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武成拉了他一下,低低說道:「李大俠,您瞧,咱們非得過橋不可,像這樣兒,要想不驚動他們過橋去,可不容易。」
豈止是不容易,簡直是難比登天。
要在平時,換換是別的事兒,橋上再有十個,李慕凡也未必放在眼裡,照樣右以闖得過去。
可是,如今是什麼時候,如今是什麼事兒。
就得偷摸摸,好不委曲。
李慕凡眉鋒微皺,默然地點了點頭。
武成兩眼往前一碟,道:「李大俠,一時咱們難想出主意,您瞧,前面離咱們近,離橋頭遠地有好幾家賣吃喝的,有一家已經開了門,咱們進去歇息一下,吃喝一點養精神,也好趁機會想法子,您看可好。」
的確,曙色有霧,薄薄的輕霧中,「蘆溝橋」這一頭,距離他倆身處約摸十多丈處,有好幾家民房,有一家炊煙冒起,而且已經早開了兩扇門。
李慕凡沉吟了一下,道:「只不知道那兒有他們的人沒有?」
「不會有的,李大俠。」武成朝前一呶嘴,低笑說道:「您瞧,橋那頭也有好幾家,他們歇換班的地方,只會在橋那頭,不會在橋這頭……」
李慕凡愕然說道:「怎麼見得?」
武成輕笑說道:「這是慣例,李大俠,無論是行軍佈陣也好,無論是按椿放卡也好,您什麼時候見過歇腳換班的地方敢在靠近這一邊的……」
果然不錯,只見橋那頭一家民房裡走出了七八個健壯漢子,沖橋上的人抬手招呼說著話雖然離得遠,聽不清他們都說了些什麼,可是橋上的那八九個走了,換上了剛由民家裡出來的那七八個,這不分明在換班麼。
武成一拍大腿,喜道:「您瞧,沒錯兒吧。」
李慕凡含笑點頭,由衷地道:「武朋友,你經驗之豐,歷練之深,讓我自歎不如,走。」
一聲「走」字,兩個人小心翼翼地往那家民房挨近,還不敢走路上,卻下了那高高河堤,經著那斜坡走,那幾間民房恰好擋住了橋上的視線。
十幾丈距離,自然很快地就到了,武成走在前頭,貼在那家民房的土牆上,露著半個腦袋向橋上望了望,覷著空,一溜煙般繞了過去。
李慕凡走在武成後頭,依著葫蘆畫瓢,也繞過去了。
進了那家民房,果然,這一家是據橋頭,佔地利,扼來往行人所必經,賣吃喝的,店面不大,只擺下五六張長方桌,看樣子像剛打掃好,桌子上,長板凳上,還濕濕的,可就是瞧不見人,想必往後頭忙去了。
兩個人也不敢叫喚,只有坐下來等了。
過了一會兒,步履響動,由後面走出一個身穿棉襖褲,白了鬍子的瘦老頭兒,他嘴裡鼻子裡直冒熱氣兒,一邊還可著手,也難怪,天冷,再加上了年紀……
「喲。」瘦老頭兒一眼瞥見他倆個,脫口一聲輕呼,怔住了,顯然,他為這突如其來的早客嚇了一跳。
武成快,邊忙站起,一抬手,輕叱說道:「別大驚小怪,爺們是出來辦案的,有什麼吃的沒有,拿出來爺們吃了好趕路。」
那年頭,百姓畏官如虎,瘦老頭一聽是辦案的,立即慌了手腳,又躬身又哈腰,戰戰兢兢地道:「是,是,差爺,二位爺要吃點什麼……」
武成截口說道:「你這兒有什麼?」
那瘦老頭道:「有醬肉,有芝麻醬燒餅,還有……」
武成道:「行了,行了,切盤醬肉,拿幾個燒餅來,快,快。」
瘦老頭連聲答應著道:「兩位爺,餅是昨兒個剩的,剛烤上……」
武成道:「沒關係,沒關係,只要不涼就行,要快點兒。」
瘦老頭這才答應著,顫巍巍地轉回了後頭。
武成坐了下來,剛坐下,他又站了起來,道:」李大俠,凡事不得不提防一二,您先坐著,我進去瞧瞧去。」轉身向後行去。
李慕凡忙道:「武朋友,別太難為人。」/
武成回身應道:「您放心,只要沒毛病,我絕不會難為個可憐老人……」順手從櫃上撈起一個空茶杯,窘迫一笑道:「順便找他要杯酒喝去。」
轉身走了進去。
李慕凡忍不住笑了。
男人家十有八九好酒貪杯,都能喝幾盅,何況走南闖北,吃鏢行飯的,更要會喝點兒。
轉眼之間,武成出來了,笑嘻嘻地端著一杯酒,邊走邊砸嘴唇,品著滋味說道:「不錯,燒刀子,味挺烈的。」
瘦老頭一手端著燒餅,一手端著醬肉跟在後頭。
武成走過來坐了下來,向著放下燒餅醬肉的瘦老頭一擺手,和氣地道:「老人家,你忙去吧,要我會招呼。」
瘦老頭巴不得躲遠點兒,答應一聲走了。
武成摸了摸燒餅,道:「不算涼,湊合了,李大俠,吃吧。」
他老實不客氣地先動手吃了起來。
李慕凡不大餓,可是不好不吃點,他一邊往燒餅裡夾肉,一邊說道:「武朋友,有什麼主意過橋。」
武成嘴裡嚼著燒餅,搖頭說道:「李大俠,我也在想,還沒想出主意來……」抓起茶杯遞了過來,道:「來,李大俠,您也喝兩口……」
李慕凡搖頭說道:「大清早空著肚子喝酒……」
武成道:「這麼大冷天,喝兩口酒暖和,來,來,喝兩口酒。」
