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真 情 文 / 獨孤紅
龍天樓告退是告退了,可是他沒去睡,一個人悄悄地出了十五阿哥府,出西直門,居然直奔西山。
出西直門半里之遙,是高梁橋,相傳宋太宗伐幽州與遼將耶律休哥大戰於高梁河,就是這兒。
在橋西,有座「倚虹堂」,宮門三楹,堂廊數間,皇上巡幸西山各園的時候,都在此稍作歇息。
有一回,皇上巡幸西山到了這兒,適逢大雪,皇上來了句「白雪當空」,那時候恰好和坤在側,馬上應了句「紅旗當道」,紅旗者,報捷之意也,那時正當皇上在金川用兵,不到半月,捷報果然至,皇上大喜,乃親為「倚虹堂」題額,於是乎,和坤以逢迎而更得寵了。
龍天樓經萬壽寺、海甸、圓明園、暢春園、靜明園、靜宜園天濛濛亮,抵達了實勝寺。
龍天樓沒在各園停留,因為西山各園是皇室的禁地,不可能隱有閒雜人等。
而這座實勝寺,雖然福康安的爹,大將軍傅恆因金川武功,而賜住此寺,也把舊名表忠寺改成了實勝寺,並把「健統雲柳營」建立在寺之左右,但是畢竟是個百姓可以遊覽的地方。
所以,頭一站,龍天樓就到了這兒。
這時候,天方破曉,霧氣迷瀠,晨鐘焚唄之聲悠揚,聞之令人塵俗之念俱消。
龍天樓在實勝寺略轉了一下,沒發現什麼,又繼續前行,經碧雲寺而西山八大處。
西山別名小清涼山,在宛平西,為太行山之一支脈,燕京八景中有「西山霽雪」,每屆冬令,大雪漫山,兩月不化,自下望之,如初琢之嫩玉,潔白峭峻。春初時節,柳花俱發,臨夏則綠樹濃蔭,秋時則楓紅滿山,所以西山楓紅實在是諸景之中最值得欣賞的,比之姑蘇之鄧尉,金陵之棲霞,更是大塊文章。
龍天樓抵達三山庵,天已大亮。
三山庵居翠微峰之最勝處,山門前後,竹林參差,景致清幽,為北地所少見。
許是早課已罷,不聞晨鐘梵唄,幽靜異常。
尼庵住的是尼姑,應該可以找到些什麼!
龍天樓正打算踏進竹林小徑,只見迎面走來個帶發黑衣女子,手上還挽著一個竹籃。
黑衣女子年歲不大,看上去只十六七,她一見龍天樓,先是一驚,繼而頭一低,馬上拐了彎兒,竹林擋住不見了。
龍天樓怔了一怔,並沒有追過去,逕自順小徑往前走,一直走到庵門前。
庵門前正站著兩個中年女尼,一見龍天樓走來,立即雙雙迎了過來,單掌立胸,微一躬身,左邊一個道:「敢問施主是來」
龍天樓答了一禮道:「我是個遊山的人,想到處看看。」
右邊女尼道:「施主想必是初次登臨西山?」
「不錯!」
右邊女尼道:「那難怪施主不知道,三山庵不接待單身男客,還請施主往別處遊覽去吧!」
龍天樓呆了一呆,道:「原來如此,請恕冒失,我馬上就走,融問兩位,貴庵之中,有帶髮修行的麼?」
「沒有,三山庵裡,都是皈依三寶,經過剃度的比丘。」
「呃,那麼適才有位姑娘從貴庵出來」
兩名女尼臉色都為之一變。
左邊女尼道:「施主怕是看錯了,貧尼二人站立庵門良久,未見有女子出來。」
右邊女尼道:「施主一定是看錯了。」
龍天樓察言觀色,心裡明白了八分,他沒動聲色,道:「那大概是我看花了眼了,打擾,告辭!」
他一抱拳,轉身走了。
望著龍天樓不見,兩名女尼互望,臉上微有疑容。
龍天樓一轉出兩個女尼視線,便疾速行動,飛快往適才所遇黑衣女子所走方向追去。
龍天樓的身法不可謂不快,他的目光也不可謂不夠銳利。
以黑衣女子行走的速度來算,這麼幾句話工夫,她最快也不可能走出廿丈去。
但是龍天樓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搜遍了方圓五十丈內,卻沒發現那黑衣女子的蹤影。
不但沒發現黑衣女子的蹤影,就是連別的人,也沒有見一個。
怪了,難道那黑衣女子騰空飛了,借土遁了不成?
龍天樓正自皺眉。
只聽一陣很有節奏的步履聲,夾帶著輕微的「吱呀」聲,由上而下,從身右一條登山小徑上傳了下來。
總算有了人了。
龍天樓忙轉眼望去,只見一個老樵夫挑著一擔柴,從登山小徑上走了下來,一看有人擋路,連忙叫道:「請讓讓!」
龍天樓讓是讓了,但伸手攔住了老樵夫的去路。
老樵夫滿臉堆笑:「這位爺,您要買柴?」
「不是的,我想跟老人家打聽件事。」
「什麼事啊?」
「請問老人家,剛才有沒有看見一位穿黑衣裳的姑娘?」
老樵夫連想都沒想就搖了頭;「沒有,沒看見。」
「那麼老人家是不是知道,這一帶什麼地方住的有人家呢?我是說俗家人?」
老樵夫道:「沒有,這一帶不是寺廟,就是尼庵,哪裡來的俗家人呢?」
龍天樓不禁有點失望,道;「啊!謝謝老人家了。」
「別客氣!」老樵夫挑起柴來要走,忽又停了步:「我想起來了,寶珠洞一帶是有一戶人家」
龍天樓精神—振;「老人家,在什麼地方?」
「寶珠洞,就在西山最高的峰頭上,還是有一回打柴,我在遠處無意中瞧見的,那地方離寶珠洞不遠,也就是在寶珠洞背後山崖上的一片樹林裡,錯非是我這個打柴的,換個人還真不容易看見呢!」
龍天樓忙道:「老人家,寶珠洞怎麼走法?」
老樵夫往上一指道:「從這條路上去就能到了,洞口上刻的有字,一看就知道。」
龍天樓一抱拳道;「謝謝老人家了!」
「別客氣。」
老樵夫挑起柴走了。
候得老樵夫被樹木擋住,龍天樓吸一口氣,騰身躍起,疾如奔電地往上撲去。
老樵夫沒說錯,寶珠洞就在西山最高處。
到了峰頂,龍天樓就看見了,峰上一個洞口,上嵌石額,刻的是「寶珠洞」三個字。
但是,老樵夫說的那戶人家,不在寶珠洞前,不在寶珠洞裡,而在寶珠洞後。
看遍寶珠洞洞前的上下左右,無路可通峰後。
那戶人家找的地方好,照這情形看,尋常人是到不了寶珠洞後的,至少從寶珠洞前是過不去的。
當然,這難不倒龍天樓,他提氣一掠,人已落在洞左山崖橫探而出的虯枝老樹上,就從這一株株橫探而出的樹木上,只兩個起落,已然到了峰後。
到了峰後再看,他看得心神震動直了眼。
就在寶珠洞後山崖上,也就是山峰的那一側,有一片濃密松林。
松林之中,有一條由峰頂流下的細水,匯成一個小水潭。
松林的外面,有一片綠地,長的不是草,種的不是花,而是一小片菜園。
菜園再過來,緊貼著山峰,座落著一明兩暗三間小茅屋,砍樹的枝幹為籬,籬上更爬滿了碧綠欲滴的爬籐。
再往下看,山崖下,環繞著一圈雲霧,形態瞬息萬變,幾令人懷疑置身天上,不在人間。
這麼一個地方,清新、雅致,不要說住了,看一眼就能令人塵俗之念全消。
一片菜畦,幾間茅屋,籐籬柴扉,松林為伴,綠水長流,簡直是世外桃源,這是什麼人住在這兒。
再看,松林內,水潭旁,一名黑衣女子,衣袖半卷,露出兩段嫩藕粉臂,正在洗衣裳,不就是適才尼庵前碰見的那位?
龍天樓正看得出神,那黑衣女子已洗好了衣裳,提起盛放衣裳的籃子站起身走出松林,經過菜園到了屋前籬外,然後推開柴扉進去了。
她沒有關上柴扉。
也難怪,這個地方還怕有什麼壞人來麼。
龍天樓定定神,轉過山崖,走了過去,一直走到兩扇柴扉前。
從兩扇開著的柴扉望進去,那黑衣女子背向外,正在晾衣裳。
衣裳,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
有一件女子衣裳,赫然是件旗裝,看質料,看式樣,絕不是尋常人家所有的。
龍天樓站在籬外,黑衣女子背向柴扉,她一點兒也不知道。
突然,茅屋內傳出個輕柔甜美話聲:「花姑,衣裳晾好了麼?」
黑衣女子應道:「好了,我馬上就來。」
說著,她搭好最後一件衣裳,側身提籃要走。
就在她側身提籃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了站在籬外的龍天樓,急忙轉臉外望,一驚手中籃子落地:「你、你是什麼人?」
龍天樓含笑抱拳:「我是個遊客,剛跟姑娘在尼庵前見過。」
黑衣女子臉色發白:「我沒有見過你,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龍天樓還沒說話,只聽適才那輕柔甜美話聲,又從茅屋中傳出:「花姑,你跟誰說話呀,是爺聽經回來了嗎?」隨著話聲,人也從茅屋裡出來了。
是個農家女打扮的年輕姑娘,但是粗布衣裙無礙她的天香國色,粗布衣裙也掩不住她那雍容華貴的氣度。
她一瞥見龍天樓,大驚:「花姑,他是什麼人,他怎麼會」
黑衣女子還沒來得及說話。
龍天樓已開了口:「姑娘,我是個遊客,因為迷失路途,誤至貴宅,驚擾之處,還望見諒!」
那美姑娘馬上就恢復了平靜,道;「呃,原來是迷路的遊客,花姑,告訴這位怎麼下山。」
黑衣女子剛答應一聲。
龍天樓又道:「我太渴了,可否順便討一杯茶水?」
黑衣女子道:「那邊松林裡水潭有山泉」
美姑娘道:「生水怎麼能讓人喝,花姑,進去給這位倒杯茶來。」
「是。」
黑衣女子轉身進了茅屋。
龍天樓一步跨進柴扉。
美姑娘忙道:「請止步,寒舍只有女眷,不便待客。」
美姑娘談吐不俗,更不像農家女。
龍天樓道:「姑娘放心,我不是個不懂禮的人。」
美姑娘沒說話,但從神色上看,她似乎放了點兒心。
黑衣女子端著一杯茶,從茅屋裡走了出來。
龍天樓忙迎前稱謝接過,茶杯是一般人家常用的粗瓷杯,但是喝一口,茶葉卻是富貴人家飲用的極品。
龍天樓道;「好茶。」
美姑娘跟黑衣女子都沒說話。
龍天樓卻又道:「看來府上很講究喝茶?」
美姑娘淡然道:「山居人家,但有粗茶淡飯,於願已足,談不上講究。」
龍天樓道:「姑娘這四字山居人家,恐怕是客氣了,山野多隱逸之士,不敢說山居人家,沒有飽學高人,但是隱逸之士卻沒有姑娘這種自然流露的華貴氣度。」
美姑娘強笑道:「閣下太誇獎了,農家村民,何來華貴氣度」
龍天樓抬手一指道:「姑娘要是沒有華貴氣度,也就不該有這麼一件衣裳。」
美姑娘跟黑衣女子同時發現,晾衣架上那件不是尋常人家所能有的旗裝,一怔,雙雙大驚失色。
「花姑」
「我」
龍天樓兩眼突閃奇光。
突聽柴扉外響起個冰冷話聲:「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美姑娘、黑衣女子連忙抬眼。
龍天樓站著沒動,也沒回頭。
柴扉外,—步跨進個人來。
這個人,笠帽、草鞋、粗布衣褲,一身莊稼漢打扮,但那頎長的身材,雪白的肌膚,卻不像個種莊稼的。
尤其,一頂寬沿笠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但從帽簷陰影下,可以看見兩道比電還亮的東西。
龍天樓淡然道:「大半是主人回來了。」
只聽那莊稼漢道:「花姑,跟姑娘進去。」
「是。」
黑衣女子答應一聲,扶著美姑娘進了茅屋,還順手關上了門,隨聽美姑娘在門裡道:「能不能不要太過?」
莊稼漢冷然道:「我也不忍,可是咱們放過別人,那就等於為自己招禍。」
美姑娘不說話了。
只聽莊稼漢冷然道:「請轉過身,我不慣從人背後下手。」
龍天樓一點頭道:「不失為英雄人物,但是英雄人物怎麼好對一個迷途的遊客以下手相問?」
他轉過了身。
莊稼漢一聲冷笑道:「迷途的遊客?這一套未免太低劣了,不是有心人,不是練家子,他到不了這兒,我們本不忍,可是我們不能不保護自己眼前這拿命換來的。」
他疾快出掌,五指如鉤,猛抓龍天樓心口要害。
他不但出手如風,而且一上手就是殺著。
龍天樓不躲不閃,飛起一指,迎著那疾快抓來的掌心點了過去。
莊稼漢陡然一驚:「原來是個高手,也對,不是高手豈不白來一趟。」
他手隨話動,沉腕變招,連綿三式,攻的都是龍天樓大穴要害。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莊稼漢一出招,龍天樓就知道,眼前這位,是他自進京以來,所遇見的唯一真正高手。
真要比起來,連陰檜那等黑道巨擘,恐怕都要差跟前這位一籌。
龍天樓腳下不動,上身挪移,讓過兩招,第三招右掌疾揮,砰然一聲震退了莊稼漢:「閣下如果用雙槍,是不是比較得手些?」
莊稼漢身軀猛一震,旋即冷然道:「我從不用雙槍。」
龍天樓道:「那麼請告訴我,『玉面狻猊』楊華,用的是什麼?」
莊稼漢身軀再震,後退半步,旋即仰天而笑;「是我糊塗,既是有心人,怎麼不知道我是誰?看來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拼了。」
他跨步就要欺上。
「慢著!」龍天樓一聲沉喝。
這沉喝聲音不大,卻震得莊稼漢腳下一頓。
龍天樓道:「我是個有心人,可卻不是你想像的那方面派來的!」
「不是那方面派來的,不會知道我楊華。」
「不然,海珊格格知道,海珠格格曾經告訴她,西山賞雪,曾經邂逅了小獅子。」
莊稼漢一怔:「海珊?武林之中,以獅子為號的人不少,海珊除了小獅子,別的一無所知。」
「這是實情,武林之中,以獅子為號的是不少,但是那些獅了之中,真正俊逸不群,能獲海珠格格垂青的,卻只有一隻『玉面狻猊』。」
「你,你真認識海珊?」
「何只海珊格格,承王爺、禮王府的老郡主、兩位格格、十五阿哥、福貝子,我認識的人還不少。」
「你認識的這些人都不錯,你是」
「你聽說過沒有,承王爺把女兒失蹤的案子交給九門提督衙門,九門提督責成轄下的五城巡捕營限期破案。」
「我知道一定有人找,可是不知道由誰來找,因為我們從不下西山半步。這麼說,你是五城巡捕營的?」
「不,五城巡捕營有位白五爺,案子落在他肩上,他把我找了來,我姓龍,叫龍天樓,跟你閣下一樣,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中人。」
「龍天樓,你姓龍?」
「我姓龍。世上姓龍的不少,可是姓龍的武林世家只有一個。」
莊稼漢帽沿陰影下,兩道寒光暴閃:「你是龍家人?」
「不錯。」
莊稼漢道,「龍家有舉世稱最的絕學。」
閃身撲到,雙掌猛劈。
龍天樓道:「這就是。」
他掌似靈蛇,從莊稼漢兩掌之間穿過,一昂一圈,五指已搭上莊稼漢右腕脈,輕輕一扣,立即收回。
莊稼漢機伶暴顫,抽身疾退,失聲道:「龍家的『擒龍手』,你真是龍家人。」
龍天樓道:「別人不知道,海珠格格不會不知道,龍家人跟禮王府,當年也有一件未成的姻緣,所以兩位應該相信,龍家人不會拆散人姻緣。」
莊稼漢顫聲叫道:「海珠。」
茅屋門開了。
美姑娘跟黑衣女子當門而立。
美姑娘道:「我都聽見了,你怎麼知道我還活著。」
龍天樓道;「猜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西山?」
「不瞞格格,純是來一趟碰運氣,因為西山是格格跟玉獅子相識的地方,也許該讓我找到格格,我在『三山庵』前碰見了這位姑娘。」
「以當時的情形,任何人辦案,都會看出,我是被人劫擄」
「我也是這麼看,到現在我還是這麼看。」
「這話怎麼說?」
「如果不是被劫擄,我實在想不出格格是怎麼失蹤的。」
莊稼漢道:「海珠,請龍少爺屋裡坐吧!」
美姑娘連猶豫都沒猶豫,便側身擺手,道:「龍少爺請!」
龍天樓一聲,「打擾。」
進了茅屋,分賓主坐定,美姑娘海珠格格道;「花姑,倒茶。」
黑衣女子花姑答應一聲,倒來一杯茶。
莊稼漢坐在一側,頭上的大帽仍未摘下來。
海珠格格道:「現在請龍少爺聽聽我是怎麼失蹤的。早在我失蹤前的頭一年冬天,我到西山來賞雪,邂逅了楊華,雙方可以說一見鍾情,但是西山別後,由於彼此的環境關係,就沒再見第二面,我藉故又來西山幾次,都沒有再見著楊華,心裡悵然若失,以為跟楊華無緣。今年春天一個夜晚,楊華黑衣蒙面,夜入王府來劫擄我,因為他認出了我,由是我也知道他就是楊華。當時他有他的不得已,另一方面我也不滿家裡的一些情形,我還是跟他走了。楊華這麼做,是受人逼迫,他應該把我交給某個人,但他為了救我,不惜違背某人的指示,佯裝跟我同歸於盡,才逃過浩劫,現在,他落得容顏破毀,每半個月就要忍受一次椎心刺骨的痛苦,龍少爺,你先看看」
