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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謎樣一團 文 / 獨孤紅

    這條大路,是通往大名府的官道。

    這天晌午,官道上由北面南,直指大名府方向,馳來一輛馬車,是普通的馬車,可是車簾遮得密密的,不知是怕官道上沿途的灰沙,抑或是怕那料峭的寒風。

    雖然時屆晌午,日頭掛得老高,但是北方在這大正月裡,仍然是冷得很,你不見那趕車的車把式鼻子、嘴裡直冒熱氣,手上套著棉布手套,頭上戴著一頂厚厚的氈帽。

    馬車,就在這空蕩的官道上不徐不疾直向前奔馳著,除了得得的蹄聲與轆轆車聲外,聽不到別的聲音。

    驀地裡,在這輛馬車的前方,那大名府所在的方向,也傳來了一陣轆轆車聲及得得蹄聲。

    這兩種聲響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顯見得,另有一輛馬車,由南而北,正跟這輛馬車走了一個對頂。

    果然不錯,隨著這種轅轆車聲與得得蹄聲,沒多久,官道上,便遠遠又出現了另輛馬車,而且,車旁還有四人四騎,不用細看,後出現的這輛馬車,要比先前那輛馬車氣派大得多,別的不說,先前那輛馬車是一匹牲口,而這輛馬車卻是雙套。

    而那四人四騎,也不是尋常人物,衣著服飾都很講究,各穿一身青色長袍,每人腰都挎著一口刀,而且,看樣子,這四人還都是僕從身份。

    有可能,這車裡,是什麼達官貴人的內眷。

    相向而馳,那自然接近得很快!

    其實,那用不著太近,當這輛馬車映入眼簾的時候,便隨風飄過來一陣哭聲,仔細聽聽,那哭聲透自這輛密遮的車簾之後。

    兩車是越來越近了,那哭聲,也就越來越清晰了,如今,更可聽出那哭聲不只一個,而是有好幾個的,並且一聽便知,那都是女子的哭聲。

    這是怎麼回事?

    先前那輛車的車簾,突然掀,掀了一角,車內,有個人探出了頭,那是個俊美挺拔的白衣書生,竟是朱漢民!

    他望了迎面馳來的馬車一眼之後,臉上隨即浮現一片訝異,立即揚眉說道:「娘,您看看!」

    只聽車內聶小倩說道:「娘看見了,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內眷!」

    朱漢民道:「要不要民兒管管閒事?」

    聶小倩道:「咱們趕咱們的路,管人家什麼閒事?」

    朱漢民道:「娘,事不尋常,只怕是強劫搶掠,你不見馬上的那四個,個個身手不俗,一身武夫打扮?」

    聶小倩道:「娘看他們面帶隱憂悲傷,不像……」

    恕聽車座上那車把式接口低低說道:「相公,這幾位我見過,都是大名府知府衙門裡的當差爺們,看樣子八成是出了什麼事兒!」

    朱漢民「哦」了一聲,尚未答話。

    車內聶小倩已然說道:「民兒,聽見了麼?人家是出了什麼事,你也要管?」

    朱漢民搖搖頭,縮回車內,放下了車簾。

    適時,兩輛車交錯而過,後出現那輛馬車漸去漸遠,車聲、蹄聲及哭聲,也漸漸地聽不到了。

    朱漢民母子這輛車直指大名,一進城,朱漢民就立刻看出情形有點不對,他發現滿城人心惶惶,一片不安。

    在城門口,朱漢民跳下車,他吩咐趕車的繼續往前走,然後一個人背著手轉向了路旁屋簷下。

    屋簷下,正有幾個要飯化子在那裡曝日捫虱,生似那人心惶惶,不安狀況,與他們無關。

    眼見著朱漢民走近來,幾個要飯化子先後站了起來,一起向朱漢民伸出破碗,還有那髒兮兮的手。

    朱漢民笑了笑,翻腕自衣袖取出一錠銀子,丟在了一隻破碗之中,然後環視幾名化子笑道:「我姓朱,向各位提個人,貴幫北京分舵火眼狻猊!」

    幾名要飯化子臉色一變,神情立轉恭謹,其中年長的一名道:「是朱大俠,沒想到朱大俠到的那麼快,請吩咐。」

    朱漢民道:「謝謝諸位,不敢當,我向諸位打聽一件事,剛才出城的那輛馬車,是……」

    那年紀較長的化子道:「稟朱大快,車內是大名府知府劉延環的內眷,那四個護車的是劉延環府中的從人,是劉延環當年保釋歸正的四個北六省綠林大盜。」

    趕車的說得沒錯,那馬車果然是大名知府府邸的。

    朱漢民道:「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年紀較大的化子道:「朱大俠,你由京裡來,難道不知和坤那位如夫人出了京的事?」

    朱漢民「哦」地一聲說道:「這我倒不知道,也沒聽貴幫北京分舵說過,怎麼,和坤的那位如夫人如今在大名?」

    那名年長的化子搖頭說道:「不,還是多日以前路過大名,如今怕早已到了江南了!」

    朱漢民道:「和坤的如夫人出京跟這事有什麼關係?」

    那名年長的化子歎道:「朱大俠有所不知,那位知府本是漢人,而且是位難得的好官,為人正直清廉,在任多年,只落個兩袖清風,依然故我。數日之前,和坤那如夫人路過大名,在大名府住了一宿之後就走了,哪知數日後的今天,京裡突然來了幾位官員,以一個招待不周之罪名,就在知府衙門裡把劉知府殺了,劉知府既然被殺,那四個感恩圖報的從人便只有保著劉知府的夫人及公子、小姐返回原籍去了。」

    朱漢民陡桃雙眉,道:「原來如此,那京裡來的幾個官兒現在何處?」

    那年長的化子道:「他們是早上到的,事完後當即就走了!」

    朱漢民道:「他們走的是哪條路,我怎麼沒碰見他們?」

    那年長化子道:「不知道,想必是路上錯過了。」

    朱漢民點了點頭,道:「貴幫事先不知道麼?」

    那年長的化子道:「敝分舵不知道,即使知道也措手不及,加以敝幫幫主自當年便傳下令諭,不許過問官府事,所以……」

    朱漢民道:「這個我知道,我再向幾位打聽件事,有個名叫樂兆熊的武林同道,來自江南,日前又由北京……」

    那年長的化子忙道:「這個敝分舵日前接獲北京郝舵主飛鴿傳書,沿途護衛樂大俠安全,樂大俠數日前由大名經過,已返江南去了!」

    朱權民道:「他沿途沒有受到驚擾麼?」

    那年長的化子道:「沒有,要有,各處分舵定會有傳書到來。」

    朱漢民道:「多謝了,我還要趕路,不克在大名久留,他年北上,再來拜望,貴分舵主處,請代為致意!」

    談罷,一拱手,轉身而去。

    在出了南城沒多遠的地方,朱漢民趕上了馬車,上了車,進了篷,隨即把打聽來的向聶小倩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聶小倩冷笑說道:「讓他們去胡攪吧,攪來攪去,將來總是他們自己倒霉,最好和坤那如夫人能把所有的好官統統殺光!」

