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 / 獨孤紅
姑娘眼圈兒一紅,突然流了淚,道:「娘,你為什麼不讓我試試,一回,一回!」
老婦人面現不忍色,老臉抽搐,歎道:「丫頭,你要不及早收心,一旦等你秋叔開了口,到那時你會比現在更痛苦,只怕永遠也……」
姑娘啞聲說道:「娘,沒有秋叔一句話,我絕不死心!」
老婦人身形倏顫,緩緩垂下頭去,半晌始抬頭一歎說道:「好吧,為了讓你及早死心,我答應……」
姑娘神情一喜,帶淚而笑,乍羞還驚,嬌模樣兒愛煞人:「娘,真的?」
老婦人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道:「真的,娘什麼時候騙過你,不過,丫頭,你得答應娘!」
姑娘紅著橋靨道:「娘,只要秋叔有一個不字,我馬上死了這條心。」
老婦人微一點頭,道:「那就好,既然有了你這句話,娘就放心了,折騰了大半夜,娘也累了,你睡吧,別忘了蓋被子!」說著老婦人站了起來。
姑娘及時說道:「娘,您可不許對秋叔說……」
老婦人一怔,旋即淡笑搖頭,道:「你放心,娘不會的,你秋叔也用不著娘關照的。」
轉身緩步出門而去,緩慢的步履,明顯地顯示出她那沉重的心情……
姑娘她可沒留意,嬌靨上猶佈滿了淚漬,但也倏地浮起無限嬌羞,驚喜的甜笑,伸手自枕頭邊兒上抓起那份兒禮,雙手緊握,放在了胸前,美目中,閃耀著的是難以言喻的異樣光采。
忽地,她站了起來,在床頭那棗紅的小箱子裡,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對還沒有做好的鞋,看大小,看形式,那不是女兒家穿的繡花鞋。
燈下引線穿針,嬌靨上喜孜孜的……。
五更前後,書房的門兒開了,樂長春滿臉酒意地帶著笑與李雁秋並肩行了出來!
李雁秋的臉上,不過添了一層薄薄的酡紅!
東邊屋裡急步迎過來了瘦高中年漢子。
樂長春咦了一聲,道:「子衛,你怎麼還沒睡?」
瘦高中年漢子含笑說道:「李爺一年只來一次,心裡頭高興,睡不著。」
樂長春呵呵笑道:「聽見了麼,兄弟!」
李雁秋淡淡一笑,目注瘦高中年漢子道:「子衛,我一人累得大夥兒一夜沒挨床,我很不安。」
瘦高中年漢子道:「李爺,您這是見外的話…………」
樂長春插口說道:「子衛,你大嫂呢?」
瘦高中年漢子道:「剛才在侄女兒房裡,如今想必睡了!」
話聲方落,只聽堂屋傳來老婦人話聲:「誰說的,雁秋還沒走,我能睡?」
三人抬眼望去,只見老婦人由堂屋行了出來。
樂長春「哈!」一聲,道:「敢情老婆子精神還好著呢。」
老婦人道:「那有什麼辦法,衝著你倆,我得強睜著這雙老眼!」
李雁秋忙迎上去,道:「嫂子,您別出來了!」
老婦人道:「不礙事,老悶在屋裡那行,你嫂子可跟當年沒兩樣……」
頓了頓,接道:「怎麼,要走了!」
李雁秋道:「是的,嫂子,過兩天我再來看您!」
老婦人道:「兄弟,嫂子我只有一句話,萬事小心,走,送你出去。」不容李雁秋說話,拉著他往外便走。
盛情難卻,李雁秋只得由她。
樂長春適時叫道:「丫頭呢,怎不叫她出來送雁秋。」
老婦人飛快遞過個眼色,道:「咱們那個丫頭早進了夢鄉,反正雁秋不是外人。」
樂長春人有酒意,又在黑夜裡,沒看見那一瞥眼色,他叫道:「這成什麼話,我去叫……」
老婦人伸手拉住了他,叱道:「老頭子,嚷嚷什麼,跟我送雁秋去。」
樂長春呆一呆,這回沒說話,因為他明顯地覺出,老伴兒抓在他胳膊上的那隻手緊了一緊。
三個人送客送出了藥鋪,望著李雁秋那頎長身影消失在雪地上那黎明前的夜色裡,樂長春收回目光問道:「老婆子,是怎麼回事?你也不怕雁秋……」
「雁秋他不是外人,」老婦人冷冷截口說道:「他也比你明白,走,進去再告訴你。」
於是,三個人轉身進了門,接著,「樂家老鋪」關上了門……
李雁秋帶著輕微的酒意,踏著滿地積雪,頂著刀兒一般的刺骨寒風,在那空蕩而寂靜的大街上獨自一人走著。
不知怎地,他那一雙眉鋒皺得深深地!似乎,他有著某種愁,某種心事。
剛到「西四牌樓」,突然一聲沉喝劃破寂靜夜色:「站住!」
猛可裡這麼一聲,能嚇人一跳!