楊華摘下了頭上的大帽。
龍天樓心神為之震動。
「玉面狻猊」本是個俊逸人物,不然當初海珠格格不會一見傾心。
但是現在的「玉面狻猊」,整張臉已是刀疤縱橫,紅肉外翻,而且一隻左眼,還有點外凸,望之猙獰可怖,膽小的碰上,非被嚇個半死不可。
海珠格格道;「龍少爺看見了嗎?這就是他為了我,所付出的代價之一」
楊華道:「海珠,你為什麼老愛這麼說?」
海珠格格幽戚地道:「我說的不是實情?」
「那麼,你為了我,捨棄了尊貴的和碩格格的榮華富貴,為了陪伴這麼一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犧牲了往後的美好歲月,這又怎麼說?」
「楊華,我應該的。」
「難道我就不應該?」
海珠格格還待再說。
龍天樓由衷地道;「兩位都不要再說什麼了,情堅金石,義比海深,兩位一般地讓人敬佩。楊獅子,請告訴我,你的臉是怎麼毀的?」
楊華平靜地道;「我拒不交出海珠,被他們亂刀毀容之後,擁海珠跳下斷崖,讓他們以為我跟海珠都死了」
「逼迫你劫擄格格的是什麼人,亂刀毀你容顏的,又是些什麼人?」
楊華一搖頭,道:「說來慚愧,到現在為止,我還一直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當初我是不知道,後來一方面因我不願再惹恩怨是非,另一方面也由於我跟海珠彼此擁有對方,同感知足,也就未再追查」
龍天樓道:「逼迫你的人,他可以用很多手法,不必親自現身,你或許不知道是誰,但是亂刀毀你容顏的人,雙方要面對面,你怎麼會不知道他們是何許人?」
楊華道:「他們一共是三個人,個個黑衣蒙面,我怎麼會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龍天樓「呃」地一聲道:「原來如此!那麼兩位當初既以詐死瞞過了他們,為什麼還選這地處京畿的西山居住,不離京到江湖上去?」
楊華道:「我雖不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人,但是我可以感覺出,他們的勢力相當龐大,很可能已遍及江湖,江湖上未必有我們的容身之處,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們選擇了西山這個地方,事實上,從當初到如今,我們的日子一直過得很平靜,對外的一切;由花辜負責,我除了早晚必到寺院聽經之外,跟海珠絕少外出,還不至於招入耳目。」
龍天樓道:「格格可知道,富兒、桂兒跟那夜當值的兩名護衛,已經先後遭人殺害了?」
海珠格格一驚道:「真的?」
龍天樓點頭道:「是我查出來的。」
海珠格格臉上變了色:「丫頭們跟兩個護衛何辜」
「我以為是她們因為知道某種秘密,被人滅了口。」
海珠格格道:「楊華當時黑衣蒙面,兩個丫頭又都在樓下」
楊華道:「不,當時我叫你的名字,可能她們聽見了。」
龍天樓道:「楊獅子,當夜有跟你同去的人麼?」
「沒有。」
「是沒有,還是你沒發覺?」
「絕沒有,我也曾特別小心。」
龍天樓道:「這就行了,再從格格失蹤後,有人銷毀了格格房裡所有的東西看,很顯然殺人滅口的是府裡的人是不會錯了。」
海珠格格道;「銷毀我房裡東西的是誰?」
龍天樓道:「是福晉。」
海珠格格嬌靨上立即掠過一絲恨意:「那個女人,她是巴不得承王府沒有我這個人。」
龍天樓道:「如今殺人滅口的,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海珠格格忙道;「龍少爺,你是說」
龍天樓不接海珠的話,轉望楊華,道;「楊獅子,逼迫你的人,可是以一根似鐵非鐵的簪兒做為表記。」
楊華一驚忙道:「龍少爺知道」
「那麼,你所以受逼迫,所說每半個月忍受一次推心刺骨的痛苦,也就是因為身受無影斷腸落花紅之毒了!」
楊華大驚道:「正是,龍少爺你」
「容我稍後奉知。你既中此毒,又沒有解藥,怎麼能每半月只受一次痛苦,而沒有」
楊華苦笑道:「只因為我下手得早,將體內之毒逼於一處,不讓它擴散,所以能幸保不死,可是那每半月一次的發作,其痛苦比死還難受,運功抵擋一次,至少虛弱三天,不能行動。」
龍天樓點點頭道:「兩位現在請聽我說一段經過」
他從偵辦承王府的案子說起,一直說到了他上西山來。
靜靜聽畢,海珠格格難掩激動:「大貝勒金鐸?!」
「不錯。」
「怎麼他會你看福貝子能請下這個旨來嗎?」
「只因為大貝勒是皇族,皇上願不願讓我採取這個行動,誰也不敢說。」
「那麼從另一方面,你剛說承王府的那個人」
「那個人身份地位不下於大貝勒,我苦於沒有證據,若是不從大貝勒身上牽她出來,以辦案的立場來說,我恐怕拿她沒有辦法!」
海珠格格一臉悲憤:「蒼天」
楊華道:「海珠,蒼天對你我已經夠恩厚了,怎麼好再怨什麼?就算永遠無法揪出他們來,至少咱們過的還是目前的日子,還求什麼?」
海珠格格沉默一會,點點頭:「也對,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龍天樓道:「這件案子既由我承辦,是不是能揪出他們來,那是我的事,兩位就不必操心了。不敢多打擾兩位平靜的生活,就此告辭,但是在臨走之前,我願意為兩位盡一點心意,楊獅子,請席地盤坐。」
楊華一怔:「龍少爺,你要」
龍天樓道:「我除過好幾個人體內的無影斷腸落花紅之毒,不信除不了你的。」
海珠格格驚喜而起,激動下拜:「多謝」
龍天樓伸手攔住;「格格,等除了楊獅子的毒,再謝不遲!」
話鋒一頓,轉望楊華:「楊獅子,你還等什麼?」
楊華肅然而起,恭謹道:「楊華遵命!」
他立即席地盤膝坐下。
龍天樓道;「不管你把毒逼在了什麼地方,照著我的話做,氣走『巨闕』,經『鳩尾』、『中庭』上行。」
楊華立即閉上雙目。
龍天樓接著又道;「走『玉堂』、『紫宮』、『璇璣』、『天突』。」
楊華的身軀忽起顫抖,額上也見了汗。
龍天樓跨步至楊華身後,出指急點。
楊華「哇」地一聲,張口吐出一口濃痰,其色烏黑,腥臭撲鼻。
龍天樓道:「楊獅子,可以起來了。」
楊華睜目躍起,無限激動:「大恩不敢言謝」
他矮身就要拜下。
龍天樓伸手攔住:「把痰埋人土中三尺,但有任何驚兆,務必前往十五阿哥府找我,告辭!」
他沒容楊華跟海珠格格再說什麼,一聲「告辭」,轉身走了出去。
等到楊華跟海珠格格,還有花姑追出柴扉,龍天樓已經走得沒了影兒。
楊華喃喃道;「龍家人畢竟是龍家人,龍家舉世稱最,又豈是幸致?」
海珠格格轉臉問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楊華道:「除了這張臉以外,我已經是以前的我了。」
海珠格格喜極而泣,低下了頭。
楊華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這是一筆大恩情,咱們要想個法子,怎麼報答。」
海珠格格默默地點了點頭。
日薄西山,晚霞滿天。
龍天樓回到了十五阿哥府,一到門口,帶著親兵站門的那名藍翎武官便道:「龍爺,福貝子正在找您呢!」
龍天樓謝了一聲進了門,剛到前院,迎面走來鐵奎,一見龍天樓,飛步迎了上來:「總座,貝子爺找您一天了」
「我知道了。」
龍天樓停都沒停地往裡走。
鐵奎緊跟在身邊:「昨兒晚上您不在府裡,哪兒去了?」
龍天樓道;「有事兒。」
「什麼事兒?」
龍天樓還沒說話呢,凌風、華光等另七個飛也似地都到了,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都問龍天樓昨兒夜裡一直到剛才,究竟上哪兒去了?
龍天樓道:「蛤蟆吵坑似的,煩不煩,等我見過貝子爺之後再說,誰知道貝子爺找我什麼事兒?」
凌風道:「聽說是皇上要見您!」
龍天樓為之一怔,道:「皇上要見我?」
說話間,九個人已進了內院,只聽福康安的話聲傳了過來:「是天樓回來了嗎?」
龍天樓一聽就知道話聲是從十五阿哥的書房裡傳出來的,忙應道:「是我。」
只聽福康安著急地道;「快進來,快進來。」
龍天樓答應了一聲,攔住鐵奎等八個,飛步進了書房。
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都在書房裡,龍天樓欠身為禮,剛一聲:「王爺、貝子爺!」
福康安就叫了起來:「天樓,你究竟哪兒去了,害得我們找都沒地兒找,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十五阿哥接著道:「天樓,聽鐵奎他們說,你從昨兒晚上就出府去了,根本沒睡,你上哪兒去了?」
龍天樓道:「王爺,這不關緊要,容我稍待再行稟報,聽說皇上要見我,是」
福康安把話接了過去:「可不是皇上要見你?你不是給我派了個好差事,讓我給你向皇上請個旨嗎,我今兒個一早就進宮了,從早上磨到中午,沒用,皇上說什麼就不肯下這道旨,最後讓我磨得沒法子了,要見你,他要聽你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您沒稟奏」
「說了,都說了,可是他非要聽你說,有什麼法子!」
「皇上想什麼時候見我?」
「本來我回來就要帶你去,誰知你不在府裡,這時候才回來,走吧,走吧,趕快走吧!」
十五阿哥道:「讓天樓換件衣裳。」
福康安道:「還換什麼衣裳,他又不是王公大臣,皇上不會跟他計較這個的,走,走。」
他拉著龍天樓出了書房。
鐵奎等八個還在外頭候著,一見福康安拉著龍天樓出來,忙迎了過來。
福康安一擺手道:「沒空,我們要進宮去,少噦嗦!去給你們總教習備匹馬去。」
那八個沒敢吭一聲,飛也似地跑了。
等福康安拉著龍天樓到了西院,兩匹鞍轡鮮明的蒙古種健騎已經備好了,福康安二話沒說,跟龍天樓一人拉著一匹,翻身上馬,馳了出去。
出了十五阿哥府,龍天樓夾馬追上,跟福康安走個並肩,道:「貝子爺,咱們哪兒見皇上?」
福康安道:「這時候皇上在中南海。」
龍天樓「呃」了一聲道:「能不讓大貝勒知道麼?」
「沒辦法,他是皇上的近衛,誰見皇上都瞞不了他,知道有什麼關係,他知道咱們幹什麼去了?」
這倒也是,大貝勒金鐸是皇上的近衛,誰見皇上是瞞不了他,可是誰見皇上為了什麼事,只要皇上不說,他也沒法知道。
龍天樓沒再說話。
福康安似乎急著趕路,也沒心情多說話。
兩個人雙騎並轡,很快地到了西安門外,福康安還沒到紫禁城騎馬的份兒,龍天樓當然更不用說,兩個人在西安門外下馬,步行進入禁城。
禁城三海,以金鰲玉蛛橋為界,橋北是北海,橋南是中海,潞台以南稱南海。
好在進西安門不多遠,就是金鰲玉蠑橋了,橋為石造,寬兩丈,長數百步,橫跨於太液池上,欄楣皆鑲以白石,雕以花紋,形象俱美,橋兩端有巨大牌坊,就是「金鰲玉蠑」,在橋上就可見綠柳垂蔭,荷葉滿塘。
福康安帶著龍天樓一陣急走,沒多大工夫,到了一處,只見幾間精舍座落在柳蔭之中,精舍外幾丈,隔不遠就是一名帶刀侍衛。
誰不認識福貝子?福康安帶著龍天樓,通行無阻,直抵精舍之外,一名侍衛領班忙過來打千。
福康安道:「進去稟報,就說我帶龍天樓來了。」
「喳!」那名侍衛領班打千而退,轉身急入精舍,轉眼工夫,那名侍衛領班偕同一名老太監步出精舍。
老太監過來見禮,道:「皇上宣貝子爺跟龍天樓晉見。」
福康安道:「帶路。」
「喳!」
老太監又一禮,帶著福康安跟龍天樓進了精舍。
精舍共是兩進,後頭一間面臨太液池,敞軒似的,皇上正在朱欄內面對太液池坐著,似乎正在欣賞絢爛霞光,滿塘荷葉。
老太監退了出去。
福康安趨前請安;「稟您,龍天樓到了。」
皇上緩緩站了起來,緩緩轉過身,臉上帶著陰霾,也帶著冷怒,兩道不怒而威的目光,直逼龍天樓。
龍天樓平靜而泰然,不慌不忙,趨前行禮:「草民龍天樓,見過皇上。」
清朝的規矩,漢臣稱臣,滿臣稱奴才。
龍天樓是十五阿哥府一名護衛總教習,稱臣不對,稱奴才不願,只好自稱草民。
其實,以一個皇子府的護衛總教習,根本沒有福緣上窺天顏。
可是龍天樓不同,他救過皇上,蒙皇上頒賜玉珮,皇上愛才,把他拉在十五皇子身邊,又有貝子爺福康安跟他惺惺相惜,當然就例外了。
龍天樓恭謹一禮。
皇上報以冰冷:「聽說你辦案辦到金鐸身上去了?」
龍天樓從容道:「您明鑒,是案情的牽連,不是草民斗膽。」
「究竟怎麼回事?說。」
「是。」
龍天樓從進十五阿哥府的前夕被襲擊說起,說八護衛中詐,說夜襲清真館,說馬回回之女慘死,說生擒陰檜,一直說到了收留馬回回。
靜聽之餘,皇上臉色無任何變化,一直等到龍天樓說完,他臉上的怒色卻增添了三分:「就憑這,你就要動金鐸。」
福康安道:「您以為還不夠麼?」
皇上沉聲叱道:「你不要插嘴。」
福康安臉色為之一變。
龍天樓道:「這件案子的幕後主使,太過神秘,只有大貝勒知道他是誰,您以為該怎麼辦?」
「只憑—個市井江湖人一句話,你就相信?」
「草民不敢說信不信,但知道真假的最好辦法,就是查問大貝勒。」
「你知道不知道,金鐸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
「草民很清楚,所以才斗膽請貝子爺代為請旨。」
「還好你懂得請旨,還好你沒有貿然行動,大清國自立國以來,還沒有一個百姓動皇族的。」
「草民知道,處理皇族事,自有宗人府。」
「你既然知道,還要請什麼旨?」
「草民以為,至少該讓皇上知道一下。」
「現在我知道了,我不能相信一個市井江湖人,而不相信皇族。」
福康安要說話。
皇上道:「不要插嘴,你要是能說得通,我早就下旨了!」
確實如此,福貝子只有把要說的話忍了下去,可是臉色相當不好看。
慣了,他不怕皇上把他怎麼樣,皇上也不會把他怎麼樣!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如果您這麼說,那麼草民斗膽,請您收回成命,把已經下的旨撤回去。」
皇上道;「我從來沒下過旨,收回什麼成命?」
龍天樓道;「您健忘,曾記得草民頭一次晉見的時候,當面稟奏,承王爺已經下令,就此停辦這件案子,而您卻指示草民,皇家不容有這種事,命草民繼續辦下去,君上的交代,不是聖旨是什麼?」
皇上呆了一呆,道:「那時候我沒想到會牽涉到金鐸。」
「您聖明!」龍天樓道:「草民斗膽,假如某件案子,因為牽涉到皇族,就得停辦的話,那麼民間的各種大小案子該怎麼樣?」
皇上臉色一變,道:「百姓畢竟是百姓,皇族畢竟是皇族,我不能讓天下百姓看笑話。」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假如您不偏袒,草民以為,天下百姓絕不會以看笑話的眼光看朝廷。」
皇上道:「不管你怎麼說,我不准動金鐸,就是不准動金鐸。」
福康安忍不住了,道:「老爺子」
皇上怒拍座椅扶手:「我叫你不要插嘴。」
福康安臉都白了,一點頭道:「好,我從此不說話。」
他轉身要走。
皇上大喝:「站住!」
福康安停了步,但沒轉回身。
龍天樓淡然道:「皇上對皇族,一向是夠容忍的,貝子爺何必為個百姓,非惹皇上生氣不可?」
皇上怒喝:「龍天樓,你敢」
「皇上!」龍天樓截口道:「草民說的是實情,您聖明,不該是位怕聽實話的君上。」
