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江湖奇士

正文 第三章 問東君 文 / 獨孤紅

    東門長青吁了一口氣,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他緩緩放下了杜十娘,在杜十娘那圓潤纖細的腰肢上拍了—掌。

    杜十娘醒了,眨動了一下長長的兩排睫毛睜開了眼。

    突然,她挺腰站了起來,道:「哎唷,老爺子,怎麼只您—人在這兒呀,他們……」

    她一眼瞥見了靠牆根的幾具屍體,臉色一變,住口不言。

    東門長青沒說話,一雙眼神緊緊盯在杜十娘那如花嬌靨上。

    旋即,杜十娘臉色恢復了正常,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抬眼看了看東門長青,然後遲疑著窘迫—笑:「老爺子,他們走了多久了,我的意思是說,我跟您在這兒有多久了?」

    東門長青像沒聽見一樣,仍沒說話。

    杜十娘又窘迫一笑,馬上接著說道:「老爺子,是您救了我吧?」

    東門長青開了口,口氣淡淡地:「杜姑娘,你總算說了一句該說的,我可以告訴你,除了大家把你搶過來、搶過去之外,沒人多碰你一指頭。」

    杜十娘嬌靨一紅,道:「老爺子,您是知道的,女人家名節為重。」

    東門長青眉鋒微一皺道:「杜姑娘既然知道女人家以名節為重,就不該拋頭露面出來冒風險,跟這些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廝混。」

    杜十娘嬌靨上掠過一絲幽怨神色,道:「老爺子該知道,我為的是找李三郎。」

    東門長青道:「杜姑娘為什麼非找到李三郎不可?」

    杜十娘口齒啟動了一下,旋即搖搖頭道:「我也說不上來,也許不是他欠我的就是我欠他的,我只覺得我深愛著他,渴望著見他一面,哪怕是看他一眼,我不克自持,難以自拔……」

    東門長青皺了皺眉道:「杜姑娘以前見過李三郎麼?」

    杜十娘搖搖頭道:「沒有,我要是以前見過他不就好了。」

    東門長青道:「男女間的情愛有的是—見鍾情,有的是經過長時間的認識而後產生的,像杜姑娘這種感情……」

    杜十娘道:「老爺子,您是知道的,世上多少紅粉蛾眉把他當成夢裡情人,像我這種人,不是多得很麼!」

    東門長青沉默了一下道:「杜姑娘這份癡,李三郎他若是知道,—定會很感動,只是,杜姑娘是個已婚的婦人,縱然能見著他又如何?」

    杜十娘微一搖頭,幽幽說道:「我不求別的,也不敢奢求,只能伴著他,跟他在一起,為奴為婢我都願意。」

    東門長青搖頭說道:「杜姑娘這份情愫產生得太離奇、太盲目,也太危險了。杜姑娘根本沒見過李三郎,他是怎麼樣的人,杜姑娘一點也不清楚,女人家一生的禍福也決定在這擇人兩字上……」

    杜十娘道:「老爺子,世上有關李三郎的傳說,還不夠多麼?」

    東門長青道:「姑娘,那也只不過是傳說,誰也沒見過李三郎,姑娘這麼癡,萬一碰見個冒充李三郎的人,豈不要吃大虧。」

    杜十娘呆了一呆,道:「這個……」

    東門長青道:「杜姑娘根本沒見過李三郎,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所知道的只不過是聽來的,耳聞是虛,眼見是實,也許姑娘一見著李三郎之後會失望,甚至於也有可能……」

    遲疑了一下,沒說下去。

    杜十娘卻凝目問道:「甚至於可能怎麼樣?老爺子!」

    東門長青兩道長眉軒動了一下道:「甚至於也有可能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李三郎這個人!」

    杜十娘美目一睜,尖叫說道:「這世上根本就沒這個人?那怎麼會,要沒這個人,那李三郎這三個字是怎麼叫起來的?」

    東門長青道:「那也許是有個人當初隨便說了個名字,於是乎—傳十十傳百……」

    杜十娘道:「老爺子,李三郎他有很多讓人津津樂道的事跡啊。」

    東門長青道:「那些事恐怕不是—個人做的,這就跟我每次追捕李三郎的時候,所看見的都不是同一個人一樣,這個做件案自稱李三郎,那個做件案留名李三郎,於是乎就憑空塑造出一個是俠又是魔,是正也是邪的李三郎來……」

