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四 章 別 走 捷 徑 文 / 獨孤紅
一個人待在客棧裡閒著沒事兒,李七郎不是房裡躺躺,就是背著手在幾進院子裡到處逛逛,很悠閒也很愜意。看上去他一點也不急,一點也不擔心事情能不能成。
馬回回叫他待在客棧裡等信兒,等了一下午,他連客棧大門都沒出—步,其實他明知道沒那麼快!上燈了,燈光下,只見院子裡進來的人多,出去的人少,本來就是這樣,客棧暮迎南北,朝送東西,這時候才是進客的時候!
李七郎逛著逛著,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腳下一停,自言自語說了聲:「我好糊塗!」隨即向—名帶著客人進來的夥計招呼說道:「夥計,我出去一下,要有人來找我,麻煩他等我一下,或者留句話也行……」他沒等夥計答話便往外走了。
片刻之後,李七郎他出現在天橋那家戲園子門口,這時候了,戲園子還關著門,有燈沒有人,好不冷清。
一撥一撥的人,興高采烈地來,一撥—撥的人,垂頭喪氣而去,嘴裡罵著嘀咕著,罵的是戲園子,嘀咕的是那個戲班子為什麼不唱了,當然,誰又捨得罵金少樓兄妹。
有的人要砸戲園子,那也只是嚷嚷,聽:「娘的,今兒個推明兒個,明兒個推後兒個,這不是存心拿人開心麼,我進去問問,金少樓兄妹到底哪—天再來。」
嚷歸嚷,戲園子門關得緊緊的,他不得其門而入。
而這句話卻聽得李七郎一怔,又搖了頭:「糊塗,糊塗,更糊塗,多少天了,這又不是頭一天,人家還會來麼,真是……」
說著,他邁步就要走,但一眼瞥見那些圍在戲園子門口不肯走的人們,他遂又站住了,同時他倏然—笑:「今兒個是怎麼了?我這叫糊塗還是叫明白?」他站在那兒沒走,別人圍在一起嘀咕別人的,他—個人背著手站得遠遠的,兩眼不住往四下張望。
沒多久,他兩眼突然一亮,精神也為之—振,笑下:「我沒算錯,不能算糊塗。」
十幾丈外,快步走來兩位穿著氣派,長袍馬褂的俊美公子哥兒,兩個人走在一起,老遠地便把雙眼投向那戲園子門口,是那位風流貝勒多情種,文弱得可憐,癡得可憐的納容跟他妹妹,西貝公子哥兒,二格格納蘭。今兒個他兩個身後沒跟人。
很快地,兄妹倆到了戲園子門口,在那一堆人後面停了步,眼望著緊閉著的戲園子門,呆呆地,老半天才聽納容開了口,還沒開口之前就皺了眉頭:「氣人,今晚上又白跑一趟,怎麼搞的,還沒來!」納蘭沒說話,瞧神色,她心裡的滋味也夠瞧的。
納容突然氣虎虎地道:「你在這兒等等,我去問問他們管事去,究竟什麼時候來?究竟為什麼突然走了?多少天了……」抬腿就要往戲園子大門走。
李七郎趁機輕咳一聲開了口:「恐怕整個戲園子裡找不著一個人。」
納容停住了,兄妹倆一起扭過了頭,納蘭一怔:「是你」
李七郎邁步行了過去,灑脫一禮,含笑說道:「二格格還認得我麼?」
納蘭道:「怎麼不?你叫李……」
李七郎道:「二格格,七郎。」
納蘭微一點頭道:「對,李七郎。」
李七郎含笑說道:「二格格好記性。」
納容突然說道:「你說整座戲園子裡找不到一個人?」
李七郎點點頭說道:「是的,貝勒爺。」
納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怎麼知道整座戲園子裡沒一個人?進去瞧過了?」
李七郎道:「用不著進去瞧,在金老闆兄妹沒回來登台之前,這座戲園子裡沒人敢待。」
納蘭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沒人敢待,為什麼?」
李七郎笑笑說道:「怕什麼時候看戲的人來個破門而入,挨一頓好揍。」
納蘭一怔,旋即會過意來,「噗哧」一聲笑了,花枝亂顫,好甜、好美、更嬌。她會意地白了李七郎一眼道:「你這個人真是……可真沒說錯,我早就惱了,要不是怕事傳進內城,我早就來個破門而入了!」既癡又呆的多情種納容,這時候也忍不住笑了。
李七郎道:「本來嘛,今兒個推明兒個,明兒個推後兒個,沒個准日期、準時候,簡直拿人開心,您二位請想,不是衝著金老闆兄妹,誰要有那麼好的耐性,戲園子裡的人在金老闆兄妹沒回來登台之前,誰敢在裡頭待,誰又願意在裡頭等著挨捧,您二位來遲沒碰上,剛才就有人嚷了半天了。」
納蘭道:「你在這兒幹什麼?也是來等的?」
李七郎點頭說道:「二格格沒說錯,我是來等的,可我不是來等金老闆兄妹回來登台的。」
納蘭詫異地道:「你不是等金少樓兄妹的,那你是等……」
李七郎截口說道:「我是來等二位的。」
納蘭詫聲說道:「等我們兩個,等我們兩個幹什麼?」
李七郎道:「我要奉知二位一聲,從今天起二位可以不必再往這天橋戲園子跑了,那是白跑,冤枉跑……」
納容忙道:「為什麼?」
李七郎道:「因為金少樓兄妹倆不會再回來登台了。」
納容神情一緊,道:「真的?」
納蘭更急,注目道:「不會再回來登台了麼?那為什麼?」
李七郎目光一掃這兄妹倆,道:「二位想知道原因麼?」
納容道:「當然想,你知道?」
李七郎微—點頭道:「當然知道,而且除了我跟金少樓兄妹倆,還有他戲班子裡有數的幾個人外,絕不會再有別人知道。」
納容道:「為什麼?你快說。」
李七郎道:「這兒人多,不方便說話,二位請跟我來。」轉身往一邊行去。
納容跟納蘭兄妹倆,連猶豫都沒猶豫地便跟了過去,而且走得很快,直似怕李七郎走脫似的。
李七郎帶著納容、納蘭兄妹倆,走沒多遠,在戲園子左邊那人少、沒燈、既黑又僻靜之處停了下來。
轉過身,李七郎沒等他兄妹問便開口說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二位,是我叫金少樓兄妹倆帶著他那戲班子連夜離開北京,永遠別再來的。」
納蘭一怔叫道:「是你……」
納容眼一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七郎道:「貝勒爺休動氣,別發火,我這是為二位好,也為金少樓兄妹倆好。」
納蘭嬌靨突然一紅,驚異地望著李七郎沒說話。
納容三不管地道:「我不懂你這話什麼意思!」
李七郎道:「二格格有點明白,貝勒爺您恐怕是真不懂,我是為不使二位傷心悲痛,為金少樓兄妹免於受害……」
納蘭微微怔了一怔,跟納容齊聲說道:「為不使我兩個傷心悲痛,為使金少樓兄妹免於受害?」
李七郎點頭說道:「是的,二格格,我直問一句,二位也請據實告訴我一句,二位對金少樓兄妹那般熱愛,並不單純是捧場子,對不對?」
納容臉通紅,吃驚地道:「你,你怎麼知道……」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貝勒爺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只請答我對不對。」
納容遲疑著轉眼望向納蘭!
