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血灑長白 文 / 獨孤紅
夜色不那麼黑了,蒼空也不再那麼低沉了。
雪少了,風也轉弱了。
看來似乎是天亮了。
山洞裡,靠斷崖這一邊的小洞裡竄出了李劍寒,身子不再搖晃,不再踉蹌,步履是那麼穩,那麼輕身子挺直的就像這座白頭峰,再大的風雪也吹不動它。
他嘴邊的血漬沒有了,失神的一雙眼睛,如今神采十足,較他以往還足,還亮,跟昨晚上簡直就形若兩人。
他左手倒提著他那柄長劍,踏著積雪,便向天池方向走去。
天池距離斷崖不過百丈遠近,中間隔著一片樹林,經過這片樹林,天池立即呈現眼前。
天池原是個大火山口,周圍為溶液所凝成的絕壁,成物狀,橢圓形,天成的奇景。
北角溢出的水成瀑布下瀉,那就是松花江的源頭。
天池湖水澄碧,四周奇峰羅列,風景亦美亦奇。
天池通常於八月後大雪封山,池也結冰。在盛夏時,風景幽絕,實有天上人間之成。
這時候看天池,一片粉妝玉琢琉璃世界,清奇絕美,美得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
李劍寒站在樹林裡,目光從天池上移過,落在天池旁一塊絕壁下大宅院上。
這大宅院,如今全被積雪所壓,然而不難看出紅牆碧瓦,朱欄紅簷。
大宅院佔地很廣,很深沉,很氣派,圍牆丈高,丈高的圍牆裡,不管流簷,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這清秀絕美的地方有這麼一座宅院,應該是神仙府邸,然而它卻是當代梟雄,巨奸大惡的巢穴。
這時候的陰家,靜靜的,沒一點動靜,沒一點聲息,大概一夜慶功狂歡,至今酣醉未醒。
打量了一陣之後,李劍寒提著劍走了過去。
這樹林就在陰常左近,所以轉眼工夫李劍寒就到了陰家大門前。
他在陰家門前站了一站,然後左轉,站著那丈高圍牆繞向了後頭。
陰家後頭緊挨著絕壁,什麼都沒有,他沒猶豫地騰身掠了進去。
李劍寒的落地處,是那亭、台、樓、榭俱全,朱欄小橋臥波,畫廊緩回曲折,晨間帶著一種迷濛的美的後院,他剛落地,沒有一點動靜的陰家後院裡,「鳴」地一聲竄出一條灰影,直向李劍寒撲到。
李劍寒一驚凝目,只見那是一隻牛犢般大小長得猙獰可怖的獒犬,這東西厲害,兩三個狀漢都怕它假如再稍加訓練,足抵一名高手。
李劍寒可沒把他放在眼裡,容它接近,反手一劍揮出,劍身拍在那獒犬頭上,一顆腦袋立時粉碎。
這只獒犬轉眼間了帳,然而——哆嗦之聲大作,只只灰影從各處竄了過來,竟有十幾隻之多,連竄帶叫地直撲李劍寒。
就在這時候,一聲沉喝傳了過來。
還真靈,那十幾隻獒犬立即抬頭搖尾退了回去。
一處畫廊上,出現一個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中年漢子,他一眼瞥見站在院子裡的李劍寒一驚喝道:「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進陰家,你是……」
李劍寒道:「李劍寒。」那漢子兩眼一直,機伶一顫,睡意全消,叫了聲:「李劍寒……」扭頭就要往回跑。
而李劍寒已經到了,隔著雕花朱欄,長劍抵在他的咽喉道:「告訴我,石玉屏石姑娘在那兒?」
那漢子面無人色,嚇得說不出話來。
李劍寒喝道:「在冰牢裡,是不是?」
那漢子道:「原在冰牢裡,可是現在不在了。」
李劍寒道:「那麼她現在在那兒。」
那漢子道:「昨晚土被少主提去了……」
李劍寒臉色陡然一變,道:「陰小卿他住在那間屋裡?」
那漢子抬手剛要指,一片金刃破風之聲從李劍寒背後飛快襲到,取的是李劍寒的後腦。
李劍寒冷哼一聲反手揮劍,背後響起一聲慘叫,隨聽砰然一聲,李劍寒轉過了身,一個黑衣漢子倒在院子裡,血從身上流了出來。
這一來豈有不驚動各處的道理,叱喝聲中,人影閃動,後院裡一下子落下十幾條人影,全是陰家高手。
一落地,便聽有人驚叫道:「李劍寒……」
「不錯,是我。」李劍寒道:「想必你昨夜去過斷崖……」
一聲蒼勁沉喝傳了過來;「又是一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敢來擾騷陰家。」
隨著這聲沉喝,水榭邊上那間精舍裡一前一後掠竄兩個人來,是那枯瘦老和尚跟陰太常。
一眼瞥見是李劍寒,枯瘦老和尚跟陰太常一怔停步,枯瘦老和尚旋即變色而笑:「原來是你,你倒命大得很啊……」
陰太常驚聲說道:「師父,他……」