    杜十娘道:「真是這樣麼?老爺子。」

    東門長青道:「我看是這樣,要不然李三郎既有這麼多事跡,為什麼從來沒人見過他,為什麼傳說中的李三郎一會兒是個年輕人,一會是老頭兒,一會兒是個風流俊俏的書生,一會兒又成了個粗俗醜陋漢子,始終沒個定型,我吃公門飯不少年了,也追捕李三郎不少年了,要真有這麼個人,他是瞞不了我的,要真有這麼個人,憑我這雙眼跟我辦案多年的經驗,他就是有再高明的易容化裝之術,也不可能每次都從容逸去的!」

    杜十娘搖搖頭,道:「不會的,老爺子,絕不會,我雖然沒見過孿三郎,可是他的影像無時無刻不在我眼前,我看得清清楚楚。」

    東門長青道:「在姑娘的跟前,李三郎的影相是什麼樣子?」

    杜十娘一副癡態,好像她見過李三郎,好像李三郎現在就在她的眼前,她微仰嬌靨,兩眼凝望著半空,道:「他有著一副顧長的身材,穿一件雪白的衣衫;那麼瀟灑,那麼俊逸,眉毛長長的,眼睛大大的,眉毛長得都入了鬢,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鼻子好挺好直,方方的嘴,不厚不薄的嘴唇兒,一口牙好整齊、好白,一顆顆晶瑩得跟玉似的,他溫柔,他體貼,也是個懂得風流情趣的人……」

    東門長青皺了皺眉,倏然失笑,道:「李三郎的影相,恐怕不只在姑娘一個人眼裡是這樣的。」

    杜十娘的目光一下落在東門長青臉上,道:「怎麼,老爺子,三郎他在每一個人眼裡……」

    東門長青搖頭說道:「不是每一個人,是每一個姑娘家,姑娘請想,哪一個姑娘家會把自己的夢裡情人塑造得又俗又醜。」

    杜十娘道:「聽老爺子的口氣,好像還是說根本就沒李三郎這個人?」

    東門長青道:「不錯,我是……」

    杜十娘道:「那麼老爺子怎麼還東奔西跑,飽嘗風霜之苦地追捕李三郎?」

    東門長青道:「吃人家的飯,拿人家的餉,我說沒這個人,人家不信,人家交下來的,我只有到處緝拿了,再說我也要看看到底誰冒用李三郎這三個字,順便拿些別個作奸犯科的……」

    杜十娘搖頭說道:「不管老爺子怎麼說,我絕不相信世上沒李三郎這個人。」

    東門長青道:「信與不信那只在杜姑娘你了,不過我要告訴杜姑娘,杜姑娘你要是不趕快收收心,總有一天你會上大當,吃大虧的。」

    杜十娘道:「老爺子,不會的,我不會那麼傻的,要是有一天我碰見一個自稱是李三郎的人,除非他長得不像我想像的那樣,要是他長得像我所想像的那樣,而我又喜歡他,我還計較上什麼當,吃什麼虧。」

    東門長青呆了一呆,道:「經姑娘這麼—說,我倒不知道你我之間,是你對,還是我對了!」

    杜十娘道:「無論如何,一個女人家總是要找個心愛的人,是不?老爺子!」

    東門長青道:「姑娘說的不錯,一個人一生當中總是會有一段情愛的,無論成敗,成,那是世上最幸運的人,不成,那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

    杜十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老爺子也有過情愛麼?」

    東門長青臉上浮現一絲異樣表情,一絲淒涼笑意,道:「有,但我卻是個最不幸的人。」

    杜十娘道:「那是因為……」

    東門長青呼了一口氣,道:「姑娘,我的事已成過去,不必再提了,眼前姑娘正面臨著殺身之禍,我不能不告訴姑娘一聲!」

    杜十娘道:「我正面臨著殺身之禍,老爺子這話……」

    東門長青道:「剛才在這兒的那些人,把姑娘當成了來自黃金城的那個人!」

    杜十娘「哦」的一聲道:「怪不得他們要搶我。老爺子,他們弄錯了,我不是!」

    東門長青道:「姑娘不是麼?」

    杜十娘道:「我不是,我怎麼會是來自黃金城的那個人呢,黃金城在哪兒我都不知道,他們也真是的,誰不知道我杜十娘啊。」

    東門長青點了點頭,道:「我相信姑娘不是,只是別人恐怕不會相信,剛才在這兒的人,除了遭病西施的毒手死在這兒的幾個之外,其他的都跑了,姑娘一旦碰見他們,他們—定不會放過姑娘,一旦他們把這件事傳揚出去,姑娘甚至設法子在江湖上行走。」

