二就摸到了他身後,計老二扔過去一塊小石頭,引得那人—分神,他立即竄過去勒住了那人的脖子,一拖就拖了過來。
這時候毛鬍子忽然在牆頭說道:「老二,快,另一個過來了,讓我去收拾。」
說話間人影一閃,另一個人又過街角,一見同伴被人勒著脖子往後拖,一張嘴就要叫喊。
毛鬍子沒容他叫,一飛刀已貫穿了他的咽喉,毛鬍子順勢縱落牆頭托住了他,連落都沒讓他落地,乾淨利落,點塵未驚。
計老二拖著那人來到近前,燕十二伸手扣住了那人的肩頭要穴,道:「告訴我,司徒英現在在什麼地方?」
那人挺硬的,沒吭氣。
燕十二五指一用力,那人想叫,可是計老二勒住了他的脖子,他連吭都沒敢吭出聲來。
計老二道:「說吧,世上沒比命更值錢的東西了。」
那人道:「我們統領在……在侍衛營裡……」
燕十二道:「跟他在一塊兒的那個姓馮的呢?」
那人道:「也在侍衛營裡。」
燕十二道:「侍衛營怎麼走法?」
那人道:「從這兒往前一直走,就在午門外,旗桿兒最高的那一片營房就是。」
燕十二鬆了他的肩井,垂手一指點在他腰上,他眼一閉,整個人躺在計老二身上。
計老二道:「你別那麼舒服了,地上躺會兒吧。」
他把那人放在地上,道:「燕爺,咱們再往前摸吧。」
燕十二一點頭,當即先往前竄去。
通過了十幾道崗哨,放倒了十幾個,幾個人到了午門外,紫禁城大內近在咫尺,禁衛之森嚴是可想而知的,到處燈火通明,光同白晝,午門廿丈內連個能藏身之處都沒有。
幾個人看見那一大片營房了,也看見那高高的旗桿了,旗桿上頭一個木鬥,木斗下掛著一盞大燈,大燈下半天吊著一個人。
旗桿上那盞大燈挺亮,藉著燈光,幾個人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馮天雕開口先叫:「小七兒。」
可不是麼,誰都看見了,旗桿上吊著的那個人正是小七兒馮天風。
馮天鵬那高大身軀為之一晃。
計老二一把扶住了他,道:「大少,別緊張,看清楚了,那還是活的。」
毛鬍子咬牙說道:「好陰毒的司徒英。」
燕十二愁聚眉鋒道:「現在咱們要好好兒商量商量了……」
查老五道:「怎麼,燕爺?」
燕十二道:「咱們任何人都能看得出,馮七少高吊在旗桿上,救人不好救,而且顯而易見的這是個陷阱,只要誰爬上去救他,那就是一個火槍的活靶……」
馮天雕道:「燕兄弟,那,你看該怎麼辦?」
燕十二道:「為今之計只有冒個險了……」
他雙眼打量了那旗桿一眼道:「這根旗桿離地太高,馮七少是被一根繩子拉上去的,只能想辦法砍斷那根繩子,馮七少就會掉下來……」
馮天雕一驚道:「燕兄弟,你是要……」
燕十二像沒聽見,眼望著那片營房道:「此處離侍衛營只有廿丈左右,咱們在這兒沒法子動手,只有摸進去才能打出飛刀斬斷那根扯著馮七少的繩子……」
馮天雕道:「繩子一斷,小七兒不就掉下來了?」
燕十二道:「正是要他掉下來,要不讓他掉下來誰也沒辦法爬上去,或到旗桿下放繩子救他,那根本不可能,也是去送死。」
馮天雕道:「那……總得有個人接住他啊。」
馮天鵬道:「我管接他。」
燕十二道:「大少,接馮七少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先必須要拿準時間,快半步,遲半步都不行,然後得凌空從旗桿下掠過,接住馮七少就走,絕不能有一瞬之停留……」
馮天鵬道:「我知道。」
燕十二道:「大少聽我說完,馮七少從高空落下來,一個人是有兩三個人重,接他的人絕不能讓他帶下了地,只一落地兩個人可是都完了。」
馮天鵬皺了濃眉道:「這我做不到,我一定會落下去……」
燕十二搖頭說道:「那不行,絕不能落下去,司徒英一定在下頭布有火槍。」
馮天雕道:「那怎麼辦?」
燕十二眼睛望著旗桿道:「我可以勉力一試……」
馮天鶚突然說道:「燕兄弟,咱們沒別的法子了麼?」
燕十二道:「恐怕沒有了,不過我希望能有別的法子,這法子相當危險,只出一點錯馮七少就非摔死不可,再多錯一點兒一死就是兩個,假如三位願意,我可以勉力一試,要是三位不願意……」
馮天鵬道:「既然有這麼一個辦法,也只好試—試了。」
馮天雕忙叫道:「大哥……」
馮天鵬臉色十分凝重道:「只有這麼一個法子,一切自有我擔待。」
馮天鵬沒再說話,可是他身子卻抖得厲害,縱橫關外,殺人不眨眼的人居然也知道怕,可見這法子實在太危險。
馮天鵬道:「燕兄弟,午門外廿丈內連個藏身處都沒有,咱們怎麼摸進去?」
燕十二道:「難就難在這兒,咱們人得分成兩撥,一撥引得他們的注意,一撥抓機會救人,十丈內出手,以飛刀斬斷旗桿上的繩子,大少有這十分把握麼?」
馮天鵬一點頭道:「這我有把握,我不用飛刀,我用的是斧,十丈內我可以把斧頭丟出去攔腰砍斷一隻蒼蠅。」
「好準的飛斧。」燕十二道:「行了,還有哪位有自信?」
馮天鶚道:「得兩個人麼,我的飛刀玩得不賴。」
「那就行了。」燕十二道:「咱們現在說好,我跟大少,二少負責救人,大哥,二哥,五少跟毛老大他們負責轉移這些崗哨的注意,只待我一聲走,咱們就分頭行動……」
轉望馮天鶚道:「二少,你準備接替大少,萬一大少不能了事,或者一斧不能砍斷繩子,你馬上飛刀出手……」
馮天鶚點頭道:「我省得。」
他探懷摸出了兩柄短刀掂在手裡。
燕十二轉望趙化龍道:「大哥記住,只把他們的注意引轉後,馬上就往外走,咱們東直門外碰頭。」
趙化龍點頭說道:「我懂了,兄弟。」
燕十二道:「大夥兒請準備好,咱們這就……」
一陣蹄聲傳來,由遠而近,飛快,轉眼工夫已到侍衛管前。
馬是蒙古鐵健騎,鞍上是個穿長袍的漢子。
只見他在侍衛營前離鞍下馬,匆匆走了進去。
毛鬍子道:「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燕十二道:「不管他了,看樣子他還要走,等他走了以後,藉著那陣蹄聲,咱們馬上開始行動。」
查老五道:「您怎麼知道他還要走?」
計老二道:「沒見他的坐騎還停在營門口麼?」
就這兩句話工夫,那漢子出來了,沒見人送他,只見他翻身上馬,又疾馳而去。
燕十二聽聽蹄聲已然遠去,輕喝一聲:「走。」
趙化龍帶頭,七條好漢自藏身處竄起,如七條蛟龍般往午門方向撲去。
這一來立即牽動侍衛營以及午門前的守護,叱喝聲中,有的截,有的追,紛紛向著趙化龍七人撲去。
燕十二看準了機會,輕拍了馮天鵬一下,道:「大少走,二少,跟上。」
馮天鵬在前,馮天鶚在後,三個成一線般往侍衛營撲去。
三人身法極速,一轉眼間已撲近侍衛營,馮天鵬探腰出斧,猛一掄,利斧化成一色銀光,直向矗立在侍衛營裡那根旗桿半腰飛去。
燕十二猛提一口氣,騰身拔起,直上夜空。
馮天鵬臂力大得驚人,一柄利斧突然一飛近十丈遠砰然一聲砍在那根旗桿上,只聽旗桿上吊著的馮天風大叫一聲,拖著繩子飛星殞石般落下。
燕十二身法之快令人咋舌,馮天鵬那柄利斧剛砰然一聲砍中旗桿,他已然凌空掠到,單臂一抄,恰好攔腰接住馮天風。
他的身形被馮天風帶得猛往下一墜,他右手揮出一把抓住旗桿,兩腳往旗桿上一跺,「噗」一聲,旗桿搖晃著向下倒去,他只這麼一借力,人又凌空騰起,直向附近一處屋脊掠去。
在那處屋脊上再借力,同時左手剪斷繩子,拔起,一個起落已離開了侍衛營。
侍衛營裡當然一點動靜沒有。
為什麼,難道裡頭沒人?
