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獻 策 文 / 獨孤紅
門,關上了,大姑娘沉默著,沒再說話。
她這不該有的沉默,感染得美姑娘很是不安,走了幾步之後她忍不住問道:「霜姐,他說的……他說你看出來了,究竟是……」
大姑娘臉色木然,道:「二妹,他沒說錯,好事多磨,波折無限,這條姻緣道並不好走,難道你沒看出來?」
美姑娘茫然地搖頭說道:「霜姐,我沒有看出什麼,你究竟……」
大姑娘道:「起先,那位老人家表現得很熱誠,可是一聽咱們是郭家的人後就不同了……」
美姑娘道:「怎麼不同了?」
大姑娘道:「她馬上就進去催他趕快畫,說的好聽是不讓咱們的人等,說的不好聽,是不讓咱們多坐……」
美姑娘道:「霜姐,這,這是為什麼,怎麼會,別是你多疑……」
「還有,二妹!」大姑娘道:「她出來之後,既不讓咱們坐,她自己也不落座,這表示什麼,不分明是逐客麼?」
美姑娘道:「霜姐,人家也說了,為令堂祝壽……」
「二妹!」大姑娘道:「現成的嘴邊話誰不會說?要是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那有可能是我多疑,而他……李克威也有這種說法,足見並不是我多疑!」
美姑娘臉色一變,心頓時往下一落,道:「霜姐,那……那為什麼,她為什麼一聽說咱們是郭家後人就……她跟郭家有仇?」
大姑娘道:「該不是,有仇早就以武相向了。」
美姑娘道:「那……莫非他母子是他們的人?」
大姑娘道:「該也不會,我看得出,他母子倆都是一臉正氣,絕不像是賣身投靠的人。」
美姑娘道:「那……霜姐,你說,那為什麼?」
大姑娘搖頭苦笑,道:「我不知道,想必他……李克威知道。」
美姑娘訝然說道:「他知道?」
大姑娘點頭說道:「沒聽他說麼?他是仇家的朋友,既然他跟仇家是朋友,對仇家的瞭解就該比咱們多,他該知道原因。」
美姑娘皺了眉,旋即雙眉一揚,道:「這為什麼?郭家的後人哪點不好?哪一點辱沒他了……」
大姑娘道:「或許她認為齊大非偶,不過,以我看該不會那麼單純。」
美姑娘詫聲說道:「不會那麼單純?」
大姑娘道:「她仇家本身就不單純。」
美姑娘訝然說道:「霜姐,這話怎麼說,難道說這母子倆……」
大姑娘道:「二妹,你沒留意她家神案上供著那方牌位……」
美姑娘道:「我沒有留意,我哪敢抬眼亂看哪?霜姐,牌位怎麼了?」
大姑娘道:「牌位上寫的是亡夫凌明遠之神位……」
美姑娘「哦!」了一聲道:「那是他爹的牌位!」
「不錯!」大姑娘道:「我問你,他姓什麼?」
美姑娘道:「姓仇啊?」
大姑娘道:「那為什麼他爹姓凌?」
美姑娘呆了一呆道:「對,為什麼他姓仇,他爹姓凌……霜姐,你看……」
大姑娘道:「這就是為什麼我說他母子本身就不單純的道理所在。」
美姑娘道:「他會不會是從母姓?」
大姑娘道:「不管他是不是姓母姓,總之這母子倆本身就不單純是實,他文武雙全,她這位老人家於這兩途的修養諒也不會差,這麼一個人家為什麼遷到『遼陽』來打魚、賣字畫,艱苦度日,為什麼?」
美姑娘點頭說道:「霜姐,這麼看來這母子倆真不單純,以你看……」
大姑娘道:「也許那個李克威他知道。」
美姑娘沉吟了一下,點頭說道:「他不是說待會來找咱們麼,那好,待會兒我非問他個清楚不可!」
大姑娘道:「二妹,問,不妨,但千萬別再施任性刁蠻,他沒有說錯,往後靠他幫忙的地方恐真不少。」
美姑娘哼了一聲道:「我才不稀罕呢,他要是再敢輕薄,我就給他點顏色看看。」
當然,大姑娘懂,這是不甘示弱、不甘低頭的氣話,所以她沒有截口、沒有多說。
回到了客棧,天色已經過了初更,那矮胖中年漢子正在櫃檯處等她倆,一見她倆進門,忙迎了上去,道:「您二位回來了?」