    杜十娘眉鋒—皺道:「病西施這醜女人可害苦了我,這可怎麼辦,我還要到處去找三郎呢。」

    東門長青道:「我也不知道姑娘該怎麼辦,除非他們能找到那個來自黃金城的女人,要不然姑娘恐怕……」

    忽然一凝目光道:「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解姑娘之厄……」

    杜十娘忙道:「老爺子有什麼辦法?」

    東門長青道:「姑娘是我從病西施手上搶過來的,姑娘只說那兩樣東西被我搶去了,他們一定相信。」

    杜十娘道:「這怎麼行,我怎麼能把禍事推到老爺子您的身上?」

    東門長青搖頭說道:「我不要緊,我有力自保,當世武林中還桃不出幾個能奈我何的人。」

    杜十娘道:「不行,我怎麼能……」

    東門長青道:「姑娘不是還要到處找李三郎麼,姑娘要不把這件事推到我身上,今後恐怕是寸步難行,而且隨時都有殺身之險。」

    杜十娘怔了一怔,一進沒能說出話來。

    東門長青緩緩說道:「姑娘要是還想遍踏江湖,到處去找李三郎,就只有照著我的話做,除此之處,別無第二條路好走。」

    杜十娘目光一凝,道:「老爺子,你我萍水相逢,緣一面,我又是個世人輕視不齒的棄婦,有的人雖然想接近我,但他們都沒安好心,為什麼你要幫我,為什麼您要解我之厄?」

    東門長青道:「不為什麼,要有理由,那也許就是我憐姑娘情癡……」

    杜十娘道:「老爺子憐我情癡?」

    東門長青道:「也可以說我認為姑娘癡戀一個似有還無,虛無飄渺的人,隨時都可能遭災禍,不應該再受到任何傷害了。」

    杜十娘道:「老爺子是個公門中人,萬一這消息傳到公門……」

    東門長青道:「我自有辦法辯解,再說我也並不怎麼貪戀這個職位,這麼多年了,我也干膩了,早就有求去之心。」

    杜十娘一雙目光凝注在東門長青那滿是歲月遺痕,滿是歷練的老臉上,如花嬌屑上浮現起一絲激動,道:「人人都說您是個老奸巨猾的公門鷹犬,人人都把您當成冤家對頭,當您是眼中之釘,背上之疽,對您是既怕又恨,誰能殺了您,誰就會被天下武林共尊為總瓢把子,卻不料您是這麼一個好人。」

    東門長青微微一笑道:「謝謝姑娘,我吃了這麼多年公門飯,這還是頭一回聽人說我是個好人。」

    杜十娘道:「我知道您是個好人,老爺子,我感激,我永不忘……」

    東門長青淡然笑道:「姑娘不必再說什麼了,時候不早了,姑娘可以走了,萬一有人在外頭等著你,你就告訴他那兩樣東西被我拿走了,我暫時還不會走,讓他進來找我。」

    杜十娘又是一陣激動,道:「多謝老爺子,我告辭了。」

    淺淺一禮,轉身要走,忽然她又轉過身來道:「別人都不相信我不是來自黃金城的那個女人,唯獨老爺子您相信?」

    東門長青淡然一笑道:「我生性懶散,無意名利,相信不相信無關緊要。」

    杜十娘怔了一怔,旋即睜大一雙美目:「老爺子可敬可佩。」

    纖腰—擰,脫弩之矢般騰射而去。

    口口口

    偌大一座關帝廟裡,就只剩東門長青一個人。

    他那—雙目光緩緩轉移,落在大殿石階下,杜十娘丟在那兒、沾滿了血污的那件雪白衣衫上。他走前幾步,俯身拾起了那件衣裳,從衣裳上散發出來一陣醉人的幽香。

    女人就是這樣,什麼地方都是香的,身上任何一個地方都盡量讓它香得醉人,香得撩人。香跟女人結下了不解緣,打從遠古就是這樣!