納蘭雖然是個女兒家,可是她的豪氣與膽子不讓鬚眉,兩眼望著李七郎點一點頭,道:
「對,怎麼樣?」
李七郎道:「我再問問,假如金少樓兄妹受點什麼傷害,二位是不是會傷心悲痛?」
納蘭的確具有豪爽明朗的性格,一點頭道:「會,只是他兄妹會受到什麼傷害?」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那要問二位自己了。」
納蘭眨動了一下美目,滿臉詫異色地道:「問我倆自己,你這話什麼意思?」
李七郎微一搖頭道:「我說問二位自己,倒不如說二位該問問二位府裡,那些允稱江湖好手的護衛。」
納蘭越發地詫異了,道:「問他們什麼?你乾脆直說好不好?」
「行,二格格,我遵命。」李七郎微一點頭道:「二位可還記得,那天晚上看戲的時候,二位府裡的幾位護衛曾經衝我這個小百姓發威……」
納蘭道:「我記得,那……」
李七郎道:「二位可知道他幾位為什麼衝著我發威麼?」
納蘭道:「他們不是說是為了一點小誤會麼?」
「不,二格格。」李七郎搖頭說道:「那是他們幾位的說法,當著您二位,他們也只有這麼說,事實上是我這個小百姓壞了他們幾位的大事。」
納蘭「哦」地一聲道:「你壞了他們的大事?你壞了他們什麼大事?」
李七郎搖頭說道:「看來二位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二位,那天晚上,當滿戲園子裡看戲的人聚精會神往戲台上瞧的時候,當戲台上那位楊宗保跟那位穆桂英對陣交鋒的時候,他們之中突有兩位向台上抬起了手,他二位一非搔癢,二非擦汗,而是要向台上的楊宗保跟穆桂英打出那藏在袖底,淬過毒,見血封喉的柳葉飛刀……」
納蘭驚叫一聲抬手掩上了檀口:「打飛刀,他們是……」
納容急道:「他們這是要幹什麼?」
李七郎含笑問道:「以貝勒爺看,他們是要幹什麼?」
納容臉色一變,驚聲說道:「你,你是說他們要殺……」機伶一顫,閉上了嘴,沒再說下去。
李七郎笑笑說道:「應該不是鬧著玩兒的,那東西淬過毒,見血封喉,豈能鬧著玩兒,又不是毛巾把子,又怎麼好亂扔?」
納容兩眼發直,沒說話。
納蘭道:「你說的這……這是真的?」
李七郎含笑問道:「二格格大概不信?」
納蘭道:「我是有點不信!他們為什麼……」
李七郎含笑截口問道:「二格格要不要看看證據?」
納蘭道:「什麼證據,你有證據?」
李七郎微一點頭道:「我有,就是這個,凶刀!」手腕一翻,手裡已多了柄其薄如紙,寒芒發綠,冷森森的柳葉飛刀,正是那天拿給金少樓兄妹看的那一柄!
納蘭美目一直,道:「這就是……」
李七郎點頭說道:「這就是那天晚上二位府裡的護衛,要用來殺害楊宗保、穆桂英那兩柄飛刀中的一柄!」
納蘭沒說話,伸手就要去拿。
李七郎手往回一縮,道:「二格格小心,刀上有毒。」
納蘭皓腕頓了一頓,又伸了過來,道:「不要緊,我常玩刀,給我看看!」李七郎掉轉刀頭把刀柄遞了過去。
納蘭接過柳葉飛刀,在刀身上看了看,抬眼問道:「這把飛刀是怎麼落到你手中的?」
李七郎道:「是我從那兩位的袖底摸過來的。」
納蘭美目一睜,道:「你能從他們手裡……」
李七郎翻腕探掌,飛快,再看時,那把柳葉飛刀已到了他手裡,他把刀揚了揚,含笑問道:「二格格信了麼?」
納蘭瞪大美目,玉手舉在那兒,怔住了,驚奇說道:「你,你會武……」
李七郎笑笑說道:「學過幾年。」隨手又把那把柳葉飛刀遞了過去,道:「二格格請仔細看著刀把上刻的字。」
納蘭定了定神,凝目往刀把上一看,立即看見「萬親王府」那幾個小字,臉色一變,抓過那把柳葉飛刀遞向納容:「果然是他們的刀,你看看。」
納容是個十足的文弱書生,膽小得可憐,哪能見這個,嚇得「哎喲」一聲往後便退,臉都白了。納蘭眉鋒—皺,把刀收了回去,另一隻手一探就抓住了納容,高揚著眉梢兒,圓瞪著美目,臉煞白,怒聲說道:「走,咱們回去問問去,這還得了,簡直就沒把……我打爛了他們。」拉著納容就要走,納容被扯得腳下一個踉蹌。
李七郎忙伸手一攔,道:「二格格,慢一點。」
納蘭道:「幹什麼?」
李七郎道:「二格格該先弄清楚這是誰的主意?是誰在背後指使的?」
納蘭叫道:「怎麼,這還有人在背後指使?」
李七郎含笑說道:「二格格以為幾個護衛有這麼大的膽子麼?」
納蘭呆了一呆,道:「那……你說這是誰的主意,是誰在背後指使的?」
李七郎道:「指使護衛殺人的,當然不會是二位,那麼在萬親王府除了二位之外,護衛們還會聽誰的,又還有誰能指使萬親王府的護衛殺人。」
納蘭冰雪聰明,一點就透,變色驚叫道:「你是說王爺……」
李七郎搖頭說道:「事關重大,我這個草民不敢胡說,是與不是還得二位自己……」
納蘭冷哼—聲道:「你不敢說我敢,除了我爹之外沒有別人,他一天到晚這個不許,那個不許,要以他的意思,整天待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捧著書本子啃最好,要真那樣人都能給憋出病來,還不如殺了我。閣下看見了,我哥哥最聽他的話,怎麼樣,弱不禁風,膽小的可憐,一口氣能把他吹倒,見把刀就嚇成這個樣子,一個男人家,連一點鬚眉丈夫氣概都沒有,又能有多大出息」
納容紅著臉道:「妹妹,你怎麼……」
納蘭道:「我說錯了你,說錯了他了麼?你要是願意聽他的,今後就別聽我的,咱倆你是你,我是我,我上哪兒去你別跟……」
「瞧你,瞧你。」納容急道:「誰說不聽你的了?」
納蘭道:「別瞧我了,以前僅是訓斥一頓,說咱們一天到晚往外頭跑,捧戲子,不學好,現在更好了,人家要殺你的金玉環了,你打算怎麼辦呀?」
納容囁喘說道:「你問我,人家不也要殺你的金少樓麼?」
納蘭臉—紅道:「就知道你膽小沒主意,窩囊廢!……」
納容道:「誰說我是窩囊廢?」
納蘭道:「你要不是窩囊廢,就跟我回去問問爹去,你敢麼?」