大姑娘點了點頭,道:「是的,胖叔,打聽的事怎麼樣了,有消息麼?」
矮胖中年漢子不安地搖頭說道:「回您,到現在為止,還沒見有回報。」
大姑娘道:「還不到三更,那就再等等吧……」
「胖叔。」美姑娘突然說道:「我問您一件事,店裡有沒有住著這麼一個人……」
接著把李克威描述了一遍。
聽畢,矮胖中年漢子點頭說道:「二姑娘,是有這麼個人,姓李,住進來後就出去了……」
美姑娘向著大姑娘投過詫異一瞥。
矮胖中年漢子接問道:「怎麼,二姑娘,有什麼事兒麼?」
大姑娘微一搖頭,揚了揚手中畫卷,道:「剛才我跟二妹找那個姓仇的買畫,可巧他也在那兒,他跟姓仇的是朋友,談起來他說他住在這兒,二妹認為他隨口胡說,所以問問您。」
矮胖中年漢子「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這樣,真是什麼人找什麼人,姓仇的這麼樣人品,他就是有姓李的這麼個人品的朋友,說真的,像他兩個這種人品,當世之中可真算得上少見……」
美姑娘哼了一聲道:「人品好有什麼用……」
矮胖中年漢子忙問道:「怎麼,二姑娘?」
美姑娘「哦!」地一聲忙道:「沒什麼,就是說單人品好是不夠的,假如胸無點墨,毫無所學,充其量只是繡花枕頭,您說是不是。」
想必她想起來以後靠人幫忙的地方很多。
矮胖中年漢子點頭笑道:「說得是,說得是,以我看這姓李的絕不會是繡花枕頭。」
美姑娘道:「胖叔,何以見得?」
矮胖中年漢子道:「有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姓李的既然跟姓仇的是朋友,那……」
表美姑娘香唇邊浮現了一絲輕微笑意,道:「胖叔說得是……」
大姑娘突然說道:「胖叔,您說他也會武?」
矮胖中年漢子搖頭說道:「他是不是會武我不知道,事實上我也看不出他會武,他不像那姓仇的,眼神犀利,英氣逼人,這姓李的一身書卷氣,似乎是個十足的文弱讀書人。」
大姑娘輕輕地「哦!」了一聲,點了點頭,沒說話。
矮胖中年漢子道:「我忘了問了,您二位這一趟有什麼收穫沒有?」
大姑娘微一搖頭,含笑說道:「只從姓仇的那兒得來這麼一幅畫,別的毫無所得……對了,待會兒姓李的回來,他可能會找我跟二妹,您可別攔他,我想從他那兒套取一些有關姓仇的事!」
矮胖中年漢子道:「我省得,您放心!」
大姑娘道:「那麼您忙吧,我跟二妹回房歇歇去了。」
在矮胖中年漢子答應聲中,她拉著美姑娘行向了後頭。
進了後院,美姑娘低低說道:「霜姐,他並沒有胡說八道。」
大姑娘道:「誰說他胡說八道了,以我看他這個人有時候貧嘴得可惡之外,倒不失為是個好人。」
美姑娘瞥了她一眼,道:「其實,有時候貧嘴一點倒挺可愛的。」
大姑娘臉一紅,想想李克威再想想先進入她芳心裡的「玉翎雕」,心立即往下一沉,道:「別胡說,二妹,我不會對他……對他動心動情的!」
美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真的?」
大姑娘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美姑娘相信了,美目凝注,訝然說道:「霜姐,那為什麼?」
大姑娘微一搖頭,道:「不為什麼,也許我跟他沒緣,你知道,人與人之間最重一個緣份,那是絲毫勉強不得的!」
美姑娘道:「可是我看他對你……」
大姑娘臉上一熱,心頭跳動,忙道:「別胡說,二妹。」
美姑娘道:「真的,霜姐,我替他難受,為他惋惜!」
大姑娘強笑說道:「這倒好,他還沒幫你呢,你倒先幫起他來了。」
美姑娘嘿然失笑,道:「霜姐,我說的是真話……」
沉默了一下,抬眼接道:「霜姐,兩個有緣分的人就一定能……一定能……」