    這個「香」字似乎是專為女人造的!不香就不是女人。

    當然,像病西施那樣的女人應該另當別論。

    東門長青似乎無動於衷,也像根本就不懂幽香,根本就沒聞見那陣醉人的幽香。

    他兩手翻弄了幾下,在杜十娘那件衣裳裡拿出了一封揉皺的信,就是剛才「飄香小築」的那信,差她那美艷婢女給李三郎送來的那一封。

    他把衣裳放在石階上,拆開了那封信。

    信箋是淡藍色的,也有—股淡談的幽香,有點像蘭花的香味。

    信箋上寫著一行行的字跡,字跡娟秀,但隱隱透著剛勁。

    那一行行的字跡寫的是:「夢斷漏悄,愁濃酒腸。寶枕生寒,翠屏向曉。門外誰掃殘紅?

    夜東風。

    玉蕭聲斷,人何處?

    春又去,忍把歸期負。

    此情此恨,此際擬托行雲,

    問東君。」

    這是李清照的一闋詞,字裡行間,儘是相思情意。

    東門長青看過信箋,緩緩抬眼,兩眼之中像蒙上了一層薄霧,輕輕說道:「李三郎又欠一筆相思債!」

    口口口

    院子裡,石階前站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

    是霸刀南宮秋冷、大黃蜂司馬常。

    東門長青連神色都沒動一動,把那封信揣進了懷裡,在兩人臉上掃視了一跟,淡然說道:「我沒想到你們倆還敢逗留下去,更沒想到你們倆會去而復返!」

    南宮秋冷倏然一笑道:「這麼一大批財富當前,誰捨得走?你不也沒捨得走麼?」

    司馬常森冷說道:「老鷹犬,你好大的能耐啊,竟能從那三個怪物手裡把那個女人搶過來。」

    東門長青道:「各有各的—套,我要是連這點能耐都沒有,還能安安穩穩吃這麼多年公門飯麼?」

    司馬常道:「你是怎麼制住那三個怪物的?」

    東門長青倏然而笑,道:「這話問的不高明,有道是絕技傳媳不傳女,連女兒都不傳的絕技,我能告訴你麼?我會麼?」

    南宮秋冷一旁冷冷說道:「司馬常,你別忘了,老鷹犬—向是老奸巨猾,擅於玩心眼兒的,也許那三個怪物讓他唬住了。」

    頓了頓,道:「老鷹犬,我跟司馬常剛才在廟外碰見了那個女人了。」

    東門長青道:「哪個女人?」

    南宮秋冷陰森森的一笑道:「別裝糊塗了,老鷹犬,彼此都算得光棍兒,光棍兒眼裡是揉不進一粒砂子的。」

    東門長青「哦」地一聲道:「你是說那蛇蠍美人杜十娘啊,唔,不錯,她是剛從這兒走,她是剛從這兒走的,怎麼?」

    南宮秋冷道:「我們兩個截下了她,而且我在她身上大肆搜查了一番,可是並沒有找到那兩樣東西。」

    東門長青看了他一眼,道:「杜十娘穿的衣裳已經夠少了,一眼可以打到底,用不著費那麼大事,大肆搜查一番的!」

    南宮秋冷臉一紅,道:「那女人鬼得很,再說女人家身上可以藏東西的地方很多,我不搜不放心。」

    東門長青點了點頭道:「也難怪,姑娘長得的確是太誘人了,連我這麼大年紀,已過不惑之年的人,看見她都會怦然心動,何況你血氣方剛,情慾正旺,要怪只能怪她那爹娘,不能怪你。」

    南宮秋冷臉更紅了,紅得跟大殿裡的關老爺似的。

    司馬常冷然說道:「老鷹犬,你不必顧左右而言他,我兩個既然去而復返,找到了你,那就是不得東西不罷休,那兩樣東西呢?」

    東門長青道:「那兩樣東西?嘿嘿,那張地圖跟那把鑰匙啊,杜十娘是從黃金城來的,你不問她,怎麼問起我來了。」

    司馬常道:「她說那兩樣東西讓你奪去了。」

    東門長青道:「她說那兩樣東西讓我奪來了,這……這是從何說起,這個女人真是……沒吃著羊肉反惹了一身腥,這女人真是,我救了她,她反而咬了我一口,真是毒如蛇蠍,難怪人家叫她蛇蠍美人!」