「你」
「草民以為,大貝勒是皇族,承王爺也是皇族,他的女兒海珠格格當然也是皇族,為大貝勒而能不顧承王爺父女,皇上這麼做,會讓承王爺心裡有什麼感受?」
「他有什麼感受,他原就不讓再辦下去了。」
「這是實情,但是如果您能下旨讓這件案子辦下去,一旦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救回了承王爺的親骨肉,草民以為承王爺絕不會埋怨您!」
「你知道不知道,金鐸是我的近衛?」
「草民清楚得很,但是草民更清楚,您的近衛今天能欺君罔上,做出這種大不韙的事,他日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何況,皇族之中,值得您信賴而拔擢為近衛的人,並不只大貝勒一個。」
「不管你怎麼說,我不准還是不准,你出宮去吧!」
龍天樓雙眉微揚道:「草民這就跪著出宮,但是臨出之前,有件事必須奏明。」
「你還有什麼事?」
「不管您准不准,草民就此請辭十五阿哥府總教習職務。」
福康安一怔。
皇上也一怔:「你這是幹什麼?」
「草民還我本來,恢復百姓身份,做起事來方便些。」
福康安唇邊泛起輕微笑意。
皇上驚聲道:「你想幹什麼?」
龍天樓道:「草民忝為武林俠義,有些事不能不管。」
皇上道:「你敢」
「皇上,武林中人是不屈於威武的。」
「你武林中人就能不服王化?」
「武林中人怎敢不服王化,但是遇有不平事,他們的一套法則是,血濺屍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皇上驚怒道:「你好大膽,我可以馬上下旨逮捕你。」
「不是草民斗膽,不是草民誇口,憑大內這些近衛,還攔不住草民出宮。」
「我不信!」
「皇上可以試試!」
「憑福康安」
「福貝子不是草民的對手。」
福康安道:「老爺子,我在他手底下走不完十招。」
「那我要你有什麼用?」
「我本就不如金鐸,要不然您也就不會這麼護他了。」
「你」皇上霍地站起:「你們是想氣死我,你們是想氣死我!」
「我不敢,相信天樓更不敢!」
皇上突然斂去怒態,語氣上也緩和了不少:「我知道金鐸仗著我有點胡作非為,可是他侍從我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叫我怎麼忍心」
福康安道:「承王呢?您怎麼就忍心讓他忍受錐心刺骨的悲痛,您怎麼就忍心讓海珠永淪賊手,甚至屈死泉下?」
皇上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龍天樓道:「草民斗膽,姑息適足養奸,恐怕您沒有想到,這件案子,不只單純是劫擄海珠格格那麼簡單。」
「那你說,還會有什麼事?」
「他們為什麼劫擄海珠格格,為什麼有人在十五阿哥府下毒,而且是同樣的一種毒?顯然這是一個居心叵測的大陰謀,而這個大陰謀不但準備在天子腳下的京城裡生根,抑且已然在各大府邸,甚至於皇族之中發展,您真能無動於衷,您真能容忍,真能姑息?」
皇上沒說話,只負手來回踱步。
福康安要說話。
龍天樓忙施眼色攔住。
霎時間,精舍裡靜得能聽見每個人的心跳。
半晌,皇上突然停了步,一臉凝重神色望向龍天樓:「好吧,我准你辦!」
龍天樓一躬身道:「您聖明!」
皇上道:「不過,沒有十足的證據,絕不許你拿他怎麼樣!」
「這個您放心,就算是個市井小民,證據不足,草民也不敢拿人怎麼樣,何況大貝勒是個皇族,是您的近衛。」
「那就好。」
福康安的臉色不那麼難看了,道:「天樓,看來我的面子沒你大。」
皇上道:「福康安,這無關面子大小,你只說了承王一件事,而他所說的那種牽扯,讓我有點害怕。」
「早知道我就嚇嚇您了。」
皇上沒笑,臉色益見凝重,從手上取下一枚漢玉扳指,順手遞給了龍天樓,道;「這就算我的密旨,拿著出宮去吧!」
龍天樓恭謹上前,雙手接過:「草民告退!」
他施一禮,跟福康安雙雙退出精舍。
在龍天樓來說,他要動大貝勒,請不請旨都是一樣。當然,公事公辦,還是比以江湖人那一套法則辦事好得多。
可是福康安心裡很踏實,也很振奮,他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天樓,還是你行!」
「您知道,我說的都是實話,並沒有誇大其辭,危言聳聽嚇皇上。」
「我知道,可是換了從我嘴裡說出來,他就未必相信。」
「不,您錯了,要不是因為有您跟十五阿哥,這道密旨我絕請不下來。」
「這話怎麼說?」
「皇上不會為我這麼一個江湖百姓輕動大貝勒,當然他也不會為一個大貝勒而讓您心裡對他有所不快,再者」
「什麼?」
「您以為皇上把我派到十五阿哥身邊去,是為了什麼?」
「這我當然知道。」
「這就是了,人不可能沒有私心,就是一位聖明的君主也一樣,同樣的毒下在十五阿哥府,皇上可以容忍大貝勒他們對付任何一個,絕無法容忍任何人對付十五阿哥。」
福康安呆了一呆道:「看來我想的還是不如你多。」
龍天樓笑笑沒說話。
福康安目光一凝,接問道:「密旨已經請下來了,你打算」
「早一步總比遲一步好,我要搶在他們發現我已經採取行動之前。」
「就是現在?」
「就是現在!」
「你一個人?」
「夠了。」
「你忍心冷落那八個?」
龍天樓道:「我還真想用他們八個,但是他們總是十五阿哥的貼身護衛,我不能不有所顧忌。」
福康安道:「這一點恐怕你想錯了,你已經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了,你以為不用十五阿哥府的人,就能使十五阿哥不受牽連?何況他們已經向十五阿哥府伸手了,是不是?」
「貝子爺,話是不錯。」龍天樓道:「但是您會這麼想,十五阿哥可不一定會這麼想。」
福康安笑笑道:「不要緊,十五阿哥那兒我說得上話,差不多也可以說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了,你儘管回府帶那八個去,十五阿哥那兒自有我說話」
話鋒微頓,接著又道:「也說不定用不著我說什麼,十五阿哥是個明白人,他應該看得很清楚,這件案子不只是承王府的案子,背後有大陰謀,牽涉很廣,如不及早遏止,有一天他們的手會伸到十五阿哥府來,其實他們的手已經伸來了,事既關己,十五阿哥應該不怕牽連的。」
龍天樓道:「那等回府之後,聽聽十五阿哥怎麼說吧!」
兩個人出了禁宮,飛騎馳回十五阿哥府,凌風等八個恭候多時,擁過來就問。
福康安一擺手道:「現在別噦嗦,有你們的好差事,候著。」
那八個為之雀躍,誰也沒再多問。
福康安、龍天樓進書房見了十五阿哥,細述經過之後,福康安表示,打算讓龍天樓帶凌風等八個行動。
十五阿哥很乾脆,連猶豫都沒猶豫就點了頭:「天樓,府裡的人你想帶誰就帶誰,你是我的護衛總教習,我全力支持你。」
龍天樓為之精神一振。
福康安笑道:「別耽誤了,去吧!辦得漂亮點兒,相信滿朝文武,各大府邸,有不少人樂於看金鐸挨整。」
龍天樓答應聲中,躬身一禮,出了書房。一出書房,他就在內院裡召來了八護衛。
那八個,個個難掩興奮,摩拳擦掌,凌風性子急,忍不住問:「總座,又有什麼好差事?」
龍天樓臉上不帶一點笑容,目光一掃道:「這件事關係重大,半點出錯不得,只要有一點差錯,大家掉腦袋事小,連累十五阿哥事大。」
察言觀色,那八個的笑意立即凝結在臉上,鐵奎道,「關係這麼重大呀!究竟是」
「我要帶你們去抓一個人,不知道你們敢不敢。」
英奇道:「我們本就天不怕,地不怕,有您帶著,玉皇大帝的凌霄殿我們都敢拆。」
海明忙道:「總座,您要抓誰?」
龍天樓道:「大貝勒金鐸。」
那八個猛一怔,臉上都變了色,脫口叫道:「大貝勒」
龍天樓輕喝道:「輕點兒,嚷什麼?」
凌風抬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沒出息,叫什麼,大貝勒有什麼不能抓的,總座既要抓他,一定有抓他的道理。」
鐵奎道:「也早該有人整他了,不然他就要上天了。」
華光道:「總座,那個主兒該整,只要有您一句話,我們也絕不含糊。只是他畢竟是位皇族親貴,單憑王爺跟貝子爺,是不足以動他的。」
「那你們就不要管了,我既然要動他,就一定會先站穩腳步,我是打算帶你們八個,可是我絕不勉強,願意去的跟我走,不願去的留在府裡,我絕不會怪他。」
那八個忙道:「不,總座,去,我們都去。」
「不後悔?」
「後悔?」凌風道:「巴不得有這差事,只要能整了他,摘我腦袋我都干。」
「對!」另七個道:「總座,我們七個的話,讓凌風一個人說了。」
龍天樓道:「那就行了,帶了兵刃了嗎?」
鐵奎八個一拍腰道:「您放心,從不離身的。」
「好,跟我走。」
龍天樓當先行去。
鐵奎等八個,那興奮之色又湧上了臉,急忙跟了去。
出十五阿哥府,龍天樓不往侍衛營,卻直奔禮王府方向。
凌風搶前一步道:「總座,這會兒他不在禮王府。」
龍天樓道:「我知道。」
知道歸知道,可是他腳下並沒停,也沒改變方向。
凌風還待再說。
鐵奎一把扯住了他,上前道:「總座是不是」
龍天樓道:「不要多問,跟我走就是。」
「是。」
龍天樓有了這麼一句,那八個,誰也沒敢再問。
沒多大工夫,禮王府已然在望,又往前走了一段,到了街角,龍天樓道:「你們八個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
鐵奎等八個停在街角。
龍天樓加快步履向座落在夜色裡的禮王府行去。
禮王府門口也有大燈。
禮王府門口也有站門的親兵。但是比起其他大府邸來,禮王府在氣勢上可就差多了。
站門的親兵剛要迎過來。
龍天樓道:「煩請通報一聲,我姓龍,十五阿哥府的,要見巴爾扎老供奉。」
站門的親兵見過龍天樓,忙把龍天樓讓進了簽押房,然後急忙進去通報。
沒一會兒工夫,矯健輕快的步履聲由遠而近,巴爾扎進來了,一臉驚喜,躬身施禮,忙不迭地道:「龍少爺,聽老郡主說您進了十五阿哥府,那天」
龍天樓截口道:「老人家,那些事不關緊要。」
巴爾扎何許人,還能不明白?馬上道;「那您來找我是」
「老郡主在嗎?」
「在,在,老郡主很少出去。」
「我想見見老郡主,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您又不是別人,有什麼不方便的?其實您來得正好,老郡主沒有一天不念您好幾回,我這就給您帶路,您請!」
說是帶路,他還是躬身擺手,讓龍天樓先走。
龍天樓謝一聲,跨出了簽押房。
兩個人往後走著,龍天樓道;「我見老郡主,最好別讓兩位格格知道。」
其實,龍天樓很矛盾,他想見蘭心,又怕見,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巴爾扎一怔,道:「龍少爺,您」
龍天樓只好這麼說:「老人家,我見老郡主,有重要大事。」
巴爾扎似懂非懂,「呃」了一聲道:「這時候老郡主在佛堂,兩位格格都在自己房裡。」
龍天樓道;「那就好。」
巴爾扎帶路,進了一個小院子,院子裡花木扶疏,夜景美而寧靜,只有從正北一片林木裡透射燈光處,偶而傳出一兩聲清脆磐音,聞之令人俗念一空。
巴爾扎帶龍天樓進樹林,來到一座小小佛堂前,停步恭謹躬身:「老郡主,奴才稟報!」
只聽佛堂裡傳出老郡主的話聲;「什麼事偏在這時候來擾我?」
巴爾扎恭聲道:「回老郡主,龍少爺來了。」
人影一閃,老郡主出現在門口,滿臉驚喜:「天樓!」
龍天樓趕前施禮:「老郡主!」
老郡主忙道:「快進來,快進來!」
「是。」
龍天樓恭應聲中,偕同巴爾扎進了佛堂。
老郡主伸手拉住龍天樓,驚喜之中帶著激動;「孩子,好些日子沒見你了,我一天總要念你好幾回。」
龍天樓暗暗感動道:「謝謝您!」
老郡主忙轉望巴爾扎;「去請蘭心跟明珠」
龍天樓忙道:「老郡主,我只要見您,有重要大事稟報!」
老郡主呆了一呆,道:「重要大事?」
龍天樓曲下一膝,道:「天樓先請您恕罪。」
老郡主、巴爾扎都為之一驚。
老郡主急忙扶起龍天樓:「孩子,你這是究竟是什麼事,用得著你這樣?」
龍天樓道:「老郡主,天樓要抓大貝勒。」
老郡主、巴爾扎猛一怔。
巴爾扎一怔之後,猛然驚喜,一把抓住了龍天樓:「龍少爺,您怎麼說……?為什麼?」
「因為……」
老郡主伸手拉住龍天樓:「孩子,坐下說。」
她望著龍天樓,坐在神案旁擺設的一套几椅上。
巴爾扎則鬆了龍天樓,垂手站立一旁,一雙老眼緊盯著龍天樓,著急地等待著龍天樓開口。
巴爾紮著急,老郡主又何嘗不急,不過她跟巴爾扎畢竟不一樣,她能勉強自己,保持著一份平靜。
龍天樓當然也知道,老郡主跟巴爾扎都急著聽聞緣由,他一坐下,沒等再問,便從承親王府的案子說起,一直說到了破了那家清真館。
請下密旨的事,他還沒說。
海珠格格跟「玉面狻猊」隱在西山的事,他暫時還不願說。
靜靜聽完了龍天樓的敘述,老郡主幹靜的臉上,只掠過了一陣激動神色,並沒有太多的變化。
巴爾扎可是激動得鬚髮俱張:「您看他那種跋扈、傲慢、不可一世的樣兒,早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
老郡主沉聲輕叱;「巴爾扎,別忘了你的身份,再怎麼著,他總是個貝勒。」
巴爾扎激動之態未減,道:「老郡主,奴才是」
老郡主的目光,突然間變得冷峻異常:「禮王府的人,不可不懂禮。」
巴爾扎激動之態倏斂,躬身道:「老奴不敢!」
老郡主轉望龍天樓,目光一轉無限柔和,道:「孩子,你就是為這特意先來見我?」
龍天樓道:「是的。」
「為什麼,你跟我請什麼罪?」
龍天樓微揚眉梢,道:「對您,他總有半子之誼,天樓不敢不先來請罪。」
「只是請罪,不是要我答允,顯然我是阻攔不了了!」
巴爾扎一怔,口齒啟動,要說話。
龍天樓也一怔:「您打算阻攔?」
「就像你說的,不管怎麼樣,對我,他總有半子之誼。」
龍天樓只覺得心底有股說不出的不舒服往上一衝,脫口道:「早知道這樣,天樓也不會這麼認真了。」
老郡主道:「這話怎麼說,難道你不是為官家?」
龍天樓話既出口,想收回已來不及了,心一橫,索性挑明,遭:「不敢瞞您,天樓一半是為官家,一半是為禮王府。」
老郡主道:「孩子,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禮王府有今天,也可以說是罪有應得。」
「您既這麼說,天樓不敢多辯,但是衝著您,天樓不敢眼見蘭心格格的一生,就這麼斷送了。」
他畢竟說出了實話。
老郡主目光一凝:「你認為蘭心嫁給金鐸不好?」
「要是好,您跟格格就不會有一點勉強。」
「誰又告訴你有一點勉強了?」
「老郡主,天樓不是三歲孩童,還看得出些事來。」
「你有把握?」
「要是沒把握,天樓也不會這麼做了。」
「既是這樣,你還來跟我請什麼罪?」
龍天樓呆了一呆,旋即道:「禮不可失,天樓不敢不先來請罪。」
老郡主神色微一黯,道:「孩子,你我雖才見面不久,可是我總覺得我比誰都瞭解你,你來這一趟,在你心裡或許好受些,可是我心裡,卻是難受得很。」
龍天樓一驚道:「老郡主」
「孩子,難道我看錯了?你不是把金鐸當成跟禮王府近,把你自己當成跟禮王府遠麼?」
龍天樓為之驚心動魄,他自己明白,老郡主沒看錯,可是他心裡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真讓他說,他也說不上來。
是真說不上來麼?
