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文 / 獨孤紅
從他臉上似乎看不出什麼。
是弄錯了,不是他,還是因為他已經是塊老薑了。
江珊道:「喝點酒是沒有什麼,可是讓人在酒裡動了手腳,那就有什麼了。」
江萬山道:「讓人在酒裡動了手腳?」
江珊道:「可不。」
「他們怎麼知道?」江萬山問。
江珊道:「三個人,只他們兩個喝了酒,他們兩個同時都壞了肚子,不是讓人在酒裡動了手腳是什麼?」
「原來只是猜!」江萬山道:「那不行,而且這種情形也一定是讓人在酒裡動了手腳。」
江珊道:「不是猜!」
江萬山道:「不是猜?」
江珊道:「他們問過那兩個,那兩個說,飯是在『十里鋪』路邊一個賣吃喝的棚子裡吃的。」
江萬山仍然很平靜:「怎麼樣?」
「他們趕到『十里鋪』,找到了那個賣吃喝的棚子。」江珊道。
江萬山道:「他們找到那個賣吃喝的棚子了?」
江珊道:「不錯!」
江萬山道:「又怎麼樣?」
江珊道:「那個賣吃喝的,已經實話實說了。」
江萬山道:「怎麼說,是他在酒裡動了手腳?」
江珊道:「他跟『鐵血會』無怨無仇。」
江萬山道:「你是說……?」
「不是他!」江珊道。
「那是誰?」江萬山問。
江珊道:「有人花了錢,讓他在酒裡動了手腳。」
江萬山道:「有人花了錢?」
江珊道:「不錯!」
江萬山道:「那又是誰?」
江珊道:「他們問過那個賣吃喝的了。」
江萬山道:「那個賣吃喝的一定知道。」
「他當然知道!」江珊道:「只是他不認識。」
江萬山道:「這倒是,他怎麼會認識?這就麻煩了。」
「不要緊!」江珊道:「他把讓他在酒裡動了手腳的那個人的年歲、長像、裝束打扮跟他們說了。」
江萬山依然平靜:「那有什麼用?」
江珊道:「怎麼沒有用?」
江萬山道:「就憑那,他們能知道是誰?」
「他們是不知道。」江珊道:「可是我知道。」
江萬山臉上還是看不出什麼:「你知道?」
江珊道:「上『十里鋪』找那個賣吃喝的棚子,我也去了。」
江萬山這回一怔:「你也去了?」
江珊道:「不錯,我也去了。」
江萬山道:「你去算什麼?」
江珊道:「我是跟郭解一起去的。」
江萬山又一怔:「郭解?」
江珊道:「不錯!」
江萬山道:「他去又算什麼?」
江珊道:「您忘了?他曾經救過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失蹤後,她的爹曾經找過郭解,等郭解知道那個女人上吊後,郭解不認為她會自盡,所以他要追查真象。」
江萬山道:「關他什麼事?」
江珊道:「總算有過幾面之緣。」
江萬山道:「那你呢?」
江珊道:「我是因為郭解……」
江萬山道:「他欺瞞你,你不是已經對他死心了麼?」
江珊道:「爹,那是兩回事。」
江萬山道:「就算是兩回事,可是『鐵血會』人的死活,礙不著你什麼事……」
江珊道:「是礙不著我什麼事,她要是自盡,也就算了;她要不是自盡,我就想看看她是讓誰害的,您是知道的,我一向好孰」
她還真是好事。江萬山道:「可是……」
「您別可是了。」江珊道:「我還真去對了。」
江萬山道:「怎麼說,你去對了?」
「可不!」江珊道:「我要是不去,他們不知道那個賣吃喝的說的是誰。」
江萬山道:「只有你知道?」
江珊道:「剛不跟您說了麼?」
江萬山道:「是誰?」
江珊道:「是您!」
江萬山一怔:「怎麼說……?」
江珊道:「那個賣吃喝的說的,分明是您!」
江萬山道:「丫頭……」
江珊道:「我是您的女兒,我還聽不出來?」
江萬山道:「光憑那個賣吃喝的說……」
江珊道:「對我來說,那就夠了。」
江萬山道:「丫頭,像我這樣的,世上不知道有多少。」
