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芳蹤飄渺 文 / 獨孤紅
朱漢民離開了丐幫分舵,果然是回到了客棧,而這一路之上,竟未再碰上什麼大內侍衛找他麻煩。
按理說,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但事實的確如此,非僅沒碰上一個大內侍衛,便連一個可疑的人也沒有見到。
他一進客棧大門,大順飛步自櫃檯裡迎了出來,劈頭便道:「相公,您上哪兒去了,您房裡有位客人等了您大半天了。」
看他那說話神色有點驚惶,朱漢民眉鋒一皺,忙問是誰?
大順四下裡望望,樣子有點神秘也帶著點害怕,大年初六,北京城的各行各業都已開門做了生意,客棧中雖然也有了客人上門,可是那只是三兩個,他四下望了望之後,立即壓低了嗓門說道:「相公,就是前幾天那位九門提督府的差爺……」
朱漢民一聽便知他指的是九門提督府護衛大領班阿步多,阿步多既然來這兒找他,想必是由清苑回來了。
他心懸乃妹小霞的消息,匆忙謝了一聲,飛步奔進後院,後院中,他的房門仍然關著,阿步多正負著手來回在門前走動,竟未敢擅自進房坐候。
此際,阿步多一眼望見朱漢民,急急迎了上來,剛要說話,朱漢民已然擺手說道:「走!到房裡談去!」
當先走進房中,阿步多恭恭敬敬地跟在身後進了房,並且隨手掩上了門,朱漢民這時才看清楚,阿步多滿身風塵,神色有點憔悴,情知他是尚未回九門提督府便上這兒來找自己了,心中著實很感動,當下慌忙舉手讓座。
阿步多哈腰唯唯,卻未敢坐下。
朱漢民皺眉說道:「阿步多,你這是讓我難受,為了我的事,累你來回跑了那麼多路,我心中已很不安,你要是再站著不肯坐,豈不叫我……」
阿步多忙道:「受小侯爺差遣,阿步多就是腦漿塗地也是應該的,哪在乎什麼累?您別動氣,阿步多遵命就是!」
說著坐了下去,卻是正襟危坐,腰桿兒挺得筆直。
朱漢民皺了皺眉,但他沒多說什麼,問道:「還沒回府向紀大人銷假麼?」
阿步多恭謹答道:「沒有,阿步多一回來就到這兒來了,您去過了麼?」
朱漢民搖頭說道:「還沒有,我本準備這兩天去給他二位請安的,可是我現在不能去了,這待會兒再談,告訴我,小霞那兒怎麼樣?」
阿步多那張滿佈風霜,神情憔悴的老臉上,倏地掠上了一片憂慮之色,低下了頭,半晌才鼓足了勇氣說道:「稟小侯爺,霞姑娘已不在清苑……」
朱漢民一顆心往下—沉,急道:「阿步多,怎麼說,那民家呢?」
阿步多低著頭道:「那民家已成一堆廢墟,還是阿步多幾經打聽,才打聽出那一對夫婦已經死了多年,霞姑娘則不知去向……」
朱漢民有如被人當胸打了一拳,心頭發悶,一時未能說出話來。阿步多卻仍然低著頭,道:「要不然阿步多不會耽擱這麼多天,就因為……」
朱漢民無力地擺了擺手,啞聲說道:「好了,阿步多,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阿步多猛然抬頭,老臉上滿是憂慮與悲通,道:「小侯爺,您多保重,吉人自有天相的,霞姑娘她不……」
朱漢民淡淡說道:「謝謝你,阿步多,我知道,我會照顧自己的,唉……如今,小霞她落在了親王府這已是可信之事,可是,她又怎麼落到親王府中的呢?」眉鋒深鎖,搖搖頭,住口不言。
阿步多沒說話,他怎麼會知道?這叫他如何回答?
朱漢民旋即又道:「阿步多,謝謝你為我跑了這麼多路,沒事了,你早點回府銷假歇息去吧,我不多留你了,我要告訴你,府裡,暫時我不能去了,你也別讓他二位老人家知道我來了,以後你也別再到這兒來找我,千萬記住,知道麼?」
阿步多詫異欲絕,忙問所以。
朱漢民道:「現在你不必問,我也沒工夫多說,總之,你記住我的話就是了,其實,你進內城一回府也就會知道了。」
阿步多仍想問,但卻猶豫著沒敢問。
朱漢民又說道:「還有,阿步多,倘若以後你我有動手的機會,你要裝作不認識我,務必要盡全力下手……」
阿步多大驚失色,忙道:「小侯爺,您這是,阿步多斗膽也不敢……」
朱漢民正色說道:「阿步多,我要你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這道理,你一進內城一回府,也自然就會明白,只要記住千萬要照著我的話做,要不然那你是給紀大人夫婦招滅門之禍。」
阿步多一驚,又要問,朱漢民已然擺手說道:「我不留你了,也不送你了,阿步多,你快回去吧,一來免紀大人擔心,二來也可以早點歇息歇息,我再叮囑一句,千萬記住我的話,快去吧!」
阿步多雖猶豫,卻不敢不聽,只得應了一聲,起身告辭,臨走還再三要朱漢民多保重。
目送阿步多離去後,朱漢民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竭盡所能,盡快去找到他怡姨,打聽乃妹小霞的下落。
他沉思有頃,忽地走到桌前坐下,取出紙筆,濡墨振腕疾書,未幾便寫好了—封信。
在房中四下看了看,然後他揣起那封信,出房走向前面,前面,大順正坐在櫃檯裡,—見朱漢民出來,便要站起迎出,朱漢民向他搖了搖手,快步走了過去。
大順方自一怔,朱漢民已到了櫃檯邊,抬眼問道:「大順哥,老掌櫃的不在麼?」
大順忙道:「我爹出去了,怎麼,相公有事兒?」
朱漢民笑著說道:「沒什麼事,我要出去一下,說不定今夜趕不回來,我這裡有封信,麻煩你交給老掌櫃的。」
說罷,自袖底取出了那封信,遞給了大順。
大順剛接信在手,朱漢民一句話也未再說,便轉身飄然出門而去。
朱漢民剛走沒一會兒,老掌櫃的一手提著一包東西進了門,大順一見他爹回來,連忙由櫃檯裡迎了出來,接過東西,然後把朱漢民留的那封信交給了他爹,道:「爹,朱相公出去了,臨出門的時候,留下這封信,讓我等您回來交給您,您瞧瞧吧!」