不,有人,弓上弦,刀出鞘,還攜著火槍手,如臨大敵,所以沒動靜,只因為他們全都看呆了。
這凌空救人的一幕,他們白活了這麼大,算是開了眼界。
等到燕十二離開了侍衛營近百丈,才聽到身後傳來了叱喝嚷嚷。
低頭看看馮天風,人事不省,穴道沒被制,大概是早嚇暈了過去。
正如苗小蠻所說,沒出息!
燕十二翻城牆出了內城,趙化龍他們也已經到了,可是馮天鵬、天鶚兄弟倆還在裡頭。
馮天雕要去迎,兩條人影翻出了城牆,天鵬、天鶚倆已經到了,十條好漢,連一根寒毛都沒有掉。
天鵬一到直望著燕十二道:「燕兄弟,今天我才算是知道什麼叫武學……」
燕十二自己知道,他一身冷汗還沒下去呢,道:「只能說托天之福,僥倖中的僥倖」
叱喝聲已近,顯然裡頭的已然都出來了。
燕十二道:「別在這兒久待了,走吧。」
馮天雕道:「把天風給我。」
一把搶過馮七少,當先奔去。
東嶽廟在齊化門外二里處,這是管理陰司質疑問疑的一座廟。
廟裡有七十二司,每司負責一種職業,各種地獄型像陳列,都栩栩如生。
一行十—人馳進了東嶽廟,廟外的樁卡都是馮家兄弟。
東嶽廟裡插著火把,挺亮的,一聽說他們回來了,都迎了出來,一個關外打扮的福態老者滿臉皺紋,濃眉大眼,獅鼻海口,不怒而威,可是只一隻眼,那一隻眼裡威稜外射,異常懾人。
苗小蠻跟他站個並肩。天鵬三兄弟上前見禮。
獨眼老者卻不管的道:「小五,把小七兒給我放下。」
馮天雕遲疑了一下,沒動。
獨眼老者沉聲喝道:「小五你聾了麼!」
馮天雕沒奈何,只得把馮天風放在地上了。
獨眼老者一挫牙道:「畜生,馮家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跨步上前,照準馮天風那顆頭揚掌就劈。
燕十二跨步而至,伸手托著了獨眼老者的鐵腕,獨眼老者劈不下去,他一怔道:「小伙子,你……」
燕十二昂然應道:「晚輩燕十二。」
獨眼老者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十二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
獨眼老者道:「你怎麼知道他過而能改?」
燕十二道:「老人家可以等七少爺醒過來之後放他走,他要是再投司徒英,你剜去我一雙眼。」
獨眼老者道:「小伙子,你會說話,司徒英要殺他,他當然不敢再去了。」
燕十二道:「這不就行了麼,老人家還求什麼。」
「不行,小伙子。」獨眼老者一搖頭道:「我馮某人丟不起這個臉。」
「老爺子。」一聲老爺子,天鵬兄弟全跪下了。
獨眼老者怒喝說道:「氣死,都給我滾起來。」
抬腳就踹。
苗小蠻伸手攔住了他,道:「雲山,你這是幹什麼,小七兒他有今天,你也該負縱慣的責任,幹什麼對孩子們這樣兒。」
馮雲山一搖頭道:「大姐,我今兒個絕不能饒了這畜生,要是讓他活著,我今後拿什麼臉來見眾弟兄們。」
燕十二道:「老人家,可容我再說—句?」
馮雲山道:「小伙子,你說。」
燕十二道:「令郎已經死過一次了,他是我救回來的,這條命該歸我,您不能殺他。」
馮雲山瞪著獨眼道:「小伙子,你這是什麼話?」
燕十二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
馮天雕一旁忙把燕十二救馮天風的經過說了一遍。
這一說不要緊,別人都瞪大的眼。
馮雲山則是滿臉佩服之色,叫道:「小伙子,你好大的本事……」
「那當然。」苗小蠻道:「乾坤聖手南宮大俠的衣缽傳人,還錯得了,人家說得是情是理,雲山,把你的手收回來吧。」
馮雲山身軀忽然一陣顫抖,道:「這畜生,老大,把他弄醒了。」
馮天鵬忙爬起來在馮天風脖子後頭拍了一掌,馮天風是嚇暈過去的,這一掌正好拍醒了他。
還沒睜眼便叫道:「救救我,救救我,誰救……救我……」
「我救你。」馮雲山一腳踹了出去。
苗小蠻上前一腳把馮天風撥開了,道:「好出息,小七兒,起來看看是誰來了。」
馮天風睜開了眼,一見馮雲山臉色鐵青站在跟前,不由臉色大變,機伶一顫低下頭去:「爹……」
馮雲山「呸」的一口唾沫,道:「我沒你這種兒子,馮家人出賣朋友,投靠六扇門,你是頭一個,給我跪下。」
馮天風還甚聽話,忙跪了下去,追:「爹,我下回……」
「下回。」馮雲山道:「有這回就夠了,你還敢有下回!」
解下腰間寬皮帶,丟給了天鵬,道:「老大,給我打,狠狠的打。」
天鵬遲疑著道:「老爺子……」
馮雲山獨眼一瞪道:「還叫什麼,我沒殺他就算他天大的便宜了。」
苗小蠻一旁冷笑說道:「打吧,老大,他也該受點管教了。」
馮天鵬不敢再遲疑,心一橫,身一轉,掄起皮帶抽了下去。
只聽馮天風殺豬般一聲聲大叫,足足抽了五十下,馮天風的屁股都腫起老高,苗小蠻一抬手道:「夠了。」
馮雲山道:「不夠,還不夠,打死算了。」
苗小蠻道:「我說夠了就是夠了,你只有這麼一個兒子,還能真活生生的打死他不成。」
「那……」馮雲山道:「叫他起來給燕少俠磕頭,給大夥兒賠罪。」
可憐的馮天風哪能爬得起來。
燕十二道:「老人家,我們不怪他,要怪我們也不會冒殺身之險闖進去救他。」
苗小蠻一點頭道:「說得好,小七兒,你聽聽,你那張臉還往哪兒放。」
剛才挨那麼重的打,馮天風只呼叫沒哭,如今一聽這話,他突然趴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苗小蠻又一點頭道:「還好,你還知道後悔……」
「畜生。」馮雲山怒喝說道,「你給我聽著,從今後我不許你再提玉嬌!」
苗小蠻一把拉住了他道:「行了,雲山,上了年紀的人,別再生氣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裡頭歇歇去吧。」
連拖帶推把馮雲山勸走了。
馮天鵬道:「小五,把小七兒扶到偏殿去。」
他自己則跟著馮雲山往後頭去了。
馮天雕把馮天風抱往了偏殿,燕十二這才向董淑嬡欠身一禮,叫了聲:「姑姑。」
董淑嬡忙道:「桑大俠呢,沒找著他麼?」
燕十二抬眼四下望去。
董淑媛道:「你鳳妹妹在後頭,不要緊,你說吧。」
燕十二兩眼湧淚,當即把桑布衣殉妻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董淑媛那麼堅強個人也哭了,連連說道:「桑大哥這是何苦,這是何苦……」