「這是實情!」江珊道:「可是只有您最有可能。」
「我最有可能?」江萬山叫。
江珊道:「您投靠了官家,而且您知道那個女人遭那位郡主嫉恨。」
「好哇!丫頭。」江萬山道:「你拿我這句話……」
「有這一句話就夠了。」江珊道。
江萬山道:「你可真會往你爹身上攬事。」
江珊道:「我是就事論事。」
江萬山道:「可是……」
江珊道:「爹,是您的女兒問您,不是別人。」
江萬山道:「丫頭,你可真能繞圈子,真沉得住氣。」
江珊道:「您不也能面不改色跟我說半天麼?您是個老江湖,我是您的女兒,也不差。」
江萬山道:「是我就是我,不是我就不是我,跟誰說都一樣。」
江珊道:「您還不承認?」
江萬山道:「根本不是我,你要我承認什麼?」
江珊道:「跟自己女兒也不育說實話?」
江萬山道:「我剛說過,跟誰說都一樣。」
江珊道:「不一樣,那可不一樣。」
江萬山道:「不一樣?」
江珊道:「別人對您可不會這麼客氣。」
江萬山臉色微冷:「誰敢!」
江珊道:「郭解!」
江萬山一怔:「郭解?」
說完了這話,他似乎聽見了什麼,忙往外望!垂簾掀起,進來一個人,不是郭解是誰?江萬山臉色大變,驚怒道:「你……」
郭解微欠身:「郭解拜望老人家!」
江萬山道:「你居然敢登堂入室上我家來……,你給我出去!」
江珊道:「爹,別忘了他的朋友啊!」
江萬山一怔,沒能說出話來,旋即,他臉上的怒色消減,驚容增多,不過一轉跟工夫,他臉上的怒色全沒了,代之而起的全是驚容,他道:「我,我……」
顯然,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郭解說了話:「老人家不必在意這個。」
江萬山忙點頭:「是,是,是……」
他轉望江珊,狠狠的瞪了一眼。
江珊道:「您別怪我!」
江萬山又一驚,忙道:「丫頭……」
郭解道:「請老人家不要怪小珊。」
江萬山道:「是,是,不怪,不怪……」
江珊望郭解:「我問不出來,還是你問吧!」
郭解道:「老人家……」
江萬山道:「真不是我。」
郭解道:「以老人家的身份地位,不該敢做不敢當!」
江萬山道:「可是不是我……」
只聽江珊道:「看來你也不行。」
郭解沒有說話,江珊又道:「看來恐怕只有勞你朋友的大駕了。」
江萬山一驚,郭解仍沒說話。
江珊道:「爹,您自己想好了,一旦他找他的朋友出面,您說過什麼話,他可得全告訴他的朋友。」
江萬山忙道:「不,不……」
看來他還是真怕!江珊道:「您要是不想讓他找他的朋友出面,也不是什麼難事。」
江萬山既驚又急:「丫頭,我是你爹!」
這是怪小珊怎麼能這樣對他。
江珊道:「您什麼時候又把我當過女兒?」
江萬山道:「小珊……」
江珊道:「何況您做錯了事?難道還要做女兒的幫您遮掩?」
江萬山道:「我……」
江珊道:「其實,我這是幫您,我這是救您,您跟他說實話,就不必對別人說實話。」
江萬山道:「小珊……」
江珊似乎也急了:「難道我真會害您不成?」
江萬山忽然提高了話聲:「她是『鐵血會』的叛逆,就算是我殺了她,又有什麼錯?」
江珊道:「就算?」
江萬山道:「是我,行了吧!」
江珊沉默了一下:「這才像武林中有數的高人之一。」
江萬山沒有說話。江珊又道:「您真是因為這殺她?」
「不錯!」江萬山點頭:「別的我跟她又沒怨沒仇。」
江珊道:「要是因為這,那位王爺,為什麼能下令放她?」
江萬山看了郭解一眼;「那是因為這位。」
江珊道:「那位王爺都能放她,您為什麼要殺她?」
「我……」江萬山道:「我不能讓這麼一個叛逆無罪開釋。」
江珊道:「您可真是忠心耿耿,難道您就不怕那位王爺怪罪?」
江萬山遲疑了一下:「我認為王爺不會怪罪。」
江珊道:「您認為王爺不會怪罪?」