納容臉色一苦,道:「這……這怎麼可以……」
「瞧。」納蘭冷笑說道:「這不是窩囊廢是什麼,虧你還生為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呢!連我這個女兒家都不如,我看呀,咱倆應該換換,我不該是女人,你不該是男人。」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納容被激得發了書獃子脾氣,眼一瞪,道:「笑話,看我如你不如你,走!」他反手一拉納蘭就要走。
李七郎又伸手一攔,笑道:「二位怎麼都這麼意氣用事。」
納蘭道:「我兩個意氣用事?」
李七郎道:「怎麼不。二位回王府去問王爺,王爺點頭承認了,二位又能把王爺怎麼樣?是能打王爺是能罵王爺?還是能跟王爺鬧翻,來個雙雙離家出走?」
納容呆了一呆,沒說話。
納蘭卻道:「他是我爹,我當然既不能打,又不能罵,可是我能跟他鬧翻,來個離家出走。」
李七郎笑道:「二格格捨得那皇族親貴身份,捨得那榮華富貴……」
納蘭雙眉一揚,道:「你以為我稀罕,我早就膩了,我寧願做個自由自在的百姓。」
李七郎搖頭說道:「二格格錯了,做百姓並不自由自在,就拿這件事來說吧,金少樓兄妹就敢怒而不敢言,誰敢跟內城裡的權貴鬧?胳膊永遠比不過大腿,只得忍著乖乖地離開這兒,像這,二格格能說百姓自由自在麼?」
納蘭一時沒說話,半天才問道:「那……你說我該怎麼辦?難道就罷了不成?」
李七郎道:「恐怕二格格只有罷了,王爺是二位的生身之父,除了罷了之外,二位還能怎麼樣?」
納蘭美目中淚光忽然一湧,跺腳說道:「這……這簡直太不公平……」
李七郎笑道:「二格格,世上的事沒那麼多公平的,二格格要這麼說,那金少樓兄妹該怎麼辦,我們這些草民又該怎麼辦?」
納蘭低下了頭,旋即悲憤地道:「爹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
李七郎道:「一句話,為使二位收心死心而已。」
納蘭道:「收心死心,殺了金少樓兄妹就能讓人收心死心?他錯了,我兩個怎麼也不會收心,怎麼也不會死心。」
李七郎道:「沒想到二位這麼真而深。」
納蘭嬌靨一紅,微微低下了頭,道:「我也不知道所以然,其實,我還好,倒是他……」看了納容一眼,沒再說下去。
納容淒然一笑道:「人家走都走了,還說這個幹什麼,放著咱們這個家,這件事也成不了,倒不如早些散了……」
納蘭又低下了頭。
李七郎也覺黯然,覺得心頭悶悶的,沉默了一下道:「其實,真說起來,王爺也是為二位好……」
納蘭猛然抬起了頭道:「為我倆好也不能殺人呀,誰要沾上我倆誰就該死,天底下有這種事麼?人家的命就這麼輕賤麼?」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二格格,並不是誰沾上二位誰就該死,要是換了內城裡的親貴,或者金少樓兄妹生長宦門,出身權貴,那情形就截然不同了,像這種事天底下比比皆是,而事實上百姓的命也就是這麼輕賤。」
納蘭道:「這太不公平。」
李七郎道:「我說過,二格格,世上公平的事沒那麼多。」
納蘭沒說話。
李七郎接著說道:「不過,王爺也未免逞一時之意氣,沒多考慮,那幾個護衛更是蠢笨無知,這種刀怎麼能用,不等於告訴別人,人是萬親王府殺的麼……」
納蘭冷笑一聲道:「萬親王府殺兩個戲子又算得了什麼,怕誰?誰又敢過問。」
李七郎道:「二格格,官家固然沒人敢管沒人敢過問,可是離開這個官家那就不同了,跑江湖的誰沒有幾個朋友,跑江湖的朋友又誰不是練過幾下,學過幾手的,十之八九都能高來高去,江湖人復仇手法之可怕,我想不必我多說。二位一定聽過不少,王爺跟那幾個護衛不是替萬親王府招災惹禍麼……」
納蘭冷哼說道:「就是招了災,惹了禍都活該。」
李七郎道:「再說對一般百姓,百姓們已然一忍再忍,固然敢怒不敢言,但是二位該知道這在百姓心中又將種下多少仇恨的種子,所以儘管王爺是為二位好,這種做法仍是大不智的下下之策。」
納蘭道:「你以為不是麼?本來就是。」
李七郎笑道:「行了,二格格,可以消消氣了,事既不能追究,好在金少樓兄妹也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就全當它不曾有這回事吧。」
納蘭道:「你說得倒輕鬆。」
李七郎含笑問道:「那麼二格格以為該怎麼辦?」
納蘭忽地歉然一笑道:「我心裡煩,你可別在意……」
李七郎笑笑說道:「那怎麼會,我知道二位的心情,再說我也不敢……」
納蘭道:「不敢?別把我也當成不講理的人好麼?」
李七郎笑笑說道:「那……是我失言,我知道二位跟—般內城裡的人不同,要不然我也不會伸手管這件不關我的閒事了!」
納蘭道:「對了,我還沒謝謝你……」
李七郎道:「別客氣,我也不敢當,能為二位效些微勞,該是我的榮幸。」
「又來了。」納蘭眉鋒微皺,道:「別把我兩個看得那麼高,咱們都是人,都一樣,我始終沒把自己當什麼皇族親貴,要不然我也不會……不會往天橋這戲園子裡跑了。」
李七郎道:「就沖二格格這一句話,我認為我這件事沒管錯!」
納蘭道:「你本來就沒管錯,我兄妹感激……」
李七郎道:「那不必,二格格,是我自己要管這件事……」
—旁納容突然插嘴道:「你知道金少樓兄妹上哪兒去了麼?」
李七郎目光—轉,凝望著他道:「貝勒爺問這幹什麼?」
納容囁嚅說道:「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一下。」
李七郎道:「貝勒爺,我無法告訴您金少樓兄妹上哪兒去了,我可以告訴您另一句話,有緣,不必強求,無緣,強求不得,這句話您不會不懂。」
納容口齒啟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納蘭卻瞿然說道:「謝謝你,我受教了。」