還是只因為龍天樓不敢往那方面想,也不敢承認?
為此,驚心動魄之後,一陣愧疚不安襲上心頭,他低下頭去沒說話。
只聽老郡主又道:「孩子,別管禮王府是怎麼想,我也不願意告訴你禮王府是什麼樣的感受,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只要金鐸確實牽涉上這件案子,我也不會袒護他」
「謝謝您!」
龍天樓吸一口氣,抬起了頭。
老郡主接著又道:「只是,孩子,你恐怕做差了,就算你已經是十五阿哥府的人,有十五阿哥跟福貝子在背後支持你,你也不能輕動金鐸這個大貝勒,你出身江湖,或許不知道,十五阿哥貴為皇子,福貝子也是皇族,他們不該不懂。」
龍天樓道:「謝謝您關心,您應該認得這是什麼?」
他取出了那枚玉扳指,托在掌心之中。
老郡主、巴爾扎大驚,老郡主離座而起,跟巴爾扎就要往下跪。
龍天樓翻腕收起了那枚玉扳指,站起道:「您現在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老郡主驚聲道;「這,這算是」
龍天樓道:「福貝子一請,天樓再度晉見,皇上總算把這枚玉扳指當作密旨,頒給了天樓。」
巴爾扎猛然激動,老臉上滿是驚喜,連話聲都發了抖:「這下他是倒定了。」
老郡主兩行淚奪眶而出,道;「孩子,那我就不再說什麼了。」
龍天樓一躬身道:「天樓告辭!」
老郡主一怔:「這麼急著走?」
「十五阿哥的貼身護衛在府外等著」
「這麼說你打算今夜就」
「是的。」
「你不打算親口跟蘭心說一聲?」
龍天樓心頭一震,道:「天樓以為,稟報過您就行了。」
「孩子,你可以讓我難受,可是別讓蘭心難受!」
龍天樓心頭猛一跳:「天樓不敢,實在是不敢遲到他們發現之後,您原諒!」
老郡主沉默一下,點頭道:「好吧,我來告訴她。」
「天樓告辭!」
龍天樓恭謹一禮,轉身行出佛堂。
巴爾扎急步從後頭跟了上來,兩個人走出小院子之後,巴爾扎才道:「龍少爺,您是不知道老郡主之苦,她是不願從她嘴裡說些什麼。」
龍天樓沒說話。
巴爾扎又道:「其實,不只是這座禮王府,各大府邸沒有一家不盼望有人能扳倒他,受他的氣受夠了。」
龍天樓仍沒說話。
巴爾扎道:「龍少爺,我知道自己不配,可是我不能不為禮王府求您,千萬別輕饒了他。」
龍天樓開了口:「老人家,我只管抓他,只管搜尋他的罪證,至於怎麼懲處他,那還在皇上,還在宗人府。」
說話之間,兩個人已出了禮王府大門。
龍天樓道;「我走了,老人家請留步吧!」
他走了,巴爾扎還站在石階上,淚光湧現,老眼模糊,喃喃低語,不知道他究竟在說些什麼鐵奎等八個迎著了龍天樓:「總座」
「走,咱們到侍衛營去。」
龍天樓二話沒說,邁步就走。
看龍天樓的眼色,那八個誰也沒敢再多吭一聲。
沒多大工夫,龍天樓帶著鐵奎等八個,到了侍衛營外。
站在夜色裡看侍衛營,只覺立身處的夜色更濃。
黑壓壓的一片營房,丈高的一垛圍牆遮斷視線,看不見裡頭。
但是大門口,卻是燈火通明,亮同白晝。
大門口四盞大燈。
門前廣場上,旗桿高豎人云,從上而下,又是一串燈,有幾十盞之多。
門口站了八個,不是親兵,都是侍衛營的。
龍天樓道;「沒有我的話,任何人不許輕舉妄動。」
「是。」
那八個齊聲答應。
「跟我過去。」。
龍天樓邁步走了過去。
那八個緊隨身後。
站門的一見有人走來,立即迎過來兩個。
「站住。」
龍天樓裝沒聽見。
「站住,聽見沒有!」
龍天樓腳下不停,一直到了那兩個面前,那兩個相當火兒,立即怒聲叫道:「你聾了,叫你們站住沒聽見?」
龍天樓仍聽若無聞:「我是十五阿哥府來的,要見大貝勒。」
那兩個侍衛營的,並不因龍天樓報出了十五阿哥府,而態度有所轉變,當然,這完全是因為大貝勒的關係,也由此可見大貝勒平日是如何的跋扈,在這些下屬面前,是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
只聽一名侍衛道:「現在什麼時候了,你找我們爺有什麼事?」
鐵奎等八個怒火為之上衝,他們幾曾受過這個?福貝子一手訓練出來的八鐵衛,更是對誰也不買帳,但是他們事先得到了龍天樓的警告,卻是誰也不敢不聽。
龍天樓自己心裡又何嘗是味兒,但他不願意先打草驚蛇,也只好暫時受了,道:「我們見大貝勒,有機密大事面稟。」
另一名侍衛道:「我們爺肩負的是護衛禁宮,跟十五阿哥府扯不上關係,你有什麼機密大事要面稟我們爺?」
龍天樓道:「既是機密大事,我怎麼能隨便告訴別人。」
先前一名侍衛道:「我們也沒有讓你隨便告訴別人,我們奉有令諭,除了宮裡來的,我們爺一概不見。走吧,走吧!別站在大門口礙事。」
對十五阿哥府的來人都這樣,碰上別的府邸的人又是什麼樣,就可想而知了。
龍天樓忍不住了,那侍衛擺手讓走路,他一把扣住了侍衛的腕脈:「除了宮裡來人,大貝勒一概不見,這話可是你說的?」
那侍衛腕脈被抓,臉上立即變了色,驚怒道:「你想幹什麼?」
台階上奔下了另六名,跟旁邊的這一個,全都拔出了腰刀。
鐵奎等八個立即跨步上前。
龍天樓左手探人懷中,取出那方欽賜玉珮,平托在掌心裡:「既然大貝勒只見宮裡來人,那好辦,你們認得這方玉珮麼?」
侍衛營的人出入宮禁,誰不認識欽賜玉珮,立即傻了眼,跪了一地。
抓在龍天樓手裡的那個也要跪,可是跪不下去,龍天樓一抖腕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東西,帶路。」
那名侍衛踉蹌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慌忙爬起打下千去:「喳!」
立又搶步上階,垂手恭立。
龍天樓收起玉珮道:「走,跟我進去。」
帶著鐵奎等八個拾級登階,進了侍衛營大門。
那名侍衛哈著腰,緊跟在旁邊。
龍天樓道;「大貝勒在什麼地方,帶我去。」
「喳!」
侍衛營這廣大的前院,是個大練武場,中間一條石板路通往後院,兩邊十幾二十間屋裡,住的都是侍衛。
這當兒都聞聲出來了,藉著兩邊屋子裡透射出來的燈光看,左右黑壓壓的各一片。
人是夠多,勢也夠眾,可是誰也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沒一個敢出聲,沒一個敢亂動。
侍衛營跋扈的情形,他們自己比誰都清楚,眼見自己人對這些來人這麼恭敬,那當然表示這些人大有來頭,誰敢出聲,誰敢亂動?
龍天樓跟侍衛營有過幾次衝突,有不少人認識龍天樓,可是這當兒突如其來,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龍天樓看也不看那些人,直往後走,剛要進後院,從後院出來個身材魁偉的濃眉大眼老者,他見狀一怔,立即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是」
帶路的那名侍衛急步趨前躬身,道:「稟大領班,這幾位是十五阿哥府來的,請有欽賜玉珮,要見爺!」
濃眉大眼老者目光一凝,道:「請教」
龍天樓道:「十五阿哥府總教習,龍天樓。」
「龍總教習要見我們爺,有什麼事?」
「有機密大事。」
「龍總教習來得不巧,我們爺不在營裡。」
「呃,大貝勒哪兒去了?」
「這時候多半在府裡。」
「大領班,我見大貝勒有機密要事」
「龍總教習既請有欽賜玉珮,我怎麼敢騙龍總教習,我們爺是不是在府裡我不敢說,但是確不在營裡,剛上燈他就走了。」
龍天樓聽他這麼說,料想他不敢說謊欺騙,一點頭道:「好吧!那我就上府裡見大貝勒去。」
帶著鐵奎等八個走了。
一出侍衛營,鐵奎道:「總座,我們知道他住哪兒」
龍天樓道:「不忙,跟我走。」
他帶著鐵奎等八個,順著侍衛營前走,然後拐進了一條胡同裡,急道:「圍著侍衛營散開,只見有人出來,抓來見我。」
話剛說完,一陣馬蹄聲起自侍衛營後。
龍天樓道:「快。」
他帶著鐵奎等八個撲了過去。
剛繞到侍衛營,就看見一人一騎已出了十丈外。
「追。」
龍天樓一聲「追」,帶著鐵奎等八個如飛追去。
馬蹄聲震耳,龍天樓等又身法輕捷,鞍上騎士根本不知道後頭有人追趕,沒出三丈就讓追上了。
龍天樓一揮手,鐵奎、凌風騰身而起,雙撲鞍上騎士,硬把他拖了下來,華光、海明搶過去拉住了那匹馬。
被拖下馬的,正是侍衛營的侍衛,鐵奎、凌風押著他到了龍天樓面前,他掙扎驚叫:「你們這是幹什麼?」
龍天樓道:「你認得我們,剛在侍衛營見過我們。」
那名侍衛忙道:「不認得。我不知道你們去過侍衛營。」
龍天樓一笑道:「說話不老實」
鐵奎騰出一隻手,從後頭抓住了那名侍衛的脖子,用力一扣,那名侍衛痛得驚叫:「你們敢」
龍天樓道:「我有欽賜玉珮,沒什麼不敢的,要是在這兒殺了你,你是白死。」
那名侍衛忙道:「我剛在侍衛營見過你們。」
「這不就結了麼!」
龍天樓微一抬手,鐵奎五指鬆了些,龍天樓接問道:「告訴我,你上哪兒去?」
那名侍衛道;「我奉命出營公幹。」
龍天樓道:「你是不是活膩了?」
那名侍衛道:「我奉命給我們爺送信兒去。」
「送什麼信兒?」
「告訴我們爺,你們要找他。」
「誰讓你給大貝勒送信去?」
「我們大領班。」
「他讓你上哪兒送信去?」
「上我們爺府。」
「為什麼要先給大貝勒送個信兒去?」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們大領班派了我,我當然得聽他的,他讓我怎麼說,我就怎麼說,哪敢問為什麼?」
這是實話。
龍天樓道:「那好,我也要上大貝勒府去,咱們一塊兒去吧!」
一頓道:「押著他,咱們走。」
華光道;「總座,正好給您送匹坐騎來代步,您請上馬吧。」
鐵奎等異口同聲:「對,對,有馬騎幹嗎空著,總座上馬,總座上馬。」
跟他們八個用不著客氣,龍天樓笑笑,接過韁繩來上了馬,帶著鐵奎等,押著那名侍衛走了。
沒多大工夫,大貝勒府門口那兩盞大燈在望了。
好像這大貝勒府門口這兩盞燈,比別的府邸都大、都亮。
龍天樓翻身離鞍下馬。
凌風道:「總座,您有欽賜玉珮,大貝勒府前可以騎馬,騎進他府裡去他都沒轍。」
龍天樓道:「我是不願讓馬蹄聲驚動了大貝勒。」
把韁繩往那名侍衛手裡一塞道:「我放你走,你是往前去,還是往回走?」
那名侍衛忙道;「我往回走。」
龍天樓一笑道:「機靈,走吧,出了十丈後才准騎上去。」
「是,是。」
那名侍衛如逢大赦,連忙拉著馬走了。
龍天樓轉望宏偉的貝勒府大門:「走吧,還是一樣,沒我的話,不許輕舉妄動。」
他帶著鐵奎等八個大踏步走了過去。
貝勒府站門的,不是親兵,仍是侍衛營的人。
龍天樓知道,這幫人擅作威福慣了,抬出十五阿哥府的招牌來,未必進得去,而且又得噦嗦半天,索性從懷裡取出那方欽賜玉珮,捧在胸前,走了過去。
侍衛營這幫人,仗勢擅作威福,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可是怎麼巴結主子、侍候主子,以及主子的一切,自也瞭若指掌,本來一個個氣勢洶洶,是要攔龍天樓的,一見那方欽賜玉珮,卻霎時跪了一地。
龍天樓正眼也沒有看他們一下,捧著那方欽賜玉珮,帶著鐵奎等八個,踏上石階就往裡走。
站門的裡頭有機靈的,爬起來撒腿就住裡跑。
鐵奎他們要攔。
「讓他去!」
龍天樓反攔住了鐵奎等。
金鐸這座貝勒府,不亞於親王、郡王的藩邸,大而深,而且亭台樓閣,美輪美奐,尤其夜景美麗寧靜。
貝勒府的戈什哈,清一色是從侍衛營調用的,內務府原派的侍衛、包衣,金鐸一個不用,只有他的小廚房,是內務府選派的,聽說當初在御膳房當過差。
這些個貝勒府的侍衛,或許已經得到進去報信那個的消息了,前院裡,月形門旁,畫廊那一頭,只遠遠站立看著,誰也沒敢過來盤問,過來攔。
後院廣大,樹海森森,樓閣遍佈,但是大貝勒的所在並不難找,後頭花園方向,水榭裡有燈光。
別處昏暗,只水榭有燈光外透,當然大貝勒在那兒。
一行九人,一前八後,直向燈光外透之處行去。
一進後花園,蒙德驚歎出聲;「哇,比咱們爺的貝子府還」
他話還沒說完,鐵奎扭頭叱道:「沒見過?少沒出息。」
蒙德連忙閉上了嘴。
龍天樓沒走錯地兒,過朱欄小橋,剛到水榭門口,適才跑進來報信兒的那名侍衛,正從水榭出來,走得匆忙,一見龍天樓一行來到,馬上爬伏在門口。
當然,他沖的是那方欽賜玉珮。
水榭裡,不但有燈光,而且燈光極其柔和,夜涼似水,這水榭裡卻是春意盎然。
外頭的華麗待客處,一桌酒席,杯盤狼藉,陣陣幽香,不是酒香,卻有些蘭麝脂粉味兒。
大貝勒金鐸掀簾從裡頭套間裡出來,衣衫不整,濃眉大眼的臉上,微帶紅熱之意,是因為酒力?