    朱漢民道:「娘,知府不是個小官……」

    聶小倩道:「那有什麼用,便是個總督,和坤也能摘了他的頂子,割下他的腦袋,然後再找個人補上缺,根本不必先奏知弘歷,何況一個小小的知府?」

    朱漢民道:「可是,娘,和坤的如夫人出京,那不算一件小事,必然是帶著不少丫環僕從,一路浩浩蕩蕩,為什麼咱們在北京就不知道,而郝舵主也被蒙在鼓裡?」

    聶小倩點頭說道:「咱們不知道還有可說,丐幫北京分舵也不知道,那就不簡單了,難道說她是秘密出京,巧妙地掩過了我們耳目不成?」

    朱漢民道:「名滿京師的和坤如夫人,該不會如此,也用不著如此!」

    聶小倩道:「事實上,她出了京,連丐幫北京分舵都不知道!」

    朱漢民沉吟說道:「她一路之上招搖而過,在大名府住了一宿,還殺了大名府的知府,闡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並沒有行蹤掩人耳目。」

    聶小倩道:「那似乎是僅只瞞了在北京的人,出了北京就不瞞了!」

    朱漢民道:「娘,你說這是為什麼?」

    聶小倩搖頭道:「誰知道,只怕內情絕不簡單!」

    朱漢民道:「她這般秘密出京,難道說朝廷交付了她什麼……」

    聶小倩道:「朝廷裡隨便哪一個,都可以當欽差大臣,怎麼會把什麼使命交給一個女人,而且儘管她備受奉承,畢竟是小老婆身份。」

    朱漢民道:「那麼娘以為……」

    聶小倩搖頭說道:「難說,這咱們是無從測知的……」

    話聲微頓,忽又接道:「民兒,你可記得了,和坤這位如夫人所生的那個兒子和天仇,以前不是常帶著死士出京,一去旬月麼?」

    朱漢民道:「民兒記得,怎麼?娘!」

    聶小倩道:「不知道她是在江南告急以前出的京,還是在江南告急以後出的京,剛才你有沒有問清楚?」

    朱漢民心中一震,道:「民兒沒問,莫非娘以為……」

    聶小倩道:「娘只是偶有所觸,以前和天仇常帶死士出京,一去旬月,咱們沒有動疑,如今倘若她是在江南告急以前便出了京,再加上和天仇的事,這種情形,就令人不得不動疑了!」

    朱漢民挑眉說道:「娘,那不難,等再到個地方問問看就知道了!」

    聶小倩點頭說道:「說得是,這件事是要趕快弄清楚。」

    朱漢民忽地抬頭說道:「對了,娘,她不可能是在江南告急之前出的京。」

    聶小倩道:「何以見得?」

    朱漢民道:「她既然是一路招搖,那一定是驚動了各處,武林中不會不知道,為什麼沒聽樂兆熊提起?」

    聶小倩呆了一呆,道:「不錯,這就令人難懂了!」

    這暫時是一個謎,這個謎要到何時才能打破,如今沒有辦法預料,那也許很快,也許要等上一個時期。

    車到了長垣,趕車的便不肯走了,那是因為他是河北的車,再下去,渡了黃河,那就是河南的地界了。

    幹那行買賣,都有個地界的劃分,越界做買賣,那是要遭到同行忌克的,再說,這也是僱車時就講好的。

    朱漢民母子,在長垣下了車,住了一宿,長垣丐幫沒有設置分舵,所以沒辦法打聽到什麼。

    第二天一早,母子倆買了兩匹健馬,經由小路,直奔了封邱,封邱是河南地界,也是丐幫最近河北的一處分舵所在。

    在封邱,朱漢民找上了丐幫分舵,一打聽之下那位和坤的如夫人,竟然是在樂兆熊路過封邱上京之後,才經過封邱往南去的,那就是說,是在江南告急之後。

    另據封邱分舵說,和坤的那位如夫人,果然是一路浩浩蕩蕩,招搖而過,驚動四方,車馬成行,僕從如雲,直有點像皇后出京。

    既打聽出這個消息,朱漢民母子倆都皺了眉,因為這消息已經說明,江南告急的事,根本跟和坤這位如夫人扯不上關係。

    朱漢民也曾問及丐幫封邱分舵,可知道和坤的如夫人為什麼出京的,往哪兒去了。

    回答是,前者不知道,後者去了東南,在去江南之前,並曾到嵩山少林古剎隨喜參禪。

    有最後這一句,那就該能摸出點頭緒了。

    母子倆在封邱分舵及停留多久,便捨了兩匹坐騎,步行直奔黃河渡口,這是封邱分舵轄區,分舵的人有意效勞,卻被朱漢民婉拒了,他表示,自己可以找船。

    晌午剛過,母子倆到了河邊一看,朱漢民不由皺了眉,偌大一個渡頭附近只有三兩隻渡船,而且渡船自橫,不見人影。

    分明,擺渡的吃過晌午飯,找地方睡覺去了,這時候生意淡,睡個覺起來,正好趕上好生意!

    既到了這兒,總不能再折回去,朱漢民遲疑了一下,轉望聶小倩,道:「娘,你請等等,民兒到河邊看看去!」

    聶小倩點了頭.朱漢民舉步行向河邊。

    走到河邊.他揚聲叫道:「請問一聲,哪條船裡有人嗎?」

    一連叫了三聲,才聽最左的那條船中,有人懶洋洋地應了一聲道:「誰呀,幹什麼這麼大呼小叫的呀?」

    朱漢民未在意,既有人那就好辦了,他忙應道:「我,買賣上門,要過河的!」

    只聽船裡那人「嗯」了一聲,艙簾掀處,慢吞吞地爬出個人來,那是個一身粗布褲,高卷褲腳,腳穿草鞋的中年精壯漢子,他睡眼惺忪,望了望朱漢民,愕愕地道:「是你相公要渡河?」

    朱漢民往身後指了指,道:「還有一位!」

    那中年精壯漢子望了聶小倩一眼,道:「原來是兩位,俺沒有看見,二位請上船吧!」

    說著,跳下了船,彎腰去解纜繩。

    朱漢民道:「怎麼,不講個船錢?」

    那精壯漢於抬頭翻眼,道:「你相公大概是第一次在這兒渡河,多年的老價錢了,一位五分,二位一兩,這還用講麼?」

    朱漢民揚眉說道:「這船資很不便宜嘛!」

    那中年精壯漢子停了手,直起了腰,道:「擺渡的不拉客,過不過河隨你的便,你相公要是嫌貴,只管找別的船,我還是睡我的覺去!」

    說著,彎下腰便要再綁上纜繩,真夠和氣。

    朱漢民自不會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忙搖手笑道:「慢著,便是五兩一個,我也要坐你的船!」