「不敢當,二格格。」李七郎道:「萬般皆天定,半點不由人,既然如此,過於強求的話,不但毫無所獲,到頭來反而徒招無窮煩惱與痛苦。」
納容苦笑說道:「還等什麼到頭來,我現在已經夠煩惱,夠痛苦的了。」
李七郎道:「這—點貝勒爺就遠不如二格格,男子漢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
「聽,哥哥。」納蘭道:「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跟人家多學學。」
李七郎笑道:「二格格這話讓我臉紅。」
納蘭笑了,笑得很爽朗,道:「你怎麼知道我兩個會來?」
李七郎道;「這不很簡單麼?別人都會每天往這兒跑,二位還能不來麼?應該比別人跑得更勤才對的。」
納蘭沒在意地笑笑說道:「你這個人很有意思,也很……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好,總之我覺得你跟常人不同……」
「是的。」李七郎道:「我比別人多只眼,多只耳朵。」
「別玩笑。」納蘭白了他一眼,道:「我說的是真話,你這個人很討人喜歡,讓人很樂意親近。」
李七郎道:「二格格,我受寵若驚。」
納蘭道:「說真的,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我?」俊七郎笑笑說道:「跑江湖,混飯吃,萍飄四海,浪跡天涯,沒親人,但到處是朋友;沒家,卻到處為家……」
納蘭神往地道:「簡直令人羨慕。」
李七郎目光一凝:「令人羨慕,二格格認為我這種生涯令人羨慕?」
「怎麼不?」納蘭道:「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有多好,假如能的話,我真願意跟你換換。」
李七郎為之動容,道:「二格格的為人跟性格像極了一個人「誰?」納蘭道:「你說我像誰?」
李七郎道:「這個人也許二格格知道,當年的一位皇親貴族,德怡郡主。」
納蘭一怔叫道:「你知道他老人家,那是我姑婆……」
李七郎「哦」地一聲道:「怎麼,德怡郡主是二格格的………」
納蘭道:「可不是麼,她老人家的親侄兒玉珠是我的姑爹。」
李七郎又「哦」了一聲道:「原來二格格家跟……」笑了笑接道:「我沒想到二格格家跟德怡郡主還有這一層親戚關係。」
納蘭眨動了—下美目,詫聲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怡姑婆的?」
李七郎笑問道:「我這個草民居然知道當年的皇族親貴,二格格覺得很奇怪是不是?」
納蘭爽直地道:「我是覺得很奇怪。」
李七郎笑笑說道:「說穿了不值一文錢,二格格知道,德怡郡主早在當年就皈依三清,算不得皇親貴族了。」
納蘭道:「這個我知道,怡姑婆是在白雲觀修行的,只是這跟你知道她老人家有什麼關係?」
李七郎道:「當然大有關係,二格格請想,德怡郡主早在當年便已不是皇族親貴,當然就可經常在江湖上走動,既然經常在江湖上走動,還怕人不知道麼?再說,德怡郡主當年還曾隨傅侯伉儷遠赴藏邊平亂,大名早已深刻在每一個武林人物心中,後世哪有不津津樂道的?」
這番話納蘭聽信了,她點了點頭道;「原來你是這樣知道的,我說嘛,你怎麼會知道我怡姑婆。」
李七郎道:「二格格,令姑丈如今……」
納蘭道:「我姑爹現在也是位王爺了,就是榮親王,你問這……」
李七郎「哦」地一聲道:「我只是奇怪,據說令姑丈當年曾神奇地失了蹤,多少年沒有消息,怎麼如今又回來了,而且成了親王?」
納蘭驚訝地道:「你也知道我姑爹當年失蹤的事……」
李七郎道:「也是在江湖上聽人說的。」
納蘭道:「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姑爹如今人在內城,而且是位親王沒有錯,聽說我姑姑嫁我姑爹的時候,我姑爹還不到三十歲,要說回來嘛,那也該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李七郎道:「那是,那是……」
納蘭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沒告訴我你是個幹什麼的。」
李七郎道:「我不是說過了麼,我是個……」
納蘭道:「你剛才說的我聽見了,我知道,可是你沒說,你究竟是個幹什麼的啊,譬如唱戲,做生意……」
李七郎道:「二格格,這麼說吧,我是個到處閒逛的江湖人。」
納蘭道:「到處閒逛,那吃什麼,穿什麼啊?」
李七郎笑道:「二格格,我既不偷又不搶,還好,沒愁過吃也沒缺過穿。」
納蘭道:「那你的花用是哪兒來的啊?」
李七郎道:「二格格可聽說過這句話,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納蘭道:「這麼說你的花用全是靠朋友……」
李七郎點頭說道:「不錯,全靠朋友們幫忙,江湖上本就是這樣,江湖人講的是義氣,今天你有花你的,明天我有花我的。」
納蘭道:「原來是這樣,倒是挺好玩的。為什麼你們江湖人都不願找個事做,不願在一個地方長待呢?」
「誰說的?」李七郎道:「沒有一個江湖人不是過膩了這種東飄西蕩,居無定所的生涯的,可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怪脾氣,高不成,低不就,其實江湖人除了打殺鬥狠之外又會什麼?鏢局容納不下,護院又自覺委曲,至於在一個地方長待,江湖人不是不願意在一個地方待久,而是不能在一個地方待久,二格格知道,江湖人沒有一個不樹仇的,誰要是在一個地方待久了,仇家就會聞風尋上門,所以只有東飄西蕩,讓人捉摸不定了。」