剎時間一片悲慘氣氛,大夥兒低著頭,沒一個吭氣兒。
苗小蠻從後頭匆匆走了過來,道:「桑大俠呢,沒找著……」
她看得氣氛不對了,一怔忙道:「桑大俠他怎麼了,難不成……」
董淑嬡流著淚告訴了她。
這一聽,連當年殺人不眨眼的素手羅剎,也哭了個滿頭白髮豎起,良久良久才斂去,感歎的說了一句道:「桑大俠怎麼這麼癡情……」
瓊姑娘哭得更厲害,簡直泣不成聲。
按說,她跟桑布衣不過才見面,才認識,她不該這麼傷心,可是姑娘家畢竟心腸軟,也基於人本有的—顆同情心。
半晌過後,燕十二突然抬起了頭,道:「姑姑,您說要不要告訴桑姑娘?」
董淑嬡搖頭說道:「現在別,她哭老半天了,經不起這刺激,看樣子大俠是把她留給我了,以後我再告訴她吧。」
燕十二道:「我只怕萬一她問起來……」
董淑媛道:「或許她不會問,桑大俠沒回來,她還能不明白麼?」
脂粉花三郎走了進來,臉色煞白。
董淑媛道:「鳳姑娘呢?」
「睡了。」脂粉花三郎道:「我閉了她的穴道。」
董淑媛道:「我該讓你知道一下,你爹他……」
脂粉花三郎頭一低道:「前輩,我聽見了。」
只見馮天雕從偏殿急步奔了過來。
苗小蠻一驚,忙問道:「小五,什麼事?」
馮天雕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其實偏殿近在咫尺,何至於累成這個樣子,他不是累,是急、是驚喜,只聽他道:「大姑,有件不得了的大事……」
苗小蠻道:「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值得你跑得這樣兒。」
馮天雕道:「小七兒說司徒英那傢伙想當皇上。」
苗小蠻一怔:「小五,你怎麼說?」
馮天雕嚥了口唾沫,道:「小七兒說,司徒英那傢伙勾結了外人,有心謀叛,想當皇上……」
燕十二道:「五少,這外人兩個字指的是……」
馮天雕道:「小七兒不知道哪是些什麼人,只聽見司徒英提過新疆,司徒英讓那些人從新疆起往這邊兒打,他掌握著禁軍來個裡應外合……」
苗小蠻道:「小七兒是怎麼知道的?」
馮天雕道:「司徒英把小七兒囚禁在他那密室隔壁,小七兒聽不怎麼真切,可也聽進了六七分。」
苗小蠻面泛驚容,道:「小七兒要是沒聽錯的話,司徒英的膽子和野心可是不小啊。」
董淑嬡道:「在江湖上他掌握著雷家堡、齊家、鮑家三大家,在京裡他掌握著官家精銳,他要是生心謀叛的話,那可是輕而易舉的事。」
馮天雕道:「他要是當了皇上,咱們就成了癟十了。」
苗小蠻瞪了他一眼道:「這是個什麼事兒,你還在這兒耍貧嘴。」
馮天雕道:「大姑,我說的是真話,您跟董前輩在這兒我怎麼敢耍貧嘴,您想想看,現在他只是個禁軍統領就那麼橫行霸道,神氣活現的,若讓他當了皇上,還有咱們活的份兒麼?」
董淑嬡點了點頭道:「五少說的是實情實話,這件事不能等閒視之,要讓他當了皇上,操天下人之生殺予奪大權,不但武林中人無法繼續生存,就連百姓萬民恐怕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苗小蠻沉吟了一下道:「這倒也是,要讓他當了皇上,恐怕是個前所未見的暴君。秦始皇焚書坑儒,建阿房,修長城,百姓怨,萬民哭,他還不知道會怎樣呢,說什麼也不能讓他陰謀得逞,咱們得攔攔他,壞壞他的事。」
董淑嬡搖頭說道:「他有火槍為恃,掌握宮裡禁軍,咱們的力量恐怕不夠。」
苗小蠻道;「即是明知力量不夠,咱們也得想想辦法,固然,現在滿洲入主,百姓的日子不好過,可是要讓司徒英得了天下,百姓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好過!」
燕十二突然說道:「姑姑以為新疆有哪些人會和司徒英勾結?」
董淑媛道:「你是從新疆來的,應該比我更清楚。」
燕十二沉吟著道:「據我所知,新疆除了回民之外,沒有人值得司徒英去勾結—一」
苗小蠻道:「新疆當年不是鬧過回亂麼?」
董淑嬡道:「康熙、雍正、乾隆三代準噶爾跟回部都有叛亂,尤其乾隆時平亂打得更有聲有色,不但平了大小和卓木,定了天山南北路,而且還為乾隆帶回了一樁最佳戰利品香妃,自那一戰,准部跟回部元氣大傷,似乎無力再叛……」
燕十二搖頭說道:「姑姑,准回二部隔幾年便有一次叛亂,他們是屢叛屢平,屢平屢叛,根據這一點看,他們很可能東山再起,何況這—次又有強而有力的內應。」
董淑媛道:「這麼說你認準了是回部?」
燕十二搖頭說道:「事關重大,不敢輕易猜言,捉賊拿贓,咱們必須先行確定那所謂外人是何許人,咱們再下第二步棋。」
董淑嬡道:「還有第二步棋,你似乎已經成竹在胸,智珠在握……」
燕十二笑笑說道:「我只是想出一個對付司徒英的辦法……」
董淑嬡道:「什麼辦法,願聽高明。」
燕十二道:「您這麼說,我怎麼敢當,我只是想先找到證據然後把證據往官家手裡—交,讓官家去對付他。」
董淑嬡笑了。
苗小蠻—點頭,道:「對,好辦法,這叫做以官制官,有他受的。」
董淑媛道:「辦法好是好,只是怕的是官家也奈何不了他。」
燕十二道:「咱們現在所以無可奈何,是因為他以官家為恃。掌握京師精銳,必要時往內城一躲,誰也奈何不了他,若是由官家對付他那就不同了,官家縱然無奈何他,但卻可以去他的官,削他的權,他一旦丟官去權,內城無法容身,咱們可就好對付他了,您說是不是?」
董淑嬡含笑點頭,道:「對,對極了,野獸一旦去了爪牙,任誰都可以打他,這辦法高明,天作孽猶可逭,自作孽不可活,司徒英現在正應了這句話。」
苗小蠻道:「現在頭一步是先抓他的證據,只抓著了他的證據,他就算倒了霉了。」
董淑嬡望著燕十二道:「怎麼抓他的證據,你說?」
燕十二道:「我見見七少去,再聽聽他怎麼說。」
苗小蠻道:「對,弄清楚了再說不遲,別捕風捉影,打草驚蛇,到頭來弄巧成拙。」
幾個人到了偏殿,馮天風還在那兒哼哼的,這一頓打挨得不輕,坐也不能坐,站也不能站,只有在地上趴著。
天鵬跟天鶚在那兒陪著他,一見幾個人進入偏殿,兩個人—起站了起來,衝著董淑嬡跟苗小蠻見了個禮。
苗小蠻道:「怎麼樣,小七兒好點兒了麼?」
馮天風苦笑道:「好?大姑,我恐怕十天半月不能動……」
苗小蠻道:「誰叫你,這是自作自受,聽你五哥說,你聽見司徒英在密室裡跟人計劃著謀叛是麼?」