    那中年精壯漢子又停了手,直起腰,道:「沒想到你相公是個有錢的闊少爺,那麼,請吧!」

    適時,聶小倩已然走了過來,母子倆相視一笑,登上了小渡船,那中年粗壯漢子也跟上了船,一面收繩,一面說道:「二位請艙裡坐,河心風大水急浪頭高,不是鬧著玩兒的!」

    朱漢民淡笑說道:「只要你掌穩了舵,便是它浪頭觸天,也掉不下我母子去,你只管專心搖船就是了。」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好吧,話我是說了,聽不聽那在二位,反正河心裡沒人看見,我吃不了人命官司!」

    這話聽得母子倆眉頭一皺,那中年精壯漢子卻三不管地拿起了竹篙,把船撐離了岸。

    過水上生捱,吃水上飯的人,長年與波濤為伍,果然是都有一套,那中年精壯漢子掌舵搖櫓,舟行甚速,難得的是儘管他一個勁兒的猛搖,那小船竟然不顛不晃。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休看朱漢民是武林第一,文武傲誇宇內,但要他來操舟,他可不一定行呢!

    朱漢民睹狀之下,不禁暗暗點頭,向著聶小倩笑道:「娘,看來南船北馬之說,並不盡然!」

    聶小倩尚未說話,船旁那中年精壯漢子突然接口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只能說住在哪兒的人多半精擅哪一行,南船北馬之說,本不盡然!」

    這話聽得他母子倆俱皆一怔,不由互相交換了詫異一瞥。

    那倒非那中年精壯漢子搶了話,而是這麼一個粗俗的愣漢子突然出言不俗,而且很有見地。

    那中年精壯漢子在突然接了那麼一句之後,就閉上了嘴,一意操舟,不再開口,朱漢民卻忍不住問道:「你本來是幹這一行的麼?」

    那中年精壯漢子冷冷說道:「誰也不是天生的窮賤命,生下來就注定要幹這苦兮兮的一行的!」

    朱漢民碰了個釘子,但是他毫未介意;道:「我問的是以前!」

    那中年精壯漢子仍然語氣冷漠地道:「那麼我可以奉告,以前跟如今,性質是一樣,但不是一行。」

    朱漢民笑道:「你話令人難懂,」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你相公是個讀書萬卷的人,怎麼連這淺顯的一句話都聽不懂?我以前是做水上沒本錢買賣的!」

    朱漢民明白了,「哦」了一聲,笑道:「原來閣下還是位水上英豪,失敬了!」

    自然他不在乎,這些個毛賊碰到他手裡,那該是不動歪腦筋還好,否則那是給自己找倒霉。

    「好說!」那中年精壯漢子道:「水路沒有陸路廣,水上的豪傑,總比不上陸上的英雄!』

    這話似乎話裡有話!

    朱漢民目中異采一閃,飛快地又與聶小倩交換了一瞥道:「閣下是水上那一路英豪?」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你相公是個讀書人,該不會知道黃河八寨?」

    朱漢民道:「有道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我知道!」

    那中年精壯漢子全無詫異之色,只淡淡說道:「那倒很出我意料之外。」

    朱漢民笑了笑,道:「閣下什麼時候改了行?」

    那中午精壯漢子道:「今天一早,二位是我自改行以來的頭一道生意。」

    朱漢民越發地動了心,接問道:「閣下為什麼好好地黃河八寨不待,突然改了這一行?」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那是沒法子的事,我吃人家的,穿人家的,自該聽人家的,人家叫我臨時客串一番,接兩位客人,我只好來了!」

    朱漢民雙眉微挑,道:「閣下,這人家二字指的是……」

    那中年精壯漢子淡淡說道:「滅清教。」

    聶小倩目中寒芒一閃,朱漢民笑道:「那麼,閣下奉命接的兩位客人又是誰?」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日月盟的總盟主,武林人稱碧血丹心雪衣玉龍,另一位是他的令堂大人,就這麼兩位!」

    朱漢民大笑說道:「閣下,你接對了,客人現在就在你的船上。」

    那中年精壯漢子冷冷說道:「不勞朱大俠說明,不是二位我不會接。」

    朱漢民說道:「我母子已經上了你的船,如今船也已到了河心,你閣下奉命如何,有什麼打算,說吧!」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我自當奉知,我只奉命送二位過河,別的上面沒有交待。」

    朱漢民笑道:「是麼?」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信不信但憑你朱大俠,那稍時也自見分曉。」

    朱漢民道:「我不以為你們滅清教會放過這麼一個大好良機!」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事實上滅清教不準備利用這一千載難逢的不再良機。」

    朱漢民道:「用意何在,可以說說麼?」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自無不可,那一方面在表示滅清教光明正大,以誠待人,很願意跟日月盟精誠合作,協手協力,共驅滿虜。」

    朱漢民道:「據我所聽到的,不是這樣!」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是的,但是滅清教若不來上那麼一手,你總盟主會兼程南下,急急趕返江南麼?滅清教之用意不過在此!」

    朱漢民揚了揚眉,道:「貴教主要見我,只須派人送個信,似這般以殺人為脅,逼我趕返江南的手法,未免太絕了些!」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這話總盟主不該對我說,我只是個聽人指使,受人驅策的嘍囉角色,日後見著敝教主,再對他說吧!」

    朱漢民道:「見了他,我自會談,那另一方面呢?」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那另一方面的用意,總盟主恐怕未必喜歡聽!」

    朱漢民道:「我這個人隨和得很,但說無妨!」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我只有遵命了,那另一方面的用意在表示,滅清教有隨時置總盟主於死地的能力,只不過是不為罷了!」

    朱漢民揚眉笑道:「閣下指的是如今麼?」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我說的是隨時隨地。」

    朱漢民道:「如今呢?」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如今也是一樣,如今我只消拉開那預先在船底挖好的破洞上堵塞物,在這河面遼闊,水流湍急的黃河中央,我不以為二位能倖免於難!」

    朱漢民心神震動,表面上依然平靜地一笑道:「除非貴教存心犧牲了閣下!」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那倒不必,總盟主莫忘了,我出身黃河八寨,長年過的是水上生涯,這黃水之水還難不倒我,再說,便是為教犧牲,那是盡忠,再有二位陪著,那更值得。」

    朱漢民笑了笑道:「你以為你有幾分機會?」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便是一分機會毫無,總盟主怕也不敢殺我!」

    朱漢民笑道:「有此一說麼?」

    那中年精壯漢子點頭說道:「有,總盟主也該知道,做事不能不留後手的!」

    朱漢民道:「你閣下又留了什麼後手?」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總盟主適才沒見河邊另有船隻麼,他們都是滅清教的人,只要等到我該回去的時候而沒有回去,他們便會立即飛馬上報,總盟主才過黃河便殺滅清教的迎接使者,我不以為那合作有望,干戈能免!」