這當兒,龍天樓已然收起那方欽賜玉珮。
是故,大貝勒一見他就瞪了眼,激怒暴喝;「龍天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以為進了十五阿哥府,就能騎到我頭上來了」
龍天樓沒答理。
大貝勒繼續發威:「我知道你仗的是一方欽賜玉珮,可是你有那方欽賜玉珮,也不能帶著人直闖我的水榭。」
龍天樓仍然不說話。
大貝勒抬手外指:「衝著那方欽賜玉珮,我便宜你這一遭,出去。」
龍天樓開了口,「大貝勒說完了麼?」
「出去!」
龍天樓揚起右手,掌心裡托著那枚玉扳指,道:「大貝勒,我奉密旨前來。」
大貝勒一怔:「你奉了密旨!你奉密旨來幹什麼?」
「大貝勒,東窗事發了。」
「東窗事發了!你什麼意思?」
「大貝勒何其健忘,我正想問問大貝勒,大貝勒私派江湖殺手,狙擊我這個辦案的人,是什麼意思?」
大貝勒一怔,旋即冷笑:「就為這麼點芝麻小事,皇上就下了這麼一道密旨給你?別說我不知道這麼回事,就算我知道,皇上的旨意也太不值錢了,我這就進宮問個究竟去。」
他要往外走。
龍天樓伸手攔住:「皇上並沒有宣召大貝勒進宮。」
「我不必經過宜召,隨時可以進宮。」
「那是以前,現在我奉有密旨,大貝勒的行動,必須經過我的允許。」
大貝勒大怒:「龍天樓,你,你算什麼東西!」
他抬手就撥。
龍天樓左手一把扣住他腕脈,他要掙,龍天樓一舉玉扳指:「大貝勒莫非要抗旨。」
「我不信這是皇上賜給你的,我要進宮問個究竟。」
「現在我奉有密旨,你就得聽我的,到該進宮的時候,大貝勒你不去都不行,坐下。」
龍天樓左手一帶一振,大貝勒站立不穩,一個踉蹌,身軀斜衝,正坐在殘席的椅子上。
他臉色大變,要往起站。
龍天樓的左手鬆了他的腕脈,按在他的肩上,兩個人立時較上了內力,轉眼間,只聽大貝勒身下的雕花棗木太師椅「格吱」連響,搖搖欲散。
龍天樓道:「大貝勒,椅子壞了摔一下事小,再逞強你的肩骨可從此報銷了。」
大貝勒立即不掙了,因激怒而發抖,一張臉都氣紫了:「龍天樓,你究竟想幹什麼?」
「大貝勒,我查的是十五阿哥府被人下毒,十五阿哥的八鐵衛險被毒死,承王府海珠格格的失蹤,護衛、丫頭遭人滅口,有人霸佔一家清真館設立分支,居心叵測,江湖殺手狙擊我龍天樓這些案子。」
「你在說些什麼?你好大膽,你以為這些事是我」
「不是我小看大貝勒,你沒這個能耐,也沒這個膽子,但是有一樣絕對是你的指使,一名江湖殺手在我被宣召進宮的前夕狙擊我。」
「那也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有這種事。」
「大貝勒,那家清真館已經被我破了,我不但有人證,還有你親筆寫的字條為證,你能不承認?」
大貝勒臉色一變,猛可裡竄了起來:「就算是我,我就不相信,殺你這麼一個江湖小民,皇上會把我怎麼樣?」
「當然,你是皇族,又是皇上的近衛,殺一個江湖小民,皇上頂多訓斥一頓了事,不會真拿你怎麼樣,可是你要知道,劫擄承王的海珠格格,下毒十五阿哥府,卻是皇上難以容忍的。」
大貝勒叫道:「你敢胡亂栽贓!什麼劫擄海珠,下毒十五阿哥府,前者我知道有這麼回事,可是跟我扯不上關連,後者我壓根兒不知道」
「或許不是你幹的,我說過,你沒這麼大能耐、這麼大膽,你或許有這麼大膽,但是你絕沒這能耐,不過,你知道是誰幹的,你知道那個幕後主使人。」
「放屁!我怎麼會知道,我劈了你!」
大貝勒大叫暴喝,揚掌就劈龍天樓。
龍天樓一舉玉扳指:「大貝勒,皇上的密旨在此。」
大貝勒硬生生收回了毛茸茸、蒲扇般大手:「我非進宮見皇上不可。」
他轉身要往外闖。
龍天樓伸手攔住。
大貝勒暴叫:「你」
「大貝勒,非不得已,我不會出手,一旦逼我出了手,你臉上未必好看。」
大貝勒硬沒敢出手,他知道自己有多少,也知道龍天樓有多少,跳腳叫道:「反了,反了,一個江湖小民竟敢動皇族」
「大貝勒,動你的不是我這個江湖小民,是皇上,我這個江湖小民要動你,絕不是像現在這樣。」
大貝勒猛然轉臉望龍天樓:「龍天樓,我不知道是誰幹的」
「不,你絕對知道。」
大貝勒要說話。
龍天樓接著說道:「根據我多日來的偵查,這些案子,都是出自一個人的指使,這個人以一根髮簪為記,你不會不知道她是誰。」
「我不知道」
「大貝勒,你親筆下手令殺我,那江湖殺手卻是那個人的手下,受那人控制,別人或許不知道她是誰,你又怎麼會不知道?」
大貝勒陡然一驚,一雙大眼猛然瞪圓了,踉蹌後退一步,失聲道:「她」
「是誰?」
大貝勒霎時恢復平靜,但臉上仍留三分驚容:「我不知道。」
「大貝勒,這你就是欺人之談了。」
「我真不知道。」
「你如今再說不知道,不嫌太晚了嗎?」
大貝勒忽然揚聲大叫:「來人!」
龍天樓淡然一笑:「鐵奎、凌風、華光、海明出去,倘有人來,告訴他們,龍天樓奉旨拘捕大貝勒,有人敢阻攔,那就是違抗聖旨,格殺勿論。」
鐵奎、凌風、海明、華光四個邑不得被派了差事,恭應一聲,閃身出了水榭,隨聽鐵奎在水榭外喝道:「站住,龍爺奉密旨拘捕大貝勒,誰敢阻攔,就是抗旨,格殺勿論!」
許是外頭的來人讓震住了,鐵奎喝聲之後,沒再聽見聲息。
龍天樓淡然道:「大貝勒,你不要再指望什麼了,沒有人會為你違抗聖旨的,我看你還是實話實說了吧!」
大貝勒驚怒道:「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大貝勒」
大貝勒冷笑道:「龍天樓,我是皇族,我只告訴你我不知道,你能拿我怎麼樣?」
「大貝勒,我奉有密旨,也就因為你是皇族,我人證物證俱在,不怕你不承認,就算是把你交到宗人府」
大貝勒道:「那你把我交宗人府好了。」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大貝勒,人在人情在,落井下石,是官場上最常見的,為爭權奪利,誰都會巴不得整掉對方,要是平日為人好,那還好一點,你平日的為人怎樣,你自己清楚,皇上已下了密旨,加以承王爺仍是承王爺,而你這個貝勒已經是眼看不保了,你還指望宗人府有誰會袒護你。」
這番話,聽得大貝勒臉色大變,他猛然想起,龍天樓說的是實情,不折不扣的實情,他自己知道,他把上上下下的人都得罪光了,除非他還有聖眷可仗恃,只一旦失了勢,任何人都會藉機整他,宗人府豈會有人袒護他,幫他說話。心驚肉跳之餘,他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龍天樓接著又是一句:「我這個江湖人,胸襟還算得磊落,公是公,私是私,剛才說過,如果照江湖人的辦法,你不可能還在這兒站著,所以在我手裡,你應該還好一點!」
大貝勒濃眉陡地一揚:「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不知道,你看著辦吧!」
他來個咬緊牙關,死不承認,唯一的證據,那張字條兒不在了,皇上又交代,沒有確切證據,不能動大貝勒,所以只大貝勒咬緊牙關死不承認,龍天樓還真拿他沒辦法。
龍天樓心裡急,表面上卻是一點也不露,道:「好在我是人證物證俱在,大貝勒既堅不承認,我只有把你跟一千證據移交宗人府偵辦了。」
大貝勒兩眼猛睜道:「龍天樓,你—」
「大貝勒,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大貝勒突一咬牙道:「好,交宗人府就交宗人府,我寧願挨他們整,也不願栽在你手裡。」
他竟然是這麼個念頭。
對一個皇族,人證不足為證,必須要有明確物證。
可是哪來的物證?
真要把大貝勒交宗人府,在證據不足的情形下,絕難使這位大貝勒獲罪。
龍天樓不得不玩點心機;「大貝勒,你要是這麼想的話,你就是大錯特錯了。」
「我怎麼大錯特錯了?」
「你可以想想,一旦你失了勢,哪一個會饒得了你,只有我,是為皇上辦事,沒有一點私心,皇上容不得的不是你,而是容不得有人下手他的十五阿哥,要是能由你身上偵破那個大陰謀,你可能有將功贖罪的機會,要是把你交到別人手裡,我不相信他們任伺一個會給你這種機會,因為他們誰都不願你有機會東山再起,非置你於死地不可,而我不同,我是個江湖人,很快就會回到江湖去,你是不是能東山再起,跟我沒有多大關係。」
這番話,聽得大貝勒臉色連變,低頭不語。
龍天樓看得出,他心動了,把握機會,又是一句:「大貝勒,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人沒有不為自己打算的,你現在有個自救的機會,要是你自己寧願放棄,那可是任何人也救不了你了。」
大貝勒猛抬頭:「龍天樓,你會救我?」
「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我是個江湖人,跟京裡的這些人毫無瓜葛,沒有必要偏袒誰,就因為如此,我能實情實報,實話實說,皇上聖明,也一向眷愛你,當他知道那大陰謀是經由你偵破的,相信他會留你一命的。」
「你能擔保?」
「我無法擔保什麼,可是我能實情實報,實話實說,所以我勸你最好多給我方便。」
大貝勒臉色鐵青,兩眼卻泛起血絲,道:「龍天樓,我想告訴你,可是我不能告訴你。」
龍天樓道:「金彭,你們四個出去一下。」
金彭、英奇、福青、蒙德四個暴應一聲,退了出去。
龍天樓道:「大貝勒,知道我為什麼讓他們退出去麼?」
「不知道。」
「我這麼說大貝勒就明白了,有些事大貝勒你難以啟齒,對麼?」
大貝勒狐疑地望著龍天樓:「我有些事難以啟齒?」
「也可以說,有些事讓大貝勒十分害怕,大貝勒,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如今既東窗事發,你就應該去面對它,世上沒有第二個柳下惠,只有跟我合作,給我方便才是自救之道,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大貝勒大驚失色:「龍天樓,你知道」
「只能說我早看出來了,也早有所懷疑。」
「那你還何必問我」
「動一動和碩親王的福晉,更需要有人證,任何一個人證,也抵不上大貝勒這個人證強而有力,對不對?」
大貝勒臉上閃過抽搐,低下了頭:「你既然知道,我也就好說話了,我這等於是亂倫,我還能活命嗎?」
龍天樓淡然一笑:「恐怕談不上亂倫。」
大貝勒猛抬頭:「談不上亂倫?」
龍天樓道:「除了她是承王的福晉之外,大貝勒對她還知道些什麼?」
「別的我不知道。」
「她能找殺手為大貝勒對付我,一個和碩親王的福晉,不但跟江湖殺手有來往,且能讓江湖殺手為她賣命,大貝勒你難道就不覺得詫異,不覺得可疑?」
大貝勒臉上再閃抽搐:「我曾經覺得詫異,覺得可疑,可惜的是那詫異、可疑太短暫了,一個男人,在那個時候,是不會太在意這些的。」
龍天樓懂這道理,也知道這是實情,道:「如果我沒有料錯,大貝勒你恐怕跟承王爺一樣,是被她利用了。」
大貝勒目光一凝:「你是這麼想麼?」
「事實如此,嫁做承王福晉,不但極天下之榮華富貴,誰又敢輕易動她,海珠格格曾經對她不滿,結果海珠格格失蹤了,大貝勒你借她名義找殺手對付我,而且是親下手令,這紙『手令』恐怕就是她有朝一日脅迫你就範的最好把柄,再佈施色相,引你人彀,這又是一個把柄,大貝勒,這不是利用是什麼?既是利用,那便是她有心的安排,她算不得承王福晉,自然也就不該算亂倫。」
大貝勒渾身俱顫,咬牙道:「龍天樓,我告訴你,是她,弄走海珠的,也是她。」
「有大貝勒這一句就夠了,再請大貝勒告訴我,對於海珠格格的失蹤大貝勒知道多少?」
大貝勒道:「弄走海珠的是她,然後她派兩名護衛殺了兩個丫頭滅口,而那兩個護衛,則是侍衛營下手毒殺的。」
「知道她把海珠格洛弄哪兒去了麼?」
「不知道。」
「大貝勒沒問過她?」
「問過,據她說海珠……海珠已經死了。」
龍天樓並沒有把已經見過海珠格格的事說出來,道:「那麼,大貝勒對她又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她是承王福晉,這是實話。」
「她謀害海珠,或許原因單純,只為爭承王之寵,但是她能指揮江湖殺手,就足證這位親王的福晉不簡單,難道大貝勒就從來沒有」
大貝勒道;「我剛說過了,人在那個時候,是很難想到其他的。」
龍天樓沉默了一下道:「一旦跟她對了面,大貝勒可願指證她?」
大貝勒臉上掠過抽搐,猶豫一下道:「願意!」
龍天樓道:「大貝勒這水榭裡,可有文房四寶?」
大貝勒道:「有。」抬手一指牆角書桌道:「就在抽屜裡。」
龍天樓走到牆角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文房四寶,注水研墨,然後抽出一支狼毫,飽濡墨汁,白紙黑字,一揮而就,拿起紙筆走向大貝勒,道:「請大貝勒仔細看過後畫個押。」
大貝勒看都沒看,接過紙筆就在左下方畫了個押。
龍天樓稱謝接過來,放好筆,吹乾墨跡,折好紙藏入懷中,道:「大貝勒有什麼事要我代辦嗎?」
大貝勒目光一凝:「龍天樓,你要押我?」
「大貝勒應該知道,王法如此。」
大貝勒臉上再閃抽搐:「好,我跟你走。」
龍天樓目光轉動,最後落在大貝勒臉上:「臨走之前容我再問一句,她剛才是不是在這兒?」
大貝勒點頭道:「不錯,聽說你來了,她才走的。」
「回承王府去了?」
「是的。」
龍天樓一擺手道:「大貝勒請!」
大貝勒既沒退縮,也沒猶豫,邁大步走了出去,龍天樓緊跟在後。
兩個人出了水榭,只見鐵奎等八個一字排開,擋在朱欄小橋的這一端,小橋的那一端,則散立著大貝勒的護衛一一侍衛營的人。
龍天樓道;「讓路。」
鐵奎等八個退向兩邊,龍天樓跟大貝勒並肩走上朱欄小橋,大貝勒目光一掃,道:「我跟他們去,天亮之前,你們任何人不許出府一步。」
眾護衛恭聲答應。
龍天樓道:「謝謝大貝勒!」