枯瘦老和尚抬手攔住了陰太常的話頭,然後帶著陰太常走了過來,直逼近前,枯瘦老和尚道:「你能不死,簡直令人難信……」
李劍寒淡然說道:「畢竟我還活著,而且還找上了門來。」
枯瘦老和尚道:「你或許命大能不死,但我不信你能在一夜之間療好你的傷勢。」
李劍寒道:「無如我確在一夜之間療好了我的傷……」
枯瘦老和尚還待再說。
李劍寒又冷然道:「不必再說了,也不必管那麼多,反正我沒死,而且很快地療好了我的傷是實。」
枯瘦老和尚滿臉疑惑地望著李劍寒,道:「這簡直令人難信,這簡直令人難信……」
李劍寒道:「信不信並不關緊要……」
枯瘦老和尚道:「你這是跟師叔我說話。」
李劍寒淡然笑道:「還想讓我敬你為師叔,叫你一聲師叔麼?」
枯瘦老和尚激怒地道:「李劍寒,你敢……」
李劍寒道:「別說了,告訴我,石姑娘她……」
枯瘦老和尚道:「昨晚上被帶進了小卿房裡,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李劍寒強忍悲怒,道;「我知道,陰小卿他住在那間屋?」
陰太常突然問道:「你想幹什麼。」
李劍寒道:「我要殺他。」
陰太常冷冷一笑道:「你還這麼不知死活……」
李劍寒道:「誰死誰活還難說。」枯瘦老和尚激怒說道:「該死的孽障,你還敢……」抖手擊出一掌。
李劍寒雙眉一揚道:「該讓的昨夜我已經讓了,今天我不再讓了。」挺右掌迎了上去。
砰然一聲,李劍寒沒動,枯瘦老和尚卻退了三四步。
老和尚臉上變了色,叫道:「怎麼今早你……」
李劍寒道:「我得了天助。」
枯瘦老和尚怒聲說道:「我看像是得了鬼……」
李劍寒道:「無論得了什麼助,只能略強一籌就行了。」
枯瘦老和尚冷笑說道:「你還想勝麼。」
李劍寒道:「當然!誰不想勝,今日之勢勝者挺立,敗者倒下……」
枯瘦老和尚道:「這麼說你跟陰家是誓不兩立了。」
李劍寒道:「既有了昨夜事,你以為誰還會放過誰麼!」
枯瘦老和尚一點頭道:「說得是,那麼我也算在內了。」一挫牙,接道:「孽障,你罪該萬死。」閃身欺了上去。
李劍寒掌中長劍一揮,把他逼退了幾步道:「怎麼說你跟家師曾有過同門之誼,論起來也算是我的師門長輩,假如你能撒手不管,離開長白……」
枯瘦老和尚怒叫說道;「你這是做夢,我只有太常這麼一個徒弟……」
李劍寒道:「這樣的徒弟不要也罷。」
枯瘦老和尚身子一抖,道:「聽你的口氣,好像你有必勝的把握……」
李劍寒道;「昨天晚上我沒有還手……」
枯瘦老和尚道;「今天你只管還手試試。」閃身撲了過去。
李劍寒長劍一翻,飛遞而出。
枯瘦老和尚冷哼一聲,振袖向劍身擋去。
李劍寒長劍一翻,沉腕收勢,他還有一念仁慈,不欲出招去削枯瘦老和尚手腕。
枯瘦老和尚可沒有這種心,揉身欺近,抖雙袖猛向李劍寒當胸撞去,這是辣招重手法,根本就要是置李劍寒於死地。
李劍寒本可以揮劍反擊的,但他卻跨步閃避。
只聽枯瘦老和尚一聲冷笑;「你怎麼又不還手了,你要是不還手,可別再怨別人。」
李劍寒道:「我請你遠離這種是非……」
他話還沒有說完,枯瘦老和尚已然撲到,一連擊出三掌,掌掌凌厲絕倫,儘是致命絕招。
李劍寒躲不了了,不還手勢必傷在掌下,無可奈何之餘,長劍一揮,一連疾出三劍,最後一劍奇快「嘶」地一聲,在枯瘦老和尚衣袖上劃了個口子。
枯瘦老和尚一驚色變:「你真敢……」
李劍寒道:「請原諒,你一再相逼……」
枯瘦老和尚厲笑說道;「生死之搏,說什麼原諒,我還要逼你,有這個膽子你就殺了我。」閃身又欺了上去。
李劍寒無可奈何,不得已揮劍迎了上去.剎時間只見人影交錯,快捷如電,二十招過去,「噗」地一聲,血光湧現,兩條人影乍分,李劍寒仗劍而立,臉色有點異樣,枯瘦老和尚面如死灰,右肋僧衣殷紅一片。
陰太常大驚,忙撲了過去道;「師父,您……」枯瘦老和尚冷然抬手,道:「不要緊,皮肉之傷,我死不了的。」
陰太常霍然轉注李劍寒,厲聲喝道;「你竟敢傷師門長輩……」閃身就要撲過去。
枯瘦老和尚抬手一攔,道:「太常,別動,讓我跟他說幾句話……」
陰太常沒再動。
枯瘦老和尚目注李劍寒道:「我認輸,願意把石家女兒交你帶走……」
李劍寒冷然說道:「大和尚,現在太遲了。」
枯瘦老和尚道:「怎麼太遲了。」
李劍寒道:「大和尚應該明白。」
枯瘦老和尚道:「這麼說你是不要石家女兒了。」
李劍寒道:「不,無論怎樣,她都是我的人,可是如今我除了要她之外,還要多要一個人,假如大和尚答應,我馬上就走。」
枯瘦老和尚道:「除了石家女兒之外,你還要誰?」
李劍寒道:「陰小卿。」
陰太常閃身欲撲。
枯瘦老和尚攔住了他,道:「你要小卿幹什麼?」