    朱漢民眉鋒一皺,淡然笑道:「你以為我會信麼?」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那不要緊,二位是兩個人,不妨由一位監視我,一位往來岸看看,只消望一眼,當知我所言不虛了!」

    朱漢民早看清楚了,那來岸邊的幾艘渡船之上,正站著四名船家打扮的漢子向河心眺望著。

    當下他一笑說道:「滅清教果然厲害,我才到黃河便給了我一個下馬威,等我過了長江,到了江南後,還不知要如何呢?」

    那中年精壯漢於道:「總盟主莫要誤會,我只是負責迎接,此去江南一路之上,我包管總盟主二位備受滅清教無微不至的款待!」

    朱漢民淡淡一笑道:「那麼我先謝了,請轉報貴教教主,就說等我朱漢民到了江南之後再當面向他致謝,閣下請加速操舟吧!」

    那中年精壯漢子一躬身,道:「敬遵總盟主令諭!」

    站直身形,專心搖櫓,舟行頓速,在那遼闊河面之上帶起一道濁浪,如飛向對岸射去。

    此人操舟手法果然高超,黃河水流湍急,那渡船在他操縱之下,竟然筆直地橫過河面,一點沒有順水下流之勢。

    片刻之後,船抵岸邊,朱漢民探手入懷,摸出一錠銀子,笑顧那中年精壯漢子,說道:「閣下,十兩船貴在此。」

    那中年精壯漢子忙說:「總盟主莫非要我回去受責備挨罵麼?」

    朱漢民道:「這是事先說好的。」

    那中年精壯漢子道:「那是玩笑,我是滅清教派在黃河岸邊,專候總盟主大駕,負責送總盟主過河的使者,怎麼敢收船資?」

    朱漢民笑道:「那麼,就算我送給閣下買酒喝的吧!」

    抖手一拋,那錠銀子「篤」地一聲,嵌入船板之中,接道:「閣下,挖船板,那會毀了這條船,只要閣下能夠用手把它拿出來,我就收回,不然就該閣下笑納。」

    言畢,與聶小倩相率飄身上岸而去。

    這一下那中年精壯漢子皺了眉,傻了臉,作了難,用手把銀子取出來,他自知是還沒有那種功力。

    只有望著朱漢民那瀟灑飄逸的顧長背影,揚聲叫道:「總盟主賞賜,我這裡謝過了。」撐舟自去。

    朱漢民聽見了,可是他沒有答理,因為他此際的眉鋒,已然皺得很深,臉上的神色也頗為凝重。

    聶小倩側顧了他一眼,柔婉笑道:「民兒,娘告訴你一句話……」

    朱漢民愕然抬頭,道:「什麼?娘!」

    聶小倩淡淡一笑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朱漢民道:「娘,民兒知道,只是民兒沒想到滅清教的勢力範圍……」

    聶小倩截口說道:「民兒,這不能代表滅清教的勢力範圍已伸展到大河兩岸,假如你派個人在北六省出現,那就能說日月盟的勢力已擴展到了北六省麼?」

    朱漢民道:「可是娘別忘了,他們在此曾威脅了向執武林牛耳的少林派。」

    聶小倩道:「娘沒有忘,那只是威脅,而不是真能控制,少林寺還不一定買帳呢!」

    朱漢民苦笑說道:「可是,娘,事實上,咱們一舉一動,已全落在了人家耳目之中,咱們也完全處於被動地位了!」

    聶小倩淡淡說道:「娘也明白,那皆因敵暗我明,倘若這不成其勝負的第一陣,你便被挫了銳氣,那正中了他們的計算了!」

    朱漢民神情一震,赧然說道:「娘,謝謝您,民兒又受教了!」

    聶小倩笑了,道:「今後一路之上,像這一類的事,當不在少數,可是不管它有多少,娘要你記住剛才那句話……」

    朱漢民飛快接口道:「民兒謹記,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母子倆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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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時分,娘兒倆到了開封。

    母子倆剛進開封城北門,那城門內兩旁街道的屋簷下,站起個身穿長袍,外罩馬褂的中年漢子。

    他向著朱漢民急步走來,剛拱起手,朱漢民已然笑道:「閣下是滅清教中人?」

    那中年漢子一驚,忙含笑點頭:「看來未能瞞過總盟主法眼!」

    「好說!」朱漢民淡淡笑道:「貴教已為我準備好了居處麼?」

    那中年漢子忙又點頭,乾笑說道:「是的,總盟主,就在北大街拐彎處那中州客棧!」

    朱漢民「哦」地一聲,揚眉笑道:「中州客棧是開封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棧,貴教簡直是太周到了,我真有點過意不去,請帶路!」

    這一來,倒弄得那中年漢子十分窘迫,只得乾笑—聲連連點頭應是,轉身帶路,往前行去。

    朱漢民與聶小倩相視一笑,舉步跟了上去。

    果如朱漢民所言,這中州客棧確是開封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棧,房間不但寬敞,潔淨,而且佈置非常講究。