緊接著一條人影由一片黝黑的胡同口掠出,單掌一遞,由身後抓向了李雁秋的左肩!
李雁秋聞聲停步,左肩一塌,身形後旋,左掌一探正抓上那人腕脈,只一振腕,那人一個蹌踉。
「喲!」李雁秋一怔鬆手,笑道:「原來是楊爺!」
敢情那人正是查緝營的「白花蛇」楊春!
他如今一條髮辮盤在脖子上,打扮得十分俐落!
他也一怔,旋即是一臉尷尬而微有羞怒意的笑容:「我當是誰,原來是晏大哥新交的好朋友,李爺!」
李雁秋忙道:「不敢當,這麼晚了,楊爺是……」
楊春攤手一笑,道:「這兩天京城不大安寧,巡夜,吃糧拿俸嘛,有什麼法子?夜這麼深,李爺一個人走路,我還當是……」
李雁秋道:「樂掌櫃的聽說我來了,強把我拉了去,剛由他那兒出來!」
楊春臉上微微一紅,「哦!」了一聲,道:「原來李爺是上樂掌櫃的那兒去了,半夜前我跟七哥也去過了,到那兒喝了杯茶,順便招呼了他一聲!」
李雁秋淡淡一笑,道:「我聽樂掌櫃的說過了,還沒謝謝楊爺!」
「那什麼話,」楊春道:「我也不是專誠跑那一趟的……」陰陰一笑,道:「李爺好身手……」瀟*湘*子*掃瞄,aim-9OCR,瀟*湘*書*院*連載李雁秋忙道:「誇獎,莊稼把式,幾招防身花拳繡腿,倒讓楊爺見笑了!」
楊春笑道:「李爺未見太謙虛了,像李爺這種身手要說莊稼把式,花拳繡腿,那兄弟我這兩手兒……」嘿嘿搖頭接道:「那就只有汗顏羞愧的份兒,別提了……」
一頓,又接道:「說真的,李爺,兄弟我自進『查緝營』任職當差以來,無論大小案,在『京四』可沒失過手,這是第一次栽跟頭!」
李雁秋道:「我不知道是楊爺,否則我天膽也不敢出手,我自知魯莽,冒犯之處,楊爺大度多包涵!」
楊春打著哈哈笑道:「那什麼話,既是大哥的朋友,那就不是外人,沒那一說,誰叫我見人便伸手,不過……」笑容微斂,一招頭,接道:「李爺,就因為彼此不外,我不得不斗膽奉勸一句,往後在這段日子裡,千萬別一個人夜裡在大街上逛,今夜所幸是碰上我,要是碰上『侍衛營』裡的那些爺們,李爺這麼一出手,惹得麻煩可就大了!」
李雁秋忙道:「謝謝楊爺關照,以後夜裡我絕不敢再出門兒了!」
楊春笑道:「也沒那麼嚴重,別在路上就是,不敢再耽擱您了,請吧!」
李雁秋拱手稱謝而去,當他轉過身的時候,他眉梢兒微揚,唇邊浮現了一絲笑意。
楊春就站在街中央那雪地上一直望著李雁秋拐了彎兒。
李雁秋身形剛隱人街道拐角,三條人影由楊春適才掠出胡同內掠了出來,一起射落楊春身邊。
這三個人中,有一個是一臉麻坑的「火歇子」杜霸!