說著,提著兩包東西走向後院。
老掌櫃的沒有多想,漫應著拆開了信封,抽出信箋只一看,立刻一怔,忙叫道:「大順,你快回來呀!」
大順剛走沒兩步,聞言轉過身來,道:「爹,您叫我,什麼事兒?」
老掌櫃的道:「朱相公走了,不回來了!」
「走了?不回來了?」大順愣住了,好半天才說:「爹,不會吧,朱相公只說今夜可能趕不回來罷了……」
老掌櫃的跺腳說道:「你怎麼那麼笨,唉,唉,那粒明珠咱們該還人家啊,這下,唉,人都不知道哪兒去了,怎麼還啊!」
大順又愣了半天,苦臉道:「爹,我哪兒知道他會走呀?他也沒說,朱相公真是……」
老掌櫃的一瞪眼,道:「你還怪人家朱相公?他可是咱們家的大恩人,你懂什麼,朱相公是作成咱們,是有心幫咱們忙,唉,這年頭難得遇上這麼一個好人,唉,唉,都怪你!」
大順苦著臉道:「爹,他信上怎麼說的?」
老掌櫃的沒好氣地道:「朱相公說,他走了,不回來了,謝謝咱們的照顧,還說假如有人來找他,要是不相信他走了,可把這封信給他們看看!」
大順皺著眉說道:「住的好好兒,他為什麼要走?也不說一聲……」
一陣急促蹄聲傳來,由大街那頭奔來一匹快馬,直上客棧門口,鞍上跳下來的,是玉珠,他一進門便往後面闖。
老掌櫃的忙道:「喲,喲,請問這位,可是找朱相公的?」
玉珠聞言停了步,側轉身望著老掌櫃的詫異說道:「不錯,我是找他的,你怎麼知道。」
老掌櫃眼見他那氣派打扮,可末敢怠慢,忙道:「您這位,前些日子不是來過麼?」
玉珠恍然大悟笑道:「老掌櫃的好記性,不錯,是有這麼回事,他在麼?」
老掌櫃的搖搖頭,道:「走了,不回來了!」
「走了?」玉珠一怔,一把抓住老掌櫃的手臂,急急問道:「他,他什麼時候走的,上哪兒去了呢?」
玉珠不自覺地手上用了力,老掌櫃的眉頭一皺,差點沒有叫起來,忙應道:「剛走沒一會兒,不知道哪兒去了!」
說著把左手裡的信遞給玉珠,心裡卻直嘀咕,這年輕後生好大的手勁兒,八成兒也是個江湖上的好漢。
玉珠接信在手,鬆了老掌櫃的,只一眼,立刻跺腳說道:「這是為什麼,這傢伙真是,怎麼也不說一聲……」
老掌櫃一邊揉著右手臂,一邊說道:「您這位貴姓,怎麼稱呼,請示下,萬一……」
玉珠不耐煩地匆匆說道:「萬一他回來,你告訴他我來找過他,我叫德玉珠!」
把信往老掌櫃的手中一塞,轉身便往外走。
「啊!是珠貝子!」老掌櫃的一驚,脫口一聲輕呼,怔住了,手裡拿著那封信,呆呆地失了神。
玉珠剛出門,迎面走來了四名身穿黑衣長袍,腰佩長劍的老者,對他們,玉珠可不陌生,微微一怔,停了步。
適時,四名帶劍的黑衣老者也看見了玉珠,也都怔了一怔,急忙趨前哈腰說道:「好久沒見珠貝子了,您好!」
玉珠淡淡說道:「諸位好,諸位聯袂輕出大內,來到客棧,是……」
居左一名黑衣老者答道:「我們是來找個人……」
玉珠截口說道:「可巧我也是找朋友的,諸位是來找那姓朱的書生?」
四黑衣老者一震,居左那名乾笑說道:「您知道了?我們幾個知道他是您的朋友,可是……」
玉珠擺手說道:「我跟他沒有什麼深交,諸位職責所在,上命難違,要怎麼樣對付他,那是諸位的事,不過,今天諸位是白走一趟了。」
居左黑衣老者一怔,忙問所以。
玉珠淡淡說道:「走了,剛走,連我都撲了空。」
居左黑衣老者哦了兩聲,腳下末動,並沒有走的意思。
玉珠雙眉微挑,道:「諸位要是不信,儘管進去看看他留給老掌櫃的一封信,只是一句話,可別難為人家做生意的。」
居左黑衣老者連應了好幾聲是,衝著玉珠哈了個腰,領著另三名黑衣老者進了客棧。
玉珠慢吞吞地走向坐騎,顯見得,他並沒有即時離去的意思,那是他深知大內侍衛的作風,生怕他們難為了老掌櫃的。
還好,轉眼間四名黑衣老者便又從客棧內走了出來,一見玉珠猶在,忙又衝著玉珠施了一禮。
玉珠揚了揚眉,淡淡問道:「怎麼樣,我沒有騙四位吧!」
居左黑衣老者忙道:「珠見子您這是什麼話,我幾個哪兒敢,只不過上命在身,咳,咳,不得不看個究竟,以便回去有個交待。」
玉珠道:「假如那樣,諸泣最好把那封信帶回去當個憑證。」
居左黑衣老者乾笑說道:「謝謝您,不敢相瞞,信是帶著了!」
玉珠未再答理,翻身上了坐騎,抖韁催馬,飛奔而去。
四名黑衣老者互望一眼,也邁開闊步匆匆地走了。
※※※
入夜,大地一片黝黑。
在右安門內的南下窪,有座碧瓦朱欄的小亭,這座小亭,名喚陶然亭,是康熙乙亥,郎中江藻建造的,采白樂天詩:「更待菊香家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而命名。
這陶然亭,原是遼金時代的慈悲庵,此亭甚高,水木明瑟,與黑窯台相對,亭下數頃都是沼澤之地帶,遍植蘆葦,蘆花盛放季節,一片雪白,煞是好看!
在陶然亭附近,有座名塚,在亭東北,孤墳三尺,雜草叢生,如今則是積雪一堆,名喚:香塚。
此際,在香塚之前,卻有個身材頎長的白影,正負手徘徊,口中並不斷低低吟道:「浩浩然,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鬱鬱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芳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
這是香家旁所豎小碣的詞句,這座墓,是京師名妓菁雲,不欲嫁富賈而自刎死,憐之葬之,所以又在墓旁豎了這個小碣。
不過,如果這小碣上詞句是出自那位富賈手筆,那位富賈可能不是想像中重利而輕離別的人!
那麼,這白影又是誰?黑夜裡來到這渺無人跡的地方又是幹什麼,莫非只是憑弔這孤墳三尺,獨留青塚的那位冰清玉潔,重情而不重利的絕代風塵女?