    那中年漢子一進門便即揚聲喝道:「客人到了,剛才我訂的那兩間上房,收拾好了沒有?」

    櫃檯裡,那戴著老花眼鏡的老帳房早站了起來,聞言忙哈腰賠笑說道:「爺,早收抬好了,早收拾好了,我這就命人開門點燈去。」說著,向一名夥計一揮手。

    那中年漢子又道:「你替我招呼一聲,除了倒茶送水之外,到醉仙樓叫一桌上好酒席來,記住,要上好的,要快!」

    那櫃檯裡老帳房又應了一聲,問道:「爺,酒席開在哪兒?」

    那中年漢子忙回身賠笑,恭謹說道:「請總盟主盼咐!」

    米漢民淡談笑道:「屋裡若能擺得下,就開在屋裡好了。」

    那中年漢子哈腰說道:「是,總盟主,您喝什麼酒?」

    朱漢民笑道:「隨便,但酒能誤事,不必準備太多!」

    那中年漢子應了一聲是,立即轉身傳話,然後又轉過身來,哈腰說道:「總盟主,請跟我來。」

    轉身帶路,向後院行去。

    中州客棧的後院頗大,三面均是客房,天井中,小徑青石鋪成,假山兩座,花木成蔭,幽美中帶著靜稚。

    為朱漢民母子倆所訂的那兩間上房,就在後院的左邊,那是緊靠著的兩間,也是左邊僅有的兩間。

    此際,那兩間上房內,門窗已開,燈火已然點上,那名夥計站在門口相候,一見三人來到,立刻躬下了身。

    那中年漢子沒理他,卻轉向朱漢民擺手笑道:「總盟主兩位先請看看尚中意否,不行我馬上叫他們換。」

    朱漢民舉步上前,直趨房門口,只舉目一看,立刻心神震動,暗暗詫異稱奇不已,原來——

    這兩間上房內,粉壁雪白,窗明几淨,點塵不染,壁上不但懸有字畫,而且擺設是既豪華又考究,更氣派。

    棗紅色的大木床,紗帳銅鉤,那一雙銅鉤擦得精光發亮,床上緞子面的棉被,全是新的。

    靠近床頭,有一張棗紅色的書桌,上面擺著的不是普通的油燈,而是一盞八角的琉璃宮燈。

    另外,那擺在書桌上的東西,一應俱全。

    在那書桌之旁的牆角里,更擺著一隻棗紅色的高架,架子上,置有一隻金猊,金猊中,香煙裊裊,竟然是上好的檀香,另外,還有那……

    總之,這不像是個客棧中的上房,簡直像那達官顯貴,或者是豪富巨紳家中的臥室。

    朱漢民飛快地與聶小倩交換一個眼色,然後點頭笑道:「豈有不中意之理,簡直是大好了,對貴教這份盛意,我母子不知該說些什麼好,請代我母子向貴上致意……」

    那中年漢子臉上浮現一絲得意笑容,道:「多謝總盟主誇獎,敝教是唯恐有不周之處,另外一間與這一間擺設完全一樣,總盟主要不要再看看?」

    朱漢民搖頭說道:「既然擺設完全一樣,那就不必再看了!」

    那中年漢子應了一聲是,然後說道:「那麼我告退了,一切開銷敝教已支付過了,總盟主!二位旅途辛苦,吃過飯話早些安歇吧!」

    說著,一躬身便要離去。

    朱漢民突然說道:「閣下,請慢一步。」

    那中年漢子回身說道:「總盟主尚有什麼吩咐?」

    「豈敢!」朱漢民淡淡一笑道:「我還沒有請教,閣下怎麼稱呼?」

    那中年漢子遲疑了一下,道:「總盟主原諒,敝教中人對外不示真姓名!」

    朱漢民笑了笑,道:「那麼,倘我有事要找閣下,怎麼個找法?」

    那中年漢子唇邊含著一絲狡黠笑意,道:「總盟主打算在開封停留多久?」

    朱漢民道:「很難說,也許明天就走,也許要待個三五天!」

    那中年漢子道:「那麼我每天早上來請示一次,倘總盟主有事,可隨時當面吩咐。」

    朱漢民笑著點了頭,道:「也好,閣下不讓我敬你三杯麼?」

    那中年漢子道:「不敢當,我使命在身,尚有他事待辦,不敢多事停留。」

    朱漢民笑了笑,道:「那麼閣下請便吧,偏勞之處,容我後放!」

    那中年漢於又稱不敢,恭謹施禮而去,他臨走還向那名侍立—旁的夥計叱喝說道:「還站在這兒幹什麼,還不給客人泡茶打水去!」

    說罷步履匆匆先走了。

    可是當那夥計也要走時,朱漢民喚住了他,把他叫進房內,含笑問道:「小二哥,剛才那位,你認識麼?」

    那名夥計神色有點不安地搖頭說道:「回相公的話,那位爺,小的不認識!」

    朱漢民雙眉一揚,詫聲說道:「那就怪了,怎麼剛才他對我說,他跟貴棧很熟?」

    那名夥計呆了一呆,忙搖頭說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

    朱漢民笑了笑,抬手一指,道:「這些個家俱擺設,全是寶號的麼?」

    那名夥計更為不安點頭說道:「是的,是的,全是小號的,全是小號的!」

    朱漢民眉鋒微皺,笑問道:「小二哥,這不像客棧中的家俱擺設!」

    那夥計簡直有點驚慌地道:「您相公不知道,這全是我們掌櫃家的,我們掌櫃是開封城裡的大財主呢,店裡一旦來了貴客,這些家俱擺設便馬上搬了過來,平常是不擺在這兒的!」

    朱漢民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我說嘛……小二哥,這兩間房間是什麼時候訂的?」

    那夥計道:「前天,不,不,不是前天,是昨天!」

    朱漢民道:「那麼,這連吃帶住,要多少銀子?」

    那夥計搖頭說道:「這小的就不知道了,您相公要是想知道,我給您向櫃上問問去。」說著,一哈腰轉身要走。

    朱漢民適時擺手說道:「小二哥,不必問了,麻煩送茶水吧!」

    那夥計應了一聲,匆匆忙忙地走向前面,似乎是生怕朱漢民把他留下,不讓他走。

    望著那背影,朱漢民搖頭笑了:「先前那個,倒是很夠機警沉著,這一個若也是滅清教中人,那滅清教就有點廣收徒眾濫用人了。」

    聶小倩搖頭說道:「這一個嫩得很,撒謊都撒得不自在,該不會是滅清教中人,對付咱們,滅清教也不會用這種人的!」

    朱漢民道:「娘您認為他是撒謊?」

    聶小倩道:「挑不出一句真話,定是剛才那一個事先有了關照!」

    朱漢民笑道:「這種人好對付,再有兩回,民兒準能讓他全說出來!」

    聶小倩搖頭說道:「傻孩子,他不會知道什麼的!」

    朱漢民道:「至少他該知道那個人是誰,這些家俱擺設是哪兒來的!」

    聶小倩道:「恐怕他也僅知道那個人是准,如此而已!」

    朱漢民笑了笑,還待再說,一眼瞥見那牆角木架上,金猊中裊裊上升的檀香煙,目中異采一閃,站了起來,道:「娘,您不看看這些檀香末麼?」