他一番盛情好意,李慕凡怎好不喝,接過茶杯正要就唇,外邊刮進來一股掌風,那是一個人,一個身材頎長,頭戴寬沿大帽的人,他進門便輕喝說道:「朋友,別獨享。」
話落,他又到了李慕凡身邊,一攤手,要那個茶杯。
李慕凡怔了一怔,心想那有這種人,莫不是……
抬眼一看,他看見了擋在帽沿下的那張臉,心裡一跳,忙道:「你是……」
武成霍地站了起來,瞪眼說道:「你這個人是……」
那人抬手按上武成肩頭,把武成接了下去,含笑說道:「朋友,你坐下,聽我說……」
武成兩眼直翻只聽那人搶了先,道:「聽說朋友是『三英鏢局』裡的保鏢朋友。」
武成一點頭,笑道:「不錯,怎麼樣,咦,你怎麼知道?」
那人笑了笑,道;「在『高碑店』,我住在李大俠的隔壁,無意中聽見了,而且我由『高碑店』一路跟到了這兒,還好我聽見了,還好我跟來了……」
武成低叫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李……,李爺,這個人莫非是……」
那人搖頭截口說道:「武朋友,你放心,我不是鷹爪,我請教,武朋友你進『三英鏢局』,吃鏢行飯有多久了。」
武成道:「有好幾年了,怎麼樣,你問這……」
那人笑道:「那就怪了,怎麼不但我不認識你,而且也沒見過你。」
武成臉色一變,道:「你是誰,我憑什麼要認識你……」
那人笑了笑道:「我可以告訴武朋友,『三英鏢局』三位當家的裡面,有位羅老英雄,我就是羅老英雄的兒子,叫羅曉陽。」
武成猛然一震,往起一竄,叫道:「你是羅……李大俠,別聽他的,這個人不知是什麼來路,竟敢冒充我們羅少鏢頭……」
李慕凡微一搖頭,淡然說道:「不,武朋友,羅少鏢頭我見過一次,沒有錯,眼前這位正是玉面諸葛。」
羅曉陽笑道:「還好李大俠見過我,要不然……」
武成翻身便要往門外沖。
羅曉陽眼明手快,翻腕抓住了他的胳膊,要了武成的命,正好是傷處刀上,疼得他。「哎晴」一聲,轉回身來一掌迎向羅曉陽手腕,底下出腿還要踢桌子。
真是,他也不看看眼前這兩位都是什麼人。
也許他情急心驚之餘,全忘了。
羅曉陽冷哼一聲,右腕猛地往前一帶,嚇得武成連忙收拿,他怎麼敢往自己的傷處砍。
桌下,李慕凡伸出了腿,武成一腳踢在他的腿上,像踢在鐵椿上,「哎啃」一聲,立時賦牙咧嘴,矮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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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210.29.4.4/book/club羅曉陽淡淡一笑,道:「別說是李大俠了,就是我你也不是對手,未免太不自量了……」
武成眼見跑不掉了,一張嘴,便要喊叫,如今他顧不得那麼多了,他是打算驚動橋上那些官家好手。
但是羅曉陽比他快,左手飛起一指,正點在他那喉結上,武成叫喊沒出口,兩眼一翻,氣一閉,往下便倒。
羅曉陽沒讓他倒下去,把他放在了長板凳上,讓他爬在桌子上,乍看像是喝多了酒似的。
然後,羅曉陽摘下大帽,露出了他那張英俟的臉,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去,望了望李慕凡,含笑說道:「李大俠,這位在查緝營吃糧拿俸……」
李慕凡道:「如今我明白了,謝謝少鏢頭,這該是我第二次欠你的情了。」
羅曉陽微微一笑,道:「是的,如果可能,我希望還有第三次。」
這位豪邁,灑脫,而且也頗風趣。
李慕凡笑子,沒多說什麼。
本來是,對這種人物何用多說;放在心裡就是。
羅曉陽遲疑了一下,又道:「李大俠,月華帶著小風,出京找你去了。」
李慕凡臉上一熱,心裡一震,忙道:「怎麼?少鏢頭,沈姑娘她……」
羅曉陽點了點頭。
李慕凡忙道:「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羅曉陽道:「算算總有半個多月了。」
李慕凡驚聲說道:「半個月了,沈姑娘她,她上那兒去找我了?」
羅曉陽淡淡地把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李慕凡心中微鬆,道:「那還好,總算是有驚無險,碰上了『渤海」刀……」
神情猛然一緊,急道:「少鏢頭,你剛才說,岑泰讓沈姑娘上那兒暫住?」
羅曉陽道:「上他的拜弟,『快手刀』趙玉書的家去了。」