李劍寒道;「我說過,我要他付十倍償還,他也說過,他願意付出百倍償還……」
陰太常叱道;「李劍寒,你做夢!」
枯瘦老和尚沉聲說道:「太常……」
陰太常叫道:「您老人家聽聽,他竟要——,」
枯瘦老和尚冷然截口說道:「我自有道理。」
陰太常沒再說話。
枯瘦老和尚望著李劍寒道:「你是個明白人,縱然你殺了小卿,於事何補?」
李劍寒身子一陣輕抖,道:「我說過的話,不能不做。」
枯瘦老和尚道;「怎麼說你跟陰家有同門之誼,假如說為一個女子你這做叔叔的殺了師侄,不但背情背理背人倫,而且還會讓天下人笑話。」
李劍寒道:「在我眼裡,陰小卿只是個十惡難赦的奸邪敗類!」
枯瘦老和尚道:「事實上他畢竟是……」
李劍寒冷然說道:「我不承認有這麼一個師侄。」
枯瘦老和尚沉默一下道:「你太常師兄只有這麼一個兒子……」
李劍寒道:「我也沒有這麼一個師兄,陰太常教子無方,縱容溺愛過甚,他應該負責任,再說已不正又何以正人。」
枯瘦老和尚道:「他是你師叔的徒弟,這總是無可否認的。」
李劍寒道:「大和尚當真把我當師侄。」
枯瘦老和尚道:「我是你的師叔,你是我的師侄,這還有假麼?」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假如大和尚當真把我當師侄的話,就不會有昨夜事了。」
枯瘦老和尚臉色一變,道:「過去的事別再提了,那算師叔我糊塗,師叔求你。」
李劍寒道:「我不敢當大和尚這個求字。」
枯瘦老和尚道:「劍寒,難道師叔我給你跪下不成麼。」
李劍寒雙眉一揚道:「大和尚不必如此,無論如何,我絕不會放過陰小卿!」
枯瘦老和尚臉色大變:「劍寒,你……」
話鋒忽轉,接道:「劍寒,你對石家女兒那麼有情麼?」
李劍寒道:「石姑娘對我真情萬斛,給與我的太多,我豈敢不作還李之報。」
枯瘦老和尚道:「你既然對她這麼有情,你就該為她著想。」
李劍寒道:「大和尚這話怎麼說。」
枯瘦老和尚道,「你知道,她已經不能再跟別人了,也就是說她這輩子得跟定了小卿,你要是殺了小卿,那豈不是……」
李劍寒道:「只怕石姑娘不會跟陰小卿。」
枯瘦老和尚道:「她還能再跟別人麼?」
李劍寒道:「我認為她永遠是我李劍寒的人。」
枯瘦老和尚說道:「劍寒,她不會再跟你了。」
李劍寒道:「她也絕不會跟陰小卿。」
枯瘦老和尚道:「你的意思是說,假如她願意跟陰小卿,你就會……」
李劍寒道;「我一樣地要殺陰小卿。」
陰太常突然叫道,「李劍寒,你……」
枯瘦老和尚沉聲說道:「太常,我剛才怎麼說的。」
陰太常立即低下頭去。
枯瘦老和尚抬眼望向李劍寒,道:「你要這樣的話,就不能說是為石家女兒著想了。」
李劍寒道:「我這是為更多的婦女著想,我這是為天下武林著想。」
枯瘦老和尚如今變得毫無脾氣,道:「劍寒……」
李劍寒道;「我說出的話絕無更改,大和尚可以不必再費唇舌了。」
枯瘦老和尚沉默了一下,突然問道:「劍寒,你真不放過小卿。」
李劍寒道;「大和尚不該作此一問。」
枯瘦老和尚一臉悲憤色,道:「太常他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你未免太狠……」
李劍寒道:「大和尚,石家也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趙家近百口又怎麼說。」
枯瘦老和尚低下頭,旋又抬頭說道:「這樣好不,你別下手,讓我下手。」
李劍寒為之一怔:「大和尚,你要下手。」
枯瘦老和尚道:「我身為他的師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殺他,假如是由我下手,我心裡多少會好受點。」
李劍寒道:「就在這兒麼?」
枯瘦老和尚道:「你放心,我會讓你親眼看著。」
李劍寒目光一凝,道:「大和尚,你真要自己下手。」
枯瘦老和尚一臉悲尚,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橫豎他都是一死。」
李劍寒一點頭道:「好吧,大和尚,我答應。」
枯瘦老和尚道:「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一聲謝字,今天我要謝謝你。」
回轉頭向陰太常道:「太常,去把小卿叫來。」
陰太常滿臉哀求道:「師父……」
枯瘦老和尚臉上毫無表情,道:「去把小卿叫來。」
陰太常微睜兩眼,道:「師父,您為什麼不試試……」
枯瘦老和尚道:「我要是試上一試,死的將不是小卿一個。」