只聽吟聲斂住,那白影繼以清朗話聲說道:「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芳魂無斷絕,這麼說來,世上果然是有鬼了,就算有,只怕那鬼也跟人一樣地有個正邪善惡之分……」
語音至此,忽地一頓,適時,遠處梆柝更鼓聲起,敲出了二更,只聽白影喃喃一句:「是時候了!」
身形倏化長虹,白光劃空,飛射不見。
玉泉山,也靜靜地峙立於一片黝黑之中,只是,那滿山的未融皓皓積雪,把它變成了粉妝玉琢的一座。
玉泉垂虹,素列北京八景之—,大道廣敞,一路阡陌,巨樹蔭鬱,左山右水,西郊之風景佳麗,皆薈萃於斯。
周圍築有碧瓦紅垣,當年是金章帝的行宮,康熙時,稱澄心園,後來又改為靜明園,章帝常游幸於此。
雍正、乾隆以降,更成了皇族們遊山玩水,探幽攬勝的好去處。
既然是皇族們的遊樂處所,平民自然是不准攀登了。
而,自從這玉泉山鬧鬼之後,別說平民,便是皇族們也裹足不前,望而怯步了,那倒不是皇上下了手諭不准來,而是沒人敢來了。
二更剛過,那玉泉南山之巔,雪白一片的玉泉塔上,掠上了一條白影,白影不知來自何處,但卻閃電一般沒入了玉泉塔頂暗影中。
玉泉塔高有七級,又是在南山之巔,站在玉泉塔頂上,俯覽遠眺,那該是一草一木,一景一物盡收眼底。
自那條白影隱入玉泉塔頂之後,玉泉山又恢復了一片空蕩寂靜,就這空蕩寂靜,一直延續到了三更時分。
三更甫屆,玉泉山上又有了動靜,玉泉塔頂突然射出了那條白影,白影一出塔頂便向西北方向閃電射去。
玉泉山西北是金山口,金山口是前明景帝陵寢所在,景帝為明朝第七代皇,在南口附近之天壽山上本有十三陵寢地,明朝第三代成祖起至第十七代毅帝,都葬在十三陵。
景帝之所以被葬在玉泉山,那是按明制:諸公及公主不得算明陵,景帝因英宗復辟而廢為王,所以以王禮葬在這金山口,而未葬在十三陵。
在那明景帝陵寢之旁不遠處,另有一座大的墳塚,這墳塚陵園,建築之敞偉,竟不下於景帝陵寢。
這時候,就在這座陵園中,面對著玉泉山下,卻站著一個無限美好的雪白人影。
那是一個身材纖巧婀娜,穿著一身雪白衣衫的少女,夜寒風勁,令人為她興起衣衫不勝單薄之感。
而她,卻是一任那夜風飄蕩著衣袂,拂亂了雲鬢,一動也不動的,有如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女石像。
她面向玉泉山下,無法看到她那張該是風華絕代,清麗若仙的嬌靨,但是,那露在衣衫外面的肌膚卻白皙晶瑩如玉,便是那地面上的白雪也要遜色三分。
雖然看不見她那張臉,然而由她那無限美好的背影,及那隱透著冰清玉潔高華氣度,令人直覺地認為,她必是天仙小謫,來自廣寒,而絕不敢有一絲他想。
她就那麼靜靜地站著,倏忽間,她有了動靜,她步履輕移,緩緩在陵園中走動了。
走動是走動,只是她的步履是那麼輕盈,再加上長掩雙足的衣裙,令人只覺她是在裊裊隨風飄動,而不是走動。
偶爾,她也半轉過那張嬌靨,卻只是驚鴻一瞥,就這驚鴻一瞥,已然讓人覺得,那是人間少見,稱她絕色,毫不誇張,她美得不帶人間一點煙火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彎彎的秀眉微皺,似乎心中充滿了難解的愁怨,嬌靨凝霜,比夜色還要冷上幾分。
那雙清澈深邃,聖潔的美目之中,也好像籠罩著一片薄霧,顯得那麼迷迷濛濛。
她,該是當朝親貴皇族中人,否則怎能入此禁區,留連不返?
可是,皇族親貴對這玉泉山,已然是裹足不前,望而生畏了,那麼這白衣少女是誰?
莫非是傳說中的女鬼?
驀地裡,玉泉山上匹練劃空,一道白光飛射而至,直落在距離這陵園十多丈遠處的一株老松之上。
老松不搖,雪花未墜,此人之身法不可謂之不高,不可謂之不奇,可是,這已然驚動了那個白衣少女。
她嬌軀微震,粉首倏轉,向著老松投過飛快一瞥,適時,老松上的白衣人也有所覺,飛身而下,直落陵園之中。
然而,在這白衣人飛身落地後,陵園中的白影,竟仍然只是一個,那白衣少女已不知去向。
這白衣人僵立當場,怔住了,那是一張滿佈驚愕神色,俊美無倫的玉面,是號稱武林第一高手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龍朱漢民。
他為什麼驚愕,那要問他自己。
他自己所看到的,是那隱透高華氣度的無限美好身形,那張清麗若仙,美絕塵寰的嬌靨,那雙聖潔的目光,那份輕愁,只是,他沒有看得太清楚。
雖然他沒看清楚,可是他直覺地,打心底裡堅信,那位白衣少女,絕不是鬼。
然而,他卻也看到,那白衣少女是在他落地之前,幽靈一般地憑空消失在夜色裡。
而且,那白衣少女出現在陵園,消失也在陵園,若說那白衣少女的消失,是靠著一種高絕身法,那白衣少女身懷武學,他卻又絕不相信。
因為,他自己明白,世上,絕沒有這種武學,這種功力,能使自己消失於無形,便是連他的父親,那位神功蓋世,曠絕古今,技比天人的宇內第一奇才玉簫神劍閃電手夏夢卿也沒有這種功力,也不能臻此神化境界。
那麼,那白衣少女卻不像是人,既不是人,便該是鬼,那個傳說中,嚇壞了兩位皇族親貴的女鬼。
難不成世上真有鬼?
朱漢民正自尋思間,驀地裡一絲冷風起自身後,直襲背脊,使他躲無可躲,機伶一顫,毛骨悚然,不寒而懍。
他霍然旋身,而,他心頭一震,又是一絲寒意倏遍全身,頭皮為之發炸,面前哪有半個人影?只是那茫茫夜色,寂靜空蕩的陵園,鬼氣陰森的巨塚。
駭然之下,他脫口一聲輕喝:「姑娘分明是人非鬼,何必相戲?」
口中這麼說,其實,那個「鬼」字,在他心中佔了九分。
話出之後有回音,可是那是他自己說的話聲,除了那被他輕喝自樹上震落的雪花之外,別無一絲動靜。
突然,他挑眉一聲冷哼,身形閃動,在陵園中搜尋一遍,仍是枉然,別說設有人影,便連個可資藏身之處也沒有。
這一下,那個「鬼」字在他心中立刻佔了十分。
饒是他傲骨鐵膽,也不禁暗暗心寒,他方自打算離去。
驀地裡,一聲無限甜美的清脆嬌喝,劃空傳到:「喲,鬼,你站住!」
朱漢民一驚,循聲投注,一條纖小紅影起自半山,飛射而至,天!那竟會是美郡主德蘭珠。
蘭珠這時也看清了他,「咦」了一聲,欺前一步,圓瞪著美目,嬌靨上滿是詫異驚愕神色,道:「怎麼會是你?」
一陣香風襲人,朱漢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皺了皺眉,強笑說道:「不錯,是我,我沒想到會是郡主你?」
蘭珠柳眉一挑,道:「怎麼,你認為只有你敢來,我不敢來!」
那刁蠻勁兒,令人難於招架,朱漢民忙道:「不,那倒不是,我是沒想到。」
蘭珠從瓊鼻裡輕輕地哼了一聲:「沒想到,你又會想到什麼?別把我看的跟容真、海若一樣的沒膽子,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看見便被嚇壞了,海若是個女孩兒家還有可說,容真卻是一個大男人,真是丟人了……」
朱漢民心知她口中的容真是指那哈貝勒的三貝子,海若是指和親王的六格格,笑了笑,道:「他們不知而來,被鬼嚇壞了,那是他們膽小,郡主知而敢來,那郡主的膽子,的確要比他們大。」
他是為避免囉嗦,不得不奉承幾句,不過事實上,這位刁鑽美郡主的膽子,也的確是夠大的。
豈料,蘭珠那嬌靨上浮現了一絲得意的笑意,只可惜那一絲笑意在她那嬌靨上停留的時間太短了。
倏地,她一繃嬌靨,道:「沒人要你誇,誰要你誇了?」
敢情是說好說歹都不行!