納蘭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算完,什麼時候算了啊?」
李七郎笑笑說道:「到了嚥氣的那一刻,就算完,就算了。」
納蘭皺眉說道:「這麼說,江湖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嘛。」
李七郎道:「本來就不好過,一行不知道一行苦,行行都有本難念的經,有很多人就是跟二格格剛才的說法一樣,認為江湖人仗劍控韁,馳騁縱橫,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那種生涯令人羨慕,而不顧一切地投身江湖之中,但等到一旦遇上風險,碰上艱苦,聞到了血腥味,再欲抽身,卻已經來不及了。」
納蘭道:「每一個江湖人都得遇風險,嘗艱苦,聞血腥麼?」
李七郎道:「當然,二格格,絕沒有例外。」
納蘭道:「這麼說你也遇過風險,嘗過艱苦,聞過血腥了?」
李七郎道:「是的,二格格。」
納蘭由上至下打量他一眼道:「聽說每一個江湖人身上多少都有幾處傷,你也有麼?」
李七郎道:「二格格,這我是例外。」
納蘭道:「為什麼你沒有?」
李七郎道:「因為我還沒有碰見一個能在我身上留下傷的人。」
納蘭道:「這麼說,你的身手很高,本事很大了?」
李七郎道:「那我不敢這麼說,只能說我還沒碰見過一個能在我身上留下傷的人。」
納蘭淡淡—眼,道:「你很會說話,也很謙虛。」
李七郎道:「二格格誇獎。」
納蘭道:「你也厭倦了這種江湖生涯了麼?」
李七郎道:「只要是在江湖上待久的,沒有一個不厭倦的。」
納蘭道:「那你為什麼不找個地方待下來?怕仇家麼?」
李七郎搖頭說道:「我倒不是怕什麼仇家,而是沒人肯要我,二格格該知道,要在一個地方長待,是要有地方住,有飯吃的。」
納蘭道:「這我當然知道,只是為什麼沒人要你?」
李七郎笑笑說道:「我不說過麼?高不成,低不就。」
納蘭遲疑了一下,頭一偏,問道:「我給你找個既不算高,也不算低的差事,你幹不幹?願不願在這兒長待下去?」
李七郎「哦」地一聲道:「二格格要賞我什麼差事?」
納蘭道:「我可以在府裡替你補名護衛……」
李七郎道:「護衛?」
納蘭忙道:「只是掛個名,我把你當朋友看,當然不能讓你跟在身後頭,我的意思是要你陪我兩個騎騎馬,打打獵,到處玩玩逛逛,當然,碰上事的時候你還是能護衛我兩個……」
李七郎笑道:「這哪叫護衛,簡直就是吃閒飯的……」
納蘭道:「本來就是嘛,誰敢委曲你呀。」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說到委曲,我直說一句,不知道二格格信不信,論我的武學,江湖上少有對手,論我的文才,當代幾位名儒都要自歎不如……」
納蘭「哦」地一聲笑問道:「真的麼?」李七郎笑笑沒說話。
納蘭一指乃兄納容道:「那你不必跟別人比,只要你肚子裡裝的書能比我這位哥哥多,你就算壓倒了京中第一才子了。」
郎七郎微一點頭道:「可以,待有空的時候,我要向貝勒爺討教討教。」
納蘭道:「不必等有空,現在就到我家去,來個當場比試。」
郎七郎為之一怔,道:「現在?」
納蘭「嗯」地一聲點頭說道:「怎麼,誇了海口又怯場麼?」
李七郎還沒有說話,呆立—旁,久未作聲的納容突然說道:「妹妹,別胡鬧,他怎麼能到家裡去呢?」
納蘭道:「他怎麼不能,沒聽見麼?我要給他在府裡掛名……」
納容道:「我聽見了,那也得等問過爹之後,現在他怎麼你忘了,他也是個江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爹最厭惡跑江湖的人,尤其是咱倆交上的。」
納蘭皺了眉,道:「那……要是等問爹,不如不問,問了也是白問,說不定還會挨上一頓臭罵。」
納容道:「可是不問爹,你怎麼能隨便帶個人進府去,更何況你打算給他在府裡做名護衛,我看你還是先跟爹說一聲的好。」
納蘭道:「說了你包爹能答應?」
納容道:「就是嘛,說了爹都未必答應,不說那不就更糟麼?」
李七郎笑笑說道:「我認為貝勒爺說得對,當家主事的不是二位,二位有老人家,凡事應該先跟老人家說一聲,好在我在這兒還有一陣子好待,並不急。」
納蘭道:「你不是說要向我哥哥討教討教麼?」
李七郎笑道:「討教也不急於一時,往後還愁沒機會麼?」
納蘭道:「那……要是我跟爹說成了,該上哪兒找你呢?」
李七郎微一點頭道:「對了,二格格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倒是件麻煩事,我居無定所,事先約好,又怕到時候我因事耽誤,爽了約。」
納蘭道:「你不會不爽約麼?」
李七郎含笑說道:「二格格,江湖人是很難預料什麼時候會碰上事兒的,不碰上還好,一碰上了,一時半刻便很難脫身。」
納蘭道:「那怎麼辦,乾脆你現在就跟我們回去。」
李七郎道:「二格格的好意,只是那不妥當。」
納蘭道:「那你說怎麼辦,總得有個主意呀。」
納容突然說道:「妹妹,我看你打算替他在府裡補名護衛的事兒,成功的希望很小。」
納蘭眉鋒一皺,道:「我知道,又是爹……」
納容道:「府裡的護衛們認識他,見他進了府,難保不對爹說他就是壞爹大事的人,這麼一來,別說爹不會答應了,恐怕還……」
納蘭眉鋒一下皺深了三分,道:「這一點我倒沒想到……」
李七郎道:「我認為這並沒有大礙,見了王爺之後我自有一番說辭,我有把握王爺聽了我這番說辭之後,不但不會生氣降罪,反而會大加讚許,重重地賞我一賞。」
納蘭「哦」地一聲,忙道:「你有什麼說辭?」
李七郎搖頭一笑,道:「二格格,我這番說辭要在見了王爺之後才能說,不過有一點二格格該信得過我,那就是我的口才還不太差。」