另兩個的打扮跟他倆一樣,一望便知都是「查緝營」裡的人。
那兩個,一個紫膛臉,個頭兒跟杜霸長得差不多,但那凶狠橫樣比杜霸還嚇人,獅鼻海口,一雙突睛精光四射,隱隱奪人!
那另一人,則是個比楊春略見矮小的白淨漢子,雖然神色也見陰沉,但看上去沒有楊春那麼深沉,那麼可怕。
楊春陰陰一笑,望著那紫膛臉大漢道:「看見了麼,二哥。」
紫膛臉大漢臉上沒有表情,道:「老九,你說的就是他?」
楊春點頭說道:「不錯,就是他,怎麼樣?」
「不怎麼樣,」紫膛臉大漢冷哼說道:「他那一手是取巧!」
「不怎麼樣?」楊春陰笑說道:「二哥,你知道,這塊地上可從沒人能一招搭上我的腕子!」
紫膛臉大冷哼說道:「沒聽說麼,我說他取巧!」
「二哥!」楊春搖頭說道:「你別不承認,那是硬碰硬,絲毫沒辦法取巧的真工夫,你要不服,什麼時候找個機會你自己試試!」
紫膛臉大漢兩眼一翻,道:「你怕我不試?」
楊春嘿嘿笑道:「我怕二哥會跟我一樣地栽跟頭。」
紫膛臉大漢臉色一變,道:「老九,自己兄弟,別激我,衝著你對樂家妞兒那番心,這件事兒我也不會瞪著眼瞧!」
楊春臉上飛閃異容,道:「二哥,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紫膛臉大漢道:「你別管,到時候看我的。」
楊春目光一轉,道:「二哥,別忘了他有大哥這個新交的朋友!」
紫膛臉大漢一怔,臉色微變,皺眉說道:「不錯,這我倒忘了……」
那白淨臉漢子笑了笑,道:「大哥該分得清誰親誰熱?」
楊春笑道:「六哥說得對,一旦有了事兒,自己人胳膊肘兒總不會往外彎的,大哥的脾氣誰不知道,只要兩句好話……」
紫膛臉大漢冷冷一笑,道:「就這麼說,不過,老九,師父那兒你得先打通一二!」
楊春一拍胸脯,笑道:「二哥,放心,師父那兒自有我…………」
紫膛臉大漢道:「有把握麼?」
白淨臉漢子笑道。「二哥怎忘了,老九是師娘面前的大紅人兒!」
紫膛臉大漢濃眉一軒,笑了,道:「對,師娘最疼老九,師父不會不聽師娘的,走,咱們找個地兒,敲開門先喝它兩杯去!」
楊春笑道:「二哥,這一頓算我的。」
說笑著,這幾個轉身往「西四牌樓」行去,轉眼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日上三竿時候——
這兒是菜市口磚瓦胡同!