    司馬常冷笑道:「你以為這話我信麼?」

    東門長青道:「我說的是實情實話,南宮秋冷說的好,女人身上可以藏東西的地方不少,只怕他還是沒搜著地兒……」

    南宮秋冷道:「她身上從頭到腳,我沒放過任何—個地方,這麼說吧,她身上每一寸肌膚我都找遍了。」

    東門長青看了他一跟,道:「唔,唔,那是相當澈底,相當澈底了,只是……」

    南宮秋冷道:「只是什麼,我不相信你會放她帶著那兩樣東西走……」

    東門長青道:「你不信我會放她帶著那兩樣東西走?老實說吧,我所以從病西施手上把她搶過來,為的就是那兩樣東西,只是她不給我我有什麼辦法,我這麼大個年紀的人,總不能像你在她身上那麼澈底地搜上—遍,是不?」

    南宮秋冷臉不再紅了,冷笑說道:「老鷹犬,你不必再說什麼了,就是你舌粲連花,我也不信你是個那麼好說話的人,放眼當今,誰不知道你老鷹犬是個怎麼樣的人!」

    東門長青道:「你們怎不想想,那兩樣東西她是要交給李三郎的,既是要交給李三郎的,她怎麼肯輕易的把它交給我,再說我是個公門中人,強搶掠奪,形同盜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南宮秋冷冷笑一聲道:「有這麼一大批財富,還吃什麼公門飯,只為這一大批財富,死都不怕,還怕什麼罪加一等。」

    東門長青道:「這麼說,你們倆是不相信我的話了?」

    南宮秋冷道:「除非日出西山!」

    東門長青聳聳肩,一攤手,道:「你們要是不相信,那我就沒辦法了。」

    南宮秋冷道:「說不得我們也只有下手強搶了。」

    握刀的左手緩緩舉了起來。

    東門長青一抬手,道:「慢著。」

    南宮秋冷道:「怎麼,承認了?」

    東門長青道:「你們逼人上梁山,我不承認也得承認了,只是,你們是兩個人,我把東西給哪一個?」

    南宮秋冷臉上浮現一絲狡黠笑意,道:「你別再玩心眼兒了,那是白費,我們倆現在是同進共退的生死朋友。」

    東門長青「哦」地一聲道:「霸刀跟大黃蜂什麼時候也學會找幫手了,大黃蜂,你可小心哪,南宮秋冷是出了名的陰狠詭詐,玩心眼兒你可不是他的對手啊。」

    南宮秋冷臉色—變,道:「我再鬼也鬼不過你老鷹犬的,你白費心機,白費口舌了。」

    司馬常冷然說道:「南宮秋冷的為人及心性我很清楚,我會時刻防著他的!」

    「對了,」東門長青笑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這年頭兒啊,人心險惡,還是防著點兒好。」

    司馬常呼了一口氣,兩道發綠的目光一凝,冰冷說道:「你是自己把東西交出來,還是等我兩個下手強搶?」

    東門長青沉吟了一下道:「善財難捨,讓我自己把東西交出來,我捨不得,我看你們倆還是動手搶吧。」

    司馬常冰冷一笑道:「那好,讓我看看,你究竟是用什麼能耐制那三個怪物的!」

    話落,閉口,兩眼之中綠光外射,直逼東門長青。

    南宮秋冷左手刀舉到了臉際。

    霸刀刀法快捷狠毒,但絕不是無敵。

    大黃蜂劍術詭異毒辣,兼擅施毒,但也絕不是無敵。

    不過,霸刀跟大黃蜂一旦聯了手,那可就難說了。

    東門長青神色平靜,很平靜,他左手下垂,右手舉在胸前,微微握著拳,這姿態看不出是在戒備。

    突然,南宮秋冷腳下移動,往左跨了一步。

    跟著,司馬常也腳下移動,往右跨了一步。

    而東門長青站在那兒卻沒動,連眼珠子都沒轉動一下。

    假如這座關帝廟裡還有第四者在,他會覺得這座關帝廟的空氣很低沉,低沉得令人隱隱有窒息之感,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吸進一口氣去。

    他會看出霸刀跟大黃蜂正在找東門長青的空隙,找東門長青的可擊之懈。

    哪怕是只有一瞬間,或者是一絲絲的可擊之懈,他兩個就會做雷霆萬鈞、快捷如電的致命一擊。

    高手做殊死搏鬥,只一招也就夠了。

    他也會看出,東門長青週身上下,從頭到腳,沒有一絲縫隙,沒有一絲可擊之懈。

    尤其東門長青那抬在胸前,微微握拳的右手,它雖然是在東門長青的胸前,但它所佔的部位,卻讓人覺得它隨時可以遞到霸刀跟大黃蜂身前任何一個部位,而且是在霸刀跟大黃蜂出手之前到達,那些部位,每—處都足以致命。