納蘭瞟了他一眼,道:「你的口才何止不差,簡直健而俐。」
李七郎笑道:「那就行了……」目光忽地向戲園子門前—凝,笑接道:「二格格還打算現在就讓我到府上去麼?」
納蘭道:「當然,最好是現在……怎麼了?」
李七郎道:「那麼我有個現在進府的好法子,二位請從戲園子後頭繞道先回去,我隨後就到。」
納蘭訝然說道:「你隨後就到?你怎麼進去?」
李七郎望著戲園子前笑道:「二格格請看,現成的帶路人。」
納蘭跟納容循他所望方向一看,只見幾個自己府裡的護衛正在戲園子前人堆裡鑽進鑽出,似乎在找什麼。
納蘭即臉色一寒,冷哼說道:「又來了,把咱們當成了不能出門的小孩子,我去找他們。」
李七郎忙手—抬,道:「使不得,二格格,我所以要二位從戲園子後繞道先回府去,就是不願讓他們瞧見二位,二格格要是一現身,我今夜就進不了府了。」
納蘭道:「那……你是打算進府去?」
李七郎含笑說道:「二格格以為他們見著我會放過我麼?如果我沒料錯,他們非把我抓進府裡去,好好收拾一頓不可。」
納蘭雙眉一揚道:「他們敢,那還得了……」
「不,二格格。」李七郎道:「我求之不得,不這樣我不好進府,要不然我怎麼說他們是現成的帶路人。」
納蘭呆了一呆,瞟了他一眼,道:「偏是你有這鬼心眼兒,可是他們要整你,那怎麼行。」
李七郎含笑說道:「二格格以為他們整得了我麼?」
納蘭倏然而笑,送過嬌媚的一瞥,道:「誰要說江湖人只會廝殺鬥狠,今後誰要再這麼說,我頭一個不依……」
李七郎笑笑說道:「還有呢,二格格,帶我這個江湖人進府的,是他們而不是二位,這樣便等於二位在不挨罵的情形下,讓我順順利利地進了府,這不挺好麼?」
納容瞪著眼,搖頭說道:「妹妹,這個人—肚子鬼主意,可怕,交不得。」
納蘭一把拉住了他,笑道:「行了,貝勒爺,咱倆先回去等他去吧。」
拉著納容就走,納容腳下一個踉蹌,回身揚手:「喂,小七兒,快來呀,別讓人望眼欲穿。」
李七郎道:「貝勒爺放心,我盡快趕到就是。」望著納容兄妹雙雙消失在戲園子後,他雙手往後一背,立即邁步向戲園子門口行去。
眼看就要到了戲園子門口,他突然來個大轉身,快步往回走,這一來引起人的注意了,只聽背後有人喝道:「喂,你,站住。」李七郎聽若無聞,腳下更快,就差沒跑了。
剛走沒幾步,身後勁風起,從後面竄過兩個,掠過大轉身,並肩兒攔在他面前,正是那夜戲園子裡朝過面的那濃眉漢子跟那慘白臉漢子。
李七郎停了步,抬眼一看,皺了眉頭:「二位這是……」
那濃眉漢子冷笑道:「怎麼,不認得爺們了?」
李七郎凝了凝目,旋即搖頭說道:「恕我眼拙,不記得在哪兒見過二位了。」
濃眉漢子冷笑說道:「你這是反穿皮襖,跟爺們裝羊,小子,那夜戲園子裡……」
李七郎「哦」地一聲,道:「我想起來了,敢情二位是萬親王府的護衛爺……」—抬手在腦後拍了一下,道:「瞧我記性多壞,好些日幹不見了,二位好啊?」
「少熱絡。」濃眉漢子道:「也少套近,爺們沒那個心情。」
李七郎訝然說道:「見面寒暄,乃是朋友……」
慘白臉漢子冷叱說道:「誰跟你是朋友,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你也配。」
李七郎」哦」了兩聲道:「二位是看我是個小百姓,不配跟二位交朋友,是不?」
那慘白臉漢子道:「本來就是,你明白就好。」
李七郎一點頭道:「那好,我走,我走,躲得遠遠地,行不?」說著,側轉身就要走。
背後伸來一隻手,一下搭在他右肩頭,一聲冷笑:「少***裝羊賣乖,給爺們老實點兒。」
李七郎一驚轉身,想掙沒能掙脫,他忙道:「諸位這是……」
濃眉漢子冷笑說道:「你不明白麼,爺們讓你小子害苦了,你***只知道伸伸手管管閒事,害得爺們吃足了排頭……」
慘白臉漢子怒喝說道:「跟他嚕嗦什麼,找個沒人地方整他一頓再說。」跨步面前,劈胸揪住了李七郎。
李七郎還沒有說話,那濃眉漢子手一攔,道:「別亂來,帶他進府去,陸爺要看看他。」
慘白臉漢子道:「媽的,便宜了他。」一鬆手,卻抖手向李七郎臉上摑去。
李七郎自不肯讓他打著,頭一低,那一掌擦著頭頂打過落了空,他立即叫道:「怎麼打人呀,這不是仗官勢……」
「閉上你的臭嘴。」右肩上那隻手一緊,李七郎「哎喲」了一聲,隨聽背後那人冷笑說道:「省省力氣待會兒再叫,待會兒有你受的,走!」手往前一推,把李七郎推得一個踉蹌。
慘白臉漢子道:「媽的,你不過如此,那夜竟敢……」過來一腳蹋在李七郎小腿上,挨了一腳沒關係,李七郎受了,接著這幾個推著他往戲園子後行去。
李七郎邊走邊道:「諸位要帶我上哪兒去?」
「上哪兒去?」慘白臉漢子道:「陰間地府,你去過麼?」
李七郎道:「諸位,那天晚上是我不對,我請諸位吃喝一頓,給諸位賠個不是……」
慘白臉漢子道:「你給爺們吃喝得夠多了,留著你自己受用吧。」
李七郎道:「諸位,我家裡還有……」
「少廢話。」慘白臉漢子道:「你家裡有誰都一樣,爺們不是菩薩,沒那個慈悲心腸。」
李七郎話鋒一轉,道:「諸位不找貝勒爺跟二格格了麼?」
那幾個立即停了步,濃眉漢子問道:「在哪兒?他二位人在哪兒?」
李七郎道:「剛才我還在戲園子門口看見他二位……」
濃眉漢子突然笑了,道:「好小子,你***還會這一套呀,你白費心了,爺們都是老江湖了,要是被你這小子哄了還混什麼,走吧。」推著李七郎又往前走去。
李七郎忙道:「諸位別忙了,我是貝勒爺跟二格格的朋友。」
濃眉漢子「哈」地一聲笑道:「得了吧,小子,你***給我們貝勒爺拿夜壺都不夠格。」
慘白臉漢子冷笑說道:「我信,只是你小子進府去跟我們陸爺說去。」
說話間,不知不覺已到了正陽門(前門),正陽門有禁衛軍守著,百姓不得出入,可是李七郎有萬親王府的護衛押著,那另當別論,很順利地進了內城,守城的禁衛軍連問都沒問。