馮天風道:「我只聽見了六七分,隔著—堵牆,我聽不真切。」
苗小蠻道:「瞧見跟他說話的人是誰了麼?」
馮天風搖頭說道:「沒瞧見,我被他囚在一間黑屋裡,哪能瞧得見,不過我聽出跟他說話的人不只一個。」
苗小蠻道:「哪兒的口音,聽出來了吧?」
馮天風道:「話說的跟司徒英一樣,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不過我聽見司徒英說幾位從新疆遠來辛苦,這句話說了有好幾遍。」
苗小蠻哼的一聲道:「他倒是挺知道體恤人的。」
燕十二道:「七少可曾聽見,他們打算怎麼個謀叛法?」
馮天風搖頭說道:「沒聽真切,反正是裡應外合。」
苗小蠻道:「可曾聽見那幾個人住哪兒?」
馮天風道:「沒聽司徒英說,不過司徒英說了這麼一句,幾位先請回吧,一兩天之內我自有答覆,從這句話看,那幾個人還可能住在司徒英那兒……」
燕十二點頭說道:「七少分析得是,回人長得跟漢人不一樣,一看就能看出來,司徒英斷不會讓他們住在內城之中。」
苗小蠻道:「不在內城就應該在外城。」
燕十二道:「或許……」
苗小蠻道:「事不宜遲,咱們何不這就……」
馮天雕道:「三更半夜的,上哪兒找人去?」
燕十二道:「司徒英既然跟他們勾結上了,必然經常跟他們有聯絡,咱們可以派人在幾處城門口監視著,只要他派人出來便暗中跟蹤,不愁找不到那些人的住處。」
董淑嬡道:「司徒英不是等閒之輩,這種事是極秘密的,既然是極秘密,他斷不會經常派人去聯絡,那樣容易走漏風聲,即或聯絡一次,他也會在極秘密的情形下進行,我並不是說這辦法不可行,而是說不能單靠這辦法,應該另外再派出人在城裡各處暗中查訪,分頭並進,雙管齊下。」
燕十二道:「您說得是……」
忽聽趙化龍在身後接口說道:「三弟,要不要我幾個這就出去?」
燕十二轉過身去一看,趙化龍、李廣義跟毛鬍子幾個都在,他當即說道:「咱們這就走。」
馮天雕道:「我也去。」
燕十二道:「不,大少、二少跟五少陪令尊、董、苗二位前輩留在這兒以防萬一。」
他是說走就走,說完了話,辭別董淑嬡跟苗小蠻,偕同趙化龍、李廣義等幾個出東嶽廟直奔齊化門。
燕十二、趙化龍、李廣義、張一飛、柳大龍、老黑、毛鬍子、計老二、查老五、樊老六一行十條好漢翻過城牆進了城裡。
在城牆垛口,燕十二分配了任務,趙化龍、李廣義帶著張一飛、柳大龍跟老黑,負責監視內城幾處城門。他自己跟毛鬍子幾弟兄負責查訪外城各處。
這任務分配得很恰當,毛鬍子幾兄弟城裡熟得不得了,由他們到處查訪,那是再適合也不過的了。任務分配好,兩方面立即分了手,臨分手時燕十二還提醒各自留神提防司徒英那禁軍中的好手。
望著趙化龍一行五人消失在夜色中,計老二立即說道:「燕爺,咱們也行動吧。」
燕十二皺著眉搖搖頭,道:「不忙,半夜三更的,上哪兒去找……」
計老二—咧嘴,道:「燕爺,您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用得著滿城去找麼,只找幾個地方也就夠了。」
燕十二兩眼—睜,笑了:「還是二爺腦筋動得快,多謝指點。」
毛鬍子道:「怎麼回事兒?老二。」
計老二道:「大哥怎麼也糊塗了,回人是不吃豬肉的,他們能到處亂住麼?」
毛鬍子一怔,旋即也笑了。
計老二道:「咱們只找那些回回開的飯莊子,找回回開的客棧就行了,城裡那有幾處,屈指可數,走吧,咱們先到白回回開的那家清真館瞧瞧去。」
計老二帶路,東拐西轉沒多久就到了一處。抬眼看,招牌上五個字:「白記清真館」。
幾扇門戶關得緊緊的,裡頭連一點燈光都沒有,靜悄悄的也聽不見一點聲息。
本來是,這時候哪有燈光,哪有人聲。
毛鬍子道:「怎麼辦,咱們是敲門還是翻牆。」
計老二道:「別翻牆,白回回這人為人不錯,驚了他的家小不好,咱們敲門吧。」
毛鬍子道:「一家人沒有不幫一家人的,像咱們這樣敲開門問,人家會說麼?」
計老二道:「我自然有主意,白回回沒見過燕爺,咱們躲在暗處,讓燕爺上前敲門,冒充六扇門裡的唬他一唬。」
燕十二含笑點頭道:「我懂了,幾位請暗處去吧。」
毛鬍子幾個立即退到了暗處。
看看毛鬍子幾個躲好了,燕十二上前敲了白記清真館的門兒。
敲了老半天,才聽見裡頭有動靜,有個年輕口音含含混混的問道:「誰呀,三更半夜的吵人。」
燕十二立即說道:「查店的,開門。」
這一句把裡頭那位的睡意全嚇沒了,門很快的開了一扇,一個夥計打扮的年輕人當門而立,只披著衣裳,褲腰帶都沒扎,賠著笑沖燕十二哈腰道:「您這位爺是……」
燕十二道:「我是九門提督衙門裡來的,聽說有幾個新疆來的客人住在你們這兒,我來查查看。」
那年輕夥計賠笑說道:「您這位爺怕是弄錯了,我們這兒是飯館兒,可不是客棧,怎麼會有客人住在我們這兒。」
燕十二道:「你可知道,新疆來的那幾個人是回人。」
那年輕夥計道:「是,是,可是我們這兒沒有……」
燕十二道:「你們這兒真的沒留客人麼?」
那年輕夥計忙道:「您要不信可以進來查查看,家裡要有—個外人,我們情願吃官司。」
燕十二心念動了一動,道:「那麼,你們這兒是城裡首屈一指的清真館兒,總有人從你們這兒叫菜的吧。」
那年輕夥計道:「這倒是有,只是那都是幾個熟地兒……」
燕十二道:「都哪幾個熟地兒?」
那年輕夥計道:「那就多了,您是知道的,小店的老主顧不少,大都是天天從我們這兒叫菜的……」
燕十二道:「可有新主顧?」
年輕夥計剛—搖頭,燕十二已然說道:「想想看再說。」
年輕夥計哪敢說個不字,忙道:「是,是,讓小的想想看,讓小的想想看。」
他皺著眉偏著腦袋,想了半天才道:「小的想起來了,有這麼一家……」
燕十二道:「什麼地方?」
年輕夥計道:「前門大街有家老京華客棧,今天晚上叫了個菜,幾碗羊肉湯,幾十個牛肉蒸餃,還有幾個菜,菜是老華的夥計來叫的,也是他們帶回去的。」
燕十二道:「你沒記錯麼?」
年輕夥計忙道:「您放心,錯不了的,是老京華客棧。」
燕十二一點頭,道:「那好,關上門,睡你的吧,要是有錯我拐回來找你。」
他走了,年輕夥計怔了一陣,連忙關上了門,心裡直禱告,菩薩保佑,千萬別出錯,出了錯要拐回來找他,到那時候麻煩就大了。
衝著燕十二那句話,這後半夜他就別想再睡了。
燕十二害人不淺。