「用不著,是我不願意便宜別人。」大貝勒大步往外行去。
龍天樓帶八護衛押大貝勒出了貝勒府,大貝勒道:「上哪兒去?」
「巡捕營。」
大貝勒臉色微變:「我能不能不去巡捕營?」
「大貝勒」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堂堂貝勒,不願被押在九門提督轄下。」
龍天樓腦海裡盤旋了一下,點點頭道:「可以。」
大貝勒大踏步行去。
到了侍衛營,龍天樓召來了當值的大領班及另四名大領班,其實不用召喚,一見這情形,早就都圍上來了。
當值大領班一躬身;「爺,他」
大貝勒沉聲道:「聽他說。」
「是。」
當值大領班立又一躬身,不敢再開口。
龍天樓馬上下令押起大貝勒,並面諭當值大領班跟另四名大領班共同負責。
龍天樓有龍天樓的道理。
這樣使五名大領班可以互相牽制。
五名大領班都面泛驚容,目注大貝勒。
顯然,儘管龍天樓奉有密旨,如大貝勒一聲令下,他們仍能拚命。
大貝勒說了話;「你們聽見了,還等什麼?」
龍天樓沒再多說一句,扭頭走了。
押這位大貝勒,只是個形式。
其實,他並不怕大貝勒畏罪潛逃,第一、大貝勒既已和盤托出,他不會逃;第二、大貝勒他是個皇族,結仇既廣,樹敵又多,他沒處逃;第三、龍天樓並不一定非置他於死地不可,只要能徹底扳倒他,讓他失掉聖眷,失掉權勢,目的也就達到了。
龍天樓帶著鐵奎等八個,直奔承王府,一近承王府,龍天樓就交代了,鐵奎、凌風跟他進去,其他的人圍住承王府,只許進,不許出。
華光等六個先撲了出去。
龍天樓帶著鐵奎、凌風一前二後,大步走向承王府大門。
承王府站門的親兵都認識龍天樓,不必經過通報就進了承王府。
一進承王府,龍天樓帶鐵奎、凌風直奔承王的書房。
龍天樓的判斷沒有錯,書房裡還透著燈光,顯見得承王還在書房裡。
書房外停步,龍天樓交代書房外當值的護衛:「通報王爺,龍天樓求見。」
護衛答應一聲,還沒有通報,書房裡就傳出了承王的話聲「讓他進來。」
護衛答應一聲,躬身擺手。
龍天樓自己進了書房,鐵奎跟凌風則留在外頭。
書房裡只有承王一個在,龍天樓進門躬身:「天樓見過王爺。」
承親王含笑道:「你現在是十五阿哥府的人了,還好嗎?」
「謝謝王爺,還好。」
「這時候來見我,有什麼事嗎?」
龍天樓欠身道:「先請王爺恕罪,天樓要拘捕福晉。」
承親王一怔站了起來:「你怎麼說,你要」
「是的。」
「胡鬧,你」
龍天樓取出那枚玉扳指:「稟王爺,天樓奉有密旨。」
承親王臉色大變:「龍天樓,我告訴過你,等於是求你,不要再辦這件案子」
「王爺,天樓不只是為這件案子。」
他接著把可能牽涉更大的陰謀的始末,概略地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承王直了眼:「有這種事?可是你憑什麼指她……」
龍天樓道:「回王爺,以前天樓只是懷疑,現在更有大貝勒的指證,大貝勒已經被押起來了,王爺不信可以到侍衛營查問。」
承親王的身軀突然泛起了顫抖,砰然一聲坐了下去,兩眼發直,面如死灰。
龍天樓看得不忍,他知道這件事情對承王的打擊有多大,固然承王愛女被劫擄,也是受害人,是苦主,但是身為和碩親王,福晉竟在這麼一個大陰謀裡涉嫌指使,對他的宗籍王爵不能說不是大大的不利。
真要說起來,宗籍王爵,對承王來說,恐怕還在其次,獨生愛女遭劫擄,安危未卜,生死不明,他都能毅然忍痛,下令龍天樓停辦這件案子,可見他對這位福晉是多麼曲容,多麼惜愛,而今她竟涉嫌這麼一個大陰謀的主使,這打擊有多大。密旨當面,復又人證,眼睜睜的救不了她,這才是真正讓他心疼如刀割的事啊!
龍天樓叫道;「王爺」
承親王猛抬頭:「龍天樓,你可知道,當初我為什麼讓你停辦海珠失蹤的案子?」
龍天樓實話實說,點頭道:「天樓知道。」
「獨生的愛女我都能捨,可見我是多麼龍天樓,你能不能網開一面?」
到了這時候,他竟能為她向龍天樓求情。
龍天樓呆了一呆道:「王爺,老福晉、海珠格格,甚至您這王府,您的家,等於是已經都毀在她手裡,您還」
承親王的臉頰抖了幾抖,點頭顫聲道:「我知道,可是沒有的已經沒有了,我也寧願我就是捨不得她!」
龍天樓幾乎有點蔑視這位和碩親王了,很想說幾句重話,可是他沒有,因為他知道,這位和碩親王是中了邪,中了魔。
面對那位美福晉,世間男人能有幾個不中邪、不中魔的?大貝勒金鐸,不就也是中邪中魔的一個嗎,他所下的賭注,不也是他的宗籍跟個「多羅貝勒」?
是故,對這位承親王,龍天樓可憐的意念要比鄙視來得多,他吸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道:「您要是捨不得,只有一個辦法。」
承親王急道:「什麼辦法?」
龍天樓道:「抗旨!」
承親王猛一怔,身軀暴顫低下了頭,這唯一的辦法,對他來說,等於是沒有辦法。
可是,旋即,他又忙抬起了頭:「龍天樓,你等等我,我這就進宮去請旨赦免,我願意拿我的宗籍跟王爵,換她一條命。」
他站起來就要走。
龍天樓攔住了他,道:「有些事,恐怕王爺還沒有想到,也不明白。」
「什麼事我沒有想到,什麼事我不明白?」
「王爺視她為福晉,可是她的人跟心並不真正屬於王爺,她只是利用王爺,以您這座承王府做為她的庇護來進行她的陰謀而已,王爺能為她捨棄一切,她卻能隨時棄王爺於不顧。」
「龍天樓,人總有良心,人的良心總是肉做的,我對她不薄,為了她,我能什麼都不顧,難道換不來她一點顧念?我不信一—」
他居然還是這麼死心眼兒。
龍天樓道:「王爺要真這麼做,那是自找身敗名裂。」
承親王不禁苦笑:「龍天樓,你說我還有什麼,我又還在乎什麼身敗名裂?」
龍天樓吸一口氣道:「王爺並不是一無所有了,王爺還有個獨生愛女。」
承親王痛苦搖頭:「誰知道她現在」
一怔,凝目急問:「龍天樓,你什麼意思?難道」
「為了不讓王爺以為自己一無所有,我可以告訴王爺,海珠格格仍健在,前不久我才見過她,為免她再被人所害,王爺千萬不能說出去,無論對誰。」
「真的?」承親王一把抓住了龍天樓,激動地道:「你在哪兒見著她的,她在哪兒?」
「王爺原諒,這我不能說」
「龍天樓」
「這有關海珠格格的安全,王爺當能原諒。」
「龍天樓,海珠她真」
「我沒有必要欺蒙王爺,也不敢,王爺要是不信,我可以拿我這條性命擔保。」
承親王突然趨於平靜,由平靜而轉頹然;「她還活著,她還活著,對我來說,我還是一無所有,她不會認我這個爹了,我又有什麼臉說她是我的女兒。」
「王爺,父女至親,這是誰也無法否認,誰也不能抹煞的。」
「我知道,可是龍天樓,你還是讓我進宮請旨去吧!」
他又要走,龍天樓又攔住了他,暗一咬牙,道:「王爺,我剛說有些事您沒想到,也不知道,這只是其中之一。」
「還有什麼?」
龍天樓目光一凝,道;「王爺,恕我直言,您是真沒有想到呢,還是從來不願去想,抑或是根本不願承認?」
承親王臉色一變,啞聲道:「龍天樓,你是指」
龍天樓正色道:「王爺,您不會是那麼健忘的人,以前哈總管所說的」
承親王臉色大變,面如死灰,身軀一晃,連忙扶著桌子角,顫聲道:「你,你怎麼又提」
龍天樓沒說話,也沒作任何表示。
承親王又道;「金鐸他,他也承認了?」
「您原諒,不用他承認,您忘了天樓早看出來了,哈總管是個最清楚不過的人。」
承親王抬手撫胸,低低呻吟了一聲:「金鐸他可知道,這是什麼罪?」
「王爺,大貝勒跟您一樣,只是被利用了,利用人的人只求達到目的,是不擇手段的。」
承親王抬起手,無力擺了擺:「去吧,她在她房裡。」
顯然,他能忍受一切,那是在還能裝糊塗的時候。
也是,承親王要是到了這地步還能忍受,那就真讓人鄙視他了。
龍天樓一欠身道:「多謝王爺!」
他轉身出了承親王的書房。
鐵奎、凌風立即迎了上來。
龍天樓一施眼色,帶著他兩個往後行去。
後院,是承親王跟內眷的住處,龍天樓來過,所以他一進後院,便帶著鐵奎、凌風直奔美福晉的住處。
剛到那燈光微透處,龍天樓倏然停步,霍地轉望不遠處花叢,目射冷電。
鐵奎、凌風不用吩咐,立即雙雙撲了過去,花叢裡響起一聲驚叫,隨見鐵奎、凌風揪出個人來,居然是哈總管。
哈總管滿臉驚懼戰慄的笑:「龍爺,是我呀!」
「你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兒幹什麼?」
「我是聽見花叢後頭有聲響,過去看看,剛過去。」
「福晉呢?」
「在屋裡呢。」
「凌風看好他,鐵奎跟我進去。」
龍天樓帶著鐵奎走向燈光微透處。
許是美福晉睡了,兩扇門關得緊緊的。
龍天樓不怕有什麼變故,另外六個圍住了承王府,到現在沒動靜,那該表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離開承王府。他站在門口揚聲道:「啟稟福晉,龍天樓求見。」
裡頭沒反應,連一點聲息都沒有。
龍天樓沒說第二遍,奉有密旨,他也不怕誰降罪,抬腳踹門,只聽砰然一聲,兩扇門豁然大開,倆斷門閂落在了地上。
一見斷門閂,龍天樓就知道不對,可是他還沒有著急,帶著鐵奎閃身撲了進去,香噴噴的一間華麗臥房,只兩個丫頭躺在地上,就是不見美福晉的人影。
龍天樓一看就知道兩個丫頭被點了死穴,沒有救了,門、窗都是從裡頭反鎖,美福晉人呢?
龍天樓帶著鐵奎掠了出來,一把揪住了哈總管:「福晉人呢?」
哈總管驚愕道:「在裡頭啊,真在裡頭,福晉剛回來!」
「剛回來?上哪兒去了?」
「上大貝勒那兒去了,您是知道的。」
怪不得剛才大貝勒臉色紅熱。
「你剛躲在花叢後,究竟是為了什麼?說。」
「龍爺,是這樣的,我告訴福晉說您見王爺來了,剛出來就見您過來了,我是為躲您,可是福晉真在屋裡呀!還有兩個丫頭呢!」
「兩個丫頭死了,福晉不見了。」
哈總管臉色大變,舌頭馬上硬了:「這,這怎麼會」
龍天樓冷冷一笑,騰身躍上屋頂,竭盡目力一看,隱約看見華光等六個都在承王府四周,毫無異動,顯然美福晉還沒出承王府。
他躍下屋面,帶著鐵奎、凌風押著哈總管又進了屋,哈總管看見地上兩個丫頭,臉都白了。
龍天樓道;「你告訴我,門窗都從裡頭反鎖,她是怎麼走的?」
哈總管白著臉,直著眼,聲音都發了抖:「這,這,龍少爺,我怎麼知道啊?我出去的時候,她明明還在」
龍天樓沉聲道:「鐵奎、凌風,給我搜。」
鐵奎、凌風恭應一聲,立即展開行動,衣櫥、床下,甚至頂棚,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沒有,就是什麼都沒發現,兩個人沒說話,只詫異地望著龍天樓。
龍天樓臉上沒現出來,心裡又何嘗不詫異。
門、窗從裡反鎖,兩個丫頭被點了死穴,顯然人是在屋裡不見的。
當然不會就這麼消失了,美福晉不是大羅神仙,一定有秘密暗門。
可是,鐵奎、凌風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秘密暗門又在哪兒呢?
龍天樓道:「哈總管,我給你個贖罪的機會,你知道這間屋裡有秘密暗門嗎?」
「秘密暗門?不會吧!」
「沒有秘密暗門,人是怎麼走的?」
「這」
「哈總管,你最好實話實說。」
「我真不知道,龍少爺,你想,王府裡要秘密暗門幹什麼?」
王府裡是不該有這一類的機關。可是雍正年間,血滴子神出鬼沒,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要掉腦袋,王府裡也不是絕對沒有這一類的機關。
龍天樓道:「守住這兒,看好了他。」
他轉身出去,直奔承親王書房。
問承親王,承親王一定知道。
可是一進承親王的書房,龍天樓就驚得呆住了。
承親王仰臉坐在椅子上,狀若酣睡,手裡還握著小瓷瓶,空的。
顯然,承親王是受不了這打擊,也無以面對皇上跟自己的愛女,服毒仰藥,自絕了。
龍天樓定過了神,沒敢聲張,退出書房帶上門,又直奔後院,進了美福晉的臥房。
鐵奎道:「總座」
龍天樓道:「沒什麼,再」
「找」字還沒出口,望見地上兩個丫頭,腦際突然閃過靈光,俯身去挪開兩個丫頭的死屍,細看那一塊塊的鋪地花磚。
終於讓他看出,有三尺見方一塊,溝線比別處的深,他以掌貼磚,暗用內力,猛力往起一帶,三尺見方的那塊,應手而起,底下一個黑洞,一道石梯直通下去。
凌風叫道:「從這兒跑了!」
哈總管兩眼瞪圓了,目光發了直。
「你們守住這兒。」龍天樓交代一句,飛快拾級而下。
鐵奎忙叫道:「總座,燈。」
龍天樓停住了,凌風忙去拿過桌上的燈,遞給了龍天樓,龍天樓接燈在手,疾快地下去了。
石梯到底,是一條地道,不像是新建的,可是很乾淨,上下左右都用石塊砌成,約摸有一人多高,而且是筆直的一條。
龍天樓帶著燈,腳下飛快,約摸走了百來丈,到了頭,又一道石梯通往上,他小心翼翼,拾級而上,頂上有塊東西蓋著,一口吹滅燈,一手托著那塊東西,試著往上托。
很容易地把那塊東西托開了,外望,外頭黑忽忽的,而且一點聲息都沒有。
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但可以肯定,出口之處絕不是郊野,因為從承王府內部,百來丈的距離,絕對還在內城裡,而且承王府週遭都是房子,絕不臨郊野;再則,外頭雖然暗,看不真切事物,但無風、無星月之光,也絕不像在郊野裡。
聽聽沒有動靜,龍天樓推起蓋在出口上的那一塊東西,竄了上去。
竄上去之後凝目再看,看得他不由一怔。
置身處是一間屋,四壁空空,什麼也沒有,屋門開著,外頭還有個小院子。
出屋到院子裡再看,小小的一個四合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可就是到處黑忽忽的,聽不見一點聲息。
顯然,這是個沒有人住的空宅院。
內城之中,何來這麼一處所在?這兒又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承王府的地道通到這兒,跟承王府又是什麼關係?