江萬山道:「您認為王爺當初下令放她,是因為朋友的情面,不得已!」
江珊道:「是麼?」
江萬山道:「想也知道。」
江珊道:「到如今您還是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江萬山道:「我做的沒有錯。」
江珊道:「要是這件事一旦鬧到王爺那兒,王爺再次為了朋友的情面,您想他會認為您對呢?還是認為你錯?」
江萬山臉色一變,沒說話。
江珊道:「您所以殺她,不是因為她招那位郡主嫉恨麼?」
江萬山忙道:「不,不是!」
江珊道:「爹,說實話。」
江萬山沒說話,江珊道:「這也是衛護主子、為主子好,您為什麼不敢承認?」
江萬山仍然沒說話。
郭解道:「老人家,其實你只要承認人是你殺的,其他的已經都無關緊要了,是不是?」
江萬山目光一凝,微有驚容:「你要……」
郭解道:「我兩邊都不沾,『鐵血會』與我無關,我可以管,可以不管……」
江萬山道:「你是管,還是不管?」
郭解道:「那就看老人家了。」
江萬山道:「你是說……」
郭解道:「我至盼能從老人家這兒聽到實話。」
江萬山道:「我說實話,你就可以不管?」
郭解道:「即使我要管,對的可能已經不是老人家了。」
江萬山忙道:「真的?」
郭解道:「老人家畢竟是小珊的生身之父。」
江珊道:「你聽見了,還不快說?」
江萬山遲疑了一下:「我殺『鐵血會』那個女人,確是因為她招郡主嫉恨。」
江珊道:「她死得冤!」
江萬山異望江珊:「你怎麼說?」
江珊道:「那位郡主嫉恨她,毫無道理。」
江萬山看了郭解一眼:「你不是說他都承認了麼?」
江珊道:「我是故意那麼說的。」
江萬山道:「這麼說……」
郭解的臉色有點發白,道:「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老人家,我要知道,你是奉命行事,還是揣摩上意,擅做主張?」
江萬山道:「你問這……?」
郭解道:「我只是要知道一下,務請老人家據實答我問話。」
江萬山道:「你只是要知道一下?」
郭解道:「老人家,你是小珊的生身之父,王爺跟郡主則是我的好友。」
這意思是說,我能拿你們怎麼辦?江萬山怎麼會聽不懂?他道:「我是奉命行事。」
郭解臉色一變,江珊道:「您真是奉命行事?」
江萬山道:「真的,這是實情。」
江珊望郭解。
郭解道:「王爺跟郡主,老人家奉的是那一位之命?」
江萬山道:「不是王爺跟郡主,我奉的不是他們兩位之命。」
郭解跟江珊都一怔,江珊道:「不是王爺跟郡主?」
江萬山道:「不是!」
「那您是奉誰之命?」江珊問。
江萬山道:「你想不到。」
江珊道:「我想不到?」
江萬山道:「『西山書院』的南宮先生。」
江珊道:「『西山書院』的教書先生?」
江萬山道:「不錯,南宮遠!」
江珊道:「一個教書先生怎麼會……?」
江萬山道:「他就是佛、道、儒、神、仙、鬼、狐裡的儒。」
江珊叫道:「怎麼說,他就是……」
江萬山道:「不錯!」
江珊道:「以前怎麼沒聽您說過?」
江萬山道:「我也是才知道他在京裡主持『西山書院』。」
江珊道:「您怎麼會聽他的?」
江萬山道:「『西山書院』是王爺統率下的一個秘密機關。」
江珊叫道:「這麼說,南宮遠也是……?」
江萬山道:「不錯,跟我一樣,只是職位比我高得多。」
江珊道:「怎麼一個書院會是秘密機關?」
江萬山道:「朝廷認為,會造反的,一是武林人,一是讀書人。」
江珊道:「原來如此!」
郭解道:「老人家,這個南宮遠,是揣摩上意,擅自做主,還是奉命行事?」
江萬山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江珊道:「問南宮遠不就知道了?」