朱漢民皺了皺眉,道:「郡主,我是句句由衷,這也是事實!」
蘭珠道:「事實也沒人讓你說。」
朱漢民無可奈何,對她,他窮於應付,雙肩一聳,攤手淡笑,道:「不說就不說,行了麼?」轉身就走。
「站住!」背後,響起了蘭珠一聲嬌喝。
朱漢民慢吞吞地轉回了身,道:「郡主還有什麼脾氣要發?」
蘭珠臉一紅,道:「你要上哪兒去?」
朱漢民道:「惹不起我該躲得起,這裡是外地,又充滿了陰森鬼氣,我是早走為妙,怎麼,不可以麼?」
蘭珠美目一瞪,逼近一步,道:「你說誰是鬼?」
朱漢民有點啼笑皆非,道:「郡主閣下,你誤會了,我有幾個腦袋?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說郡主,事實上,這地方……」
蘭珠威態稍斂,哼了一聲,道:「諒你也不敢,我話還沒有說完,不許走!」
朱漢民抬頭說道:「看來我今夜的麻煩惹大了,郡主閣下,有話請說吧,我洗耳恭聽就是!」說著又走了回來。
蘭珠那香唇邊上,又有了一絲輕微笑意,揚了揚眉,道:「告訴我,離開客棧之後,你又上哪兒去了?」
朱漢民手向腳下一指,道:「玉泉山,郡主不是在這兒碰見了我麼?」
蘭珠眉宇間倏地掠過一絲幽怨神色,冷哼說道:「這是因為你沒想到我會來,也躲不掉了,要不然的話……」
朱漢民心頭剛自一震,蘭珠她突又改口說道:「再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離開客棧?」
朱漢民未答反問,道:「我離開客棧的事,是玉珠告訴郡主的?」
蘭珠點了點頭。
朱漢民道:「那麼,郡主就不會不知道,玉珠也不會不告訴郡主,我現在是大內侍衛奉命緝拿的叛逆,如此,我能住在人家店裡,讓人家客人不敢上門麼?」
蘭珠道:「你倒是挺會為人家著想的!」
朱漢民道:「我這個人由來只替人家想,而不為自己想!」
蘭珠哼了一聲,美目深注,道:「那麼,你又為什麼連我們也不招呼一聲?」
朱漢民道:「郡主錯怪我了,我猜想玉珠必會去找我,我留了封信給老掌櫃的,雖是給老掌櫃的,可也等於招呼玉珠。」
蘭珠揚了揚柳眉,道:「我認為你禮貌上,該到我家去一趟!」
朱漢民道:「那是禮貌上,事實上,我不能那麼做,我也不敢那麼做,有的時候,為了顧忌利害,是不能拘小節的。」
蘭珠道:「你是怕連累了我們?」
朱漢民坦然說道:「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
蘭珠道:「可是你知道,我爹、我哥哥跟我,沒一個怕事!」
朱漢民淡淡道:「那是容叔、玉珠跟郡主的厚愛,我卻不能讓容叔在立場上有所為難,更不能連累了你們。」
蘭珠道:「這麼說,你是好意!」
朱漢民道:「我不敢這麼說,不過,至少,我沒有惡意!」
蘭珠道:「你很會說話,使人無從責備你!」
朱漢民道:「謝謝郡主,那是郡主大量諒解。」
蘭珠沉默了一下,在這沉默的片刻間,她的態度緩和了不少,看了朱漢民一眼,輕輕說道:「你可知道,我爹跟我哥哥……都很著急?」她沒說自己。
朱漢民心頭震動,表面上他卻平淡地道:「謝謝容叔跟玉珠,也請郡主轉稟容叔,告訴玉珠,不必著急,也不必為我擔心,我直說一句,大內的侍衛,京畿的鐵騎,他們還奈何不了我!」
蘭珠柳眉一挑,倏又輕柔地道:「你就是這麼自命不凡,自以為了不起的自負讓人討厭,你知道,大內還有很多狠手未曾動用?」
那說話的神態,令朱漢民心弦為之震撼,而他的語氣,越發地顯得平淡,揚了揚眉道:「再謝謝郡主提醒,我自己會小心的。」
蘭珠沉吟了—下,面有猶豫為難之色,道:「你不能照我爹的話,早一點離開北京麼?」
朱漢民只覺全身熱血往上一湧,現在他明白了,滿族的女兒家,並不是完全刁鑽、倔強任性的,也有她溫柔、嫻靜的一面,可是他不明白,蘭珠為什麼有時候表現得那麼令人頭痛,他強忍激動,道:「郡主該知道,我在大事未了之前,不能離開北京。」
蘭珠道:「什麼大事?」
朱漢民隱瞞了一半,道:「找我妹妹小霞。」
蘭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還有你爹交付你的使命?」
朱漢民心頭一震,毅然說道:「郡主,我不否認,這比找小霞更為重要。」
蘭珠那眉宇間再現幽怨色,道:「你知道,這在我們之間,劃了多深一道鴻溝,難道你非要那麼做不可?難道你不能看開些麼?」
朱漢民挑眉說道:「郡主,我要直說一句,那絕不可能,容叔、玉珠跟郡主都是明白人,該知道,這樁使命,我必須擔負,義不容辭,雖然成功失敗無法預卜,但在神州未復之前,大漢民族的子子孫孫絕不甘休,不過,郡主,那是對朝廷,對容叔,我說過,我不敢。」
蘭珠默然不語,良久始道:「你是說,這不會影響我們兩家的交情,兩代的感情?」
朱漢民毅然點頭,答得堅決,道:「是的,除非到了最後一刻!」
蘭珠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沒說話,她臉上的神色很複雜,複雜得令人難窺萬一。
須臾,她忽地揚眉笑道:「不談這些個徒亂人意的事兒了,告訴我,你來這兒幹什麼?」
朱漢民自也願意避免談這些,笑了笑,道:「郡主來這兒,又為了什麼?」
蘭珠嬌靨上笑容消失了一些,微微地低下了頭,道:「世上沒個人好談心,找鬼談談也是好的。」
朱漢民身形一震,心弦一陣輕顫,他立刻又發現了滿族女兒家跟漢人女兒家一處不同所在。
前者,雖然有點含蓄,但敢於表白,敢於說出心底裡的事,後者,卻永遠將心事深藏在心底,羞於啟口。
其實,那也是蘭珠承襲了乃父的血統,乃父的性格,與一般為皇族親貴,宦臣人家有所不同的地方了。
因為,德容兄妹素慕朱郭之風,心儀武林,也各有—身頗為不俗的武學,尤其受那蓋世奇豪,已然故世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影響,異常之大。
蘭珠的這一句話,使得朱漢民難以接口,他想用沉默來躲避,可是蘭珠卻緊跟著又問了一句:「你呢?」
朱漢民心頭又復一震,良久始憋出一句:「我只是為了好奇!」
蘭珠忽地笑了,美目凝注著朱漢民,道:「先前,我還以為你就是鬼呢,其實,你本是個……」
嬌靨紅,改口說道:「你看見鬼了麼?」
朱漢民簡直有點心驚,忙道:「看見了,只是……」
「看見了?」蘭珠慌忙以玉手掩了檀口。
朱漢民點了點頭道:「我先躲在玉泉塔頂,郡主知道,那地方能把玉泉山的一舉一動,一草一木盡收眼底,後來我看見這兒出現了一個白影,於是,我就趕了來,可是等我趕到這兒的時候,她卻已發現了我,一轉眼就不見了!」