大姑娘明白她何指,緊了緊玉手,道:「二妹,我舉個例子,關爺爺有個好兄弟你知道?」
美姑娘道:「霜姐,你是指金爺爺?」
大姑娘點了點頭道:「對了,就是金爺爺,他年輕的時候那段戀情咱們都知道,他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金奶奶是康親王的格格,地道是皇族親貴,按說是絕不可能結合的,可是後來怎麼樣?再舉一個例……」
美姑娘道:「六叔跟三位六嬸兒?」
大姑娘「嗯!」了一聲,點頭說道:「三娘是廉親王的三格格,二娘又是雲家的人,還有我娘,雖然海伯伯大義,但那要委諸有緣兩字………提起海伯伯,我從小就敬佩他,有機會真想見見他!」
美姑娘道:「那你除非跑一趟新疆!」
「那也不行!」大姑娘搖頭說道:「聽爹說,當年他帶著二娘跟三娘回家見著我娘時,停都沒停就趕去了新疆,誰知那一趟撲了個空,海伯伯早料到我爹會去找他,事先就帶著他那八護衛躲開了,整個牧場空空的,不知躲到哪兒去了,偌大一個新疆,上哪兒去了?我爹只好回來了……」
美姑娘歎道:「海伯伯真是人間奇男子,頂天立地大英雄。」
「可不是麼!」大姑娘道:「這多年來,我爹跟我娘一直耿耿難釋,由於事太忙,也抽不出工夫再到新疆去,不知道海伯伯怎麼樣了……」
美姑娘沒有說話。
這時候已到了房門口,大姑娘緊了緊那只握在美姑娘玉手上的柔荑,安慰地道:「二妹,別擔心,倘是前生注定事,就錯不過姻緣,有情人終會成眷屬的,只要兩情長久,兩心毅堅,受點挫折又算得了什麼。」
推開門行了進去。
美姑娘低低說道:「謝謝你,霜姐,我知道。」
大姑娘道:「那就好,世間事都是這樣,是冥冥注定,不必強求,否則強求也沒有用,尤其情這件事……」
房裡一亮,她點上了燈。
點亮了燈,她兩位坐下來談起了心。
所談的,不外是「玉翎雕」跟仇家母子倆。
談沒一會兒,院子裡步履響動,直奔她倆住的這間上房,她倆住了談話,步履聲已及門而上,隨聽門上響起了兩聲輕微剝啄,美姑娘問道:「哪一位?」
「二姑娘,是我!」是李克威那清朗話聲:「我可以進來麼?」
美姑娘飛快地望著大姑娘,大姑娘很快地站了起來,道:「門沒拴,請進來吧。」
「是!霜姑娘!」門外李克威應了一聲,門被推開,李克威臉上堆著笑行了進來,他第一眼便望向大姑娘,那目光,那微笑,總令大姑娘感到不安。
她避了開去,輕抬皓腕,道:「你請坐!」
李克威道:「謝謝姑娘,讓姑娘久等了。」
好像他眼裡根本沒有美姑娘。
大姑娘道:「沒有,我跟二妹也剛回來。」
李克威這才望著美姑娘笑了笑:「二姑娘!」
三個人都落了座,坐定,李克威抬眼打量這間上房,然後他微一搖頭道:「二位畢竟是郭家的人,連住處都比別間好。」
美姑娘道:「郭家的人有什麼不對,有什麼不好?」
李克威呆了一呆,道:「二姑娘,我並沒有說郭家的人不對、不好!」
美姑娘道:「總有人認為郭家的人不對、不好。」
李克威似乎絕頂聰明,他明白了,倏然一笑道:「二姑娘,有些事是動不得氣的,也請恕我直說一句,有些事,生氣的也不該是郭家的人。」
美姑娘雙目一揚,道:「你何指?」
大姑娘也道:「有說麼?」
李克威道:「我指的就是二姑娘的切身事,也自然有說。」
美姑娘道:「你說說看。」
李克威道:「我自然要說,要不然我不敢那麼冒昧、那麼唐突跟二位訂見面之約,夜來拜訪。」
美姑娘道:「你也知道自己夠唐突、夠冒昧。」
李克威淡然一笑,道:「至少在這件事我是為二姑娘你。」
美姑娘道:「撇開這件事呢?」
李克威望了大姑娘一眼,道:「二姑娘真要我說?」
美姑娘道:「你最好說說。」
在李克威要開口之前,大姑娘她說了話:「二妹,人家是幫你的忙,你怎好意思?說正經的吧。」