毛鬍子等從暗處竄出來走近了燕十二。
毛鬍子道:「燕爺,那小子不會說瞎話吧?」
燕十二搖搖頭道:「諒他也沒那個膽。」
樊老六道:「燕爺,您看老京華那幾個叫菜的是麼?」
燕十二道:「誰知道,碰碰運氣,碰對了司徒英倒霉,碰不對咱們再找,只要那幾個沒回去,不在內城裡,總會有找到他們的時候,除非他們會升天遁地。」
樊老六沒再說話。
拐過幾個彎,前門大街到了,一出小胡同,眼前就是老京華客棧,半掩著門兒,還有燈光。
家家戶戶都已熄燈關門,唯有這開客棧的不能熄燈關門,要是開客棧的也跟別人一樣熄燈關門,那是把客人往門外推,還哪來的生意。
燕十二伸手攔住了毛鬍子幾個,道:「咱們不能都進去,毛老大跟五爺六爺,繞到後頭把守三邊,我跟二爺從前門進去查問去。」
毛鬍子一點頭道:「您說得是。」
帶著查老五跟樊老六竄了出去,轉眼工夫消失在夜色裡。
只聽梆子聲動,敲出了四更,這時候正是好睡的時候。
約莫著毛鬍子已經帶著查者五跟樊老六繞到後頭,把守住了,燕十二帶著計老二出胡同直奔對街。
推開老京華那半掩著的門兒,驚醒了一個正在櫃檯那兒打盹的年輕夥計,他揉揉眼,定定神,忙迎了上來。
「二位住店,後頭有清靜上房……」
計老二兩眼一翻,冷冷說道:「我們是九門提督衙門裡來的。」
夥計一驚,連忙賠笑哈腰:「原來是兩位公爺,小的有眼無珠,請爺恕罪,二位爺請坐,容小的倒杯茶……」
計老二大刺剌的一擺手道:「不用了,我們是來查件事的,聽說今兒晚上你們這兒有人到白記清真館兒叫了幾個菜,有這回事兒麼?」
那夥計一怔道:「有啊,是小的去叫的,怎麼了?」
計老二道:「不怎麼,我們來查查,是誰這麼闊?跑老遠從白記清真館兒叫菜吃。」
照理說:大爺有錢,愛往哪兒叫菜吃,就從哪兒叫菜吃,管得著麼。
可是那年頭兒話不能這麼說,官裡的就管得著,你就得受著。
只聽夥計道:「是幾位客人,人家是回回,小號的飯菜人家不能吃……」
計老二兩道眉毛動了一動道:「客人一共有幾位?」
夥計忙道:「三位,共是三位。」
計老二道:「住在哪間屋,帶我們看看去。」
夥計道:「是,是,小的這就帶路,小的這就帶路。」
連聲唯唯著,唯恐稍遲的轉身往後而去。
燕十二跟計老二緊跟在他身後,計老二道:「燕爺,大概不會錯了。」
燕十二點了點頭道:「希望如此。」
這家老京華客棧一共有三進院子,夥計帶路進了最後—進,老京華不愧是老京華,挺幽靜的院子裡有樹,也有花。
夥計直趨北上房,這間上房不小,還透著燈光,不過燈光挑得很小,只能說有點兒亮。
計老二沒等夥計說話就便拍了拍他道:「你叫門去。」
夥計應了兩聲,上前拍了門,剛拍兩聲,裡頭便有人粗聲粗氣的喝問道:「誰呀?」
「我。」夥計忙應道:「夥計……」
計老二上前摀住了他的嘴,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兩句,—鬆手,夥計馬上說道:「內城裡有兩位爺要見您三位。」
聽得房裡有人哦了一聲,接著是一陣悉悉卒卒的穿衣聲,隨即燈也挑亮了。
計老二在夥計耳邊低低說道:「沒你的事了,你回櫃檯去吧。」
夥計巴不得走開,答應一聲拔腿走了。
兩扇門開了,燈光外洩,開門的是個身穿長袍的白胖漢子,年紀在四十上下,濃濃的眉,兩手寒毛老長,絡腮鬍,裡頭還站著兩個。
白胖漢子看了二人一眼道:「二位是……」
計老二道:「我們是司徒大人那兒來的,有封信要面交貴白胖漢子向計老二伸出了手。
計老二笑笑說道:「我剛說過,信要面交貴上。」
白胖漢子道:「內城住的人都有腰脾,是麼?」
計老二轉臉望向燕十二笑道:「這位朋友倒是挺小心的。」
嘴說手不閒,他快如電,一把扣住白胖漢子腕脈,人跟著衝了過去,一下硬把白胖漢子撞了進去。
燕十二一步跟了進去,裡頭那兩個轉身要往炕上撲,炕上有三具革囊。
燕十二向來佔個快字,一指點出放倒了一個,人跟著過去,右手往前一遞,那柄雕玉小刀向上挺在另—個心窩上,道:「朋友,識相點,別讓我扎得你前後透窟窿。」
這個人四十多年紀,個子高高的,長眉細目,隆準薄唇,唇上還留著一撮子鬍子,他沒再動,可也挺鎮定,望了燕十二一眼道:「你們不是內城來的。」
燕十二道:「不是,我們是從外城來的。」
這時候計老二已放倒了那白胖漢子,退一步掩上了門。
那小鬍子怒問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劫財麼,炕上的東西你們儘管拿去。」
計老二笑道:「朋友,我們已經進了屋子你不該再從門縫兒裡瞧人了,我們不要錢財,要的是你幾句話。」
燕十二抬手指了指炕,道:「請坐。」
小鬍子客遲疑了—下,退—步坐在炕沿兒上。
燕十二翻腕收起雕玉小刀。
小鬍子客看的清楚,趁這機會便要翻身抓炕上的革囊,可是他剛一動,燕十二那把雕玉小刀又抵在了他心窩上,他一震,收勢說道:「閣下好快的手法。」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誇獎了,閣下要自信能快過我去,儘管再動,不過我話要說在前頭,便宜事有一有再,不會有三。」
他翻腕又收起了那把雕玉小刀。
小鬍子客知機識相,沒再動,兩眼一掃道:「二位是……」
計老二道:「這不關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問你話,你據實作答。」
小鬍子客道:「我跟二位素昧平生,二位有什麼話要問我?」
計老二道:「自然是有……」
轉眼望向燕十二。
燕十二當即問道:「三位是遠從新疆來的客人,是麼?」
小鬍子客微一搖頭道:「不是。」
燕十二倏然一笑道:「不瞞你閣下說,我是從和闐來的,自小在和闐長大,新疆的一切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
小鬍子客道:「我沒有瞞你什麼。」
燕十二目光往炕上掃了一下,道:「如果我沒有看錯,三位該是從山南(天山)來的纏回(喀什噶爾人),對不?」
小鬍子客臉色—變,道:「纏回說的是突厥語。」
燕十二道:「可也有會說漢語的,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幾度用兵回疆,纏回還能沒有會說漢語的麼!」