蘭珠瞪圓了美目,道:「你設看見那白影是怎麼不見的?」
朱漢民搖頭說道:「慚愧得很,我覺得她如同幽靈一般地消失於無形!」
蘭珠喃喃說道:「這麼說來,真有鬼了!」嬌軀一顫,向朱漢民靠近了一步。
女兒家的膽子,畢竟還是小,這回朱漢民沒躲。
蘭珠倏地仰起嬌靨說道:「是個男的,還是個女鬼?」
朱漢民道:「是個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蘭珠沉吟了一下,道:「你看見她的臉了麼?」
朱漢民點了點頭,道:「是在她發現我回頭探視的時候。」
蘭珠面有悸色地道:「是青面獠牙,披頭散髮,七孔流血,舌頭拖得長長的?」
朱漢民失笑搖頭,道:「不,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她很……」住口不言。
蘭珠猛地抬眼,美目緊緊凝注,一眨不眨:「她很美,是麼?」
朱漢民被她看得有點不安,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蘭珠忽然笑了,如花朵怒放,道:「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她美到怎麼一個程度?比我如何?」
朱漢民可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暗一皺眉,強笑說道:「郡主尊貴之體,怎好跟……」
「我不在乎跟鬼比!」蘭珠不肯放鬆地截口說道:「她生前也是人,我死後也是鬼,有什麼分別,不過陰陽一線之隔,你快說給我聽聽!」
朱漢民躲之不過,只好硬起頭皮,遲疑著道:「如果郡主真要我比,我不敢不遵命……」
頓了頓,接道:「我只能這麼說,郡主美艷,她清麗,春蘭秋菊,難分軒輊!」
朱漢民是保留了不少,若真要比起來,便是美艷絕倫的蘭珠,也要遜色三分,因為蘭珠的美偏向一種官門的尊貴,而那白衣少女則是一種聖潔,高華,不帶人間煙火氣。
再說得那個一點,是有點仙凡之別。
「真的?」蘭珠美目中倏閃異采。
朱漢民不安地點了點頭:「我說得中肯得很!」
蘭珠嫣然一笑,道:「恐怕是違心之論吧,我以為她強過我多多。」
朱漢民強笑說道:「郡主若是不信,我也莫可奈何!」
蘭珠笑了笑,忽又問道:「你相信世上真有鬼麼?」
朱漢民答得好,道:「我讀的是聖賢書,子不語怪力亂神,我本不信!」
「本不信?」蘭珠望著他說道:「你的意思是如今不得不信了?」
朱漢民毅然點頭,道:「我尚有著一點懷疑,不過,郡主家學淵源,該知道,世上還沒有那麼玄的武學,那麼高的功力,便是我爹,他老人家也不能臻此消失於無形的神化境界,我也有此自信,只要是人,他便絕難逃過我一雙目光的監視。」
這不是誇大,也不是自責,事實上,放眼天下,也確實找不出一個能逃過碧血丹心雪衣玉龍目光的人了。
蘭珠柳眉一皺,忽又嫣然而笑:「這麼說來,果真是……」望了朱漢民一眼,接道:「世上若真有這麼美的鬼,那倒是值得人親近了。」
朱漢民下意識地臉上一熱,一時不知該怎麼說好。
蘭珠卻忽地又作此問:「你真是為好奇而來的麼?」
朱漢民連忙點了點頭。
蘭珠又緊逼一步,道:「你聽人說的,是女鬼還是男鬼?」
朱漢民暗暗叫苦,只得實說。
蘭珠美目深注,笑得神秘,還帶著點令人難堪的意味,道:「那恐怕不是為了好奇吧?」
朱漢民臉上又復一熱,挑眉說道:「郡主若是不信,我……」
蘭珠倏地跺了蠻靴,玉手塞起了耳朵,皺眉叫道:「郡主,郡主,你就只會叫我郡主麼!」
朱漢民心頭一震,道:「事實上,郡主確是郡主,我不這麼稱呼該……」
「那麼,我問你!」蘭珠放下手,繃著臉道:「我哥哥也是貝子,你為什麼叫他玉珠而不稱他為貝子?」
「這……」朱漢民立即啞了口。
正感無詞以對,窮於應付,驀地裡一聲大笑劃空傳來:「好傢伙,害得我提心吊膽到處找,原來你兩個躲在這兒娓娓密談,好愜意啊!」
一聽便知是玉珠,他來的正是時候,雖然說話是有點戲謔,至少他為自己解了圍,朱漢民心中頓時為之一鬆。
轉眼間,玉珠飛掠而至,笑吟吟地望著兩個人,只不說話。
蘭珠既有點羞,也有點惱,狠狠地橫了玉珠一眼,道:「少嬉皮笑臉,讓人見了就討厭!」
玉珠可不在乎,笑嘻嘻地道:「怎麼,妹妹,我又討厭了?對不起,早知道我說什麼也不會來打擾的。」
蘭珠一張嬌靨為之通紅,嗔聲說道:「哥哥,你敢再說……」
玉珠慌了,忙笑道:「好,好,好,別發火,我不說,行了吧?」
朱漢民臉上也覺發燒,連忙轉開話題,道:「玉珠,你怎麼也來了,剛才你哪兒去了?」
「怎麼,你也嫌我?」玉珠兩眼一翻,又說道:「還說呢,都是你,本來,我聽說這兒鬧鬼,容真跟海若都被嚇壞了,我就打算找你一起來看看,哪知你閣下不辭而別走了,我回去一說,爹著了急,蘭珠鬧了脾氣,一賭氣之下,她一個人偷偷跑了,我只好跟出來找了,你不知道,一個人提心吊膽的在這兒亂鑽,心裡真不是味兒……」
顯然,他是有點害怕。
朱漢民不禁失笑,道:「就你一個人來?容叔放心?」
「不!」玉珠搖頭道:「還有我的五虎將,他們在上面等著呢!」
朱漢民點了點頭,道:「我說嘛,你一個人來,容叔怎會放心……」
望了玉珠一眼,接道:「玉珠,怎麼樣,宗人府的人有沒有再來?」
「沒有,他們敢!」玉珠漫應了一句,旋又問道:「對了,小卿,你來這兒幹什麼?」
蘭珠突然插口說道:「只興我們找鬼,不許人家找鬼麼?哥哥,你不知道,那個女鬼呀,可美著呢!簡直是人間少有……」
玉珠一驚道:「怎麼,妹妹,你碰上了,瞧見了?」
蘭珠瞟了朱漢民一眼,淡淡說道:「我哪來那麼大福份?問他呀!」
玉珠立又轉向了朱漢民,急道:「怎麼,小卿,是你碰上了,瞧見了?」
朱漢民眉鋒微皺,有點窘,遂把適才所見說了一遍。
聽畢,玉珠臉色有點白,驚呼說道:「天,這麼說來,世上是真有鬼……」
下意識地回望了那陰森巨墳一眼,連忙閉上了嘴。
朱漢民笑了笑,道:「人所歸為鬼,你沒聽說麼?『人死曰鬼』、『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玉珠,實在說,我還有點懷疑……」
望了那巨墳一眼,接道:「能葬在這兒,此人生前身份絕不尋常,這是誰……」
玉珠截口說道:「當然不尋常,這是和親王的陵園。」
朱漢民點了點頭,道:「怪不得,玉珠,如今多了你們兩位,幫我在這附近找找看好麼?」
玉珠剛點頭,蘭珠突然說道:「哥哥,找什麼,既然是鬼,誰找得著?要找你幫他找,我可懶得管這事,我找代勇他們去!」
她還吃死人醋!