龍天樓知道,這些疑問,在這兒是沒辦法找到答案的,辨別一下方向,他騰身上了屋頂。
宏偉廣大的承親王府就在不遠處。
承親王府這邊牆外黑影晃動,站的有人。
龍天樓提一口氣掠了過去,那黑影是華光,一見龍天樓從外頭來,大為驚異,他想問,可是龍天樓攔住了他的話頭:「把他們都叫進來,後院見我。」
龍天樓先進去了,一進美福晉的臥房,凌風忙問:「總座,怎麼樣?」
龍天樓道:「早就沒影兒了一一」
轉望哈總管:「你不知道府裡有這麼一條地道?」
哈總管忙道:「我不知道。」
「這條地道通到府外一個空宅院裡,那是什麼地方?」
哈總管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啊」地一聲道:「您問那個宅院啊,那原是王爺賞給個護衛領班的,後來那個護衛領班離職了,那個宅院就一直空到如今。」
弄了半天,還是承親王府的產業。
華光等都進來了,一見情形,忙問所以。
龍天樓指著那條地道入口道;「咱們來遲一步,從這條地道跑了。」
凌風一揪哈總管,「都是你通的風,報的信兒。」
哈總管苦著臉忙道:「我是個奴才,知道龍少爺去見王爺了,總不能不稟報她一聲啊!誰又知道她會跑呢!」
龍天樓道:「現在你知道她是何等樣人了吧?」
哈總管道:「當然知道了,可是那跟我這個做奴才的沒關係呀!」
「你是她找來當總管的,又一直對她忠心耿耿,跟你有沒有關係,要讓宗人府去審定。」
哈總管大驚急道;「我沒有罪,你不能拿我,就算要抓走我,也得讓我先見見王爺。」
龍天樓道:「你見不著王爺了,王爺已經仰藥服毒了。」
哈總管心膽俱裂,兩眼往上—翻,登時昏了過去。
鐵奎等八個也大為震驚,鐵奎道:「總座,您怎麼說,承王爺」
龍天樓道:「這件事自有我處理,把哈明先押回侍衛營再說,走。」
龍天樓帶著八護衛,架著昏迷中的哈總管走了。
承王府有護衛、有親兵,可是沒一個敢問,沒一個敢攔。
到了侍衛營,龍天樓讓把哈總管押在另一處,然後交代鐵奎等八個留在侍衛營看守大貝勒。
鐵奎道:「總座,侍衛營這麼多人還不夠嗎?」
華光道:「你懂什麼,總座就是怕他們一一」
龍天樓搖頭道:「我不是怕侍衛營,他們也不敢,我是怕那個女人那一夥,她跑了,一旦知道大貝勒已被扣押,他們很可能會殺大貝勒滅口。」
凌風道:「總座,他還不該死嗎?」
「他該死,但是絕不能讓他死在那幫人手裡。小心看守,著意提防那防不勝防的東西。」
龍天樓交代完後就走了。
防不勝防的東西,鐵奎等誰都知道,龍天樓指的是無影斷腸落花紅。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八個的命是從鬼門關前拉回來的,誰不知道厲害,個個臉上變色,馬上開始了部署。
龍天樓回十五阿哥府,十五阿哥跟福康安顯然都還沒睡,一聽說他回來,馬上把他讓到了書房裡。
龍天樓顯然沒在意這兩位為什麼把他讓進書房,沒讓他進後廳。
一進書房,福康安就問:「怎麼樣,還順利吧?」
龍天樓沉住氣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告訴十五阿哥跟福康安,承親王仰藥服毒,請示對策。
十五阿哥一聽臉色大變,跳起來就要叫。
福康安一把拉住了他道:「你用不著這樣,我早預料到了,承王爺很可能走上這條路,事實上他沒有別的路好走。」
十五阿哥還是叫了出來:「這是什麼事,你還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福康安道;「人死了,我像個有事人又能怎樣?他引狼人室,害死了自己的妻女,事發後還曲意掩蓋,極力袒護,再加上那個女人搭上了金鐸,一旦整個案子呈進宮裡,就算皇上不殺他,他還有臉活?難道這還能怪到咱們頭上來?」
十五阿哥道:「話是不錯,可是他總是個和碩親王,一個和碩親王仰藥服毒自殺了,究竟非同小可。」
福康安道:「非同小可怎麼樣?」
「怎麼樣?皇上」
「皇上怪不到咱們頭上來,你放心。」
「你怎麼知道皇上怪不到咱們頭上來,萬一……」福康安截口道;「這種事不能有萬一,人要講理,身為一國之君的皇上更要講理,皇上親自下的密旨,偵察這樁大陰謀,承王福晉是個重要關鍵人物,與其說承王是自感家破人亡,受不了打擊仰藥服毒,不如說他是畏罪,引咎自絕,皇上憑什麼怪到咱們頭上來。」
「就算皇上不會怪到咱們頭上來,小福,承王是咱們的長輩,平素常見面,如今他因不幸而自殺,難道你一點都不一一」
「我都不怎麼樣?」福康安目光一凝,道:「別管我,我怎麼樣都無關緊要,我可以無動於衷,也可以呼天搶地,因為我不是儲君,我的表現不影響我的前途,也不足以影響大清國朝野每一個人,你身為儲君,皇上能毅然頒下密旨,讓天樓辦金鐸,主要為的不是承王府的案子,為的是你,如今承王那個福晉成了重要的關鍵人物,要不是天樓,你是首當其衝受害的頭一個,你還這不忍那不忍的,你能有這種婦人之仁麼?」
福康安的這番話,說重並不算重,可卻聽得十五阿哥臉色連變,激動震驚的神情,馬上為之平靜了不少,道:「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總不能不讓皇上知道—下呀!」
「為什麼要讓皇上知道,又為什麼要經由咱們奏稟皇上?天樓是奉密旨辦事,既有皇族牽涉在內,而且有親王仰藥服毒,知會宗人府一聲就行了,該怎麼辦,那是宗人府的事,等他們奏察了皇上,皇上宣召天樓垂問,天樓到那時候再一五一十奏稟也不遲。」
不知道十五阿哥是認為福康安說的有理,還是因為方寸已亂,沒主意了,他一點頭道:「好吧,就這麼辦,天樓,你連夜上宗人府去一趟」
「不急,」福康安擺手道:「反正人死了,救不活了,早去晚去都一樣,也不差這一會兒,天樓,你先上廳裡去一趟,有人要見你,等了你半天了。」
龍天樓微—怔:「有人要見我,誰?」
福康安道:「禮王府的蘭心。」
龍天樓心頭猛一震,脫口叫道:「蘭心……格格,她來見我幹什麼?」
「你去見見不就知道了嗎?快去啊,人家等了你老半天了。」
龍天樓—時只覺得有點手足無措,他不願見蘭心,如果想見,早在禮王府就見了,可是他又想看看蘭心。
畢竟他還是去了。
不知內情,不明瞭龍天樓心情的福康安,總覺得讓人一個姑娘家,夜這麼深、等這麼久不好意思,何況蘭心畢竟是禮王府的和碩格格。
龍天樓能多說什麼,何況他也未必願意說。後廳離書房不遠,在沒有護衛站班守衛的情形下,微透燈光,顯得特別寂靜。
龍天樓生似怕驚擾了誰,他盡量放輕了腳步,可是他沒辦法壓制劇烈的心跳,那怦怦的心跳聲,他自己都聽得見。
偌大一個後廳,只蘭心格格一個人在,龍天樓進廳的時候,蘭心正背著身,對著牆上一幅字畫凝立不動,入目那無限美好的背影,龍天樓心裡泛起一種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的難言感受。
猛吸一口氣,勉強抑制一下劇烈的心跳,跟那難言的感受,他輕輕叫了一聲:「格格。」
蘭心的背影先是震動了一下,繼而轉過身來,嬌靨上,永遠是脂粉不施,美目中的幽怨神色卻加重了幾分:「你回來了?」
「是的,剛回來,聽說格格要見我」
「是的。」
「累格格久等,請坐。」
「不坐了,時候不早了,說幾句話就走。」
龍天樓沒接話,也沒問。
蘭心格格自己接著又道:「你上禮王府去過了?」
「是的。」
「見過我娘了?」
「是的。」
「為的是跟禮王府報個信?」
「我認為該稟知老郡主一聲。」
「你很懂禮,很周到,我也很感謝你還把禮王府當回事。」
「格格過獎,我應該的。」
「你是不是更應該見見我,告訴我一聲。」
龍天樓心裡一跳:「我已經稟知了老郡主」
「金鐸是她老人家未來的女婿,可是金鐸更是我的未婚夫婿!」
龍天樓只覺得讓人用針紮了一下,道:「我曾經請老郡主轉」
「為什麼要我娘告訴我,你不親口告訴我?我娘告訴我是一回事,你親口告訴我又是一回事。」
龍天樓雙眉微揚道:「我怕格格受不了這個大打擊」
「難道由我娘告訴我,這個打擊就會減輕了?你可知道由我娘告訴我,對我的打擊會更大!」
龍天樓一時沒懂這句話,他也無暇去多問,道:「當時我也唯恐消息走漏,我急著去抓大貝勒。」
「這你盡可以放心,他是個宗室,身份不同於別人,他不會跑,也跑不掉的。」
龍天樓道;「格格此來,如果是來責怪我的話,我不敢置辯。」
「我不能責怪你,你是奉旨行事,我也不敢責怪你,其實這時候再責怪你,也太晚了。」
「我不敢,那麼格格此來是」
「我求求你,私底下高抬貴手,能對金鐸有所寬容。」
龍天樓聽得心裡猛一陣不舒服,道:「格格原諒,龍天樓奉旨行事,不敢從命。」
「我知道你是奉旨行事,所以我求你私底下」
龍天樓雙眉高挑,道:「我直說一句,格格千萬見諒,大清朝的事不關我這個江湖人,如果龍天樓私底下對他能有所寬容,我就根本不會插手這件事。」
蘭心格格輕「呃」一聲道:「這麼說你跟金鐸是私底下有怨隙?」
不知道蘭心是真不明白龍天樓的心意還是怎麼,她這句話問得夠厲害。
龍天樓能承認是假公濟私嗎?
他道:「我以為格格知道龍家跟禮王府的淵源。」
「我知道,只是這跟金鐸」
「龍家欠禮王府的。」
「禮王府不這麼想,也從沒有這麼想過。」
「可是龍家這麼想,無時無刻不這麼想,尤其這次我來京之後的所見所聞,使我認為龍家欠禮王府的更多。」
「你要是非這麼想不可,我也沒有辦法,可是金鐸是禮王府的女婿,如果你真認為龍家欠禮王府的,你這個龍家人理應對他有所寬容才對,怎麼反而」
「那就要問格格了,禮王府是不是真拿大貝勒當女婿,大貝勒是不是真拿禮王府當岳家?」
「我想這不必由我來回答,問遍內城各府邸,任何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的承認。」
「任何一個人承認都不夠,必須要禮王府的人承認。」
「禮王府也沒人不承認這個事實。」
龍天樓目光一凝;「老郡主承認?」
蘭心微微避開了龍天樓的目光:「她老人家承認。」
「格格自己也承認?」
「我也求你對他高抬貴手了,是不?」
「我只問格格承不承認?」
「那是鐵一般的事實。」
「我不問事實,我只問格格心裡是怎麼想的?」
蘭心格格一雙美目突然凝視著龍天樓,嬌靨上的神色顯然有些激動:「你為什麼只關心別人承不承認,你為什麼待人苛,待己寬,你為什麼自己不敢承認些什麼?」
龍天樓猛一怔:「格格」
蘭心格格接著道;「我承認怎麼樣,不承認又怎麼樣,今天我要是不承認金鐸是我的未婚夫婿,誰能給我什麼,誰能對我作什麼承諾。別人害怕,我為什麼不能害怕,別人不敢承認,我為什麼要承認,別人不說心裡的話,我為什麼要說?」
龍天樓心神震顫,怔住了。
蘭心格格似乎也驚悟自己的失態,嬌靨上一陣飛紅,繼而轉為蒼白,緩緩低下了頭。
霎時間,廳裡的空氣,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靜默中。
半晌,龍天樓開了口:「格格,龍天樓該有所畏懼,您不該。」
「什麼理由?」
蘭心格格沒抬頭。
「前車可鑒,龍家不敢再害人,不敢再欠債。」
蘭心格格猛抬頭:「這就是你的理由?」
「難道格格認為還不夠?」
「你要知道,我剛才也說過,從當年到如今,我娘從沒有抱怨過。」
「老郡主從不抱怨,那是她老人家仁厚,是她老人家寬懷大量。」
「而畢竟,她老人家這一生已經很充實了,你們誰想到過沒有?」
「格格」
「如果你問我今夜真正的來意,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是要聽你一句話,至於說是為金鐸,眾所周知,我是他的未婚妻,出了這種事,我不能落人話柄,我不能不來。」
「我只知道自己卻沒想到格格也」
「有些事是很奇妙的,也不一定非說出來,非讓人知道不可,也許上天見憐,上一代未了的,該由這一代來了。」
「這麼一來,我辦金鐸,豈不成了一一將來又置格格於伺地?」
「我不怕,你怕麼?你能否認所以這麼做不是為了私情?你剛才說過,大清朝的事,跟你這個江湖人無關。」
「格格有沒有想到,這會給禮王府帶來一—」
「真說起來,我母女已經不是禮王府的人了,知女莫若母,我娘並沒有告訴我什麼。」
「這」
「我剛說過,我要聽你一句話。」
「格格,我的說法怎麼樣,跟怎麼辦金鐸,扯不上關連!」
「本就不該,剛我也說過,我是不願落人話柄,不得不來。」
「真要說起來,怎麼辦金鐸,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你無須多說,我在等你的話呢!」
「格格,非要說出來不可麼?」
「你可以不必讓任何人知道,可是你必須讓我知道。」
龍天樓心跳加劇,猶豫再三,暗一咬牙道:「我只能這麼說,我來的時候是一個人,走的時候,希望是兩個」
蘭心格格的嬌軀倏起輕顫:「不,四個。」
龍天樓一怔,旋即道:「那最好不過,我是怕老人家不願意」
「我會求老人家,我能讓她老人家願意。」
「我求之不得。」
蘭心格格撲簌簌落下兩行清淚,顫聲道:「夠了,這就夠了。』倏然垂下螓首,一雙香肩聳動好厲害,只是沒出一點聲息。
龍天樓默默地望著她,沒說話。
片刻之後,蘭心格格舉袖輕輕拭淚,抬起螓首時,那長長的睫毛上,猶掛著晶瑩的兩顆淚珠,她看了龍天樓一眼,嬌靨上突然泛起一抹酡紅,又低下了頭:「我出來太久了,該走了。」
「格格怎麼來的?」
「我有車。」
「我還要趕到宗人府去,不送格格了。」
「你要把他送交宗人府?」
「不,是承王爺仰藥服毒了。」
蘭心格格猛抬頭,嬌靨上滿是驚容,失聲道:「怎麼說?承王這是為什麼?」
龍天樓把美福晉牽涉在內的經過,概略地說了一遍,但是他沒讓蘭心知道美福晉跟大貝勒的關係。
不為別的,他畢竟仁厚,這種事,他不願多讓一個人知道。
誰知道,靜靜聽畢,蘭心格格的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道:「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他造的罪孽夠大了。」
龍天樓心頭一震,沒說話。
蘭心格格頭一低道:「你去宗人府吧,我回去了。」
她轉身向外行去。
龍天樓跟出了後廳,一聲輕喝:「來人。」
一名護衛疾掠而至,恭謹躬身:「總座!」
龍天樓道:「護送蘭心格格回府。」
恭應聲中,那名護衛跟在蘭心格格之後走了。
望著蘭心那無限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濃濃的夜色裡,龍天樓心裡一時百念齊湧,五味雜陳,平靜了下自己,他正要走。
只聽福康安的話聲傳了過來:「天樓。」
龍天樓停步回望,福康安從畫廊那頭快步走了過來:「蘭心走了?」
「剛走。」
「我忘了告訴你了,你不要上宗人府去了,跑一趟裕王府就行了。」
「裕王府?」
「這時候宗人府沒什麼人在,底下人辦不了什麼事,裕王是宗令,把事情告訴他,讓他忙去吧!」
「謝謝貝子爺,我這就去。」
龍天樓要走。
福康安及時又道:「那是個倔老頭子,不過你奉有密旨,用不著怕他。」
「謝謝貝子爺,沒有密旨,我也不怕。」
龍天樓走了。
福康安站在畫廊上,一直望到龍天樓不見。他會做人,夠意思,絕口不問蘭心都說些什麼。
出了十五阿哥府,龍天樓才想起,忘了問福康安,裕王府在哪兒,怎麼走了。
好在內城裡有巡城的禁衛軍,碰上一隊,表明身份,一問裕王府的所在時,才猛想起,裕王府他去過,就是那位海珊格格的家,龍天樓皺了眉,可又不能不去。
到了裕王府大門外,天色都快五更了,這時候的夜色最暗,好在裕王府門口那兩盞大燈還沒有熄滅,站門的親兵正在換班,龍天樓表明身份,要見裕王,帶隊的藍翎武官面有難色,本來就是嘛,哪有在這時候求見的?可是等到龍天樓表明奉有密旨時,那名藍翎武官立即飛也似地往裡報了。
報歸報,龍天樓還是先見了值夜的護衛領班,然後是裕王府的總管,最後裕王府的總管請龍天樓在簽押房候著,這才進去稟報裕王。
沒一會兒工夫,總管匆匆來了,裕王爺請廳裡相見。
由總管帶領著,龍天樓進了燈火輝煌的大廳,這裡剛進廳,那裡屏風後就轉出了穿戴整齊,卻還帶著睡意的裕王。
裕王是個清瘦老頭兒,眉目間帶著冷峻,一看就知道的確是個難說話的人物。』別的可以馬虎,接旨可不能,任誰也沒這個膽。
穿戴整齊原是為接旨,可是裕王一見龍天樓,為之一怔:「你不是宮裡的?」
好嘛,還以為龍天樓是宮裡來的太監呢!