陰太常還待再說,枯瘦老和尚霍地轉過頭去,冷然說道:「太常你什麼時候學得不聽話了。」
陰太常頭一低道:「太常不敢。」辦身往後行去。
枯瘦老和尚轉回了臉,枯瘦既黑的老臉上沒一點表情,也沒再說一句話。
李劍寒卻忍不住說道:「大和尚,你不會是給他父子機會……」
枯瘦老和尚道:「劍寒,他父子跑得了麼,你何妨耐心再等等。」
就這兩句話工夫,後面已來了人,李劍寒看得清楚,正是陰太常帶著陰小卿走了過來。
他心裡好生不安,道:「大和尚,是我……」
枯瘦老和尚微一搖頭道:「不必說什麼。」
陰太常帶著陰小卿走到,陰太常低著頭道:「師父,小卿來了。」
枯瘦老和尚轉過臉去緩緩說道:「太常,你別怪我,我也是不得已,假如要你下手,你絕不會忍心再說我也不能那麼做……」
陰太常低著頭道:「我怎麼敢怪您老人家,我知道……」
在這一剎那間,李劍寒幾乎為之不忍,但當他一想起天下武林,趙家近百口,還有那可憐的石玉屏時,他又咬了牙。
只聽枯瘦老和尚道:「那就好,小卿背著你師祖跪下。」
陰小卿一臉茫然,道:「師爺,您這是……」
陰太常突然大喝說道:「跪下。」
陰小卿忙應了一聲,背著枯瘦老和尚跪在了雪地上。
枯瘦老和尚的目中突現淚光,搖頭歎道:「人言出家人四大皆空,七情斷絕,看起來,我的修為還不夠……」
望向李劍寒道:「劍寒,我求你留他個全……」
「且慢,大和尚!」李劍寒一抬手道:「讓我問他一聲,石姑娘現在何處。」
陰小卿沒有說話。
枯瘦老和尚道:「小卿,說。」
陰小卿這才說道:「在我房裡。」
李劍寒心像被刀刺了一下,雙眉一揚道:「大和尚,我沒事了。」
枯瘦老和尚道;「可容我留他個全……」
李劍寒一點頭道:「任憑大和尚了。」
枯瘦老和尚悲叫一聲:「小卿。」
飛起一指點上陰小卿身後,陰小卿應指趴在雪地上。
李劍寒看得清楚,枯瘦老和尚點的是陰小卿的死穴。
枯瘦老和尚低下了頭,陰太常也低著頭,一時間這陰家後院的氣氛好不悲慘。
李劍寒不願意多待下去,突然揚聲問道:「那位告訴我陰小卿的住處……」
枯瘦老和尚抬起了頭,老臉上滿是淚漬,道:「我帶你去。」轉身向後行去。
李劍寒邁步跟了過去。
他跟在枯瘦老和尚身後過小橋,走小徑到了一座精雅小樓之前,枯瘦老和尚回身說道:「這就是小卿的住處,石家女兒就在樓上,你上去吧。」掉頭走回原路。
李劍寒容得枯瘦老和尚遠去,打量了一下四周,強忍一腔激動,不走樓門,騰身上小樓。
小樓上,小客廳一片,垂簾小屋一間。
李劍寒站在屋門口顫聲輕輕叫了一聲:「玉屏。」
只聽屋裡傳出了石玉屏的話聲:「是劍寒麼,進來吧。」
話聲平靜得出奇。
李劍寒一怔,閃身掠進,伸手掀起了棉布門簾,眼看處,他又是一怔。
陰小卿的這間臥房佈置得香艷絕倫,春意醉人,的確無愧於他那「多情公子」四字名號。
金猊香冷,被翻紅浪,屋頂高懸琉璃燈,幾上又是一盞,八寶牙床,沙帳玉鉤,床頭壁上掛著一柄長劍。
這,李劍寒都沒有看在眼裡,也沒心情看。
他的目光只凝聚在一處,床邊上,那兒坐著衣衫整齊,烏雲不亂,連一動都沒動的石玉屏。
小樓春暖,冷觀音沒有穿那件狐裘,只穿著一身單薄的黑色衣裳襯托得她那晶瑩滑膩,欺雪賽霜凝脂般的肌膚越發地惑人。
她的神色很平靜,除了嬌靨有點蒼白,有些清涼之外,什麼也看不出來,而且望著發呆的李劍寒她笑了:「進來呀,劍寒。」
李劍寒瞿然驚醒,邁步走了進去,道:「玉屏……」
石玉屏皓腕微搖,道:「先坐下。」
李劍寒道:「不坐了,咱們……」
石玉屏道:「先坐下聽我說幾句話不好麼?」
李劍寒遲疑了一下坐了下去。
他剛坐定,石玉屏沒容他開口便說了話:「我知道遲早你會到陰家的,龍姑娘走了麼?」
李劍寒道;「走了,謝謝你,玉屏……」
石玉屏搖頭說道;「別謝我,這是我應該的,我總該做點好事,對不。」
李劍寒道;「玉屏,別這麼說,我慚愧,我不安……」
石玉屏歉然一笑道;「過去的事別提了,告訴我,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李劍寒道:「我要帶你走。」
石玉屏美目眨動一下,道:「你要帶我走?」
李劍寒道:「是的,玉屏。」
石玉屏道;「我讓你看樣東西。」
她伸手揭開了被子,被子上有一片鮮明的殷紅血漬,她竟無羞澀悲痛之色,望著李劍寒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明白麼。」
李劍寒淡淡說道:「我早就知道了。」
石玉屏「哦」地一聲道:「你早就知道了,誰告訴你的。」
李劍寒道:「自然是他們。」
石玉屏道:「那你還來找我.」
李劍寒道:「不該麼,玉屏.」