她用難以言喻的目光望了朱漢民一眼,粉首一偏,飛掠而去。
玉珠大急,忙叫道:「妹妹,不找就不找,你別走啊!」
蘭珠充耳不聞,身形一閃,消失在半山夜暗中。
玉珠苦笑說道:「瞧見了麼,小卿,她就是這麼個令人頭痛的脾氣!」
朱漢民淡淡地笑了笑,道:「玉珠,你也走吧,不必找了!」
玉珠一怔,道:「怎麼了?」
朱漢民淡淡說道:「沒什麼,你趕快跟去吧,她要一氣之下帶走了五虎將,你閣下就得一人回去,容叔那兒替我請個安,請他別為我擔心,一俟事了,我會走的,快去吧!」
玉珠可真有點怕一個人回去,猶豫了一下,道:「也好,我走了,你現在住在哪兒?」
朱漢民道:「別問我住在哪兒,北京城中總有再碰頭的時候,如果可能,我也會再去看你們的,快走吧!」
玉珠道:「我就走,可是小卿,有句話我不得不說……」
臉色一整,目光凝注,接道:「我妹妹的脾氣,我比誰都清楚,這幾天來,你也該看出一些了,內城的那些貝子們,她一個也看不上眼,你可別傷了她的心,我走了,好好保重,用得著我的時候,勿忘招呼一聲。」話落,掉頭飛馳而去。
剎時間,這籠罩著懍人鬼氣的陵園之中,就剩下朱漢民一個人,他心潮波動,心弦震顫,久久不能平靜。
兩眼望著玉珠消失處,呆呆的出神,臉上的神色,複雜異常。
良久,他方始嘴唇顫抖地喃喃說了一句:「人非太上,然而……蘭珠,你這是何苦……」
突然,一聲幽幽輕歎起自那巨墳之後,朱漢民機伶一顫,雙目寒芒暴射,喝問一聲,身形如電,一閃撲向巨墳後那輕歎發起之處。
他那冠絕宇內的天龍身法,不可謂之不快,然而,當他撲到了巨墳之後時,他並未能有一點的發現。
他心頭劇震,驀地裡又是一聲幽幽輕歎起自巨墳之前他適才站立之處,他不由大駭,身形電閃,又撲了回去。
無如,仍是枉然,陵園中,夜色空蕩寂然,那聲幽幽輕歎,似猶在耳,就是看不見一絲人影!
剎時間,朱漢民怔住了,全身汗毛為之根根倒豎,他倏地大喝問道:「姑娘到底是人是鬼,為何一再相戲……」
話猶未完,一陣陰風起自背後,拂上身來,吹得他遍體生寒,毛骨悚然,他心膽欲裂,閃身前飄一丈,霍然轉身,再看時,他目瞪口呆,立即怔住。
那巨墳之上,衣袂飄飄,雙臂直垂,站立著一個無限美好的白色人影,是適才那白衣少女,只是如今她已經長髮披散,遮住了她那張清麗的嬌靨。
緊接著一個恍若發自地窟,又似飄蕩夜空的幽幽話聲響起,朱漢民聽得清楚,那絕不是發自白衣少女之口。
「君正人也,我不敢祟君,然此地非佳所,不宜久留,泉下人盼君早歸!」
朱漢民強持鎮定,雙眉一挑,剛要發話,倏地,他又怔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那是事實,然而,畢竟是鐵一般事實擺在眼前,巨墳上的白衣少女不見了。
一陣陰風過處,便消失於無形了,他心裡明白,這絕不可能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武學中的高絕身法,而是……
夜風拂面,他連連寒戰,定過神來,當即向著巨墳舉手一拱,朗聲說道:「多謝姑娘,既有所諭,敢不敬遵!但請姑娘芳魂一縷早歸極樂,勿再驚駭世俗是幸!」
話落,身形飄起,向茫茫夜空飛射而去。
一直等朱漢民消失不見,那陰森巨墳之後,突然又隨風飄起一聲幽幽輕歎,這聲輕歎中,較前兩聲包含的更多,能使一個感情豐富的人,聞之心酸淚落。
可惜,朱漢民他沒有聽見,因為他已經走遠了,在這聲幽幽輕歎隨風飄起時,他已經到了玉泉山下了。
他剛到玉泉山下,遙見百丈外一條人影迎面飛馳而來,目力如神的他,一眼便看出,那是丐幫北京分舵的褚明。
他往那邊去,褚明往這邊來,褚明美號「閃電飄風」,身法自是不俗,他那天龍身法尤其高絕,是故,轉眼間兩下裡已近在三十丈內,適時,褚明也看見了他。
「喂,閣下,你怎麼到這時候才回來!」褚明一聲招呼,飛掠到面前。
朱漢民連忙剎住身形,詫異問道:「褚明,你來幹什麼?莫非也來找鬼?」
「找鬼?」褚明抬頭冷冷笑道:「我是奉命來找你!」
朱漢民呆了一呆道:「找我幹什麼?是郝前輩有事兒麼?」
褚明神秘地笑道:「也可以這麼說,總之,分舵裡已然忙得不可開交,快跟我回去吧,再遲我又要吃師父的排頭了。」
說著,已轉身飛馳而回。
朱漢民閃身跟上,道:「褚明,到底是什麼事?」
褚明轉頭眨眨眼,笑道:「告訴你吧,分舵剛迎得一位貴客入城,她老人家是來找你的。」
朱漢民一怔,精神陡振,急道:「是誰?是我怡姨?」
褚明搖頭說道:「不,不,不,不是德郡主!」
朱漢民的心中禁不住一陣失望,立刻沒了興趣,可是他仍然又問了一句:「那麼,是貴幫的幫主駕到?」
褚明又搖頭說道:「不,不,她老人家比我們幫主來頭還大!」
朱漢民呆了一呆,道:「那麼,是蒼五老!」
褚明他仍搖搖頭,眨眼笑道:「五長老的來頭也遠不及她老人家!」
這就奇怪了,會是誰比丐幫的五長老九指追魂蒼寅蒼五老的來頭還大?朱漢民皺眉沉吟,還待要再問。
褚明突然笑道:「閣下,何必那麼急?現在你不用問,等回到了陶然亭之後,你閣下自然就會知道了!」
朱漢民一震說道:「你知道我去了陶然亭?」
褚明笑道:「那是什麼話,什麼事你能瞞得了我?」
朱漢民眉鋒一皺,苦笑不語。
褚明又道:「怎麼樣,閣下,碰見鬼了麼?長的什麼樣兒?」
朱漢民遂又把所見對他說了一遍,剛剛說完,褚明一蹦丈餘高,失聲叫道:「我的老天爺,這麼說來真是有鬼了?」
朱漢民搖頭苦笑道:「誰知道,我本不信,然而……」搖搖頭,住口不言。
褚明卻瞪著眼說道:「閣下,這麼說來,她不是那跑到客棧找你的那個……」
朱漢民截口笑道:「你這豈不是廢話,那既是鬼,怎會跟人混為一談……」
「不!」褚明搖頭說道:「我的意思是說,就算她不是鬼,也不會是那黑衣女子……」
朱漢民道:「怎見得?」
褚明道:「你不是說,她氣度高華,目光聖潔,正而不邪麼?如此她豈會跟那黑衣女子是一夥?再說,『君正人也,我不敢祟君……』,不也表示她祟的不是正人麼?」
朱漢民點頭道:「英雄所見略同,我也這麼想……」
褚明沒再接話,卻自言自語地搖頭說道:「我沒見過鬼,聽人說的雖不少,可沒有想到世上真會有鬼,早知道是這麼個鬼,我也該去見見……」
說話間,陶然亭已然在望,褚明突然停了步,道:「閣下,在她老人家面前,我該迴避了,你一個人進去吧,我要走了,我師父還等著我覆命呢!」
話落,未等朱漢民有任何表示,便掉頭飛馳而去。
朱漢民來不及阻攔,他一怔神間,褚明已走得沒了影兒,沒奈何,只得懷著詫異心情,騰身掠向陶然亭。
他剛近陶然亭十丈內,只聽那黝黑的陶然亭中響起一個無限柔和的話聲,話聲中更帶著慈祥:「是民兒麼?快進來!」
朱漢民神情一震,脫口輕呼一聲:「娘!」身形疾頓,如飛投射陶然亭內,再看時,他已跪在亭中石板地上,身前多了一位身材無限美好的黑色人影。
黑色人影抬起了欺霜賽雪,白嫩晶瑩的一段,那是皓腕,輕輕地撫上朱漢民的肩頭,輕柔笑道:「起來,起來,讓娘看看,你離家這多日來,是胖了還是瘦了?」說著,伸雙手扶起了朱漢民。
朱漢民站起了身,抬起了頭,如今,他已不是那叱吒風雲,縱橫宇內的武林第一高手。
而是個無限孺慕,柔順萬分的稚子。
黑色人影在看了朱漢民一眼之後,以愛憐又痛惜的口吻,輕輕地說道:「你看你,那麼大個人了,眼看就要討媳婦兒了,還是那麼不曉得照顧自己,永遠得娘跟在身邊,真是,娘能跟你一輩子麼?瘦了這麼多,也不怕娘看了心疼!」
這不是責備,而是愛,天下至情至性的愛,天下最真最純的愛,絲毫不摻有假的愛,感人至深的愛!