李慕凡臉色大變,默然不語。
羅曉陽微愕說道:「李大俠,怎麼了,難道有什麼不對麼?」
李慕凡發笑說道:「少鏢頭,恐怕很麻煩……」一接著他把他在「十里鋪」懲治趙玉書生的獨子趙奎的事說了一遍。
聽完了他這番話,羅曉陽神情震動,臉色也變,旋即,他搖頭說道:「李大俠,趙玉書他不會是個不明事理的人。』」
李慕凡道:「少鏢頭,趙奎是他的獨子,平日極為溺愛,要不然不會養成趙奎那種……」
羅曉陽突一搖頭道:「沒關係,李大俠現在可不可以往『山東』走走。」
李慕凡搖頭說道:「不行,少鏢頭,我非得進京見一個人不可。」
羅曉陽道:「李大俠,什麼事讓你非冒險不可。」
李慕凡遲疑了一下,他認為不該瞞這位義薄雲天的俠少,也沒有這個必要,當即就把原因說了一遍。
聽畢,羅曉陽怔在那兒,半晌始道:「原來李大俠你……李大俠,你這個人令人難懂,官家祝你為賊為盜,到處緝拿,不惜懸賞萬兩,如今李大俠你卻為官家東奔西跑,冒險犯難,流血流汗……」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少鏢頭,受人點滴,報以湧泉,我輩輕死重一諾,當年我欠了田孟嘗的人情債,怎好不賣他個面子,他這一推薦我不要緊,卻落得個家破人亡,我則被重重拌截……」
「李大俠,田孟嘗我久仰,他家破人亡這句話……」
李慕凡又把「樂圃山莊」事概略地說了一遍。
羅曉陽星目一睜,道:「這麼說,李大俠對田孟嘗的被害,仍然懷疑……」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是的,少鏢頭,有跡像顯示田孟嘗沒有死。」
羅曉陽道:「李大俠,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李慕凡想了想道:「約摸半個月前。」
羅曉陽星目一亮,道:「半個且前,李大俠,我在『河南』碰見侍衛營的人,他們押著一輛套蓬車,走的是條小路,行動很匆忙,也很鬼崇,只不知道不是不田……」
李慕凡神情一震,道:「少鏢頭地在什麼地方碰見那輛蓬車的。」
羅曉陽道:「在『密林』附近。」
李慕凡雙眉一揚,道:「『密林』附近,『密林』離『登封』不過百十里路程……算算他們該早已抵京了,好,我要趁這機會把這件事查個清楚。」
羅曉陽道:「李大俠要怎麼個查法?」
李慕幾道:「該不難,田孟嘗向軍機大臣張英薦了我,隨後他那『樂圃山莊』就遭此慘禍,下手的是『七狼』、「八虎』,但很顯然地這是鰲拜那一夥奸妄授意,我從這兒查該不會錯。」
羅曉陽道:「李大俠,內城禁衛森嚴……」
李慕凡道:「多謝少鏢頭,固然當初推薦我的是田孟嘗,我為還他一筆人情責,可是如今田孟嘗等於因我受禍,這件事我不能不管。」
羅曉陽微微一歎道:「李大俠的確是位令人敬佩飲服的江湖俠義,蓋世奇男,月華她是對的,她沒有看錯人……」
李慕凡臉上一熱,道:「少縹頭,江湖險惡,沈姑娘該不會有什麼歷練,她實在不該……」
羅曉陽搖頭歎道:「說來說去都怪我那俠大伯父,他不該……唉!天下父母心,李大俠該明白,我那大伯父也是為月華好。」
李慕凡微一點頭,道:「少鏢頭,我知道,扣在李慕凡頭上的那兩字賊盜誤人,對沈老英雄,我很感歉疚。」
羅曉陽搖頭說道:「那敢不必,只要李大俠不怪他老人家,我這個做侄兒的,已經很感知足了。」
李慕凡道:」少鏢頭這是什麼話,蒙兩次……」目光忽地一凝,接問道:「少縹頭,李慕凡是鏢局行的大對頭,鏢局裡的人一旦提起李慕凡,沒有不切齒痛恨的,而少鏢頭你……」
羅曉陽淡然一笑,截口說道:「李大俠,月華她也是鏢局行裡的人。」
李慕凡一怔,旋即微現激動地道:「謝謝你,少縹頭,在『三英鏢局』,少鏢頭放了我,隨後少鏢頭又跟在沈姑娘出京入江湖,如今又對我二次施援手,我還想知道個原因。」
羅曉陽垂下目光,工面上泛起一絲笑意,那笑意有點勉強,也有點淒慘,黯淡淡地道:「李大俠,月華是我的妹妹。」
李慕凡伸手握上了羅曉陽的一隻手,道:「少鏢頭,李慕凡不是糊塗人,我自知欠你良多,你的超人胸襟,也讓我心折,少鏢頭,面對你,我只感到羞……」
羅曉陽突然一笑說道:「李大俠,不談這個了,當前的要務是眼前事,你不能不進京一趟,是不是?」
李慕凡收回了手,點點頭說道:「是的,少鏢頭。」
羅曉陽道:「在京裡有多久的耽誤。」
李慕凡搖頭說道:「難說了,少鏢頭,假如很順利,那就不會有多久的耽擱,要不然的話,恐怕……」
搖了搖頭,住口不言。
「那好。」羅曉陽點點頭說道;「這樣吧,李大俠只管放心辦事,我暫時不回京了,反正沒有事,由我到山東跑一趟好了。」