小鬍子客深深地看了燕十二一眼道:「你對新疆的一切,的確很熟。」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那當然,誰叫我是新疆土生土長的……」
頓了頓道:「請容我問話,三位到京裡來幹什麼?」
小鬍子客道:「做生意。」
燕十二笑笑道:「什麼生意,入侵中原爭奪天下的生意麼?」
小鬍子客臉色一變,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燕十二笑笑說道:「你閣下或許不懂,可是漢清官家自有人懂,我這話閣下信不信?」
小胡手客道:「我不信!」
燕十二道:「那就試試看吧,二爺,帶人。」
計老二答應,伸手就要去抓那白胖漢子!
小鬍子客伸手一攔道:「慢著,兩位究竟是幹什麼的?」
計老二道:「剛才不跟你說了麼,這無關重要……」
燕十二抬了抬手,道:「告訴閣下也無妨,我們是江湖上的。」
小鬍子客神色微微一鬆,道:「原來二位是中原武林豪客,二位應該是漢人?」
燕十二道:「不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小鬍子客道:「那麼二位不該管這件事,滿清入關,山河變色,江山易幟,陷生民於水火,置百姓於鐵蹄之下,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有志忠義之士時刻悲憤填膺,為匡復大計拋頭顱灑熱血,不惜犧牲,不遺餘力……」
燕十二笑道:「聽閣下這麼一說,好像我二人是棄宗忘祖的漢奸一樣,其實閣下錯了。」
小鬍子客道:「我怎麼錯了?」
燕十二道:「閣下可知道司徒英是何許人?」
小鬍子道:「禁軍統領,漢人中的傑出人才!」
燕十二道:「他棄宗忘祖,賣身投靠,他才是個道道地地的漢奸。」
小鬍子客道:「可是現在他要起義舉事。」
燕十二搖頭說道:「閣下,那不叫起義,他為的不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億萬百姓,他為的是他自己,他想席捲天下,據為已有。」
小鬍子客道:「即便是,畢竟他是個漢人。」
燕十二道:「這種漢人遠比滿清來得殘暴,來得可怕!」
小鬍子客搖頭說道:「我看不出,也不這麼想!」
計老二道:「你當然看不出,你才跟他接觸過幾次,而我們卻知他最深,也跟他爭鬥了不少時日。」
小鬍子客道:「你們跟他爭鬥了不少時日,就為這件事麼?」
計老二道:「不,他是武林中的敗類,跟我們有仇!」
小鬍子客道:「原來如此,那麼是私仇,對不對?」
燕十二道:「不錯,是私仇,可是為天下武林,其實,司徒英他要是個正人君子,是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及天下億萬百姓舉事,就是不共戴天的親仇我們也可以捨棄,甚至還會追隨他左右,竭盡綿薄。」
小鬍子客搖頭說道:「我認為你閣下還是輕重未分。」
燕十二淡然笑道:「別以大義責我,你們為的是什麼,是為普天之下的億萬百姓麼?」
小鬍子客似乎理直氣壯,一點頭道:「當然!」
燕十二道:「恐怕你們為的也是私仇吧。」
小鬍子客道:「我們跟滿清朝廷之間沒什麼私仇!」
燕十二笑笑說道:「滿清朝廷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對回疆用兵,乾隆大將軍兆惠除了平定天山南北路,殺了大小和卓木之外,還給乾隆把香妃帶了回來,你們回疆之人視為奇恥大辱,這不是仇是什麼?」
小鬍子客臉色變了變,道:「你們既然知道這情形,知道這血仇,為什麼還橫裡伸手管這個閒事!」
燕十二道:「要衝著滿清朝廷這件事我們絕不會管,我們為的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跟億萬百姓。」
小鬍子客冷笑一聲道:「好冠冕堂皇的一番話,何不說你們棄宗忘祖,自甘亡國滅種。」
計老二雙眉一豎,道:「放你娘的屁……」
燕十二伸手一攔,淡笑道:「隨你怎麼說吧,但得仰不愧,俯不作,我們不在乎世情之毀譽褒貶。」
小鬍子客道:「那麼,你們究竟打算怎麼樣?」
燕十二道:「我們要殺司徒英,你二個就是司徒英的最佳罪證!」
小鬍子客臉色大變,冷哼一聲,抬手要動。
世上挑不出一個能快過燕十二的,燕十二一指點出,正中小鬍子客的黑甜睡穴,小鬍子客兩眼一閉,往後便倒,四平八穩的倒在了炕上。
計老二道:「行了,一下逮三個,沒想到這麼順利。」
燕十二道:「多虧了二爺你,要不是你腦筋動得快,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著他們,要論功行賞,二爺你該拿頭一個!」
計老二道:「行了,燕爺,您別往我臉上貼金了,我去叫大哥他們進來一個幫幫忙。」
說著他出了屋,躍身掠上瓦面,叭!叭!叭!彈了三聲指甲,三聲過後,人影閃動,毛鬍子等全掠飛上來。
毛鬍子道:「怎麼樣,老二,找著了麼?」
計老二道:「得手了,他們有三個,我跟燕爺弄不了,叫你們進來幫幫忙。」
轉身躍了下去,帶著毛鬍子等進了屋。
毛鬍子一打量那三個,道:「是什麼樣的人就是什麼樣的人,這三個確然長得跟咱們不一樣,燕爺,他們是新疆來的麼?」
燕十二點了點頭道:「新疆回部共分兩種,住在天山以北的叫漢回,又叫東干,務農商,說漢語,住在山南的是喀什噶爾人,俗稱纏回,務農牧,說突厥語,這三個是來自山南的纏回!」
毛鬍子道:「不管他們是什麼回回,反正是回不去了,燕爺,咱們把他們弄到哪兒去,您吩咐。」
燕十二道:「恐怕得暫時弄回東嶽廟去。」
毛鬍子道,「那就走吧,別耗了,趙大哥跟李二哥他們還在五處城門口瞅著呢。」
燕十二道:「我去知會他們一聲,你幾個帶著這三個先走。」
樊老六道:「您別跑了,讓我去吧。」
燕十二搖頭說道:「還是我去吧,我去比較合適點兒,萬一讓他們發覺,我跑得也比你快點。」
其實他是怕萬一讓人發覺,樊老六無力斷後,大夥兒撤不回去。
他不便明說,好在樊老六一點就透,比起燕十二來,他明知道自己差得遠,也就沒再說什麼。
幾個人在老京華客棧分手,毛鬍子等帶著三個纏回回了東嶽廟,燕十二獨自一個人走了前門!