江萬山忙道:「不能!」
江珊道:「不能?」
江萬山道:「一問他就知道是我。」
江珊道:「那是一定。」
郭解道:「老人家,我不能不問他。」
江萬山道:「你剛說過,我是小珊的生身父,王爺跟郡主則是你的好朋友,問了又如何?」
郭解道:「可是這個南宮遠,他什麼都不是。」
江萬山道:「你是說……?」
郭解道:「他若是奉命行事,那不怪他;他若是揣摩上意,擅自做主,那就另當別論。」
當什麼別論,郭解沒說。其實不必說,想也知道。
江萬山道:「他是那個儒。」
郭解雙眉微揚:「七大高人裡的另幾位,我不是沒有見過。」
不錯,包括江萬山。
江萬山道:「我知道你修為高絕,可是南宮遠跟我們幾個有點不一樣。」
江珊道:「怎麼不一樣?」
江萬山道:「佛、道我不清楚,可是他比我們這四個的修為都高,不然同列七大高人,他在官裡的職位不會比我高那麼多。」
江珊忙望郭解,郭解道:「就算是佛、道,我也要碰上一碰。」
江萬山道:「可是我……」
郭解道:「老人家放心,我不會讓他動你的,憑我有那麼兩個朋友,他還不敢不聽我的。」
江萬山道:「可是你那兩個朋友……?」
郭解道:「我那兩個朋友怎麼了?」
江萬山道:「我是說,你找南宮遠,你那兩個朋友樂意麼?」
郭解道:「老人家認為,我那兩個朋友會不樂意?」
江萬山道:「你不要忘了,南宮遠不管是奉命行事,抑或是揣摩上意,擅自做主,他都是為了主子。」
郭解道:「我明白老人家的意思了,老人家是說,我那兩個朋友會護南宮遠?」
江萬山道:「不錯!」
江珊道:「那麼這樣的朋友也就算不得什麼朋友了。」
郭解道:「小珊說的不錯,我那兩個朋友,必得在我跟南宮遠之間作抉擇。」
江萬山道:「萬一他們的抉擇是南宮遠……」
郭解道:「正如小珊所說,這樣的朋友也就算不得什麼朋友了。」
江萬山道:「到了那個時候,你可以跟他們絕交,我可就慘了。」
還是真的,追究起來;頭一個倒霉的就是江萬山。
郭解道:「我不認為我那兩個朋友會不要我這個朋友。」
江萬山道:「凡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郭解沉默了一下:「老人家,我不能不找南宮遠。」
江萬山道:「我總是小珊的生身父。」
他這是要郭解為小珊著想,看來他是有點孬!郭解沒說話,叫他說什麼?江珊叫:「爹……」
江萬山道:「小珊,難道你能叫他去找南宮遠?你不是不知道,一旦南宮遠怪我洩密,我沒有活路,江家的基業也全完了。」
這是實情!江珊臉色一寒:「誰叫您殺人,您既然做了,就該當!」
江萬山臉色一變:「丫頭,這是你該說的話麼?」
江珊道:「我說的是理!」
江萬山道:「不顧自己的基業,把自己的爹往刀口上推,這叫理?」
江珊道:「殺人的總是您!」
江萬山道:「我總是你爹。」
江珊道:「可是讓您有家破人亡之厄的,不是我這個做女兒的。」
江萬山道:「你要是讓他去找南宮遠,跟你親手殺你爹,有什麼兩樣?」
江珊道:「他是他,我是我,我管不了他,我又憑什麼管他。」
江萬山直點頭:「丫頭,你真好,真是我的好女兒,我養對了你了。」
江珊冷笑:「以往您把這個女兒當什麼,您自己清楚。」
「你……」江萬山臉色鐵青,揚手要打。
江珊沒動,一動沒動:「您打,您打呀!打了我只會讓我更寒心。」
江萬山收回了手,轉望郭解:「那就看你了!」
這就讓郭解為難了,江萬山是江珊的生身父,他怎麼能不為江珊?他一時沒說出話來。
江珊道:「難道他就就此罷手不成?」
江萬山道:「我不說了麼,那就看他了。」
江珊道:「您這是逼我!」
她揚掌拍向自己天靈,郭解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小珊……」