    聶小倩笑道:「要等著你提醒,咱們娘兒倆早著了人家的道兒了!」

    朱漢民臉一紅,也一愣,道:「怎麼,娘,您看過了?」

    聶小倩道:「娘當年托身在千毒門中,對於用毒一道,頗有點心得,你不見那煙無雜色,無雜味麼?」

    朱漢民赧然搖頭笑道:「民兒不知何時才能趕得上您!」

    聶小倩道:「別求跟娘比,但求跟你爹比,什麼時候能趕得上他的十之八九,你便無論何處也去得了!」

    朱漢民信步走到了書桌前,細細地看了那盞八角琉璃宮燈一眼,回過頭來笑著說道:「娘,不說別的,單這燈便非尋常人家所有!」』

    其實,別的家俱擺設,也沒有一件不是十分名貴的。

    說著,他又信手打開了那書桌的第一個抽屜,笑道:「這滅清教真小氣,抽屜裡竟然空空如也!」

    跟著他連續打開了五個抽屜,當他打開了那最下面的一個抽屜時,他突然笑了,搖頭說道:「我冤枉人了,有,有一個空白的信……」

    「箋」字未出口,他陡地一怔,「咦」了一聲,伸手拿出了一張雪白的信箋,走過來遞向了聶小倩道:「娘,您看看,這怎麼說?」

    聶小倩伸手接了過來,只一眼,她也一怔。

    那雪白的信箋左下角正,印著五個朱紅小字,那赫然是:「巡撫府用箋」。

    聶小倩一怔之後,隨即揚眉淡笑:「民兒,這就不難明白了,也唯有巡撫府才有這種名貴氣派的家俱擺設,這可能是謄東西時一時疏忽,遺下了這張信箋在抽屜裡沒拿出來。」

    朱漢民皺眉說道:「民兒也這麼想,可是,娘,難道說滅清教是官府中人,或者它已經勾結了官府不成?」

    聶小倩道:「這大批家俱擺設總不會是偷出來的,該是這兩種可能中之一,不過,這耐人尋味,要慢慢的查……」

    朱漢民神色凝重地道:「倘若滅清教是官府中人,那只是給人一個意外,假如說滅清教的勢力已經打進官府,那就令人……」

    突然一陣步履聲起自房外,聶小倩立即把那張信箋藏入袖中,只見適才那名夥計帶著另一名夥計,端著茶,捧了水走了過來。

    放好了茶水,那名夥計哈腰說道:「相公,醉仙樓的酒席已經送到了,要不要現在就擺上?」

    朱漢民點了點頭,含笑說道:「好吧,就現在擺上吧!」

    那名夥計應喏一聲,領著同伴出門而去。

    兩名夥計去後,聶小倩站了起來,走到茶几旁,伸手掀開壺蓋,自頭上拔下一根銀譬試了試,然後說道:「民兒,茶裡未施手腳,盡可放心飲用!」

    朱漢民也看見了,那根銀簪未變顏色.但卻說道:「娘,還有那桌酒席呢?」

    聶小倩笑了笑道:「不要緊,待會他們擺上來後,娘如法炮製地試一試也就是了,再輕微的毒,也逃不過這根銀譬一試!」

    說話間,後院中又傳步履聲,適才那名夥計與同伴抬著一張圓桌與幾把椅子走了過來。他兩個身後,跟著三名提著大木盒的漢子。

    進了門,兩名店伙把圓桌放在屋子中央,然後招呼那三名漢子,把酒萊送進來排在桌子上。

    櫻好酒菜,那名夥計向朱漢民哈腰說道:「相公還有什麼吩咐?」

    朱漢民擺手說道:「沒事了,有事我自會招呼你!」

    那名夥計帶著同伴及那三個送酒菜的漢子轉身要走。

    朱漢民突然叫住他們道:「且慢,幾位稍留一步!」

    說著,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大錠銀子隨手遞了過去:「不敢說賞,送給諸位買酒喝!」

    那名夥計立即眉飛色舞,遲疑了一下,伸雙手接了過去,乾笑說道:「謝謝相公爺的賞賜!」

    這才帶著同伴出了門。

    酒席,頗為豐盛,聶小倩在各盤各碟試過之後,放心地坐下笑說:「民兒,很出人意料,竟然沒下一點毒,盡可放心大膽食用,來,坐下吧,別讓菜涼了!」

    朱漢民應了一聲,坐了下去。

    朱漢民與聶小倩母子倆都有千杯不醉之量,可是聶小倩沒喝,朱漢民也不過略略沾唇。

    吃喝間,朱漢民突然目中威稜暴閃,向聶小倩丟過一個眼色,聶小倩也有所覺,微微地點了點頭。

    朱漢民忽地揚眉輕笑:「深夜客來茶當酒,如今我這裡是既有茶也復有酒,外面春寒料峭,令人難耐,閣下既蒙寵臨碰上了,何不下來共謀一醉?」

    只聽夜空中有人輕聲說道:「自知難逃朱少俠敏銳耳目,既蒙寵召,敢不遵命!」

    人影電閃,寒風飄然,屋內燈火一陣晃動,等到燈焰恢復穩定時,屋裡已多子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叫化子。

    朱漢民呆了一呆,旋即笑道:「原來是丐幫弟子,朱漢民有失遠迎,當面恕罪!」

    說著,站起來拱起了手。

    那中年要飯化子忙恭謹躬下身形:「是要飯的來得魯莽,深夜打擾,擾人酒興,朱少俠海涵!」

    「好說。」朱漢民笑道:「既是丐幫弟子,彼此便不是外人,閣下何作此見外話?請客不如客撞席,閣下找我無論有什麼事,先請坐下談。」

    那中年要飯化子口中應著,卻遲疑未動。

    朱漢民抬手一指聶小倩道:「這是家母。」

    那中年化子立即深深施了一禮,恭謹說道:「見過夫人!」

    聶小倩欠身含笑道:「不敢當,你請坐。」

    那中年化子應了一聲是,仍沒有動。

    朱漢民皺眉笑道:「閣下你既找上了我,那表示你認識我,既認識我就該知道我跟丐幫交情非淺了,既然交情不淺,就用不著這一套!」

    那中年化子滿臉敬佩之色,拘謹稍斂地道:「恭敬不如從命,恕我放肆了!」一哈腰,坐了下去。

    「這才是!」朱漢民歸座笑道:「閣下夜來找我,必然有以教我,那麼我借花獻佛,先敬閣下一杯,要談的,盡飲一杯之後再談!」

    說著,取過一付杯箸,為中年化子滿斟一杯,然後舉杯相邀,中年化子連忙欠身謙遜不迭。

    一杯盡飲之後,朱漢民抬眼深注,道:「我還沒有請教……」

    「不敢當。」中年化子道:「有勞少俠動問,不才丐幫開封分舵李俊!」

    朱漢民「哦」地一聲笑道:「原來閣下就是那位混江龍,我聽我義父提起過閣下,他老人家每每桃起拇指,敬佩閣下是位義薄雲天的豪邁英雄,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李俊有點赧然,也有點黯然,道:「是的,當年傅侯往千毒門趕宴的時候,路過開封,我曾有幸瞻仰過傅侯神威風采,傅侯那才是真豪傑,真英雄,能得傅侯誇讚,李俊這一輩子不算白活了……」