    突然,霸刀又動了,他腳下右移,又站回了原處。

    大黃蜂卻沒動,仍站在東門長青的左前方。

    東門長青開了口,語氣平靜不帶一絲火氣:「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們兩個是否願意聽聽?」

    南宮秋冷道:「寧可相信日出西山,絕不可相信老鷹犬,不必想引誘我分神。」

    東門長青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也在說話麼?」

    大黃蜂冷然說道:「說。」

    東門長青道:「聯手之道,講求以己之長輔友之短,攻守靈活,互為呼應,而想要以己之長輔友之短,攻守靈活,互為呼應必須要兩人有默契,這默契兩字不是一兩天能建立起來的,必須經過長時間的相處,瞭解彼此的性情,瞭解彼此的習慣,瞭解彼此的長短,才能心息相通,合作無間,才能克敵致勝,置敵人於毫無生機的死地,更重要的是這種默契要建立在一個『誠』字上,也就是說聯手雙方要精誠團結,同心協力,以義合,可是你們兩個認識不久,猝而聯手,以利合,談不上默契,要想克敵致勝,置敵人於毫無生機的死地,恐怕……」

    搖搖頭,住口不言。

    南宮秋冷臉色變了一變,一聲冷笑道:「司馬常,你聽!」

    司馬常突然吸了口氣,道:「他說的對,我始終覺得只有我跟他面對面,根本沒有覺得我有個幫手,根本沒有覺得你在我身邊……」

    南宮秋冷臉色又是一變,道:「那是你把心神全放在他身上……」

    司馬常道:「對敵之際本應如此,縱然他握有那兩樣東西,一時半會兒,也無法覓得黃金城,取得那一批財富,咱們把消息傳揚出去,讓別人來阻攔他,咱們可以趁這機會瞭解彼此,建立默契,等到能聯手時,再找他奪那兩樣東西不遲,走!」

    一聲「走」字,身軀飄退,騰空電射而去。

    南宮秋冷滿口鋼牙一挫,一跺腳,跟著掠去。

    單憑這段話,就可知道大黃蜂司馬常的心智,絕不在霸刀南宮秋冷之下,恐怕還有過之。

    東門長青如釋重負般呼了一口氣,臉上馬上浮現一絲凝重神色。

    一天戰雲消散了,但是這時候東門長青卻覺得這座關帝廟的空氣,比剛才還要低沉。

    口口口

    山邊有條小路,而且很平坦。

    但是東門長青不走這平坦的小路,他卻踏著路邊的草地往前走著,他踏碎了難以數計的晶瑩露珠,草尖上未退的露水沾濕了他那雙蔽舊但卻很乾淨、也沒有一處破綻的薄底鞋。

    他覺得露水的冰涼可以由一雙腳直傳到他的心裡,這樣可以使他沉悶的心情舒服些。

    就像清涼的晨風拂面,那股子清涼直沁進他的心裡一樣。

    這條平坦的小路並不是筆直的,而是婉蜒曲折的,二十丈外的那一段伸進了一片梅林裡,再過去就被梅林擋住看不見了。

    梅林並不是很密,但它佔地很廣,一大片,所以它能遮斷人的視線,擋住人的視野。

    廿丈的距離在東門長青腳下不算遠,要快的時候也只不過等於幾步之遙。

    可是他如今走得非常慢,一步一步地老半天才走完這廿丈距離。

    他踏進了梅林,走進去沒多遠,—陣低但清脆悅耳的歌聲隨風傳了過來。

    「不受塵埃半點塵,竹籬茅舍自甘心;只因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說到今。」

    這是一首詠梅詩,出自詩人王淇的手筆。

    林中那位人兒把它當歌唱了出來,加上林中人兒那美好的歌喉,倒也十分動聽。

    的確,梅花潔身自好,不受濁世塵氛半點侵。

    清瑩皎潔,從不生於雕欄畫棟之下,而甘心竹籬芳捨之間,豈非大有隱士之風,樂清幽隱逸之趣?