江珊道:「讓我死,死了我你就不必顧慮這、顧慮那了。」
郭解霍地轉望江萬山:「老人家……」
江萬山道:「她說我逼她,以我看,逼她的不只是我,你也有一份。」
郭解神情猛的一震,只聽江珊道:「不錯,郭解,你要是再顧我,你就是逼我死!」
江萬山驚怒叫道:「丫頭……」
郭解也叫:「小珊……」
江珊道:「你要是為了顧我,而能置朋友冤死的一條命於不顧,你算什麼?」
郭解沒說話,江珊道:「你聽見了麼?」
郭解雙眉陡揚,霍地轉望江萬山:「老人家,我必得找南宮遠。」
江萬山驚聲道:「難道你真能不顧……?」
郭解道:「老人家,如今我明白,什麼才是真為小珊了。」
江萬山驚容大叫:「小珊,你這個不孝女,你害死你爹……」
江珊反手拉住了郭解:「郭解,咱們走!」
她拉著郭解往外就走,江萬山還在罵。
江珊拉著郭解出了堂屋,江萬山追出來罵。
江珊拉著郭解騰身而起,飛射而去,遠了,終於聽不見了。
江珊拉著郭解飛馳,沒停!郭解道:「小珊,你這是……」
只聽江珊道:「咱們這就上『西山書院』。」
郭解反手拉住了江珊,兩個人停了下來,江珊道:「怎麼了?」
郭解道:「小珊,難道你真能不顧……?」
江珊道:「我說已經很清楚了。」
郭解道:「小珊……」
江珊道:「你說必得找南宮遠,難道你說的是假的?」
郭解道:「我……」
江珊道:「我說的可不是假的。」
郭解道:「小珊,我怎麼能不顧他是你的生身父?」
江珊道:「為了我,你就能不顧朋友冤死的一條命?」
郭解道:「『鐵血會』的事,本來就跟我無關。」
江珊道:「那你當初為什麼要查?別忘了,她是因為你冤死的。」
郭解道:「可是為了你……」
江珊道:「郭解,你要是這麼個人,還值得我把自己托付給你麼?」
郭解道:「小珊……」
江珊道:「難道你真要逼我死?」
郭解沉默了一下:「小珊,如今你不顧你爹,將來你會痛苦一輩子。」
江珊道:「我想到了,可是如今我要是顧了我爹,將來我也會痛苦一輩子。」
郭解道:「兩種痛苦不一樣,你爹是你的生身父。」
江珊失色的香唇閃過了,一絲抽搐:「我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叫他做了,既然做了就該當,我既是他的女兒,就該承受。」
郭解道:「可是……」
江珊道:「不要再說了!」
郭解住口不言,江珊道:「現在就跟我上『西山書院』去,不然你就在這兒給我收屍。」
郭解神色一轉肅穆:「小珊,我聽你的,咱們走!」
江珊失色的香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她又拉住了郭解:「走!」
兩個人又騰身而起。
「西山書院」,顧名思義,當然在「西山」。
「西山」在京郊,在京西郊,離京城不遠。
「西山」是一個風景很美的地方,京裡的人經常來此遊覽,有幾個處所,分別適宜在不同的季節遊覽,遠近馳名。
風景好的地方,當然適宜讀書,在這種地方設書院,那是最恰當不過了。
適宜讀書,那是適宜真讀書,要是掛羊頭,賣狗肉,那可糟蹋了這個好地方。
「西山書院」就建在「西山」山腰,背倚山峰,兩邊是兩片茂密松林,風過處,松濤陣陣,到了這個地方,令人塵念全消。
相當大的一個院落,兩邊雪白的圍牆上各四個大字:「西山書院」。
門頭上橫額黑底金字,字也是四個:「西山書院」。
兩扇大門開著,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聲息,只有陣陣的松濤跟偶而一兩聲悅耳的鳥鳴。
山腰登上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當然,那是郭解跟江珊。