    朱漢民揚了揚眉,強笑截口說道:「閣下夜來找我,有什麼事兒?」

    李俊遲疑了一下,道:「少俠想必知道,少俠一路南來,盡在滅清教耳目之下!」

    朱漢民笑道:「不錯,我知道,過黃河的時候,是人家擺的渡,進開封之後,又是人家把我接到這兒來的。」

    李俊道:「是的,少俠,分舵也派有弟子守在四門,因見有滅清教的人迎了上去,所以分舵弟子沒有露面!」

    朱漢民道:「他們不但替我在這兒訂了上房間,便是連這桌酒席也是他們送的,貴分舵怎知那人是滅清教中人?」

    李俊搖頭說道:「並不知道,那只是猜透了八分!」

    聶小倩突然說道:「貴分舵有人認識那人麼?」

    李俊搖頭說道:「認識倒沒人認識,凡是最近常見他進出巡撫府。」

    聶小倩美目中異采一閃,道:「民兒,聽見了麼?那就不會錯了!」

    朱漢民皺眉說道:「這倒根出人意料之外,沒想到滅清教有這麼大的神通!」

    李俊瞪目愕然,他想問,卻未曾啟口。

    聶小倩淡淡一笑,自袖底取出了那張信箋道:「我母子一見這家俱擺設,便懷疑它不是這中州客棧的,結果漢民他在書桌的抽屜裡發現了這張巡撫府專用信箋!」

    李傻一震說道:「怪不得,我說中州客棧怎會突然這麼闊氣起來!」

    聶小倩道:「以前開封城中可曾見過那人?」

    李俊搖頭說道:「以前沒見過,就只最近常見他進出巡撫府,而且他走的都是後門,每次都是鬼鬼祟祟,生似怕人看見一般。」

    聶小倩道:「最近二字,指的是多久的時日?」

    李俊想了想,道:「還不到十天。」

    聶小倩道:「既是時常進出巡撫府,每次又是走的後門,那麼即可見此人必是巡撫府中的人,又可見此人必然怕人知道他是巡撫府中的人!」

    朱漢民點頭說道:「不錯,娘,民兒也這麼想!」

    聶小倩笑了笑,道:「李兄弟,我想麻煩貴分舵一件事!」

    李俊忙欠身說道:「不敢當,夫人請吩咐!」

    「好說!」聶小倩道:「我想請貴分舵幫我打聽一下,這個人姓什麼,叫什麼,在巡撫府是幹什麼的,明天中午我等回話。」

    李俊恭謹道:「稟夫人,不必等到明天中午,在剛才夫人跟少俠進城的時候,因為敝舵打探弟子懷疑他是滅清教中人,歸報我之後,我已經派人打聽去了,想必稍時便可趕到。」

    聶小倩由衷地讚歎說道:「貴幫做事之神速周到,令人佩服!」

    李俊謙遜說道:「那是夫人誇獎!」

    朱漢民笑道:「原來閣下如今業已執掌了開封分舵!」

    李俊赧笑說道:「那是幫主及諸位長老的垂愛!」

    聶小倩道:「如今我該稱呼一聲李舵主了,李舵主,和坤那位如夫人出京下江南,可曾經過開封了嗎?」

    李俊點頭說道:「在開封停了一宵,第二天就走了。」

    聶小倩道:「她是住在什麼地方的?」

    李俊道:「當她距離開封尚有兩三里的時候,那位巡撫大人便率領地方文武官員迎出去了,一直把她迎進巡撫府,當晚車馬僕從全停在了巡撫府。」

    聶小倩笑了笑,道:「貴分舵弟子曾派人夜入巡撫府窺探過麼?」

    李俊赧然說道:「和坤那位如夫人有數十名功列一流好手的死士隨行,巡撫府原來的侍從根本派不上用場,所以,所以奔沒敢讓分舵弟子冒那個險!」

    聶小倩點頭說道:「沒冒那個險是對的,李舵主,她是什麼時候到開封的?」

    李俊想了想,道:「總有十天光景了。」

    聶小倩道:「聽說她曾到嵩山少林古剎隨喜參過撣?」

    李俊點頭說道:「是的,夫人,登封分舵曾有飛鴿傳書告知敝分舵,說她也曾在少林停留了一宵,不過她的車馬都停在登封,她輕車簡從,只帶了幾名護衛跟侍婢上了少林,第二天轉回登封,沒多停留就走了!」

    聶小倩點了點頭,沒說話。

    朱漢民卻突然說道:「想必那位巡撫是和坤的門生一流,是個貪贓官兒,對和坤這位如夫人孝敬有加,不然他怎沒像大名府那位知府,而能安然沒事?」

    聶小倩點頭說道:「民兒說得有理,那有可能……」

    轉望李俊,接道:「李舵主,這位巡撫,還是當年那個劉天和?」

    李俊道:「正是他,以前他的確是個專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污吏,自從當年受傅侯一頓訓責警誡,幸保頂子腦袋之後,才收斂了不少,其實,當年威遠鏢局丟了他那一批為直隸總督祝嘏的鏢貨,他的家產已經丟得差不多了,這一回恐怕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孝敬和坤這位如夫人了!」

    朱漢民道:「話雖這麼說,和坤那位如夫人總是有了好處,而且還不少,要不然他絕不可能安然無事!」

    李俊道:「那就非我所能……」

    朱漢民雙目之中寒芒一閃,聶小倩也揚了眉。

    李俊卻接著輕喝說道:「是老五麼,進來叩見夫人跟少俠!」

    只聽夜空中有人輕輕地應了一聲,隨見門前屋簷下射落一個膚色黝黑,身材瘦小的中年化子。

    他急步走進門,近前便要拜下。

    朱漢民隔席擺手,道:「說起來諸位都要長我一輩,別折煞我,請見過家母吧!」

    那被喚老五的瘦小化子拜之不下,只得先轉向了聶小倩,單膝著地,恭謹說道:「丐幫開封分舵弟子項成見過夫人!」

    聶小倩欠身還禮說道:「項兄弟少禮,請坐!」

    聶小倩這裡舉手讓座,朱漢民那裡已然遞過了一把椅子,另外又擺上一付杯箸,笑著肅客。

    項成尚自遲疑,李俊說道:「老五,恭敬不如從命,夫人跟少俠不是外人!」

    項成這才稱謝告罪入座。

    待他坐定,李俊問道:「怎麼樣,有消息沒有?」

    朱漢民一擺手,笑對李俊道:「閣下,總該讓人家唱一杯……」

    向項成一舉杯,接道:「怎麼說諸位都是為了我,來,我先敬你一杯!」

    項成連稱不敢,舉起了面前酒杯。

    一杯仰干之後,項成接著便道:「打聽出來了,還是老六找上了他那在巡撫府掌灶的朋友,才得知那人姓申,叫申一笑,是巡撫府新到任的總管。」

    「總管?」李俊詫聲說道:「他是什麼時候進巡撫府的,原來的柳老頭兒呢?」

    項成道:「據老六的那個朋友說,這位新總管申一笑,是在七天前剛進巡撫府的,那個柳老頭兒被劉天和解職辭退了。」

    李俊道:「柳老頭兒不是辦事很得力的麼,怎會被解職辭退了?」

    項成搖頭說道:「這連老六那個朋友也不知道!」

    李俊皺著眉鋒轉望朱漢民。

    朱漢民淡然一笑道:「他總該是個總管,不然誰敢把巡撫府的家俱擺設往外搬?」

    聶小倩道:「好好地辭退了一個辦事得力的人,把一個滅清教的人弄進府中去充當總管,恐怕此中大有文章!」

    李俊道:「夫人說得是,您看要不要……」

    聶小倩搖頭說道:「謝謝,不必了,一方面我不願打草驚蛇,另一方面漢民這趟南返,盡可能還希望能跟滅清教協手合作,免得自己人之間引起干戈,讓滿虜坐收漁人之利,再說,這一路之上,他們以禮待我母子,固然他們的用心難測,但表面上總看不出惡意,所以我們暫時不便動他!」