進內城走沒多遠便到了萬親王府,萬親王府的所在近雍和官,其府邸之大、之深自不在話下。李七郎一看就知道這幾個帶著他走的是偏門而不是王府正門,護衛們進出平常也很少走正門,何況他這個百姓。
進偏門到了東跨院,李七郎—看就知道這是護衛們住的地方。可不是麼?院子裡到處是穿黑衣打扮利落的練家子,他被帶進來後,院子裡那些正在三五聊天的護衛們都立即圍了上來,你一句,我一句,沒一個不問。
濃眉漢子道:「看著他,我去請陸爺去。」
他邁步走向正北那亮著燈的一間房,那間房門口垂著簾子,濃眉漢子沒挨近便掀簾走了進去。
轉眼間,濃眉漢子從裡面走了出來,背後跟著個身軀魁偉,濃眉大眼的紫膛臉中年大漢。這濃眉大眼紫膛臉大漢穿一身白綢褂褲,在夜色裡很顯眼,右手裡托著兩個鐵球,不住地轉動著,格格有聲。他太陽穴高高隆起,眼神犀利逼人,一望而知是個好手,臉上—臉麻坑,眉心那一顆最大。
那濃眉漢子已經夠魁偉的了,如今走在這紫膛臉大漢身邊,一比之下,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立即矮了半截,大為遜色。
紫膛臉大漢一出來,院子裡的護衛紛紛欠身見禮,招呼:「陸爺。」
紫膛臉大漢像沒聽見,大步直趨臉七郎面前,一雙犀利逼人的眼神上下盡只打量,立即開口問道:「就是他麼?」
濃眉漢子忙道:「是的,陸爺,就是這小子。」
紫膛臉大漢倏然而笑,道:「你們這多年江湖飯沒有白吃……」
濃眉漢子跟慘白臉漢子幾個臉一紅,都低了頭。
紫膛臉大漢接著笑笑說道:「事讓這麼個娘兒們般的弄壞了,虧你們還有臉回來見我,那天晚上他是用哪只手壞事的?」
慘白臉漢子忙道:「這小子用的是右手。」
紫膛臉大漢點頭道:「先把他那只壞事的手毀了!」輕鬆得很,像個沒事人兒一般。
那慘白臉漢子似乎最恨李七郎,殘眉一揚道:「讓我來。」探掌抓住李七郎的右腕,往地上一按,抬腳就踏。
李七郎道:「現在我不能那麼聽話了。」右腕一轉,已掙脫慘白臉漢子掌握,同時反手按住了銀白臉漢子的腳,一托一擰,慘白臉漢子一個身子立時飛了起來,半空裡轉身,「叭」地一聲掉了個狗啃泥。
這突變驚住了所有的護衛們,那紫膛臉大漢一怔,笑道:「我說嘛,那夜能壞事,今兒晚上怎會這麼容易就被你們帶回來,敢情是深藏未露裝了羊……」一聲叱喝,濃眉漢子掄拳就搗。
李七郎道:「讓我也煞煞你的威風。」突然戟指在濃眉漢子腕上敲了一下,就這麼輕輕一下,濃眉漢子卻像挨了—鐵棒,大叫一聲,抱腕而退:「好小子,你還敢……我宰了你。」
那慘白臉漢子翻身而起,那張慘白的臉上紅了好幾塊,嘴破了,鼻子還在滴血,他手裡握著一柄匕首,惡狠狠地撲了過來。
「噯。」李七郎道:「怎麼,動真的了,只怕你還差點兒。」探掌一晃,劈手奪過了那柄匕苜,反腕向前遞去,直指慘白臉漢子的咽喉,其勢飛快,勁兒也不小。
只聽紫膛臉大漢喝道:「好手法。」慘白臉漢子大驚失色,一個懶驢打滾倒翻了出去。
李七郎刀往下一垂,倏然而笑。他這裡剛笑,紫膛臉大漢那裡突然抬了手,喝道:「還不夠麼?你們哪兒行,一邊站著去。」
這一聲,喝住了從李七郎背後偷襲的三名護衛,紫膛臉大漢旋即目光一凝,望著李七郎莊容說道:「他們走眼了,我也走眼了,沒想到閣下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我姓陸,現為王府護衛領班,請教。」
李七郎笑笑說道:「有勞陸領班動問,我叫李七郎。」
紫膛臉大漢道:「閣下真叫李七郎?」
李七郎道:「陸領班莫非不信?」
「豈敢。」紫膛臉大漢道:「閣下既然是位高人,諒必不會小氣……」話鋒一頓,把兩顆鐵球往腰裡一塞,道:「容陸某人討教。」
兩手往下一垂,擺開了門戶。
李七郎搖了頭,含笑說道:「我不跟陸領班動手,因為我怕以後彼此不好相處。」
紫膛臉大漢一怔,說道:「這話怎麼說?」
李七郎笑笑說道:「不瞞陸領班說,承蒙貝勒爺跟二格格看得起,他二位有意在府裡給我補上一名護衛,卻又怕貿然帶我進府招王爺責罵,於是我只好請他們諸位把我帶了進來……」
紫膛臉大漢訝然說道:「有這種事……」
李七郎道:「剛才我在天橋碰見了他二位,他二位已經先行回了府,陸領班要是不信,盡可以去問問他二位。」
紫膛臉大漢遲疑了一下道:「閣下怎麼認識我們貝勒爺跟二格格的?」
李七郎笑笑說道:「我那天晚上可巧也在戲園子裡看戲,冒失地伸了伸手,沒想到他二位對我很垂青,很有好感。」
紫膛臉大漢道:「那當然,你不知道,我們貝勒爺跟二格格……」
話鋒忽轉,接問道:「閣下原是哪條路上的朋友?」
李七郎道:「我原在河南,可是我待膩了,也覺得這麼混下去難混出個名堂,所以才到京裡來碰碰運氣。」
紫膛臉大漢深深一眼道:「照這麼,看閣下運氣不錯,似乎是碰對了。」
李七郎道:「那還要陸領班多幫忙。」
紫膛臉大漢兩眼微微一睜,道:「閣下是真心往這個圈子裡來?」
李七郎道:「陸領班,事實上我已經來了。」
紫膛臉大漢道:「這個我知道,只是閣下也要明白,這個圈子不容易進,一旦進來了,再想出去便難了。」
李七郎道:「我明白,我並沒有打算虎頭蛇尾,半途抽身。」
紫膛臉大漢道:「閣下知道為什麼這個圈子難進麼?」
李七郎道:「陸領班請指教。」
「好說。」紫膛臉大漢道:「親王府不比別處,來歷不明的人不要,出身不正的人也不要,閣下一無熟朋友引薦,二沒……」
李七郎道:「貝勒爺跟二格格他二位……」
紫膛臉截口說道:「閣下當知他二位根本不諳江湖事,做事只憑自己一時的好惡,全不考慮後果與利害,毫無經驗可言。」
李七郎道:「陸領班的意思是說他二位想幫忙也有困難?」
紫膛臉大漢毫不客氣地一點頭道:「我正是這個意思,陸某人受王爺知遇,蒙王爺厚恩,吃用全在王府,不敢不忠人之事,份外謹慎。」
李七郎點頭說道:「是理,應該如此,這麼說,陸領班以為我該怎麼辦?」
紫膛臉大漢道:「恐怕閣下只有一條路……」