李克威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既然霜姑娘不願聽,我就不說了,我敬遵霜姑娘芳諭,談正經的,關於二姑娘跟天齊的事,我都知道了……」
美姑娘忙道:「你知道什麼?」
李克威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二姑娘在『遼河』之上邂逅了他,後來沒幾天又在『獅子胡同』口向他買了一幅字畫……」
美姑娘紅著臉道:「這你怎麼會知道?」
李克威道:「二姑娘以為是誰告訴我?」
美姑娘目光一凝道:「難道是他……」
李克威笑問道:「他何指?」
美姑娘臉一紅道:「你這個人就是這麼可惡,我指的是天齊。」
李克威「嗯」了一聲點頭說道:「不錯,天齊,天齊,是天齊……」
美姑娘入耳三句「天齊」猛悟她那「天齊」叫得多麼親熱,多麼不妥,剎時紅透耳根,嗔道:「你……你……我是無意……」
李克威微愕說道:「二姑娘,什麼?你說什麼無意?」
美姑娘跺了腳,叫道:「你……你少裝糊塗。」
李克威適可而止,見好就收,他笑了笑,道:「二姑娘,為人,有時候裝裝糊塗是必要的,也是有益而無損的,要不然他一天都靜不下去,不過,我對人對事,大部份時間是最正經不過的。」
大姑娘心領神會,她軒動了一下黛眉,但沒說話,因為她也裝了糊塗。
美姑娘沒心情理會那麼多,她道:「真……真是他告訴你的?」
李克威道:「二姑娘,這件事除了你跟他之外,還有第三者知道麼?」
美姑娘嬌靨上浮起了一絲驚喜,道:「這麼說他不是……」臉一紅住口不言。
李克威道:「二姑娘,人非草木,孰能忘情,非上上人,無了了心,天齊跟我都不是上上人,而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凡人中的性情中人,尤其面對國色天香、風華絕代如二姑娘者,要說能視若無睹,毫不動心,那是自欺欺人……」
美姑娘紅了臉,眉梢一揚,道:「你……」
李克威道:「二姑娘該知道,我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也是代表天齊說話。」
那一句,聽得大姑娘心頭一跳。
美姑娘強忍喜悅與嬌羞,道:「真的?」
李克威道:「二姑娘,我有點玩世不恭,可是面對二位,談的又是正經大事,我不敢再嬉笑。」
美姑娘道:「那他母子為什麼對我……」
李克威道:「二姑娘看出來了?」
美姑娘道:「是霜姐看出來的。」
李克威道:「霜姑娘沒看錯,二姑娘,這不怪他母子,也不怪姑娘,要怪只怪姑娘姓那個郭字。」
美姑娘雙眉一揚,道:「郭字有什麼不好!」
李克威道:「二姑娘,郭字本身並沒有什麼不好。」
美姑娘道:「那麼你的意思是說誰不好?」
李克威微一搖頭,道:「二姑娘,我不敢指誰不好,至少我那位伯母是因為姑娘你姓郭,而不願他的兒子天齊跟你往來。」
美姑娘道:「究竟是為什麼?你是不知道還是不願說?」
李克威道:「我知道,我也願意說,否則我不會在這時候甘冒冒昧與唐突來見二位姑娘。」
美姑娘道:「那你倒是說呀!」
李克威道:「二姑娘,我只能告訴你,今天我那位伯母所以恨郭家的人,那緣於二姑娘的上一代……」
美姑娘一怔道:「你是說我爹得罪過她……」
李克威道:「姑娘的上一代就只令尊一人麼?」
美姑娘訝然說道:「那……那你是說誰?」
李克威一搖頭,道:「二姑娘,你原諒,這我不便說。」
美姑娘道:「不便說,為什麼?」
李克威道:「只因為我有不便說的理由。」
美姑娘還待再說,大姑娘突然說道:「你能確定麼?」
李克威目光移轉,道:「姑娘是指我那伯母恨郭家人的原因?」
大姑娘一點頭道:「是的。」
李克威道:「姑娘,事關重大,要不能確定,我絕不敢輕易出口。」
大姑娘道:「是他母親親口告訴你的?」