兩個人在門前石階上停住,看看、聽聽,江珊道:「怎麼聽不見人聲?」
郭解道:「許是正歇息。」
大概,這時候正晌午,午飯剛過,不正是歇息時候?江珊道:「真是個好地方。」
郭解道:「要真是讀書的地方多好。」
江珊道:「但願能有幾個真正的讀書人。」
郭解道:「總會有幾個。」
江珊道:「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有這麼個地方。」
郭解道:「要是知道的人多,它就稱不得秘密了。」
江珊微點頭:「也對,走吧!」
兩個人順著石階往上走,都進了大門了,還聽不見人聲,看不見人影。
江珊低聲道:「一點都不像。」
郭解道:「什麼?」
江珊道:「咱們都進來了,還沒人現身攔咱們,那像個秘密機關?」
郭解道:「這才像書院!」
不錯,江珊沒再說話。郭解道:「我來讓他們現身。」
兩個人又往裡走了些,到了院子中央,郭解揚聲道:「有人在麼?」
一定有人在,可是沒人答應,郭解又問了一聲,才見有人現身。
那是個中年人,一身儒生打扮,他也問了一聲:「誰呀?」
這是隨口一問,其實他看見郭解跟江珊了。
郭解舉手一拱:「打擾諸位靜息!」
那中年儒生答了一禮:「好說,兩位是……」
郭解道:「特來拜望南宮夫子!」
中年儒生道:「兩位怎麼稱呼?」
郭解道:「這位姑娘姓江,我姓郭。」
中年儒生道:「江女士、郭先生!」
郭解道:「不敢!」
中年儒生道:「兩位從那裡來?」
郭解道:「我二人從城裡來。」
「兩位要見南宮夫子是……?」
「學問上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要請教南宮夫子。」
「原來是……兩位來得不巧,夫子正在歇息。」
「不敢打擾夫子靜息,我二人恭候!」
「那麼請往客房待茶。」
中年儒生舉手肅客,郭解又一拱手:「有勞了,謝謝!」
二人跟著儒生走,到了西邊一間屋,進屋看,是間小客廳,不愧是書院的待客處,雅致、簡樸、乾淨。
中年儒生讓二人坐,又給二人倒了茶,微欠身:「兩位請在此稍候!」
他走了,郭解、江珊互望一眼,不說話,只喝茶。
約摸盞茶工夫之後,那中年儒生又來了,一臉的不安色。
郭解、江珊站了起來,郭解道:「南宮夫子醒了?」
中年儒生道:「兩位,真對不住……」
「好說!」郭解道:「等一會兒不要緊,求學問那有那麼容易?」
中年儒生臉上不安之色更濃:「我是說,我剛到書院來,不知道書院的規矩,夫子不能見兩位。」
郭解微一怔:「怎麼說,夫子不能見我二人?」
「是的!」
「為什麼?」
「書院的規矩,夫子一向不跟外人談論學問。」
「外人?」
「不是書院的人。」
「夫子不跟不是書院的人談論學問?」
「是的!」
江珊道:「這算什麼規矩?」
中年儒生道:「夫子一向如此!」
郭解道:「我以為夫子有教無類!」
中年儒生道:「實在對不住。」
郭解道:「夫子怎能把求教的人拒於門外?」
中年儒生道:「實在對不住。」
不管你怎麼說,他就是這一句。
江珊道:「我二人今天非見南宮夫子不可!」
中年儒生道:「請二位不要為難我。」
江珊道:「我們不是為難你,請你再去……」
中年儒生忙擺了手:「不能,不能,二位不知道,我已經受了責備。」
郭解道:「受了責備?這麼嚴重?」
中年儒生道:「怎麼不?我擅做主張,讓二位等候!」
江珊道:「恐怕南宮夫子這規矩,是剛訂的吧?」
中年儒生臉色一變,忙道:「不……」
江珊冷冷一笑:「那有一個聖人弟子是這麼樣拒人的?今天我非見著他不可。」
她往外就走,中年儒生情急之下伸手就攔。
江珊收勢停住,冷笑:「想不到書院裡的人會是練家子!」