李慕凡呆了一呆,道:「怎麼,少鏢頭要……」
羅曉陽含笑說道:「是的,只有這一個辦法,難道李大俠還有別的法子。」
李慕凡苦笑搖頭,道:「少鏢頭,這該是第三次了。」
羅曉陽笑道:「正是我希望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來臨了,李大俠,別忘了,月華是我的妹妹,我關心她不下放在何人。」
李慕凡激動地深深看了羅曉陽一眼,沒有說話。
羅曉陽則一笑又遭:「行了,這件事談妥說定了,接下來該是李大俠怎麼過『蘆溝橋』,怎麼進『北京城』的事了。」
李慕凡搖頭說道:「少鏢頭,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過『蘆溝橋』,恐怕很難,除非我會水,能橫渡『永定河』……」
羅曉陽笑道:「那怎麼行,『永定河』眼看著就要結冰,河水冰涼澈骨,就是會水的人,怕一下去就凍僵了。」
李慕凡搖頭說道:「我要再有一張人皮面具,也許容易一點……」
羅曉陽兩眼一亮,探懷摸出一物放在桌上,含笑說道:「大概勉強合用。」
那正是一張折疊著的人皮面具。
李慕凡一喜,伸手抓了過來,但忽地他抬眼凝目,道:「少鏢頭,保鏢的達官,怎麼也有這種玩意兒?」
羅曉陽窘笑說道:「我是為了玩兒,多年前千方百計找來的……」
李慕凡把面具往臉上一戴,正合用,剎時像成了另一個人,一個長眉細目白淨臉的中年漢子。
羅曉陽笑道:「妙,敢情是為李大俠預備的。」
李慕凡笑道:「有這樣東西,那就……」
羅曉陽搖頭說道:「我想還能更容易一點,最好能根本不讓他們盤問,多少那是個麻煩,李大俠,恐怕你又得欠我一次情了。」
李慕凡微愕說道:「怎麼,少鏢頭,這話……」
羅曉陽抬手一指爬在桌上的武成,笑道:「其實,真要說起來;幫忙的該是他,我只是在旁邊搖旗吶喊,給人增加真實感而已,謝謝他觸動了我的靈機……」
站起來走到武成身邊,彎腰探手,在武成腰懷一陣摸索,李慕凡明白了,兩眼異采剛閃,羅曉陽翻腕而起,「叭」地一聲,一物丟在桌上,那是塊『查緝營』的腰牌。
李慕凡伸手拿了起來,羅曉陽一旁笑道:「橋上那些是「侍衛營』的,『查緝營』裡,他們認不得那麼多人,正好連蒙帶騙地混進去。」
李慕凡笑著站了起來,道:「那麼,我不多耽擱。」
羅曉陽道:「我也該走了,李大俠,他怎麼辦?」
李慕凡望了武成一眼,道:「少鏢頭有什麼高見?」
羅曉陽道:「李大俠不能帶他走,第一,他多少是個累贅。假如李大俠對他們說他是李慕凡,怕會引起他們眼紅,時而動手搶奪,那麼咱們這騙局非被當場拆穿不可,乾脆交給我好了。」
李慕凡道;「那就麻煩少鏢頭了。」
「別生氣。」羅曉陽笑道:「我也懶得帶他多久的……」
伸手拿起那只茶杯,一翻腕,那杯酒成一線地酒在了地上羅曉陽他淡然一笑,道:「這位差爺的功勞與賞格全沒了,李大俠,我不跟你客氣了,請把錢給人家留下。」
李慕凡倏然失笑,摸出幾塊銀放在了桌子上,笑道:「好在少鏢頭沒喝一口。」
羅曉陽也自失笑,道:「李大俠還有什麼事?」
李慕凡一時沒想那麼多,搖頭說道:「少鏢頭,我沒有什麼事……」
羅曉陽微微一笑,道:「難道李大俠就讓我空著肚子去見月華。」
李慕凡臉上猛然一紅,窘笑說道;「是我疏忽了請少鏢頭帶幾句話,請沈姑娘多保重自己,別惦念我,一待京裡事了,我會趕去……」
羅曉陽笑道:「李大俠,夠了,太多,我記不住了。」
李慕凡搖頭苦笑,道:「少鏡頭,真會取笑……」
「請記住,李大俠。」羅曉陽忽地笑容一斂,道。「進『北京』後,也請李大俠在家父面前報個平安,最好別讓我那位大伯知道,假如李大俠難進內城,也許家父可以幫個忙。」
李慕凡激動地道:「謝謝少鏢頭,話我一定帶到。」
羅曉陽道:「還有、李大俠京裡的事辦完後,不必再遠跑『山東』了,請在京裡等;我自會接月華回來,但假如時間過得太久,我還沒按月華回來,那就得請李大快趕快去一趟了。」
李慕凡心中一震,道;「那如何我早一點去。」
羅曉陽道:「怕只怕路上錯過……」
李慕凡道:「少鏢頭,你我都會寧願錯過的。」
羅曉陽一怔,旋即揚眉點頭,道:「不錯,那麼,李大俠,就這麼說定了。」
李慕凡道:「少鏢頭,還有件事,下次再見面,請改改稱呼,這三個字聽來讓我不舒服,尤其出自少鏢頭……」
羅曉陽一笑說道:「李大俠,那等下回見面時再說吧,還有什麼事麼?」
李慕凡道:「我沒事,少鏢頭。」
羅曉陽道:「那麼,如今請李大俠衝出去,別太快,『查緝營』的人沒有那麼高絕的身法,還有,最好邊跑邊嚷李慕凡。」