    李俊與項成對望一眼,李俊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聶小倩笑道:「彼此一家人,沒有什麼顧忌的,李舵主有話請只管說。」

    李俊臉上微紅,猶豫了一下,說道:「李俊遵命,也請夫人恕李俊斗膽,只怕夫人與少俠還不知道滅清教對付諸大門派及各幫會的手法?」

    聶小倩道:「江南有人士上京告急,我母子略略有個耳聞!」

    李俊雙眉微揚,有點悲憤地道:「別的地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少林寺有五名三代弟子被割了頭,本幫登封分舵也有兩名弟子被斬去四肢挖了心,因此,我不敢以為他們有合作的誠意,倘有,他們不該以這種狠毒、殘酷,令人髮指的手段對付忠義之士。」

    朱漢民變色說道:「怎麼,李舵主,丐幫也有弟子慘遭殺害?」

    李俊悲憤笑道:「何止丐幫,武林中各門派,各幫會,只要是忠於先朝,無一能夠例外,全都有了傷亡,只不過有的幫會不願把這種事張揚出來罷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少俠令諭來到,大家未敢輕舉妄動,如今夫人打算跟他們談合作,我以為不但難有絲毫收穫,而且只怕會令各幫各派失望!」

    朱漢民軒了軒眉,沒說話。

    聶小倩卻開口說道:「貴幫登封分舵可曾將這件事報了貴幫總舵?」

    李俊道:「如此大事登封分舵焉敢隱瞞不報?」

    聶小倩道:「但不知貴幫總舵的指示如何?」

    李俊道:「敝幫主已經動用青竹杖請出了五位長老,率領總舵八英、十二俊二十位高手趕往登封處理此理!」

    聶小倩眉鋒一皺,道:「他們已經到了登封麼?」

    李俊道:「已在途中,不日即可抵達。」

    聶小倩沉吟了一下,道:「各幫弟子慘遭殺害,各幫各會的悲憤,那是在所難免,無論怎麼做,那也無可厚非,可是李舵主要知道漢民的立場,他繼承了夏大俠的衣缽,是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的當然領袖,他身繫大漢民族之安危盛衰,他不能在滿虜未逐,公仇私恨未報之前,先在自己人之間啟動干戈的,讓自己人殺自己人,讓滿清朝廷隔岸觀火,坐山看虎鬥,最後來橫掃殘局……」

    李俊道:「夫人,這干戈不是咱們引起的。」

    聶小倩含笑說道:「那有什麼分別,到頭來受害的仍是我大漢民族。」

    李俊默然不語。

    聶小倩又道:「我也明白,跟他們談合作,似乎很難,但為大局設想,便是有一絲希望也不能放棄的,我也知道滅清教無端殺害各門派各幫會弟子,這是仇,但我試問,公仇在先,還是私仇在先?倘能曉以大義,謀得並肩攜手,精誠合作,共襄義舉,驅滿虜於山海之外,匡復我莽莽神州,大好河山,我以為那被殺害的各門派、各幫會弟子,也就死得瞑目,更會含笑九泉,額手稱慶了,李舵主以為然否?」

    李俊紅著臉,羞愧地道:「多謝夫人當頭棒喝,退我冥頑,但夫人該知道,各門派、各幫會之中,單一個開封分舵明白是沒有用的!」

    聶小倩嫣然笑道:「謝謝李舵主提醒,這個我知道,貴幫五位長老,及各門派掌教、各幫會領袖面前屆時我自有說辭!」

    李俊沒有再說,項成卻突然說道:「少俠,我還有一個消息稟報!」

    朱漢民「哦」了一聲,說道:「項大哥還有什麼消息,請說!」

    「不敢當!」項成欠身說道:「敝分舵頃接北京分舵郝舵主飛鴿傳書,要各分舵轉告少俠,那位御林軍的統帶,爵封嘉義公的福康安,已經帶著大內侍衛中的精銳出京南下,不知意圖,請少俠多多小心提防!」

    朱漢民聽得呆了一呆,訝然說道:「福康安帶著大內侍衛出了京?這是為何?」

    聶小倩淡淡說道:「那自然是為了你!」

    朱漢民挑眉笑道:「莫非他正是為收漁人之利而來了?好吧,要來就讓他們全來吧,我要讓他們一個也回不了北京!」

    聶小倩橫了他一眼道:「民兒,輕敵是兵家大忌,那福康安要是沒有把握,弘歷絕不會輕易派他出京,咱們不可不謹慎應付!」

    朱漢民神情一震,立刻斂態說道:「是,民兒知過!」

    對他這種知過即改,順敬尊親的態度,李、項二人暗暗點頭,極感敬佩!

    又坐了一會兒,李、項二人站起告辭,聶小倩與朱漢民也未挽留,在朱漢民的相送下,二人恭謹施禮,越窗而去。

    李、項二人走後,聶小倩臉上的神色,剎時間變得很凝重,她向著朱漢民擺了擺手,道:「民兒,招呼他們一聲,讓他們把席撤了吧!」

    朱漢民暗感詫異,但是他沒有多問,立即喚來店伙撤走了那猶豐半殘的一桌酒菜。

    打掃乾淨之後,店伙走了,朱漢民隨手掩上了門,這才問道:「娘,什麼事使您這麼煩心?」

    聶小倩未即時答話,擺了擺手,示意朱漢民坐下,一直等朱漢民坐定了,她才開口說道:「民兒,在跟滅清教教主會面之前,恐怕咱們得好好費上一番唇舌來說服各門派、各幫會哩!」

    朱漢民道:「娘指是李俊所說那……」

    聶小倩點頭說道:「娘正是指的這個!」

    朱漢民笑道:「那娘無須煩心,各門派掌教、各幫會領袖,當年跟爹的私交都很好,也沒有不敬服珠符令的,只要到時候……」

    聶小倩搖頭說道:「事情不如想像那麼簡單,少林與丐幫,那也許只須一句話,可是其他門派幫會便不同了,當年各門派的掌教及各幫會的領袖,如今已更換了不少,恐怕不像少林與丐幫那麼容易說動的……」

    朱漢民道:「民兒以為他們都是深明大義的人,只要曉以利害,他們不會不把公仇放在前面,私仇暫置腦後的!」

    聶小倩歎了口氣,道:「但願如此了,民兒你到巡撫府去一趟看看!」

    朱漢民一怔說道:「娘不是說,暫時不動他們的麼?」

    聶小倩道:「那話是對丐幫弟子說的,況且娘也只是叫你去看看,並不是要你去動他們,懂麼?」

    朱漢民道:「娘,民兒懂,現在就去麼?」

    聶小倩道:「天色已近三更,正是時候,可以去了!」

    朱漢民應了一聲,當即一拜出門而去。

    朱漢民走後,聶小倩拍手熄了桌上的燈,返回隔室自己房中,也並沒有再點燈。

    ※瀟湘書院掃瞄、獨家連載大鼻鬼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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