中年儒生臉色大變:「你們是……?」
郭解道:「請再次通報,請南宮夫子務必接見。」
中年儒生道:「你們等一等!」
他又走了。
郭解、江珊互望一眼,仍然沒說話。
他倆還是怕隔牆有耳。
這回,沒一會兒工夫,中年儒生又來了,匆匆的進來,道:「夫子請二位相見!」
江珊道:「非得這樣才能相見。」
不知道中年儒生聽見沒有,他已經轉身出去了。
郭解、江珊跟了出去。
「西山書院」地方不小,二人跟著中年儒生走,往後走。過了一座座的房舍,最後來到了後院,一路之上仍不見人影、不聞人聲,一旦進入後院,發現後院更靜,靜得有點懾人!中年儒生把二人帶進來了一間大房子,相當大,只是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椅子,居中擺著,椅子上坐了一個人,老儒生,雪白的儒服,年紀比江萬山大幾歲,瘦削、冷峻,兩眼炯炯有神。
把人帶到,中年儒生一躬身退出去了,順手帶上了門,門聲隆隆,可知有多厚、多重。
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會有這種門?如今郭解跟江珊都看出來了,這間大房子沒有窗戶。
江珊輕輕咳了一聲,郭解道:「我看見了。」一頓,揚聲:「南宮夫子?」
說話大聲一點,有回聲。
老儒生坐著沒動,冷冷道:「不錯!」
郭解道:「看樣子,南宮夫子不打算讓我二人離開『西山書院』了。」
老儒生道:「你不失為一個明白人!」
郭解道:「夫子怎麼好這樣對求教之人?」
老儒生道:「我不認為你們是來求什麼教的。」
郭解道:「那麼夫子以為……」
「我還不知道。」老儒生道:「不過我知道,你們也不認為我是個讀書人。」
郭解道:「夫子也不失為一個明白人。」
老儒生道:「我不急,很快你們就會告訴我,你們是幹什麼的,以及你們的真正來意了。」
郭解道:「不勞夫子的大駕,我這就告訴夫子。」
「怎麼說,你這就告訴我?」
「是的!」
「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
「也沒什麼,我本來就是要讓夫子知道。」
「那就說!」
「『鐵血會』有個人讓人殺了……」
「『鐵血會』?」
「夫子剛還說,我們不認為夫子是個讀書人!」
老儒生話鋒轉了:「『鐵血會』的人讓人殺了,那一點也不稀奇。」
「遭人殺害的,是個女人!」
老儒生兩眼微睜:「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
郭解道:「夫子剛才還是個明白人。」
「如今我是真不明白。」
「夫子……」
「難道你不相信?」
「夫子下令殺人,怎麼這麼健忘?」
「我下令殺人?」
「不錯!」
「我下令給什麼人?」
「夫子自己知道。」
「我要是知道,還會問你麼?」
「夫子如此反覆,自己不覺得厭煩麼?」
老儒生兩眼精光一閃:「從來沒有人敢跟我這麼說話。」
郭解淡然道:「夫子今天總算碰見一個。」
老儒生冷冷一笑:「我不會讓有這麼一個。」
郭解道:「既然如此,夫子又何懼人知,曾經下令殺人?」
老儒生目光一凝:「你們是『鐵血會』的?」
郭解道:「不是!」
老儒生道:「那江萬山的罪還輕一點,要是他把我和盤托給『鐵血會』,他就要落個滅門抄家了。」
這不啻是已經承認了。
郭解道:「是麼?」
「當然!」老儒生道:「『鐵血會』是叛逆。」
郭解道:「『鐵血會』至今還不知道,他們的人是死在誰的手裡。」
老儒生道:「你們既不是『鐵血會』的人,死了『鐵血會』的人,跟你們什麼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