石玉屏道:「劍寒,你知道石玉屏已經不是從前的石玉屏了,任誰也沒有辦法再還她那清白的處子身了……」
李劍寒淡然說道:「玉屏,李劍寒是那種人麼?」
石玉屏搖頭說道:「你不是,我也知道你不會計較,可是我計較。」
李劍寒道:「玉屏……」
石玉屏搖頭說道:「劍寒,我不能再跟你了,也不跟陰小卿了,我自有去處,別管這了,趕快下長白去追龍姑娘吧。」
李劍寒道:「玉屏,我要走當初我就走了。」
石玉屏道:「現在我讓你走。」
李劍寒道:「玉屏,別讓我愧疚終生,一輩子……」
石玉屏搖頭說道:「不會的,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何愧疚之有。」
李劍寒道:「玉屏……」
石玉屏接口說道:「遲了,劍寒,假如我剛到長白的頭一天你就趕來,我會驚喜,而且馬上就跟你走,可是如今……」搖頭笑笑,住了不言。
李劍寒雙眉一揚,道:「玉屏,什麼叫遲了」
石玉屏道:「這還算不遲麼。」
李劍寒道:「那是世俗人之見。」
右玉屏道:「劍寒,我原是世俗女兒。」
李劍寒道:「玉屏,無論你怎麼說,我都要帶你走。」
石玉屏道:「劍寒,無論怎麼說,我也不能跟你走。」
李劍寒道;「玉屏,我……」
「別逼我,劍寒。」石玉屏又道:「我原不想死的,可是你要是逼急了我……」
李劍寒道:「玉屏,你這是什麼話。」
石玉屏道:「我這是實話,劍寒,快走吧,長白非善地,不宜久待……」
李劍寒道:「就是置身龍潭虎穴之中,我又何懼……」
石玉屏搖頭說道:「這是長白比龍潭虎穴還可怕。」
李劍寒道;「玉屏,你不走我也不走。」
「傻話。」石玉屏嬌媚地白了他一眼,哄道:「那麼大的人了,怎麼說起話來像個孩子……」
李劍寒道:「玉屏,我這也是發自內心的實話。」
石玉屏道:「龍姑娘在路上等你……」
李劍寒道:「她等的不是我一個。」
石玉屏道:「我知道龍姑娘的好意,可是她不知道我……」
李劍寒道:「玉屏,素梅是個女兒家,她想到的比我多。」
石玉屏含笑搖了搖頭道:「劍寒,我心意已決,你別多說了,無論怎麼說我都不會跟你走的。」
李劍寒道:「玉屏,我求你,素梅也求你……」
石玉屏道.:「別這麼說,劍寒,也許咱兩今生的緣份僅止於那些日子,緣已盡,無法強求,你要是真對我有情,候我來生……」
李劍寒一陣激動,兩眼欲泣,道:「玉屏,我不願意在今生有這麼一個缺陷。」
石玉屏道:「沒人願意的,劍寒,只是這是沒辦法的事,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李劍寒道:「玉屏……」
石玉屏道:「別多說了,劍寒,我總覺得長白不是善地,你還是趕快去吧。」
李劍寒毅然搖頭,道:「不,玉屏,你不跟我走,我絕不走。」
石玉屏嗔道:「又來了,孩子氣,你不走龍姑娘怎麼辦,你忍心讓她苦等久盼不成。」
李劍寒道:「素梅是個能體諒人的人。」
石玉屏道:「劍寒……」
李劍寒道:「玉屏,套你一句話,我心意已決,你也別多說了,你不跟我走,我絕不走。」
石玉屏眉頭一皺,道:「劍寒,你當真還要我。」
李劍寒道:「玉屏,你不該作此間,我這顆心唯天可表。」
石玉屏輕歎一聲道:「你真是讓我沒辦法,你忍心讓龍姑娘苦等久盼,我可不忍心。好吧,你坐這兒等等,讓我換件衣裳。」說著,她抬手就去解胸前的扣子。
李劍寒忙站起說道:「玉屏,你還換什麼衣裳。」
石玉屏道:「這身衣裳,是陰小卿給我的,凡是陰家的東西我一樣不帶,等我一下,馬上好。」
她解開了扣子,露出了褻衣跟一片酥胸。
李劍寒忙道:「玉屏,讓我出去一下。」轉身走了出去。
只聽背後石玉屏道:「你真走,我都不怕,你……」
她沒再說下去。
李劍寒站在門外,背向著屋子,心頭直跳。
石玉、屏換衣裳換得的確很快,轉眼間便聽她在房裡說道:「我換好了,進來吧。」
李劍寒轉身走了進去,轉過身,只一眼,他立即心頭猛震,魂飛魄散,驚叫一聲撲了進去。
石玉屏仍坐在床邊,仍是那身衣裳,胸前的扣子也扣好了,然而那酥胸之間心窩上,如今卻露出一個刀柄。
李劍寒撲近她就要伸手。
石玉屏一抬素腕,喝道:「別碰我,劍寒。」
李劍寒一時不明所以,一驚忙抬腕收手,叫道:「玉屏,你這是……」
石玉屏含笑說道:「不這樣你不死心,也不肯走……」
李劍寒叫道:「玉屏……」
石玉屏笑笑說道:「我要是讓你出去避避,你一定會動疑,要是讓你自動地避出去,那情形就不同了,是麼。」
李劍寒悲聲說道:「玉屏,你讓我愧疚終生,悔恨一輩子……」