    隱於孤山之梅嶺上,放鶴湖中,不婚不宦,蕭然自適的林和靖,知梅之佳致,而在孤山,以梅鶴自娛。

    其詠梅有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之句,深得梅之情趣。

    東門長青停了步,略一遲凝,他也望梅輕吟:

    「南枝才放兩三花,雪裡吟香弄粉藍;淡淡寒煙濃著月,深深籠水淺籠沙!」

    一首詩剛吟完,那個「沙」字餘音還崇繞在空際橫斜疏影之間,一個清冷的女子話聲從梅林深處傳了出來:「什麼人這麼大膽,敢擅近飄香小築?」

    隨著這話聲,一條青影閃了閃,東門長青面前立時多了個美艷青衣少女,正是那天關帝廟送信的那位。

    她左臂上挽著一個小竹籃,竹籃裡盛著滿滿的一籃梅花瓣,香紅一片片,愛煞人。

    她一見東門長青便是—怔:「咦,怎麼是你……」

    東門長青聽若無聞,望著那一籃梅花瓣,搖頭說道:「枝頭乍放,多情應憐,姑娘一瓣把它摘了下來,豈不可惜!」

    青衣少女好凶,眉梢兒一揚道:「梅林是飄香小築的,梅花也是飄香小築的,要你管,顯得你多情,顯得你懂詩是不是,說,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東門長青抬眼凝目,倏然而笑道:「姑娘還認得我,是不是?」

    青衣少女道:「你不就是那天關帝廟前的那個人麼?」

    東門長青微一點頭道:「不錯,姑娘好記性。」

    青衣少女嬌靨一繃,道:「看你那天跟那妖精女人站在一起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果然你今天就到梅林來探頭探腦了……」

    東門長青微一搖頭道:「姑娘這話說錯了,論大,你我都站在這塊土地上,這塊土地上不乏邪惡之徒,難道說這塊土地上的人都是邪惡之徒麼?」

    青衣少女眨動了一下美目道:「唷,看不出你還挺會說話的,那你跟那妖精女人站在一起算什麼?」

    東門長青道:「姑娘,兩個站在一起的人,並不見得就是一路人,如今我跟姑娘站在一起,事實上我跟姑娘……」

    他說的是理,可是姑娘不愛聽,他話還沒說完便聽青衣少女一聲冷叱:「那姓杜的女人是個什麼東西,你敢拿我跟她比。」

    香風一陣,人已欺近跟前,揚手便打。

    東門長青抬起了手,手裡拿的是那封信。

    青衣少女一怔,硬生生沉腕收勢退了回去,道:「怎麼這封信又到了你手裡……」

    東門長青淡然一笑道:「所以姑娘該弄個清楚之後再動手打人!」

    青衣少女道:「說啊,這封信怎麼會又到了你手裡?」

    東門長青道:「我是從別人手裡奪過來的。」

    青衣少女道:「別人?誰?」

    東門長青道:「那就要問姑娘這封信是讓誰奪去的了。」

    青衣少女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從那妖精女人手裡奪下這封信,如今又拿著這封信跑到這兒來,這是什麼意思?」

    東門長青道:「我是來告訴姑娘一聲,我知道李三郎在什麼地方,姑娘要願意,我可以代姑娘把這封信送去,姑娘要是不願意,我就把這封信還給姑娘。」

    青衣少女道:「你這不是多此—舉麼,有這麼一副熱心腸,代我把信送交李三郎不就行了麼,幹什麼還跑來問我?」

    東門長青道:「這麼說姑娘是願意我代姑娘跑一趟?」

    青衣少女道:「我願意是願意,可是我看你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役安什麼好心……」

    東門長青道:「姑娘,這可是天大的冤枉……」

    「少廢話了!」

    青衣少女冷然把手一伸道:「把信先還給我!」

    東門長青道:「怎麼,姑娘不讓我代姑娘跑一趟了?」

    青衣少女冷然說道:「用不著了,李相公已經來了,我摘這麼多梅花瓣,就是要釀酒招待他呢。」

    東門長青怔了一怔道:「怎麼說,姑娘,李三郎已經來了?」

    青衣少女道:「不錯,李相公已經來了!」

    東門長青道:「他現在……」.