李慕凡凝目說道:「少鏢頭有意扮演一次飛賊大盜。」
羅曉陽道:「我認為那是我的榮幸,一輩子也忘不了,還可以光門楣,更可以向後世子孫誇耀。」
李慕凡激動道:「少鏢頭,你過放厚愛了。」一拱手,接道:「少鏢頭,就此拜別,請珍重,並祝一程順風。」
羅曉陽忙拱起雙手,道:「李大俠,我也以同樣的話奉贈。」
話落,兩人互想深注一眼,李慕凡轉身撲了出去,那只包著幾件衣裳的行囊也不要。
羅曉陽伸手抄起武成,閃身跟了出去。
李慕凡一出門便揚臂大叫:「李慕凡,李慕凡……」
羅曉陽追了他兩三丈,然後掉頭往來路奔去,他盡展身法,蹤跳如飛,奔馳若電。
這一來立即驚動橋上的那幾個,叱喝聲中,紛紛撲過來,其中一名首先追上李慕凡喝問道:「李慕凡在那兒?」
李慕凡抬手向羅曉陽一指,道:「那不是麼,他就是。」
是像,不是李慕凡他跑個什麼勁兒。
那漢子沒問第二句,騰身追去。
那另幾個也帶著一陣疾風,由李慕凡身邊掠了過去。
李慕凡沒有怠慢,轉身便住橋上走。
那幾個跑在最後的一個機靈,突然停下來喝道:「站住。」
李慕凡忙見了下來,那漢子目光炯炯,打量了李慕凡一眼,冷然問道:「你是幹什麼的?」
李慕凡摸出腰牌,一攤手道:「我是『查緝營』的。」
那漢子道:「嗅,原來你是……李慕凡帶著的那個人是……」
李慕凡道:「是我一個弟兄,我跑得快一步……」
那漢子沒等他說完,一擺手,道:「你走吧。」
轉身向那一夥追去。
李慕凡笑了,但同時他也為羅曉陽揪心,凝目遠望,羅曉陽已變成了一個黑點,那些人在後狂追,還能看見整個身影,他心中微鬆,轉身往橋上行去……
他步履快捷,「蘆溝橋」轉眼間已走了一大半。
而,突然,橋那頭民房裡竄出了剛換下班不久的那八九個。
李慕凡心裡登時一跳,但他不得不便著頭皮過去。
到了「蘆溝橋」的這一頭,一名身材魁偉的中年壯漢追了上來,深深打量了李慕凡一眼,道:「喂,剛才是怎麼回事兒?」
李慕凡道:「李慕凡躲在橋那頭……」
九個人一起色變,那壯漢脫口驚呼:「李慕凡,他也到了。」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那幾位追去了。」
那壯漢道:「怎麼個情形,快說。」
李慕凡道:「李慕凡躲在橋頭那賣小吃的民家裡,想過『蘆溝橋』,可巧被我識破了,誰知道這傢伙不愧機警,他先發制人,動手制住了我一個弟兄,我快一步跑了出來,他也跟出來追我,我一嚷嚷把他嚇跑了……」
那壯漢聽得連連色變,李慕凡話說到了這兒,他一揮手,急喝說道:「去五個,幫忙去,快。」
五名「侍衛營」的高手,應聲如飛掠去。
如今,這兒,加上那壯漢還剩了四個,那壯漢咬牙切齒地道:「好大膽,他好大的膽……」抬眼望向李慕凡,道:「你是幹什麼的?」
李慕凡道:「我是『查緝營』的。」隨手出示了腰牌。
那壯漢「哦』她一聲道:「原業是『查緝營』的自己人,自己人,我是『侍衛營』的龐領班。」
李慕凡知道該怎麼做,他一躬身,道:「見過龐領班。」
壯當臉上浮起一絲笑色,擺手說道:「自己人,別客氣,別客氣……」微微一頓,接問道:「你跟那位弟兄怎會在橋那頭……」
李慕凡道:「回龐領班的話,我跟那位弟兄奉命回營多調幾個人手,趕了一夜路,又冷又餓,所以偷了個懶,進去吃了點東西,誰知李慕凡他早就坐在了那兒,想必是見龐領班在這兒把守,一時沒敢過橋……」
這一捧,把龐領班捧樂了,他笑道:「當然,當然,要不然他早過去了,瞧著吧,有我這一班弟兄把守『蘆溝橋』一天,李慕凡除非繞道,不然他就別想過去,兄弟,他沒吃好吧,屋裡有熱茶,也有包子……」
李慕凡忙道:「多謝龐領班,如今沒心情吃喝了,也不敢再耽誤,萬一上面查問下來,關於我這,也有包子……」
壯漢哈哈笑道;「好,好,你放心,沒說的,瞞上不瞞下吃咱們這碗飯的,還不就是那回事兒,到時候我替你老弟兜著點就是……」
李慕凡連忙聲道謝,一躬身道:「那麼,龐領班,我走了。」
壯漢擺手說道:「好,好,既有公事在身,我不敢再留你,老弟,到京城這一路上全是『侍衛營』的人,你老弟需要什麼,只消把龐領班三個字抬出去,招呼一聲就行了,你請吧,請吧。」
客氣,的確是夠客氣的。
這就是人情世故,誰不愛聽那順耳稱心好聽話,誰又不愛戴那頂能令人飄飄然的高帽子。
有時候,有些事就是這樣一句話說得好,幹什麼都順順利利,要不然嘛,到處碰壁還算事小。
果然,李慕凡憑著一塊「查緝營」的腰牌,跟「龐領班」這三個字,由「蘆溝橋」經「宛平」一直到「北京城」外,都是通行無阻,絲毫沒被留難。