李克威搖頭說道:「我是個晚輩,我那位伯母怎會把這種事告訴一個晚輩?是天齊說的,而早在我沒到『遼東』來之前我就知道了。」
大姑娘道:「早在沒來『遼東』之前你就知道了?」
李克威點了點頭,道:「是的,姑娘。」
大姑娘道:「你是聽誰說的?」
李克威道:「她二位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就是天齊的外祖父。」
大姑娘輕「哦!」一聲道:「他的外祖父?是誰,現在哪兒?」
李克威搖頭道:「那位老人家是誰,現在何處,我不說,不過我可以告訴姑娘,這位老人家,當年也是叱吒風雲,是位稱雄一方,威震江湖的人物,而且跟郭家有很深的淵源。」
大姑娘詫異地道:「這位老人家是位稱雄一方,威震江湖的人物,還跟郭家有很深的淵源?」
李克威點頭說道:「是的,霜姑娘。」
美姑娘訝然說道:「霜姐,這會是誰?」
大姑娘微皺眉鋒搖了搖頭,道:「我一時也想不出是誰……」
美姑娘望著李克威道:「那位老人家姓什麼?」
李克鹹淡然一笑,道:「我若告訴二姑娘他姓什麼,就等於告訴了二姑娘他是誰。」
大姑娘發急地道:「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李克威道:「二姑娘,我自然有不能說的道理,我不願意讓二位由我嘴裡知道這段當年私案,當然,二位將來總會知道的,但是那是二位自己知道的,就跟我無關了。」
美姑娘沉默了,大姑娘卻道:「你是從那位老人家那兒來的?」
李克威點頭說道:「是的,霜姑娘,事實上我本不認識我這位伯母跟天齊,是因為我要到『遼東』來,那位老人家托我帶些東西跟口信來,這我才認識了她二位。」
大姑娘道:「你的意思是說,你也是在到了『遼陽』之後才認識她母子的?」
李克威點頭說道:「是的,霜姑娘。」
大姑娘道:「這我就不懂了,既然那位老人家跟郭家有很深的淵源,為什麼他的女兒跟外孫仇視郭家的人?」
「霜姑娘!」李克威道:「對某些事,雖至親,也有意見相左的。」
大姑娘道:「你的意思是說,那位老人家並不仇視郭家的人。」
李克威點頭說道:「是的,霜姑娘,他不但不仇視郭家的人,反之,他還盡量勸他的女兒別仇視郭家的人,這,從他讓我帶的口信中可見一斑,奈何他的女兒不聽。」
大姑娘道:「想必這件事很嚴重。」
李克威道:「那要看怎麼說了,可以說很嚴重,也可以說根本沒什麼。」
大姑娘「哦!」地一聲道:「這話怎麼說?」
李克威微一搖頭,道:「我不便說,不過我可以告訴霜姑娘,在天齊心裡,這種仇視的意識就較為輕淡,甚至於他只知道怨結於上一代,而不知道在上一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要不他不會那麼痛苦,也足見這件事並不嚴重。」
大姑娘道:「他痛苦什麼?」
李克威道:「假如姑娘有位意中人而不能跟他來往!……」
大姑娘臉一紅,道:「拿我做譬喻,這不妥……」
略略整了整臉色,道:「我明白了,真正仇視郭家的只有一位。」
李克威道:「是的,霜姑娘。」
大姑娘道:「那這件事就好辦……」
「不然,霜姑娘。」李克威道:「天齊天性至孝,他在懂事時就沒了父親,完全……」
大姑娘突然說道:「對了,有件事我要請教一下……」
李克威道:「不敢,霜姑娘請說。」
大姑娘道:「據我所知,天齊的父親姓凌……」
李克威一怔,旋即笑道:「這是姑娘的細心處,也是我那位伯母疏忽處,姑娘是看見了神案上供著的牌位?」
大姑娘對李克威的智慧暗感佩服,她微一點頭,道:「不錯,這你能解釋麼?」
李克威道:「這我可以說,事實上天齊不姓仇,他姓凌,他也不叫天齊,而叫慕南,仰慕的慕,南北的南。」
美姑娘喃喃說道,「凌慕南,原來他叫慕南……」