離前門沒多遠,忽聽身左不遠處傳來一陣輕微步履聲,燕十二停步仔細一聽,立即聽出步履聲竟有三人之多,而且步履輕捷穩健,一聽就知道是練家子。
這時候在前門外大搖大擺的練家了,不會有別人。
燕十二連忙閃身隱入了一處暗隅中。
他剛藏好身形,一條小胡同裡轉出一前二後三個人來,二個人俱是一身長袍,穿著相當氣派講究。
前面—個是個卅多歲的中年人,長眉鳳目白淨臉,有一種雍容高華的氣度及自然懾人之威,顧盼之間威儀自生,令人不敢仰視。
他背著手灑脫邁步,走得不徐不疾,四平八穩。
後面是兩個五十上下的老者,一胖一瘦,兩個人—般的太陽穴高高鼓起,目光銳利,—看就知道是兩個內外雙修的好手。
兩個老者腰裡鼓鼓的,臉上沒有表情,肅穆而恭謹,並肩邁步,緊跟在那中年人身後。
燕十二何等人,一看就知道這中年人大有來頭,縱不是親王,郡王、也必是貝子、貝勒一流。
天這麼晚了才回城,八成兒是逍遙去了。
燕十二沒驚動他們,躲在暗處一動沒動。
那三個從他身前丈餘外行過,也沒發覺暗隅中躲的有人。可是這三位剛從燕十二身前丈餘外過去沒多遠,忽聽前門方向傳來一聲叱喝:「什麼人躲躲藏藏的?站出來!」
兩個老者好機警,那瘦老頭兒一步竄到了中年人前面,伸手攔住了中年人。
那胖老者沒動,鎮定的站在中年人身後,一前一後護住了中年人。
隨聽前門方向又傳來叱喝:「大膽賊徒,還不站住。」
隨著這聲叱喝,衣袂飄風聲響起由遠而近,顯然是有夜行人撲了過來。
只見瘦老者往後一抬手道:「護著主子退到暗處去!」
有他這一句,那胖老者立即護著中年人往燕十二藏身處暗隅退了過來。
燕十二皺了眉,這一下可怎麼好,那胖老者跟中年人再退過來,自己要是不趕快躲的話,兩下裡非碰頭不可。只一碰頭,難免會發生誤會。
一念及此,燕十二立即抽身往後退去,想不到那胖老者耳目相當敏銳,他剛一動便被胖老者發覺了,只見他伸手攔住了中年人,沉聲喝道:「什麼人躲在暗處?」
人影一閃,瘦老者電一般掠到,直往暗影中掠了過來。
燕十二眼見再躲是來不及了,不動手準是挨打,當即一聲:「閣下請停步!」
抖手一掌拍了出去。
那瘦老者聞聲驚覺,抬手也劈出一掌。
兩下掌力相接。砰然一聲大震,瘦老者立即被震得退了出去。
燕十二身軀也為之一晃,暗暗驚道:「這老頭兒人瘦,內力可不弱,掌力好不雄渾。」
他這裡心驚,瘦老者那裡更心驚,一探腰,錚然一聲掣出一柄短小軟劍,抖劍再次撲上。
燕十二立覺劍氣逼人,馬上也知道這瘦老頭兒在劍術上的造詣不弱,除了司徒英之外,他還沒有見過官家有瘦老頭兒這般出色的好手!
他不敢怠慢,翻腕掣出雕玉小刀,挺腕一迎
「錚!」的一聲,格開了瘦老頭兒一劍,雕玉小刀順勢跟進,疾點瘦老頭兒胸前要穴。
瘦老頭兒軟劍被震斜飛,本就一驚,及見暗影中一點寒光襲來,更是大吃—驚,連忙抽身暴退,退身中他喝道:「護著主子先走。」
胖老者護著中年人往前門方向退去。
幾度驚變,中年人顏色不變,鎮定如恆。此刻他不但沒走,反而望著暗隅中喝道:「什麼人躲在暗影裡,出來見見我!」
燕十二道:「閣下,我沒有惡意……」
那中年人道:「我知道你沒有惡意,要不然你早就撲過來了,既然沒有惡意,出來見見我何妨。」
燕十二心念略—轉動,心想:此人要是個有來頭的人物,說不定可以用他對付司徒英……
一念及此邁步行出去。
只聽中年人喝了一聲:「好人品!」
燕十二笑笑道:「閣下誇獎!」
中年人深深一眼,道:「你是幹什麼的,放著大路不走,躲躲藏藏的幹什麼?」
瘦老頭兒擋在中年人跟燕十二之間,銳利目光一瞬不轉的望著燕十二,仗劍而立,準備隨時出手。
燕十二道:「我本來是走大路的,聽見三位的步履聲才躲進了暗處……」
瘦老頭兒冷然說道:「躲什麼?你見不得人麼?」
燕十二目光—轉,望著他道:「說話客氣點兒,要不看貴上的面子,我就掌你那張老嘴。」
中年人突然笑了:「好大的火氣,怎麼,在京城裡躲躲藏藏的,你還有理麼?」
瘦老頭兒變色慾撲。
只聽中年人道:「我在跟他說話,不許動!」
瘦老頭兒欠身恭應—聲,收勢未動。
燕十二道:「我躲在暗處,一不偷,二不搶,心安理得,貴屬出口不遜,是誰有理,誰沒理?」
胖老者兩眼一睜,喝道:「大膽!」
中年人一抬手道:「讓我跟他說話,別打岔。」
胖老者立即斂去威態,欠身恭應了一聲。
中年人淡然一笑,望著燕十二道:「有意思,你倒跟我談起理來了,好嘛,咱們就談談,反正我不急著回去……」
頓了頓道:「京畿重地宵禁早,在宵禁的時候你在暗影中躲躲藏藏的,要換你是我們,你怎麼想。」
燕十二道,「不管我怎麼想,我斷不會出口不遜。」
中年人道:「別先怪人,問問自己為什麼聽見人聲就躲?」
燕十二道:「京城不是有宵禁麼,避免誤會而已!」
中年人道:「你會說話,既然明知京城有宵禁,為什麼不在家裡待著,三更半夜的到處亂跑?」
燕十二道:「閣下,請告訴我,走江湖的有幾個有家的?」
中年人道:「走江湖的到處為家,可是你總該住在客棧裡!」
燕十二道:「沒錯,我是住在客棧裡,難道有十萬火急的大事也不能往外頭跑麼!」
中年人道:「你有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非在宵禁的時候辦不可?」
燕十二道:「閣下,江湖人辦事,大半是在夜深人靜之後……」
中年人道:「光明正大的事,大可以在白天裡辦!」
燕十二搖頭說道:「這件事不同於一般事,這件事若是遲辦一刻,對你們朝廷就有一刻不利。」
中年人道:「我們朝廷?」
燕十二道:「事實上我並不是官家人。」
中年人搖頭說道:「用不著解釋,我問你,什麼事遲辦一刻便對朝廷有—刻的不利?」
燕十二道:「謀叛造反!」
中年人一怔,瘦老頭兒冷冷說道:「謀叛造反論罪要家滅九族,你可不要胡說八道!」
燕十二淡然一笑道:「要衝著你這種對人態度,我這句話就不說了。」
瘦者頭兒臉色—變,就要發作,但旋即他又斂去怒態忍了下去。
只聽中年人道:「謀叛造反?是誰要謀叛造反?」
燕十二道:「遠來的百姓,勾結吃糧拿俸的官家人!」
中年人兩眼一睜道:「誰,你說誰?」
燕十二道:「告訴閣下有用麼?」
中年人道:「告訴我有用麼?什麼意思?」
燕十二道:「我剛才說過,這件事牽連著一個官家人,而且是一個頗有權勢的官家人,—個不好,消息走漏……」