朱漢民眨動了—下俊目,笑著說:「娘還說民兒呢,娘自己也瘦多了!」
黑色人影哼了一聲道:「那要問你呀!娘要不是為了想你,會瘦麼?家中好好的清福不享,娘幹什麼飽嘗風霜的老遠跑出來?為了你,娘還招來你爹一頓數落,說什麼兒子大了,該讓他自己去歷練歷練了,老一輩的哪能永遠為兒女操心……」
朱漢民笑道:「娘,民兒直說一句,爹他老人家說得對!」
「好哇!」黑衣人影笑罵說道:「娘為了出來找你,挨了你爹的數落,你不但不站在娘這一邊,反幫你爹說話,看來娘是白疼你了!」
朱漢民眨眨眼,笑道:「民兒以為,娘不會以為爹說錯了話!」
黑衣人影笑道:「你爹奇才第一,傲誇宇內,他所作所為所說還會有錯?娘自當年至今,一直把他視為神人,不過,唯獨這件事兒娘不服他,也不能聽他的!」
朱漢民笑了,問道:「娘,爹他老人家呢?」
黑衣人影道:「找你霍叔、岑叔、端木叔他們三個下棋去了,這一去,恐怕要個把月才能回來,娘一個人待在家裡多無聊?」
朱漢民道:「民兒自出道以來,就沒見過霍叔他們三位,娘,您知道他三位隱居在哪兒麼?還在老地方麼?」
黑衣人影點頭說道:「你霍叔、岑叔本就定居洞庭,你端木叔自老谷主過世之底也解散了不歸谷後,跟你霍叔、岑叔住在一起了。」
朱漢民道:「一俟北京事了,民兒該去給他三位請個安!」
黑色人影道:「你三位叔叔不會跟你計較這些的,等事完了後再說吧!」
朱漢民未再多說,問道:「娘,您是什麼時候到的?」
黑色人影道:「剛到沒一會兒,你來到北京以後的事兒,郝舵主都告訴娘了,玉泉之行怎麼樣,看到了鬼麼?」
朱漢民忙把所見又說了一遍,最後說道:「娘,以您的智慧,您的眼光看,她是人是鬼?」
黑色人影沉吟了一下,道:「娘一時也不敢下斷,誠如你所說,以那位姑娘的高華氣度看,她不該是個鬼,那未免也委曲了她,可是據娘所知,世上又沒有這種高絕武學,就連你爹也做不到,還有,鬼之說,也不是全不可信……不管怎麼說,這總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娘倒希望她真是鬼,是個明判善惡正邪的鬼。她要是個人,又身懷這種不可思議的高絕武學,萬一再跟你所見的那黑衣女子是同路人的話,只怕……」
「對了,娘!」朱漢民忙接口道:「民兒既找不著怡姨,又碰上了那不知來路的黑衣女子,如今更碰了這種大怪事,簡直是束手無策,一籌莫展了,如今您來得正好,以您看來,那黑衣女子會是什麼來路?」
黑色人影沒有即時回答,道:「聽郝舵主說,你有那不知名的暗器跟那……」
朱漢民未等說完,便連忙探懷取出那枚帶刺的晴器,及那天蠶絲巾雙手遞了過去。
黑色人影接物在手,只一眼,突然兩道奇亮冷電射自目眶中,隨聽她驚聲說道:「怎麼會是這東西呢……不可能,不可能!」
朱漢民也為之一震,急問道:「怎麼,娘,您知道,這是什麼……」
只聽黑色人影語氣沉重地道:「難怪你不知道,也難怪郝舵主看不出,便是你爹看到了這種暗器,恐怕他也叫不出名堂,民兒,你還記得當年有個千毒門麼?」
朱漢民未加思索,脫口說道:「民兒記得,娘是指那雷驚龍……」忽地神情一震,緊張地接道:「娘,您是說,此物跟千毒門有關?」
黑色人影緩緩點頭說道:「豈止有關,這根本就是雷驚龍當年假南荒七毒之手,剛練成,而未及使用的一種歹毒霸道獨門暗器閻王刺。」
朱漢民又復一震,失聲說道:「這怎麼會,當年南荒七毒死在雷驚龍之手,而雷驚龍又被爹誅於掌下,千毒門已然灰飛煙滅沒了人,如今……」
黑色人影點頭說道:「民兒記性不差,所以娘一見此物便說不可能!」
朱漢民沉吟有頃,忽又抬眼說道:「娘,這東西真是那閻王刺麼?」
黑色人影道:「怎麼不真?你不知道娘的出身?別人不知道,娘還會不知道?這東西娘當年見過,因知它至為歹毒霸道,見血封喉,中人無救,所以對它的印象特別深刻!」
朱漢民皺眉說道:「那麼……」
黑色人影突地震聲說道:「娘想起來了,民兒,你說那黑衣女子唇邊有顆小痣?」
朱漢民點了點頭,沒說話。
黑色人影緊跟著又問了一句:「民兒,你沒有看錯麼?」
朱漢民斷然說道:「不會的,娘,民兒絕沒有看錯!」
黑色人影身形忽地一顫,喃喃說道:「那就不會錯了,是她,定是她!這麼多年了,她居然還沒有死,她又從何處學來這麼一身武功……」
朱漢民茫然不知所以地詫聲發問道:「娘,您說的是誰?」
黑色人影搖頭說道:「這個人你不知道,便是你爹也不曉得,她叫鄔飛燕,是當年雷驚龍的情婦,雷驚龍所有的愛姬之中,以她最擅狐媚,也最受雷驚龍寵愛,當年雷驚龍未死之前,她就已經懷了身孕了……」
朱漢民道:「可是,娘,她既然是雷驚龍身邊人,又怎說是我們的同路人?」
黑色人影搖頭說道:「民兒,如今看來,絕不是那麼一回事,當年雷驚龍的作為你不是不知道,她有可能是繼承了雷驚龍的遺志,雖然途同,而歸殊,不然她沒有理由說你是她的威脅,是她的阻礙!」
「對!」朱漢民輕擊一掌,突然說道:「還是娘高明,看來民兒永遠離不開娘!」
黑色人影心情沉重地搖頭說道:「別說孩子話了,民兒,你要知道,若是娘不幸言中,真是這麼回事,我們可又要應付兩邊,多費手腳了!」
朱漢民陡挑雙眉,道:「那沒什麼了不起,大不了民兒學學爹當年……」
黑色人影沉聲說道:「民兒,事情無論大小,都要以慎重的態度去應付,尤其這種事關萬民的大事更要抱著臨深履薄的態度,當年你爹可不是單憑一時血氣之勇處事的!」