大姑娘道:「他改名換姓,必有什麼不得已的隱衷。」
李克威道:「霜姑娘試玩味那三字假姓名。」
大姑娘想了一想,倏然揚眉,道:「仇與天齊,難道就是跟郭家……」
李克威道:「不,姑娘,這是他的父仇,他的父仇不是郭家,而是另有其人,他二位所以到『遼陽』來,就是為覓仇。」
大姑娘道:「他那仇家是……」
李克威道:「我知道這是誰,但我不能說,也知道他在『遼東』,但不知道他在『遼東』何處。」
大姑娘道:「他父親是江湖人?」
「不!」李克威道:「十足的文弱書生。」
大姑娘道:「那麼他的一身文武……」
李克威道:「那完全得力於母教。」
大姑娘「哦!」一聲道:「那位老人家會武?」
李克威點頭說道:「那位老人家的一身所學,不僅是會。」
大姑娘道:「很高?」
李克威道:「這一說略為近些。」
大姑娘目光微微一轉,道:「他的文……」
李克威截口說道:「家學淵源,霜姑娘請看慕南就可以略窺那位老人家胸蘊一斑!」
大姑娘略一沉吟,目光忽凝,道:「你知道這位老人家娘家姓什麼?」
李克威微一點頭,道:「知道!」
大姑娘追問了一句:「她娘家姓什麼?」
李克威機警地笑笑,搖頭說道:「霜姑娘原諒,我不能說。」
大姑娘道:「為什麼不能說?」
李克威唇邊含著一絲俏皮笑意,道:「大姑娘高明,我並不傻。」
大姑娘臉一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何止不傻……」
美姑娘一旁接口說道:「簡直精得可以。」
李克威看了她一眼,淡然說道:「二姑娘誇獎。」
美姑娘突然換上一臉輕柔色,道:「你忍心麼?」
李克威道:「二姑娘何指?」
大姑娘道:「指你幫人瞞人。」
李克威笑道:「二姑娘,我這個人天生一付軟心腸。」
美姑娘美目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說……」
李克威笑而不語。
剎時間美姑娘覺得過於急進,完全忘卻了姑娘家的矜持與自尊,臉猛然一紅,道:「我這個人有什麼說什麼……」
李克威截口說道:「武林兒女自不必矯揉做作,忸怩作態。」
美姑娘微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低說道:「那麼說你的意思……」
李克威微微一笑,道:「我本月老慈悲宏願,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是前生注定事莫錯過姻緣。」
美姑娘只覺臉上奇熱,她飛快地低下了頭,事實上,她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
倒是大姑娘落落大方地道:「我代二妹謝謝你。」
李克威搖頭說道:「大姑娘,無功不受祿,如今言謝為時尚早。」
大姑娘道:「你以為什麼時候謝你較為恰當?」
李克威笑了笑道:「只等二位新人珠聯璧合,進入洞房之後,二姑娘別忘了我李克威,我也就知足了。」
美姑娘紅透耳根,飛快抬頭,含羞帶嗔的看了他一眼。
李克威道:「我說的是實話,諒必二姑娘不會見怪。」
美姑娘輕咬玉齒,低低說道:「你這個人好可惡!」
李克威搖頭歎道:「難怪慕南夢魂縈繞,朝思夜想,痛苦萬分,二姑娘天生麗質,儀態萬千,的確醉人。」
美姑娘臉色一整,雙眉剛揚。
李克威已飛快說道:「二姑娘,求人的時候要和氣,千萬生氣不得,況且字字由衷,句句發自肺腑,二姑娘也不該動氣。」
那一句,又使得大姑娘一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暗暗奇怪,這個人說話的口氣怎跟玉翎雕相似。
美姑娘忍了氣,但畢竟她還是嗔了一句:「說你可惡你就是可惡。」