    青衣少女道:「當然在飄香小築裡,跟我家姑娘在一起。」

    東門長青道:「不會吧,姑娘?」

    青衣少女冷然說道:「信不信在你,把信還給我。」

    她欺身過來就要搶。

    東門長青突然笑了,道:「我這位李三兄弟真行,他居然跑到了我前頭。」

    青衣少女一怔,忙又沉腕退後,道:「你叫李相公什麼?」

    東門長青道:「李三兄弟啊,難道有什麼不對麼?」

    青衣少女道:「你認識李相公?」

    東門長青道:「何止認識,他跟我是忘年之交,跟親兄弟一樣,行則同車,食則同桌,寢則同榻,好得簡直不能再好了。」

    青衣少女道:「我怎麼沒聽李相公提過有你這麼一個朋友?」

    東門長青笑笑說道:「我那李兄弟有一宗短處,每當他跟紅粉知己在一起的時候,就把我這個老哥哥忘了,每當他缺錢用的時候,他就又想起了我這個老哥哥。」

    青衣少女笑了,道:「我可不相信李相公會是那種人。」

    東門長青笑道:「開玩笑的,前者真的不假,後者假而不真,姑娘現在知道我跟李三郎的關係了,是不是可以?」

    青衣少女嬌靨上笑容忽然凝住了,她笑的時候,嬌靨跟怒放的花朵一般,可是她不笑的時候,臉上自然地就帶著逼人的冷意。

    她道:「慢著,讓我問問你,剛才你教我弄明白後再打人,現在我要弄明白後才帶你進去……」

    頓了頓道:「你告訴我,這封信握在你手裡,你又說李相公跑到了你前頭,這究竟是怎麼同事?」

    東門長青笑著說道:「看不出姑娘的小心眼兒還蠻多的,說了半天竟然還是不相信我,好吧,我就解釋給你聽聽……」

    揚了揚手裡那封信,道:「這封信不是讓杜十娘從姑娘手裡奪去的麼,姑娘剛走,我就又把這封信從杜十娘手裡奪了過來,進廟見著我那李三兄弟之後,我要把這封信交給他,可是他那時候正在跟人拚鬥,沒工夫來接,我那李三兄弟當真是灑脫得可以,他居然要我把這封信念給他聽……」

    「哎唷,」青衣少女驚叫了一聲道:「這—念不都讓別人聽見了麼,李相公真是,怎麼好把我們姑娘寫給他的信當眾念出來。」

    東門長青笑笑說道:「姑娘不用擔心,紅粉知己寫給他的信,自然是字字相思,行行愁念,滿篇的柔情蜜意,若把這封信放在鍋裡煮上一煮,能煮出—鍋蜜糖來,我怎麼能像吟詩詞、讀文章一樣地高聲朗誦……」

    青衣少女皺了眉,但嬌靨卻浮起了難忍的笑意:「你這個人……你怎麼知道?」

    東門長青赧然一笑道:「不瞞姑娘說,我是個過來人了。」

    青衣少女忍了忍,但沒忍住,嬌靨上的笑意更濃了:「那你是怎麼念給李相公聽的?」

    東門長青道:「為了不讓別人聽見那字字相思,行行愁念,滿篇的柔情蜜意,我只有費勁用傳音入密了。」

    青衣少女微一點頭,道:「這還差不多……」

    忽然一怔,輕叫一聲道:「哎唷,這麼一來,你不是也看見了麼?」

    東門長青道:「那是當然,我不看見怎麼念哪,我不是外人,是不?姑娘!」

    青衣少女皺了皺眉道:「念完了信之後呢?」

    東門長青搖搖頭道:「我那李三兄弟根本沒等我把信念完,我剛念一半他便截口說道我知道了,老哥哥先走一步,十里外等我,我聽了他的,跑到十里外一等老半天不見他來,我不放心,又跑回關帝廟看了看,誰知道他已經不在關帝廟裡了,我這才又急急忙忙地趕來了,結果卻聽姑娘剛才說他已經到了。」

    青衣少女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

    東門長青道:「行了麼?姑娘。」

    青衣少女忽一搖頭,道:「不行,我要再問你一句才放你進去,我要是放錯了人進去,我家姑娘會罵死我!」

    東門長青眉鋒微微一皺道:「怎麼.姑娘還不放心?」

    青衣少女道:「你既是李相公的朋友,你就該知道飄香小築是個禁地,除了李相公之外,不准第二個男人擅入。」

    東門長青道:「我知道,姑娘要問什麼,趕快問就是。」

    青衣少女道:「你說說看,李相公長得什麼樣兒?」

    東門長青怔了一怔道:「這個……」

    忽然目光一凝,望著青衣少女身後笑道:「姑娘不用再問了,我那李兄弟出來接我了。」

    青衣少女倒轉身往後望去。

    東門長青一步跨前,一指頭落在她那纖腰上。

    瀟湘子掃瞄小糊塗仙OCR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