龍天樓欠個身道:「回王爺,卑職是十五阿哥府的護衛總教習。」
裕王馬上怒容滿面,大聲道:「大膽,既是十五阿哥府的,說什麼奉有密旨,來人,給我拿下。」
裕王府的總管嚇白了臉。
答應聲中,從外頭衝進兩名戈什哈來。
龍天樓舉起了那枚玉扳指,道:「王爺是不是認得這是什麼?」
裕王一怔,抬手止住了兩名戈什哈,凝目再一細看,立即臉上變色,一甩馬蹄袖,上前爬伏在地。
總管跟兩名戈什哈忙也跪下了。
龍天樓收起了玉扳指,道:「王爺請起。」
裕王謝恩而起,起來先叱退兩名戈什哈,然後抬手讓座。
龍天樓謝道:「謝謝王爺,不坐了,卑職還有要事,不能多耽誤。」
裕王道;「那麼旨意」
「我這麼稟報王爺吧,我奉密旨查辦承王府的案子,發現承王福晉跟海珠格格的失蹤,有重大牽連,這一發現,使得承王福晉畏罪逃逸,承王仰藥服毒」
裕王正在聽,聽到這兒神情一震,急道:「慢著,你,你怎麼說?」
龍天樓道:「承王福晉畏罪潛逃,承王爺仰藥服毒了。」
「啊!他,他是不是已經」
他沒說下去。
龍天樓也沒說,只點了點頭。
裕王臉色大變:「那你來告訴我是」
「王爺是宗人府的宗令,理應稟知王爺。」
「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
裕王兩眼都變直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
龍天樓道:「承王爺現在承王府的書房裡,請王爺派人料理,卑職另有要事在身,不能多耽誤,告辭。」
他一欠身,要走。
裕王忙抬手道:「慢著,你還不能走。」
「王爺有什麼吩咐?」
「不是我有什麼吩咐,內城出了人命,死的是位和碩親王,我怎麼能讓你走。」
龍天樓微一怔道:「卑職不懂王爺是什麼意思。」
裕王道:「事關重大,等我查明真相,進宮稟明皇上之後,你才能走。」
「王爺,卑職還有要事。」
「什麼事也沒有一個和碩親王的死來得重大。」
「王爺看見了,卑職奉有密旨。」
「皇上只讓你辦案,可沒想到會死個和碩親王。」
「王爺的意思,是要扣留卑職?」
「不錯。」
龍天樓雙眉微揚道:「王爺恕罪,卑職礙難從命。」
他轉身就走。
裕王在身後大喝;「站住!」
龍天樓聽若無聞,直往廳外行去。
「來人,攔住他!」
龍天樓一出廳,兩名戈什哈已攔在眼前。
裕王帶著他的總管也追出了大廳。
這時候曙色微透,天已經亮了。
龍天樓停了步。
裕王喝道:「拿下他。」
兩名戈什哈剛還在廳裡下跪,如今聽說要拿下龍天樓,不由為之一怔。
龍天樓道:「誰敢拿我。」
「聽見沒有,拿下他。」
兩名戈什哈定過神,要動。
龍天樓抬手一攔,道:「先跟王爺報個備,憑您府裡這些護衛,還拿不住我。」
「大膽」
「我說的是實話,王爺最好不要逼我出手。」
轉身行去。
裕王急了,顧不得身份大叫道:「你想造反,給我拿下!拿不下他,我要你們的腦袋。」
兩名戈什哈不但怕,而且急,立即拔出腰刀撲向龍天樓,一名喝道:「站住!」掄刀砍向龍天樓。
當然,這一刀不是實砍,而是虛招。
即便是虛招,龍天樓也不受這個,他霍然側轉身,一揮掌一拂一抖,那名戈什哈單刀脫手飛了,人也踉蹌暴退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另一名戈什哈硬被震住了,一時沒敢再動。
裕王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反了,反了,你竟敢在我裕王府傷人」
「王爺,卑職奉有密旨」
「密旨是讓你辦案的,不是讓你仗以在裕王府傷人的。」
這倒是實情實話,密旨確只是讓龍天樓辦案的,裕王堂堂一個和碩親王,又是宗人府的宗令,他並沒有牽涉在這件案子裡,龍天樓對他該有一份尊敬。
龍天樓微微一怔,還待再說。
裕王馬上又暴叫了起來:「來人,來人,人呢,都死哪兒去了。」
裕王人瘦,嗓門兒奇大,這一陣嚷嚷,整座裕王府都聽得見,十幾二十個帶刀戈什哈奔進了後院,立即攔住了龍天樓的去路。
裕王指著龍天樓怒叫:「拿下,把這個大膽的東西給我拿下!」
十幾二十個戈什哈都拔出了腰刀,向著龍天樓逼了過來。
裕王接著冰冷又道:「既然你仗著奉有密旨,你就把他們殺了,殺光了他們不怕我不放你走。」
龍天樓一聽這話,心往下一沉,他來是為承王的仰藥服毒向這位宗令稟報的,怎麼能大鬧裕王府再殺裕王府的護衛,真要是那樣,即便他奉有密旨,皇上也輕饒不了他。
他猶豫了,他不能再出手了,道,「王爺,大貝勒押在侍衛營裡,隨時都可能被人下手滅口」
「那是你的事,還不束手就縛。」
說話間,眾戈什哈已然逼近。
龍天樓既不能出手抗拒,就只有束手就縛一條路了。
就在龍天樓無可奈何,準備束手就縛的當兒,忽聽一個脆生生,嬌滴滴,但卻帶著十分不高興的話聲傳了過來:「大清早是誰在這兒大呼小叫的吵人。」
龍天樓一聽就知道來的是誰了。
果然,人未到香風先襲人,跟在醉人香風之後的,正是那位最能纏人的海珊格格。
海珊格格入目眼前情景,先是一怔,繼而驚喜嬌呼:「樓天龍!」
她帶著驚喜,也帶著香風,顧不得腳下踩著驕,三步並成兩步,小碎步飛快地奔向龍天樓。
裕王先是一怔,這時候定過神,大聲喝道:「海珊,站住。」
他喝止不算慢。
可是海珊格格腳下踩著矯,一時哪收勢得住,聽到喝聲,離龍天樓近十步的時候她就要停了,可是腳下踉蹌,她還是衝到了龍天樓跟前,而且也就因為腳下踉蹌,嬌軀前傾,反向龍天樓身上倒去,還是龍天樓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海珊格格似乎剛才只見龍天樓,這時候才看清楚眼前還有別人,還有她那位阿瑪滿臉怒容地站在大廳前石階上。她一怔,瞪大了美目訝異地叫道:「阿瑪,這是幹什麼呀?」
裕王道:「海珊,你認識他?」
「怎麼不認識呀!他是十五阿哥府一一阿瑪,他就是我常跟您提的那個樓天龍啊!」
裕王微微一怔,望著龍天樓道:「你就是那個樓天龍啊!怪不得!」
龍天樓也好,樓天龍也好,龍天樓是懶得分辯了。
「阿瑪,到底怎麼了嘛,您讓府裡的戈什哈圍著天龍幹什麼呀?」
裕王臉色一沉道:「沒你的事,回房去。」
裕王沒說,龍天樓可開了口,把前因後果告訴了海珊。
海珊格格一聽,登時揚了兩道柳眉:「阿瑪,您這是幹什麼呀,幹嗎非留下天龍呀!」
「小孩子家不許管那麼多,回房去。」
「小孩子家,這會兒又成了小孩兒了,怎麼您一跟我提納蘭的時候,就說我長大了呢?」
海珊格格似乎「上臉」,似乎「胡攪蠻纏」,但是她說的似乎又是「理」。
孰不知做父母的就有這個特權,他們認為你該長大的時候,你就得已經長大了,他們認為你該是孩子的時候,你就永遠不能長大,是個孩子。
只見裕王一怔,面有怒色:「你」
海珊格格想必是被嬌縱慣了,這時候沒有示弱,一鼓玉頰道:「天龍是我的朋友,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幹嗎這麼留難他嘛」
「胡說,什麼叫留難,一個親王仰藥服毒死了,這是什麼事,我能不查明究竟就放他走?」
「他不是已經都說了嗎,他來見您,就是為稟報這件事,您還有什麼好查明的。」
「你懂什麼,他說的都是他的一面之辭」
「一面之辭?難道您還能把已經死了的人請來,聽聽那面之辭?天龍他是奉旨辦案,連官家都信得過他,您為什麼信不過他?」
「這這是大事,是公事,你在這兒胡鬧什麼?」
「誰說我是胡鬧,他還有他的事,您這樣留難他,萬一誤了他的事,誰來承當?他既奉有密旨,又是十五阿哥的人,就算將來真有點什麼事,您還怕找不到他麼?放他走,我保他,找不著他您找我好了。」
裕王很生氣,可是海珊格格說的是理,龍天樓是奉密旨辦案,真耽誤了,將來他這個親王也擔待不起,氣歸氣,這時候他也只好順著台階下了,一跺腳道:「你好,好,讓他走,讓他走。」
龍天樓鬆了一口氣,忙道:「多謝王爺!謝謝格格。」
兩邊謝過,他轉身要走。
海珊格格忙叫道:「天龍」
龍天樓又轉回了身。
「怎麼回事,格格是」
她這時候才問究竟。
龍天樓把發現仰藥服毒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海珊格格眼圈兒都紅了,道:「這是什麼事,這是什麼事,就為一個人,海珠落那麼個劫難,到現在連個下落都沒有,承王爺自己也是好好的一個家,到如今卻落得」
她話聲哽咽,撲簌簌滑落兩行淚,說不下去了,取出手帕來擦淚。
這位格格,纏人歸纏人,畢竟還是有副善良的好心腸。
龍天樓想告訴她海珠格格安好,現在西山,可卻知道這時候不合適,忍了又忍忍下去,道:「格格,卑職還有要事在身,不敢耽誤,告辭。」
他剛一躬身,海珊格格忙抬頭:「先別急著走,不差這一會兒,我問你,為什麼沒來看我?」
龍天樓道:「格格原諒,您現在知道了,卑職這一陣子實在忙得無法分身。」
「那等你忙完了這一陣子,一定要來看我。」
「卑職遵命,告辭。」
龍天樓沒敢等海珊格格再說話,一聲告辭,走得飛快。
海珊格格要說話,沒來得及,只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
裕王全看在眼裡,道:「海珊,跟我上廳裡來。」
他轉身先進了廳。
龍天樓已經拐出去看不見了,海珊格格定了定神,也跟進了大廳。
大廳裡,裕王已落了座,等到海珊格格—進來,他立即讓總管跟貼身護衛退了出去,劈頭就是一句;「海珊,你可別給我惹麻煩。」
海珊格格剛坐下,聞言一怔:「我讓您放他走,錯了嗎?」
「我不是說這個。」
「那您是說什麼?」
「禮王府的事你不是不知道,那就是個前車之鑒。」
海珊格格嬌靨—紅,香膳啟動,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了:「您怎麼知道?」
「你是我的女兒,我也這麼大年紀了,你以往老跟我提這個龍天樓,我心裡就犯嘀咕了,今天又見著了他,我就更肯定了。」
別看海珊纏龍天樓時候的那股勁,這時候她卻嬌靨飛紅,十足地流露出女兒家特有的嬌羞,看了看裕王,低下了頭,話聲低得只有她自己聽得見:「他很傑出,是不是?」
裕王也聽見了,沉默了一下道:「我不能不承認,為什麼他們來—個就是很不錯,來一個就是好樣兒的?宦海裡這些年輕一輩的,是挑不出幾個能跟他們比的,可是他們是百姓,是江湖人,尤其是漢人。」
「我也知道,可是誰挑選什麼不是挑選最好的?」
「納蘭也很不錯,無論家世、門第、人品、才學,都適合你。」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一一」
「不管是什麼,你不能給我惹這個麻煩。」
海珊格格抬起了頭。
裕王臉色嚴峻起來,接著又是一句:「我寵你慣你,什麼都能依你,只有這一樣不行,說什麼都不行。」
海珊格格嬌靨上紅雲退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蒼白,她又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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