石玉屏斂去了笑容,忽然一轉淒婉地道:「別難過,劍寒,有緣不必強求,沒緣強求不得,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今生能跟你有那種一段廝守,我已很知足,你能明白我的用心,我更知足,還有什麼好求的,我不敢貪多,也不能貪多。劍寒,我願意候諸來生……」
李劍寒一邊抽搐,顫聲說道:「然而今生這缺陷,卻是永遠無法彌補的。」
「天意,劍寒。」石玉屏道:「就當它是天意……」
李劍寒道:「天意要是這樣,天心豈非太苛。」
「不,劍寒。」石玉屏道:「蒼天能讓你終於明白我的心,我認為天心已經夠仁厚的了。」
李劍寒陡揚雙眉,道:「玉屏,你認為這樣能使我放心,這樣就能讓我一個人離開長白?你錯了,玉屏,你錯了……」
石玉屏道:「我已經沒救了,劍寒。」
李劍寒微一點頭道:「我知道,玉屏,可是我仍然要帶你走,因為你是我的人,是我李劍寒的妻子啊……」
石玉屏道:「劍寒,別孩子氣了……」
李劍寒目光一凝,兩眼儘是淚光,道:「玉屏,你認為我這是孩子氣麼?」
石玉屏道:「難道不是,劍寒,你可不能……」忽地呻吟了一聲,身子也為之一晃。
李劍寒一驚,伸手就要去扶。
石玉屏忙喝道:「別碰我,劍寒,我的身子髒…」
李劍寒雙眉一揚,道:「這是什麼時候,你又把我當成……我不怕。」伸手過去扶住了石玉屏。
石玉屏一掙叫道:「放開我,劍寒,我這身子讓陰小卿……」
她沒能掙脫,李劍寒索性側身坐下,探手抱住了她。
石玉屏驚急叫道:「劍寒,別,劍寒,我求你,別讓我這不潔的身子……」
李劍寒流淚說道:「玉屏,夠了,在我眼裡你永遠是聖潔的。」
石玉屏沒再掙,不但沒再掙,反而委頓地偎在李劍寒的懷裡,美目一閉,珠淚泉湧,痛哭失聲。
李劍寒忙道:「玉屏……」
石玉屏笑著說道:「劍寒,以往我沒有哭過,現在讓我哭個夠……」
李劍寒沒動她,沒攔她,沒說話。
石玉屏臉埋在李劍寒懷裡痛哭,淚水濕了李劍寒的衣裳,也濕透了李劍寒的心,他淚水往下流,但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漸漸地,石玉屏的哭聲微弱了,越來越微弱,越來越微弱,終於她在李劍寒懷裡睡著了……
沒再說一句話,連一個字都沒有。
李劍寒順手拿過床裡的那件狐裘,蓋在了她身上,然後抱起了她,一手提著劍,緩步走向門外。
李劍寒下了樓,陰家後院已經沒有人了。
那枯瘦老和尚、陰太常,還有那些陰家高手,卻不知道上那兒去了。
李劍寒沒想那麼多,也沒心情想那麼多,他抱著石玉屏往前院行去。
前院裡一樣地空曠寂靜,看不見一個人影,聽不見一點動靜。
他穿前院,出大門,到了陰家門外,一陣風雪迎頭撲到,撲了他一頭一臉,而李劍寒卻恍無所覺連眉頭也沒皺一皺,臉色木木然,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行去,腳底下,雪地上,一步一個腳印……
從前山下去,路是平坦好走的。
所謂平坦好走,那也只是與後山相比。
其實,積雪深厚,山路坡陡,也夠走了。
剛過了一堵石壁,忽地隨著活動的寒風射來一縷烏芒滿天花兩狀,罩向了李劍寒。
李劍寒人雖悲痛,機智猶在,閃身靠在了山壁上,那蓬烏芒擦著身前打過,落在雪地上雪都黑了。
他立即喝問道:「什麼人躲在暗處……」
話還沒完,兩條人影夾帶著激動凌厲的金刃破風之聲迎面撲到,快如奔電。
李劍寒雙眉一皺,抬腕揮劍,慘號聲中兩條人影倒下了一對,血染紅了積雪,一個是文干,一個是馬文。
李劍寒看了兩具屍身一眼,邁步又向下行。
剛走沒多遠,又是兩條人影從路旁飛起,飛一般地撲向了李劍寒。
李劍寒抖手一劍,又是兩個倒了下去。
這時候忽聽一聲期笑傳了過來:「你連傷我四高手,還想走麼。」
李劍寒聞聲一怔,抬眼向道旁樹林內望去,驚聲叫道:「陰小卿……」
「不錯,你聽對了,是我。」
人影一閃,眼前現出一人,不是那陰小卿是誰。
李劍寒詫聲說道:「陰小卿,你沒有……」
陰小卿道:「我還活著,你的命大,我的命也不小……」
李劍寒臉色陡然一變,道:「原來老和尚他欺我……」
陰小卿笑道:「你明白了,是麼,可惜你明白得太遲了,我師爺一番好意,讓我來個詐死,然後往長白深處一躲就永不會再有事了,可是我不願意這麼做,我更不願意這麼白白的便宜你,我非把你埋在長白不可!」
李劍寒道:「老和尚人呢了」
陰小卿道:「他老人家與我爹先走了,要我隨後趕去,可是我要眼看著你倒下去才走,你懷裡抱的是……怎麼她睡著了……」
李劍寒身形倏顫,道;「陰小卿,她自絕了,你滿意了麼。」