克威笑道:「二姑娘,我並沒有否認。」
大姑娘突然說道:「說正經事好麼?」
李克威一欠身道:「敬遵芳諭。」
大姑娘道:「你有辦法挽救麼?」
李克威道:「霜姑娘,事在人為。」
大姑娘跟美姑娘同時一喜,美姑娘脫口道:「真的?」
李克威道:「這等大事我豈敢輕忽戲言?」
大姑娘道:「你有什麼法子?」
李克威淡然一笑道:「暫時還不能說。」
美姑娘一怔道:「你這是……」
大姑娘道:「你認為什麼時候能說?」
李克威道:「等我問二姑娘一句話之後。」
美姑娘雙眉一揚,道:「想問什麼,你問吧。」
李克威目光一凝,道:「只問二姑娘可是真心。」
美姑娘一怔瞪了美目,道:「你以為我是閒著沒事兒鬧著玩的?你要弄清楚,我是一個姑娘家,我把女兒家的矜持與自尊置諸腦後……」
李克威道:「二姑娘,話,不必說的太多,只有一句也就夠了。」
大姑娘插嘴說道:「她自然是真心。」
李克威看了她一眼,含笑說道:「霜姑娘,你不是當事人。」
大姑娘眉梢兒為之一揚,可是她沒再說什麼。
的確,李克威沒錯,她不是當事人,她怎麼說都沒有用,那完全得看美姑娘自己的。
美姑娘忍了忍嬌羞,一整臉色開了口:「你要我怎麼說?」
李克威道:「是,或不是。」
美姑娘道:「可要我把心掏出來?」
李克威搖頭說道:「那倒不必,慕南也饒不了我。」
美姑娘道:「那麼我說是。」
李克威道:「不變不移?」
美姑娘一點頭,道:「嗯。」
李克威道:「也願忍受一切?」
美姑娘道:「你何指?」
李克威道:「三個字,氣、苦、難。」
美姑娘道:「可願說明?」
李克威道:「自無不可,剛才我說了很多,二姑娘可以想像得到,在事情沒有轉機之前,那位老人家對郭家人的仇恨與不滿……」
美姑娘截口說道:「這個氣字我明白了,請解釋另兩個字。」
李克威道:「二姑娘也應想像得到,這條姻緣路上是坎坷不平……」
美姑娘點頭說道:「我也明白,我不怕苦難,可是無緣無故的氣我不能忍,也不能受!」
李克威道:「二姑娘,為你自己,你必須得忍、得受。」
美姑娘道:「你要知道,這無緣無故……」
李克威截口說道:「二姑娘,這氣不是無緣無故的,我剛才說的已經夠明白了……」
美姑娘道:「可是我要知道那原因。」
李克威道:「將來二姑娘自會知道的。」
美姑娘道:「我現在就想知道。」
李克威搖頭說道:「二姑娘,行不通。」
美姑娘發了刁蠻性子,道:「那我就認為是無緣無故。」
李克威淡淡說道:「那只有隨二姑娘怎麼想了。」
美姑娘口齒啟動了一下,但最後她默然了,本來嘛,人家是為她,她還有什麼好說的,除非她不想成事。
李克威微微一笑又道:「二姑娘,為一個情字,縱然是無緣無故,有什麼不能忍受的?何況這只是暫時的。」
美姑娘沒說話,半晌才低下頭去道:「好吧,我聽你的,誰叫我……只有先委曲自己了。」
李克威道:「二姑娘,人生在世,有些委曲是在所難免的,二姑娘只知道自己委曲,可知道郭家也曾給別人受盡了委曲?」
大姑娘凝目說道:「你何指?」
李克威笑笑說道:「霜姑娘日後自會明白。」
大姑娘道:「那麼,眼前事夠了吧。」
李克威道:「夠了,霜姑娘。」
大姑娘道:「請說你的高明妙策。」
李克威道:「不敢,我獻二計,請二姑娘任擇其一,第一,二姑娘可以對他凌家施個大恩……」
「大恩?」美姑娘猛然抬頭,道:「你何指?」
李克威道:「很簡單,二姑娘,你把凌家仇人的頭放在慕南父親的牌位之前。」
美姑娘呆了一呆,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替他凌家報仇?」
李克威道:「是的,二姑娘。」
美姑娘道:「這樣行麼?」
李克威道:「應該行,這樣恩怨相抵,那位老人家就沒有話說了。」
美姑娘皺眉說道:「我怎知道他凌家的仇人是誰,又怎知道他凌家的仇人在什麼地方?這法子似乎難了些。」