可是,寵偉的「北京城」已近在眼前,兒處城門由步軍把守,另外還有兩個「七狼」、「八虎」、「九龍」的手下在一旁臨視,幫忙,要混過這一關,恐怕不像這一路那麼容易。
假如在這大白天裡進不了城,要想在夜晚那種城牆上遍佈「七狼」、「八虎」、「九龍」等高手,五步一格,十步一卡的情形下,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去,那就更難了。
有句俗話說:「運氣來的時候,推都推不走。」
眼前就是這樣,李慕凡他就推不走那已然來臨的運氣。
他站在官道旁,眼望著那不算太遠處,行人進出,備受檢查盤問的城門口,正在皺眉發愁,一眼瞥見官道旁十幾丈外一處樹林後轉出了個人。
那是個矮矮胖胖的中年漢子,身上到處是油污,肩上挑了付擔子,兩頭掛著簍筐,手裡還提著一隻大木桶。
簍筐,木桶,全是空的,不算太重,可是由聆他胖,走起路來不免一擺一幌的,同時,肩上有付挑子,手裡還提著一隻大木桶,說不出有多麼不方便。
這不算稀罕,本來是,樹森後轉出個人,挑著挑子提著桶,這有什麼瘋子不是少見多怪麼。
其實,理雖如此,事實卻不然,稀罕的是那個矮胖中年漢子的裝束打扮,還有那大木桶上漆的寫三個字:「侍衛營。」
誰能說這不稀罕。
任何人一看都能明白,這位是「侍衛營」裡的火頭軍,火夫,他幹什麼,該是送吃喝來的,那樹林後必然埋伏著一幫,預備跟城門的那一夥在為呼應。
這就是推不走的運氣。
李慕凡忙追了上去,含笑招呼說道:「這位,讓我來幫個忙。」
伸手便去接那只木桶。
矮胖中年漢子一怔,抬眼凝注,道:「你是……」
李慕凡含笑說道:「自己人,我是『查緝營』的剛從『蘆溝橋』龐領班那兒來,一路上受貴營的弟兄照顧,真讓人心裡不安。」
矮胖中年漢子「哦」地一聲道:「原來老弟是……怎麼,由蘆溝橋來。」
李慕凡點頭說道:「是啊,我是被調派在『高碑店』的,回來有點公事,你老兄是來送吃的給貴營的……」
矮胖中年漢子轉身向樹林一呶嘴,道:「樹林子裡這一班,有什麼法子,公事,又不能回去吃喝,只好頓頓送來了。」
李慕凡搖頭說道:「這還算好哩,像我們,被調在外面,吃不好,喝不好,更別談歇息了,一天到晚得到處查,搜,連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像貴營,大冷天的,只苦你老兄了。」
矮胖中年漢子搖頭一笑道:「有什麼法子,吃的是這種糧,拿的是這種俸,天生的做飯命,苦就苦點兒吧,怎麼說也是給官家當差,出去也能唬唬人……怎麼樣,外頭有什麼動靜麼?」
李慕凡道:「老兄,你不是要回城去麼,正巧我也要回營,咱們邊走邊談,來,讓我提著桶。」/矮胖中年漢子樂得有人幫忙,忙道:「那我謝謝了。」
隨即把桶交在李慕凡手裡。
李慕凡忙道:「真是,自己人,於什麼客氣。」
兩個人就這麼有說有笑地到了城門口,守城的是一名跨刀武官,一十六名執槍步軍,一見矮胖中年漢子來到,那名跨刀武官像見了出巡迴京的大員,連忙喲喝正在檢查,盤問的百姓讓開。
而那矮胖中年漢子也老實不客氣地將簍筐東幌西擺,去「碰」散那些擋道的面姓,嘴裡還直說:「讓開,讓開。」
那名跨刀武官躬身哈腰,陪笑遞上詔媚:「您辛苦。」
矮胖中年漢子大刺刺地從鼻子裡嗯了一聲,根本正眼沒看了一下,連「侍衛營」的火夫都這麼神氣,那些專門辦案拿人,負責內城安全的,就可想而知了。
有矮胖漢子作伴,兩個人又是有說有笑的,誰敢盤問誰敢檢查,別看那名武官對百姓神氣,對「侍衛營」的,他就沒那個膽,再說,剛才也是瞧著他出城的。
李慕凡跟矮胖沒子談笑著往裡走,突然,一名穿長袍的中年漢子由城門邊兒邁步走了過來,目光一凝,望著李慕凡道:「你是?」
李慕凡還沒有開口,矮胖漢子代他說了話:「自己人,自己人。」
那長袍漢子並不太好說話,道:「自己人本營的。」
矮胖漢子道:「不,這位弟兄是『查緝營』的,剛由龐領班那兒來。」
那長袍漢子「哦」地一聲道:「有腰牌沒有?」
李慕凡不等矮胖漢子開口,翻腕遞出腰牌,含笑說道:「請看看。」
長袍漢子沒接,瞥了李慕凡手中腰牌一眼,一點頭笑道:「行了,二位都請吧。」
放是,李慕凡跟矮胖漢子走了。
放是,李慕凡就這麼進了「北京城」。
守內城九門的,是「禁衛軍」,還有不知被誰調派出來的宮廷高手,一個個腰裡跨刀,服飾齊全,既威武又神氣,本來嘛,御前帶刀,有同四品,當然神。
一些個不怎麼樣的官兒,不在「侍衛營」的人眼裡,而如今,這「侍衛營』」,又不在這些大內侍衛眼裡了!