中年人道:「朝廷並不畏權勢,也不會包庇誰,論權勢,沒人比得上和砷,和砷的下場怎麼樣,在乾隆年間他比皇上的權勢還大,在如今這嘉慶年間,他卻被抄家問了斬,像和坤那樣的軍機大巨大學士,公爵,朝廷都毅然將他問斬抄家,別的還有哪個不敢動的!」
燕十二道:「朝廷固然沒有不敢動的人,和坤伏誅,朝野額手官民稱慶,我不是指朝廷,我是指閣下你。」
中年人道:「我怎麼樣?」
燕十二道:「我不知道閣下是否對付得了我說的這個人。」
中年人道:「我對付得了,即便我對付不了,我也可以上報。」
燕十二道:「我怎麼知道閣下跟我說的那個人,有沒有關係。」
中年人點了點頭道:「說得是,你做事相當小心,這樣吧,你不放心我,我給你推薦個人,我派我的一個護衛,帶你去見御史廣興,廣興剛直,方正不阿,鐵面無私,當日上疏彈劾和坤的也就是他,他你應該信得過吧?」
燕十二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這位御史不畏權勢,剛直無私,我信得過。」
中年人當即側顧胖老者,道:「你帶他到廣興那兒去一趟,讓史崎護我回宮。」
胖老者一欠身道:「您怎能輕易相信他的話……」
中年人道:「謀叛造反是大事,這種事我寧可信其有,查查總是好的,反正對朝廷沒什麼害處。」
胖老者遲疑了一下,躬下身去,沒再說話。
中年人轉眼朝向燕十二道:「你跟他去吧,只要這件事屬真,對你,我會有所報償的。」
話落,轉身要走。
燕十二忙道:「慢著,閣下請留一步!」
中年人回過身來道:「什麼事,你還不放心麼?」
燕十二道:「我剛才好像聽見兩字回宮。」
中年人道:「不錯,你耳朵很尖。」
燕十二道:「容我請教,閣下是……」
中年人道:「我麼?禁宮大內是我的家,我住在那兒。」
燕十二心頭猛然一震道:「皇上!」
中年人倏然而笑道:「難得你終於明白了!」
敢情是嘉慶當面。
燕十二雙眉一揚道:「既然是皇上當面,我何必再去見御史廣興。」
中年人目光一凝道:「你好大的膽子啊,先前不知道還則罷了,現在既然已經知道我是皇上,居然還挺直站著,你呀我的?」
瘦老者大喝一聲:「跪下!」
抖劍掃了過來。
燕十二比他快,雕玉小刀—閃,飛快遞出,立即逼退了瘦老者,接道:「請皇上約束約束他,刀槍無眼,別讓我傷了他。」
中年人—抬手,攔住了瘦老者:「你是唯一能擊退我的護衛的人……」
燕十二道:「皇上錯了,江湖上能人甚多,我這一點末技算不了什麼。」
中年人道:「你很謙虛,既然謙虛,就該懂禮。」
燕十二道:「皇上剛才應該聽見我說過—句,你們朝廷!」
中年人微—點頭,道:「我明白了,顯然你也是個以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自居的人。」
燕十二道:「不錯,天下萬民莫不以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自居,事實上他們也都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中年人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神色,淡笑說道:「那我就不懂了,你既然以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自居,還管什麼謀叛造反,那不正合你們的意思麼?」
燕十二道:「我不為別人,我為的是天下億萬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中年人訝然說道:「這話怎麼說,這謀叛造反,不是你們那些以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自居的人想舉事麼?」
燕十二道:「要是的話,我就不會稱它為謀叛造反,更不會橫加阻攔了。」
中年人道:「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燕十二道:「是你們朝廷那位禁軍統領司徒英,勾結新疆纏回謀叛造反,打算裡應外合,一舉把你從正大光明殿裡趕出來。」
中年人臉上變了色道:「司徒英勾結纏回,是真的麼?」
燕十二道:「當然是真的。」
中年人道:「事非小可,你可有證據?」
燕十二道:「三個來跟司徒英商談勾結的纏回被我擒住了,如果你們要這三個人證的話,我願意把他們交給你們。」
中年人道:「那三個纏回現在什麼地方?」
燕十二道:「這皇上不必問,只管派幾個人跟我去帶人就是!」
中年人冷然說道:「到前門叫幾個人去。」
瘦老者恭應一聲,要走。
燕十二及時說道:「慢著,那些站門的可是司徒英轄下的禁軍?」
中年人道:「不是,他們是九門提督步軍。」
燕十二道:「那就不要緊了,司徒英功高而多智,要讓他得到一點風聲,你們休想拿住他。」
瘦老者轉身而去,轉眼工夫帶著幾個步軍過來。
中午人吩咐胖老者道:「你帶著人跟他去吧,人帶回來之後直接押進宮裡!」
胖老者立即躬身恭應。
中年人轉眼望向燕十二道:「不管你是誰,你為的是誰,你為朝廷揭發了一樁謀叛造反大奸惡,也及時阻攔了一場刀兵之災,這件事只要屬實,我自會對你有所報償,告訴我,姓什麼叫什麼,住在哪兒?」
燕十二道:「好意心領,我受之有愧,皇上如果真要對我有所報償,請免各省貧苦百姓賦稅一年,我將感同身受,感激不盡。」
中年人悚然動容,一點頭道:「好,就衝著你這份心意,我免他們三年賦稅。」
燕十二躬身道:「多謝皇上,草民永遠感激。」
轉身而去。
中年人沖胖老者一擺手,道:「跟他去!」
瘦老者躬身恭應,忙帶著幾個步軍跟了去。
中年人目送燕十二離去,眼望著那顧長身影,臉上浮現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異樣神色,道:「此子出其類,拔其萃,是個罕見的奇人,若能讓他在朕身邊聽差……」
臉色—沉,道:「史崎,護朕回宮。」
瘦老者「喳!」的一聲,躬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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