李克威點頭說道:「誠然,二姑娘,這法子是難了些,但不經過這個難字就沒有誠字可言,但如二姑娘怕難的話,我還有第二個較為容易的法子。」
美姑娘忙道:「你說說看?」
李克威掃了大姑娘一眼,道:「請霜姑娘的令尊,二姑娘的六叔來一趟……」
大姑娘一怔道:「要我爹來?」
李克威點頭說道:「是的,霜姑娘。」
美姑娘詫聲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克威道:「很簡單,只要二姑娘的六叔來一趟,跟慕南的母親見上一面,做一席長談,我擔保姑娘跟慕南之間的障礙立即迎刃而解,坎坷之路也就會變為康莊大道了。」
美姑娘惑然搖頭說道:「我不懂。」
李克威笑了笑道:「姑娘暫時不必懂,姑娘不懂的事還多。」
美姑娘還待再說,大姑娘突然說道:「我爹認識那位老人家麼?」
李克威道:「何必曾相識?」
大姑娘道:「你是說我爹不認識那位老人家?」
李克威搖頭說道:「霜姑娘,我沒有這麼說。」
大姑娘惑然說道:「剛才你不是說何必曾相識麼?」
李克威淡然一笑,道:「我不相信霜姑娘不解這句話!」
李克威點點頭說道:「對了,霜姑娘,我正是這個意思。」
大姑娘道:「那麼我爹究竟認識不認識這位……」
李克威搖頭說道:「霜姑娘恕我,我無以奉告!」
大姑娘道:「你不知道?」
李克威笑而不語。
大姑娘道:「你知道什麼?」
李克威仍沒說話。
大姑娘眉頭一皺,道:「你這個人怎麼……」
李克威突然開了口,道:「霜姑娘,我只管獻計,不做不必要的答覆!」
大姑娘道:「可是我想要明白……」
李克威道:「有些事霜姑娘不必明白,暫時也無須明白的!」
大姑娘道:「你指的是哪些?」
李克威道:「至少眼前這件事是這樣!」
大姑娘跟美姑娘交換了詫異一瞥,然後轉回目光道:「你只說這兩個法子麼?」
李克威道:「該夠了,請二位姑娘任選其一,假如能分頭並進雙管齊下,那收的效必更宏更大!」
大姑娘輕「哦!」了一聲道:「是麼?」
李克威點頭說道:「是的,霜姑娘!」
大姑娘沉吟了一下,點頭說道:「好吧,讓我跟二妹慎重地考慮考慮,看看該怎麼做……」
李克威突然站了起來,道:「那麼容我告辭!」
大姑娘跟美姑娘跟著站了起來,大姑娘道:「怎麼,你要回屋去?」
李克威道:「天色不早,不敢再行打擾,除非二位還有什麼要我效勞的……」
大姑娘道:「不敢,你幫的忙已經夠多夠大了!」
李克威笑了笑道:「那麼我告辭的正是時候!」灑脫地一欠身,轉身往外走去!
大姑娘望著他那頎長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招手喚道:「閣下,請慢一步。」
李克威停步回身,含笑道:「霜姑娘還有什麼教言?」
大姑娘道:「我忘了問了,你可會武?」
李克威淡然一笑道:「我是讀書不成去學劍,結果一無所成。霜姑娘對這答覆可滿意?」
大姑娘微微搖頭說道:「大不滿意,我認為你文武兩途都頗可觀!」
李克威含笑欠身道:「謝謝霜姑娘,但願如此!」
抬眼望向美姑娘,道:「二姑娘,我也忘問了,事成之後,二姑娘何以謝我?」
美姑娘嬌靨一紅,道:「你剛才不是說……」
李克威搖頭說道:「二姑娘恕我,我突然貪多了起來!」
美姑娘道:「那麼只要你開口……」
李克威道:「我不求別的,今日我略盡綿薄,他日只求二姑娘賜我一臂之力也就夠了!」
美姑娘道:「你何指?」
李克威沒說話,看了大姑娘一眼,轉身出門而去!這一眼看得大姑娘心裡一跳,臉上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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