一近「正陽門」矮胖漢子便沒敢再肆無忌憚地談笑,閉嘴,整著胖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著。
這一關要說闖,是最難問的,但若說是蒙騙,卻是最容易混進去的,原因何在,因為這些大內侍衛老爺們,素來難得出「紫禁城」一步,他們認得誰。
再說,前面一關都放行了,到這一關還有什麼問題。
李慕凡就是針對這一點,咬牙橫心,陪著矮胖漢子往前走,他要試試看,碰碰運氣。
一近「正陽門」十步內,矮胖漢子立即哈腰低下了頭。
李慕凡明白,這是規矩,也連忙照樣哈腰低頭。
木桶上的那三個字,就是招牌,守門的那幾位,連問都沒有問,李慕凡跟矮胖漢子只一穿過「正陽門」,就算進人內城了,墓地,背後響起了一聲沉喝:「你倆個,站住。」
矮胖漢子一哆嗦,連忙停步,放下簍筐回身哈下了腰。
當然,李慕凡也跟著照做,他看見眼前不遠處,有一雙略呈外八字,登著靴子的腳。
隨聽身前那人喝道:「把頭抬起來了。」
矮胖漢子恭謹答應一聲抬起了頭。
李慕凡也抬起了頭,這回他看清楚了那個人,帽子下是張方臉,兩眼目光很夠犀利,高高的鼻子,唇上還留著兩撇小鬍子,看年紀差不多有卅多近四十。
只聽他說道:「你剛才是一個人出城的。」
矮胖漢子忙道;「回您,是的。」
那待衛道:「怎麼回城的時候多了一個人。」
矮胖漢子忙道:「回您,這位弟兄是『查緝營』的,在城外碰上,正巧做個伴兒……」
那名侍衛哦地一聲,目光掃向李慕凡,道:「你是『查緝營』的。」
李慕凡應道:「回您,是的。」
雙手遞上那塊腰牌。
那侍衛沒接,望子那塊牌子一眼,道:「據我所知,『查緝營』都被調在『長辛店』,「高碑店』一帶外圍,正是忙的時候,你回來幹什麼。」
李慕凡不慌不忙地道:「回您,我是奉命回來多調派幾個人手的。」
那侍衛「哦」地一聲,道:「怎麼人手嫌不夠。」
李慕凡道:「回您,是的,那一帶照顧不過來。」
那侍衛道:「你奉命向那兒調派人手。」
李慕凡道:「回您,自然是由本營調派。」
那侍衛突然一聲冷笑說道:「你該是弄清楚再往裡走,我告訴你,他們不知道我知道,整個『查緝營』全被派出去了,你還向那兒調人手?」
話落,跨步,探手便抓。
李慕凡心頭連震,忙道:「您這位……」
那侍衛喝道:「李慕凡,你好大的膽。」
他這裡一動,其他幾名侍衛腰刀出鞘,閃身撲了過來,不愧宮廷高手,瞧那身打扮,身手居然仍那麼快,那麼俐落。
眼看混進內城之計已成泡影,李慕凡將心一橫,上身未動,飛起一腳踢向那名侍衛下盤。
那名侍衛還真沒提防,被李慕凡一腳踢個正著,一條腿硬生生地被踢斷了,大叫一聲,往後便倒。
李慕凡沒敢怠慢,轉身便跑。
他快,大內侍衛也不慢,叱喝聲中,兩柄腰刀已然遞到,指的全是身後重穴要害。
李慕凡一咬牙,探手腰際,抖手掣出軟劍,回身一掃,格開了兩柄腰刀,騰身竄上附近屋面,飛馳而去。
後面,「正陽門」方面大亂,耳聽有人叫道:「他果然是李慕凡,快追,快……」
果然是,敢情剛才是施詐。
李慕凡恨得牙癢癢的,卻沒工夫再理會那麼許多,身後叱喝聲中,內城牆上也掠下了宮廷高手。
他明白,如果不趕快想辦法拋掉他們,掩蔽身形,一旦驚動了外城那一關,再加上街上巡七的,他就是插翅也難逃脫了。
心念及此,躍身跳下屋面,恰好,這地方行人稀少,他一閃身,撲進一條小胡同裡,緊貼在一戶民宅的大門裡。
胡同上空衣袂飄風聲陣陣,胡同口也傳來了追捕人的聲,還好,上面的沒下來,胡同口的沒進來,那些嚷嚷喲喝轉眼向遠處去了。
李慕凡鬆了一口氣,這才抬眼打量藏身的所在,仔細一看,他不由一怔,敢情這不是別處,卻是「北京城」裡的溫柔鄉銷金窟,夜晚裡最熱鬧的「八大胡同」。
怪不得這時候靜悄悄的不見人影,不聞人聲。
他明白,那些人是過去了,可是一旦發現追錯了方向的時候,他們就會回過頭來往這兒找。
他想到了一個去處,可是由這兒到那兒不算近,想平安地走完這段路怕不容易。
他有了主意,抬手摘下人皮面具,正打算脫衣裳,遠遠地又傳來人聲,突然,回頭了,剛才沒查這胡同,如今回了頭,那是非查不可。
匆忙中他沒有別的選擇,騰身竄起,半空中一擰腰,他越牆進人了那家民宅。
巧事讓他碰上了……
他落身處是個小天井,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在端著一盆熱水踏上廊簷,要進人堂屋,一見半空裡掉下個大男人,手一鬆,瞪眼便要驚叫。
李慕凡飛身過去一指點上那小丫頭昏穴,小丫頭沒能叫出來,被他放倒了,可是他沒辦法兼顧那盛滿了熱水的洗臉盆,「砰」然一聲,盆破水濺濺了他一身。
糟,李慕凡剛皺眉,只聽堂屋那東廂心裡響起了一個嬌滴滴,軟棉棉,鼻音很重的嬌情話聲:「小英呀!怎麼了,掉了,是不是?唉!什麼事都得我,你這個死丫頭,不用你了,進來。」
李慕凡能答應麼?當然不能,他略一猶豫,挾起那個小丫頭進了堂屋。在堂屋裡,他把小丫頭輕輕地放在椅子上,然後閃身貼向了東廂房門邊。
適時——
「小英,進來呀!你聾了,死丫頭……」
這女人好口德,定然是個不正經的潑辣貨。
叫半天沒人答慶,她當然火兒了,只聽東廂房裡一陣息索響,步履兩聲,棉布簾猛然掀開,走出了個人。
她,聰體豐腴,身材十分美好,一頭烏雲蓬鬆著,下身穿著件翠綠色褲子,上身是翠綠色的小襖,可是扣子沒扣,袒露著雪白的酥胸,還有一角猩紅的兜肚。
她沒留意門邊牆上貼著個人,可是李慕凡看見了她的半邊臉,一怔,脫口說道:「是你……」
那女的嚇得一哆嗦,霍然轉過了身,滿臉驚恐,美目圓睜著,「哎喲」一聲,手掩上了小嘴兒。