「自絕了。」陰小卿笑道:「真是啊,年輕輕的怎麼這麼想不開,有什麼大不了的誰不是一樣,人這麼美,又這麼年輕,多可惜啊。真的,李劍寒,你就不知道她那身肌膚有多嫩……」
李劍寒顫聲說道:「陰小卿,你說完了麼!」
陰小卿道:「那要看怎麼樣說了,你要不想聽就沒有了,你要是想聽,那就還多得很……」
李劍寒道:「我不想聽了,讓我看看你。」
陰小卿道:「我就站在你眼前,看吧。」
「不,」李劍寒搖頭說道:「我要看看你的心!」
陰小卿「哈」地一笑說道:「李劍寒,誰看誰的心還很難說呢……」
李劍寒道:「你試試看。」抖手一劍刺過去。
陰小卿忙飄身後退道:「李劍寒,我可是手無寸鐵…….」
李劍寒道;「現在我不管那麼多了。」閃身欺了過去,抖手又是一劍。陰小卿轉身騰射,一掠十幾丈地落在一塊石壁之下,李劍寒沒猶豫,騰身欺了過去,抖起長劍,凌空下垂,只聽陰小卿大叫一聲:「放。」
他騰身又起,直往山上掠去。
李劍寒跟著掠到石壁前,轟然一聲,整塊石壁突然由下爆裂,石破天驚,風雪交迫,積雪碎石滿天飛揚激射。
李劍寒未料有此,閃避不及,他只怕傷了懷裡的石玉屏,匆忙間連忙旋身下落,一片勁石震力襲上後背,震得他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隨即翻了出去,直滾出了幾丈,倒在雪地上,那柄劍也脫手飛出了老遠,石玉屏的屍身掉在他身旁,胸前刀柄外露,那件狐襲掉在幾尺以外.他躺在那兒沒動,而且閉起了眼.轉眼間,一切歸於靜止.人影橫空,陰小卿掠了下來,但是他停在十丈以外,兩眼望著李劍寒,突然探手拿起了李劍寒那柄長劍,振腕一抖,長劍脫手射出,直取李劍寒的心臟。
敢情他還不放心,想補一劍試試看。
他取的是李劍寒心臟要害,不躲非死不可,要嚇就無法賺得他走近,沒奈何,李劍寒容得長劍射近突然翻身騰起讓過劍身,撈住劍柄,又一提氣,連人帶劍向著十丈外的陰小卿撲了過去。
陰小卿陡然一驚道:「我就怕你有詐,你果然命大。」
李劍寒人還沒到,只手射出長劍,直取陰小卿心窩。
陰小卿又是一驚,慌忙閃身躲避,他只顧躲劍,卻忽略了緊跟在劍後的李劍寒,李劍寒如飛而至左手虛空擊出一掌,襲向陰小卿右肩。陰小卿不敢硬接,慌忙往左橫跨一步,然而,李劍寒右掌跟著襲到,猛然往前一遞,只聽「噗」地一聲,緊接著陰小卿一聲大叫,身子往後一仰,接著腰又一軟,臉上變了色,身子直抖,睜著一雙眼驚駭地望著李劍寒,嘴直張,只說不出話來。
李劍寒叫一聲:「陰小卿,你還有什麼話說!」
手往後一收,一股血箭噴了出來,雪地上鮮紅一道射出老遠,陰小卿一跤倒了地,正心窩處一個大血洞,李劍寒那雙右手,血淋淋的,鮮血一滴滿地還在往下滴。
旋即,他手一鬆,熱騰騰鮮血淋清一物掉在了地上,他也像脫了力,身子一晃,踉蹌倒退了幾步跟著又吐了一口血,顯然那一震之力又傷了他的內腑,真要說起來,只傷了他的內腑這已是天大的僥倖。
他好不容易站穩了,緩緩轉過身,走向了石玉屏。
就在這時候,背後響起了一聲淒絕悲慘嘶呼:「小卿……」
李劍寒身子一抖,但他沒回身,也沒停步,反而強忍痛楚,加快了步伐走向了石玉屏。
到了石玉屏身邊,他先拾起那件狐裘蓋在石玉屏身上,然後抱起了石玉屏。
就在這時候,背後傳來一個冰冷而帶著顫抖的話聲:「李劍寒,你還想走麼?」李劍寒這才緩緩轉過了身。
陰太常站在陰小卿屍身邊,臉色煞白,兩眼赤紅,神態好不怕人,他手裡提著的李劍寒那柄長劍。
如今,輪到李劍寒手無寸鐵了。
本來陰太常的身手就跟他不相上下,如今陰太常有長劍在手,李劍寒卻手無寸鐵,而且還帶著內傷處境之險,情勢之劣,不想可知,李劍寒他不會不明白。
李劍寒看了陰太常一眼,淡然問道:「陰太常,是你。」
陰太常道:「不錯,是我。」
李劍寒道:「太癡和尚呢?」
陰太常道:「走了。」
李劍寒道:「他不該欺我,陰小卿他更不該留下來……」
陰太常道:「他不聽我的話,但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
李劍寒道;「我該怎麼樣,你看見了麼,我抱的是誰。」
陰太常道:「十個石玉屏也難抵我兒子一個……」
李劍寒道,「那是你的看法。」
陰太常道:「你不是他的爹。」
李劍寒道:「陰小卿有今日這等下場,你這為人父者……」陰太常道:「李劍寒現在說這些嫌太遲了。」
李劍寒道,「你可知道,我不殺他他便殺我。」
陰太常道:「我不管那麼多,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兒子,我不能讓我的兒子白白死在別人手裡,而且死得這麼慘。」