朱漢民一懍,誠惶誠恐地忙賠上笑臉:「娘,您老人家別生氣,民兒知道就是!」
黑色人影想必威態已經稍斂,緩緩說道:「民兒,人生存世,成大功,立大業,都不是偶然的,也絕不是輕易的,用不著娘多說,放眼天下,你多學學兩個人,你爹跟你義父!」
朱漢民一斂笑容,恭謹說道:「多謝娘金玉良言,民兒不敢一刻或忘。」
黑色人影忽地歎了一口氣,道:「民兒,你要知道,不是娘忍心責備你,只因為你接傳你爹的衣缽,承繼了他的一切,使命艱巨,任重而道遠,站在娘的立場,不能不督促你,否則娘對不起漢家萬民,也對不起你死去的親娘……」
朱漢民挑了挑眉,口齒啟動,欲言又止,但終於他還是忍住了,閉嘴未言,緩緩垂下頭去。
黑色人影又歎了口氣,接道:「民兒,這些事不談了,關於江南受挫事,聽說你來了這多日,絲毫沒有收穫,是麼?」
朱漢民抬起了頭,微微點了點頭,道:「娘,民兒能淺力薄,有虧……」
黑色人影截口說道:「民兒,虛懷若谷,戰戰兢兢是對的,但不能妄自菲薄,更不能對自己失卻信心,那是最最要不得的。」
朱漢民羞愧說道:「多謝娘明教,事實上民兒自到北京以來,可說一無所成,到處碰壁,如今更是束手無策,一籌莫展!」
黑色人影道:「這個娘也知道,聽說大內侍衛沒有出過京?」
朱漢民又點了點頭,道:「民兒問過容叔跟玉珠,也道問過雍和宮的喇嘛,他們都說大內侍衛近年來沒有出過京!」
黑色人影道:「只是那和坤的兒子經常帶著一些死士出京有事?」
朱漢民又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黑色人影道:「和坤兒子的來歷,娘也聽郝舵主說了,娘本來是懷疑他的,可是如今既出了個鄔飛燕,娘就不得不轉移目標了!」
朱漢民驚聲說道:「怎麼,莫非娘懷疑是她挑了民兒的秘密基地……」
黑色人影點頭說道:「娘只是懷疑,卻未敢斷定,是與不是,尚有待查證,至少她涉嫌很重,至於她要你離開北京,而未即刻動你,娘以為,那有可能是她還不知道你是玉簫神劍閃電手之後,要不然她沒有理由不動你!」
朱漢民靜靜地聽著,未發一言。
黑色人影又道:「這件事暫時不必去管它,好在三天之後,只要你不離開北京,她總會找上門來。到那時再查證也不遲……小霞的下落,仍沒有消息?」
朱漢民道:「午後阿步多去過客棧,他到清苑去了一趟……」
接著就把阿步多所告,說了—遍。
聽畢,黑色人影沉吟說道:「看來,是非找著你怡姨不可了,奇怪,她有什麼理由暫時不跟你見面呢?民兒,娘有辦法可以找到她,明早你先想辦法問問玉珠,你義父跟你親娘他兩位的遺骸是葬在什麼地方……」
朱漢民忍不住插口問道:「娘,您民兒問這個——」
黑色人影笑道:「民兒,你畢竟是涉世未深,經驗太少,你怡姨跟你義父、你親娘是什麼交情?當年他兩位也是她一手埋葬的,娘料她必不會遠離他兩位的埋骨處,只要找到了他兩位的埋骨處,你還愁找不到她麼?」
朱漢民恍然大悟,不禁既敬佩又慚愧,他知道,他這個當今武林的第一奇才、第一高手,若比之他這位當年冰雪聰明,蘭心慧質,出污泥而不染的娘,他是差遠了。
黑色人影接著又道:「再說,你雖非你義父所出,但他視你為己出,愛過你妹妹小霞,你等於是他的兒子,還有你那生身之母,為人子者,也該到他兩位墓前祭掃一番了!」
說話間,她微微低下了頭,話聲中,也有著難忍的悲痛。
朱漢民猛地站起,道:「娘,不必找玉珠,民兒這就找郝前輩問問去。」
黑色人影緩緩搖頭說道:「你不必空跑這一趟了,當年他兩位是你怡姨一手埋葬的,那埋骨處所異常秘密,玉珠知道不知道都難說,你最好想辦法問問你容叔,他該知道。」
朱漢民道:「那麼,民兒現在就去。」
「也好!」黑色人影點了點頭,道:「紀大人老夫婦處你去過了麼?」
朱漢民道:「還沒有,娘知道,民兒暫時不能去!」
黑色人影點頭說道:「你也該知道,我們都該去一道,不過暫時不去也好,不怕一萬,卻該防個萬一,你去吧,千萬小心,別多事停留,懂麼?」
朱漢民點頭一聲:「娘放心,民兒省得!」躬身一禮,飛射出亭,沒入茫茫夜色中。
四更甫過,朱漢民安然返回,一進亭便即急不可待地叫道:「娘快走,容叔說了,在白雲觀春花園中。」
黑色人影搖頭笑道:「民兒何必太急,既已得知他兩位埋骨處,就不愁找不到你怡姨,難道你現在去驚人好夢不成?」
朱漢民啞然赧笑,黑色人影卻又笑道:「你先坐下,陪娘談談,等天快五更,再去不遲!」
朱漢民雖然去心似箭,但慈命當面,乃母說得也是理,也只得強忍心中焦急,應了一聲,便坐了下來。
閒談之中,很容易打發時光,轉眼之間已將屆五更,東方天邊已然微透曙色,泛起魚肚白。
天既微明,大地的事物,也就較為可以看得清楚了,只見那碧瓦朱欄的陶然亭中,跟朱漢民對面而坐的是位絕代風華的中年黑衣美婦人,無情的歲月,並未能稍減她的容色,相反地反為她增加了一種成熟的風韻。
適時,黑衣美婦人一笑站起:「民兒,是時候了,走吧,假如娘算的不錯,我們到達的時候,正趕上你怡姨的早課!」
朱漢民欣然點頭,當即娘兒倆出了陶然亭,飄然向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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