李七郎道:「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可是?」
紫膛臉大漢點頭說道:「正是。」
李七郎道:「那麼貝勒爺跟二格格處怎麼……」
紫膛臉大漢道:「閣下該知道,王府中當家主事的不是他二位,類似這種大事,他二位做不了主的。」
李七郎道:「假如王爺能破格收留呢?」
紫膛臉大漢笑笑搖頭道:「閣下,那天晚上的事,王爺十分震怒,拍著桌子命我拿閣下治罪,我看這個希望很小。」
李七郎道:「陸領班,我是說假如。」
紫膛臉大漢道:「根本沒有這個可能……」
李七郎道:「陸領班該知道,世間事很難預料,變化也往往出人意外。」
紫膛臉大漢微微一笑道:「閣下既然這麼說,我可以告訴閣下,只要王爺能破格留用,我自然沒有話說。」
李七郎點頭說道:「那好,請陸領班帶我見見王爺去。」
紫膛臉大漢道:「這個陸某人恕難從命,王爺何等尊貴,萬一出點什麼差錯,陸某人就是賠上性命也擔不起這責任。」
李七郎淡淡一笑道:「恕我直說一句,我要有什麼二心,就用不著煩勞陸領班領見了。」
紫膛臉大漢道;「王府重地,禁衛森嚴,要是連你這個人都擋不住,那不就成了任人來去的所在了嗎?」
李七郎道:「陸領班自信能擋得住我麼?」
紫膛臉大漢道:「王爺厚恩,陸某人敢不捨身以報。」
李七郎眉鋒一皺,道:「陸領班要這麼說,我還真不好硬闖,只是,陸領班,我要有什麼二心的話就不會顧慮這麼多了,陸領班以為然否?」
紫膛臉大漢微微一笑道:「話是不錯,但職責所在,陸某人不敢貿然行事。」
李七郎眉鋒皺深了三分,還待再說。
紫膛臉大漢卻已然搶先說道:「以陸某人之見,閣下不妨先回外城等候,陸某人願意代閣下稟明王爺,只要王爺肯破格錄用,陸某人馬上到外城去請閣下就是。」
李七郎道:「陸領班面面俱到,令人感佩,無奈有那夜冒失伸手事在先,我若不自己見見王爺解釋—番,王爺必然不肯錄用。」
紫膛臉大漢道:「那只有請閣下……」
李七郎突然說道:「陸領班不是說,王爺曾命陸領班拿我治罪麼?」
紫膛臉大漢點頭道;「不錯,這是實情。」
李七郎道:「那麼如今我來了,陸領班就當拿住了我,現在就把我呈交王爺定奪不好麼?」
紫膛臉大漢搖頭說道:「閣下有所不知,王爺只命陸某人速拿閣下治罪,並未要陸某人拿住閣下之後非呈交王爺親自定奪不可,陸某人可以全權處理,只在事後稟明一聲就行了。」
李七郎道:「難道王爺不怕陸領班隨便找個人……」
紫膛臉大漢道:「王爺從來相信陸某人,陸某人既不會也不敢這麼做,要不然的話,王爺也不會把這份差事賞給陸某人了。」
李七郎道:「那麼,陸領班要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這樣豈不是縱了我這個王爺嚴命緝拿的人了麼?」
紫膛臉大漢道:「事非得已,我寧可自己被王爺降罪,或者受頓重責,也不敢讓王爺受到一點驚擾。」
李七郎皺眉說道:「這就麻煩了……」
紫膛臉大漢道:「閣下如果一定要陸某人領見的話,也可以,閣下務必要答應陸某人一個條件。」
李七郎道:「陸領班有什麼條件?」
紫膛臉大漢道:「閣下得讓陸某人制住閣下的四肢重穴,然後陸某人才敢放心大膽地帶閣下去見王爺。」
李七郎眉鋒一皺,搖頭笑道:「這一點我恕難從命,像現在這樣去見王爺,王爺若是不肯留用而堅欲降罪的話,我還可以跑,要是我四肢重穴被制,到時候我跑都跑不掉,豈不是死路一條?」
紫膛臉大漢微一點頭道:「閣下顧慮得極是,那麼閣下可以不必答應。」
李七郎道:「陸領班……」
只聽急促步履響動,東跨院裡快步轉進一人,來人五十多年紀,身材瘦削,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深眼,隆準,一看就知道這是個極富心智,工於心計的人物。
一件長袍,外罩馬褂,看上去很是氣派,那氣派跟紫膛臉大漢這種出身江湖的人又自不同。
他一進來,眾護衛紛紛躬身施禮:「博總管。」
那老頭兒忙含笑擺手:「諸位兄弟別客氣,別客氣,都是自己人,一天都見好幾回面,老這麼多禮還行,那能把人累死……」
這老頭兒看起來很隨和,其實他是圓滑會做人。
話鋒一頓,他抬眼望向紫膛臉大漢:「英傑老弟,王爺叫我來一趟,恕我沒打招呼就進來了。」
紫膛臉大漢道:「您這是哪兒的話,像您,內院都隨便出入,何況是我這東跨院,您有事兒?」
那老頭兒目光一轉,落在李七郎身上,含笑道:「這位英雄可是李七郎?」
李七郎點頭說道:「是的,老人家,我正是李七郎。」
紫膛臉大漢道:「怎麼,博總管……」
那老頭兒轉過頭去道:「王爺讓我來傳個話,請英傑老弟陪這位英雄過去—趟。」
紫膛臉大漢一怔道:「怎麼,王爺要見他……」
那老頭兒道:「貝勒爺跟二格格已經見過王爺了。」
紫膛臉大漢兩眼一睜,道:「難不成王爺答應……」
那老頭兒道:「看看再說,看看再說,英傑老弟,王爺現在書房裡,我先走一步回話去了。」
話落,他擺擺手轉身行去,邊走還邊向眾護衛打招呼:「諸位忙,諸位忙。」
此老當真是夠圓滑,夠會做人的。
等得老頭兒出了東跨院,紫膛臉大漢二話沒說,臉色一整,沉腕擺道:「閣下請。」
李七郎道:「陸領班,不用制我穴道了麼?」
紫膛臉大漢道:「陸某人有捨命之心,不必多此一舉。」
李七郎倏然一笑道:「衝著陸領班這句話,我也要好好交交陸領班這位血性朋友,請放心,我絕不讓陸領班有半點為難就是。」
邁步往東跨院外行去。
紫膛臉大漢—聲:「閣下高義,陸某人先謝了。」
大步跟了上去。
紫膛臉大漢一路緊傍著李七郎,出東跨院進正院,然後又從正院進了親王府的重地,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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