李劍寒道:「那你我就不必再多說了。」
陰太常微一點頭道:「說得是,李劍寒,把石玉屏放下來,不是她我的兒子還死不了,我雖然恨她可是她已經死了,我不願意再傷她。」
李劍寒道:「你傷不了她的。」
陰太常道:「李劍寒,我給你個機會……」
李劍寒道:「我抱著她照樣能拚你。」
陰太常道:「那麼,亮你的兵刃!」
李劍寒道:「我的兵刃在你手裡。」
陰太常一怔,倏然而笑,笑得怕人:「那好,我不跟你客氣了,我要你死在你自己的劍下。」
身形騰起,天馬行空一般撲了過來,雖然距離十丈,他一躍而至,快捷如電,人在半途發招,帶著威猛劍氣當頭罩了下來。
李劍寒苦在手無寸鐵,懷裡更抱著個石玉屏,他不敢硬接,連忙閃身躲了開去,腳下卻不由一個踉蹌,他一怔收勢,赤紅目光像兩把利刃,一掃李劍寒道;「你受傷了麼?」
李劍寒道:「你看像麼。」
陰太常道:「你嘴上那來的血。」
他又看了李劍寒嘴上的血痕一眼。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說出來怕你更悲痛,更震怒……」
陰太常倏然獰笑道;「你別想騙我,定然是剛才那爆裂的山壁震傷了你……」李劍寒道:「你要認為是就是吧。」
陰太常獰笑說道:「李劍寒,你是死定了,怕你難逃出十招……」身隨話動,猛跨一步,抖手就是一劍。
李劍寒忙閃閃,但稍遲了一步「噗」地一聲,左腕上中了一劍,衣破肉綻,血立即流了出來。這只左手抱著石玉屏,本就吃力,如今再中一劍,使得他忍不住皺了皺眉,輕輕地哼了一聲。
陰太常雙目大放異來,笑意更濃,跨步欺上,刷,刷,刷一連攻出三劍。
這三劍,凌厲異常,逼得李劍寒左閃右突,退了老遠,腳下也越見踉蹌。
陰太常笑道:「加上先前一招,共是四招,李劍寒,我有句說不知你願不願聽。」
李劍寒帶著微笑問道:「什麼話。」
陰太常道:「跪下來求我,我劍下留情,賞你個全屍。」
李劍寒雙眉一揚,道:「陰太常,你看我是那種人麼。」
陰太常道:「時候不同了,大丈夫能曲能伸,橫豎你都是死,難道你願意落個亂劍分屍……」
李劍寒道:「你未必殺得了我。」
陰太常搖頭說道:「看來你永遠不知道認命。也罷,你就再試試吧。」
振腕抖劍,一連又是快捷凌厲的三劍。
李劍寒閃過了前兩劍,卻被那第三劍又在吃力而閃躲不夠靈活的左臂上劃了一下,衣開肉綻,又是一個口於一處傷,血流了半隻袖子,連石玉屏身上都有。
陰太常停手笑道:「李劍寒,怎麼樣。」
李劍寒咬牙強忍外傷的痛楚,淡然問道:「什麼怎麼樣。」
陰太常笑道:「認不認命,服不服。」
李劍寒吸了一口氣道:「陰太常,還沒有到時候。」
陰太常道:「什麼時候是你認命的時候。」
李劍寒道:「當你劍刺中我要害,我倒下去要斷氣之前,那才是我認命的時候。」
陰太常笑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還有三招,看你能不能逃過十招去。」抖手又是兩劍。
李劍寒慌忙閃身躲避,兩劍是都躲過了,可是他腳下踉蹌過甚,雪地上又不好走,在躲過兩劍之後身子猛然一晃,砰然一聲倒在了雪地上。
陰太常仰天一陣狂笑道:「你還像李劍寒麼。」
李劍寒兩手護著石玉屏的屍體,兩眼凝注著傲立身前的陰太常,沒有說話,也沒有一點恐慌之色。
陰太常接著又是一句:「李劍寒,認命不。」
李劍寒道:「還沒到時候……」
陰太常陡然一聲厲喝:「到了,這就是。」一揚長劍,猛然紮了下去。
眼看著李劍寒就要喪生在陰太常這一劍之下,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李劍寒突然一揚手。
陰太常大叫一聲彎下了腰,垂下了劍。
旋即,他直起了腰,心口上露個刀柄,他兩眼睜得大大地:「李劍寒,你奸滑,我沒想到……」身子往前一栽,一下子爬在了雪地上。
李劍寒臉上掠過一片異樣神情,緩緩地爬了起來,吃力地抱起地上的石玉屏,喃喃地說了一句:「玉屏,原諒我,我不得已……」
他沒再看陰太常的屍體一眼,吃力邁步,搖晃著往山下走去,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風雪中。
長白又歸於寂靜,地上雖然屍體橫陳,血漬片片,相信那一陣陣不斷的風雪,會很快地掃盡這些醜惡而可憐的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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