她,赫然竟會是晏二的年輕嬌妻,姘徒弟楊春的媚娘。
她很夠大膽,很夠鎮定,本來嘛,男人見多了,她怕那一個,兩眼直楞地望著李慕凡,只說不出話來,到底她還是受了驚恐,那不為別的,只因為眼前不是別個男人,是李慕凡。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很出我意料,沒想到在這兒碰見了你,還認得我麼?我該怎麼稱呼你,是晏夫人,還是楊夫人。」
媚娘那張仍然嬌媚的臉發白,美目一轉,「喲」地一聲,突然笑了,嬌媚橫生,仍是那麼迷人:「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李爺呀,今兒個是什麼風呀,這一陣子李爺那去了真想死人了,李爺,姓晏,姓楊,那是過去的事兒了,如今我不姓任何一人兒的姓——」
李慕凡哦地一聲道:「這也很出我意料……」
媚娘嬌笑說道:「世上的事兒本來就是那麼加事,十椿有九椿讓人料想不到,你坐著,好久不見了,我給您沏壺茶會,陪您好好聊聊。」
說著,她扭動腰肢就要往外走。
李慕凡一抬手,道:「謝謝你,不用了,你坐下。」
媚娘拋過一個媚眼,「喲」地一聲道:「李爺,您還怕我怎麼樣麼,放心吧,我吃虧上當夠了,苦也苦夠了,如今跟以前不一樣了,是兩個人,兩顆心。」
嘴裡雖這麼說,她到底走過去坐下了,坐定,一指小丫頭,笑吟吟地道:「李爺,是您……」
李慕凡道:「我點了她的穴道,不礙事,傷不了她的……」
「正好。」媚娘道:「這丫頭最喜歡多嘴多舌的,免得她打擾,您請坐呀。」
李慕凡不客氣地從城了媚娘對面.他剛坐下.媚娘又開了口,美目凝注,風情萬種的道:「李爺,這一陣子那兒去了呀!叫人……」
李慕凡截口說道:「媚娘,你我談正經的,這是什麼地方?」
「喲!」媚娘道:「您怎麼裝老實呀,誰不知道這是「八大胡同』呀!」
李慕凡道:「這個我知道,我是問……」
媚娘道。「您是問這個院子。」
李慕凡點了點頭,道:「是的.這個院子是……」
媚娘抬皓腕理了理蓬鬆的烏雲,道:「跟晏二這幾年,就只有這點私房積蓄,為了買這個院子。我把它全用上了。」
李慕凡道:「在我想像中,你不該還在「北京』。更不該在這兒。」
媚娘淺淺一笑道:「您以為我該在那兒?李爺,您瞧見了,我就住在這兒,身邊兒也只有這麼一個笨手笨腳的丫頭。」
李慕凡道;「這意思是……」
媚娘瞅了她一眼,毫無羞愧之色地道:「哎呀!李爺,您於什麼跟我們裝糊塗呀,這您還不明白麼,我支起舊爐灶,幹起老本行了。」
李慕凡一怔:「怎麼說,你幹起……」
別的他不便出口,沒再說下去。
媚娘卻毫不在意地嬌笑說道:「『李爺,您以為我是於那一行,吃那碗飯的。
李慕凡搖頭說道:「這又出了我意料,我以為……」
「李爺。」媚娘帶著笑截了口,笑得有點勉強,道:「意料歸意料,以為也總是以為事實上我媚娘是天生操皮肉賤業的下賤命,」一輩子跟榮華富貴無緣,受苦受難,擔驚擔怕的時候有我,是我,享榮華,富貴的時候是別人,李爺,你說,有什麼法子?」
李慕凡凝目說道:「這話我不懂。」
媚娘似乎不賣風騷不賣俏了,她勉強一笑道,:「李爺,人老珠黃比不上十七八歲的大姑娘,楊春一腳把我踢開了。」
李慕凡「哦」了一聲,媚娘接著說道:「李爺呀,說來我也該知足了,楊春他沒怕我抖他的底子,沒殺我,讓我在這「八大胡同』謀生,已經算不錯了。」
李慕凡揚了揚眉,道:「媚娘,楊春他現在在那兒?」
媚娘道:「他呀,他如今可抖可神氣了,在內城有座府底、我命薄福淺,沒住三天就被他攆了出來了。」
李慕凡道:「他如今是……」
媚娘搖頭說道:「我是個沒讀過書,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女人家,我可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官兒,不過聽說他權勢很大,能管不少人。」
李慕凡道:「他那府第在內城那個角落?」
媚娘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李爺,住進去的時候歡天喜地,沒留意那麼多,等到被捧出來的時候,差點兒沒氣死,又沒心情留意那麼多,我只知道它是在內城裡。」
李慕凡淡然一笑,道:「他的確是抖起來了。」
「李爺,」媚娘眼兒凝注,道:「您這趟回來,不是為找楊春的麼?」
李慕凡搖頭說道。「我這趟來『北京』,不是為了找他,至於以後找不找他,還很難說。」
「很難說?」媚娘詫聲說道:「他害的您……難道您打算放過他不成。」
李慕凡淡然笑道:「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麼打算。」
媚娘越發地詫異了,她道:「李爺,您……」
李慕凡搖頭說道:「不談這些了,晏二呢?」
媚娘那嬌艷如花的嬌靨上,突然泛起了一片悲淒神色,烏雲螓首低垂,道:「難道您還不知道,他就在您出事兒的那天死了,是楊春逼我害得老爺子他,他……李爺,我懊悔死了,想想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對我是百依百順,好得不得了,我媚娘雖然天生下賤淫蕩,以前可從沒做過缺德虧心事兒,誰知道這回上了楊春的當,被鬼迷了心竅,我懊悔死了,現在懊悔又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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