菜市口這一帶熱鬧得很,人群熙往攘來,都是賣菜的。
兩個身穿天藍襖褲的中年漢子,並肩在人群中行走,直往菜市口磚瓦胡同行去。
這一帶,本來是擠得水洩不通,可是這兩人所至,那就像是市口突然來了兩條毒蛇,也像大老爺出巡,擁擠的人群像浪一般,自動地向兩旁讓去。
那些個賣菜的,還有一些專在菜市橫行霸道伸手勒索幾文討生活的人,一見這兩個走到,紛紛哈腰陪笑:「七爺、九爺。」
「您二位早,要不要帶點兒菜回去?算小的孝敬…………」
全是唯恐不周的巴結、詔媚。
那兩個,是「查緝營」的爺們,也是北京城響噹噹的人物,晏老爺子的徒弟,「火蠍子」杜霸,「白花蛇」楊春。
試問,憑這兩塊招牌,那個腦袋長得牢的不買帳。
杜霸跟楊春,大刺刺也微微點頭,鼻子裡連聲地輕哼,杜霸神氣十足,兩眼往上翻,倒是楊春臉上帶著笑。
突然,楊春一扯杜霸停了步,他抬手向哈腰陪笑的人群中一招,道:「老尤,你過來。」
自那哈腰陪笑的人群中,那幾個歪戴帽,斜瞪眼的地痞之中,快步走出一名漢子。
他,獐頭鼠目,一條髮辮繞在脖子上,穿著身破皮襖褲,對襟兩排扣子解開了好幾個,捲著袖子,瞧這付長像打扮,就知道他是什麼人。
近前,他誠惶誠恐地一哈腰咧了嘴,那口牙既黑又黃:「九爺,您有什麼吩咐。」
楊春道:「在這兒等我,回頭我來找你。」
那獐頭鼠目漢子一哆嗦,忙道:「九爺,您高抬貴手,小的許久沒……」
楊春一擺手,笑道:「別緊張,有事兒。」
那獐頭鼠目漢子神情一鬆,連忙答應:「是,九爺,您請吩咐,水裡火裡……」
楊春笑道:「待會兒再說,記住,在這兒等我。」
話落,退自與杜霸邁步行去!那獐頭鼠目漢子連忙躬身恭送!
楊春與杜霸頭也沒回,一邊大搖大擺地往前走,杜霸一邊說道:「老九,你找他行麼?」
楊春嘿嘿笑道:「七哥,頭一陣咱們總不能露面兒,也只有借重這批人,行了那最好不過,不行咱們再見機行事!」
杜霸搖頭道:「恐怕這些傢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們平時在菜市口混,到了天橋就吃不開了,那能對付有真功夫的……」
楊春笑道:「七哥,你只管瞪著眼瞧好了。」
說話間,二人進了磚瓦胡同,在磚瓦同靠東面第八家兩扇既高又大的朱門前停了下來。
這兩扇門,是磚瓦胡同唯一的朱門,門比別家大,比別家高,門口兩尊石獅子,也比別家氣派。
到了門口,杜霸伸手拍了那兩隻既黑又亮的門環,楊春則飛快地自懷裡取出一張膏藥貼在左腕上。
他這便剛貼好,門裡步履響動,只聽有人沉聲問道;「誰呀!」
杜霸應道:「我,老七跟老九!」
兩扇朱門豁然而開,當門而立的是個中年壯漢,他退後一步,哈下了腰,道:「七爺、九爺,早!」
杜霸「嗯!」地一聲擺了手,道:「師父起床了麼?」
那壯漢忙道:「回七爺,老人家昨夜睡得晚,剛在床上喝過銀耳湯,恐怕又睡了,太太現在堂屋!」
杜霸點了點頭,與楊春並肩行了過去。
這宅院好大,過了影背牆,是一片鋪砂的大院子,院子東邊放了幾具石擔石鎖,還有一列兵器架。
一望可知,這是充當練武場的前院!
東西兩排三間,一條石板路長有十幾丈地直通堂屋。
他兩個剛踏上石板路,堂屋裡響起一個嬌滴滴、軟綿綿,帶著幾分嬌情,還帶著幾分狐媚的話聲:「是誰呀,大清早地…………」
二人聞聲三腳並成了兩步,杜霸急忙應道:「師娘,是老七跟老九!」
話聲甫落,堂屋門兒紅影一閃,香風醉人,那兒俏生生地多了個人兒,那是個濃妝艷抹的小娘兒們!
她,紅腰豐臀,酥胸挺得老高,由頭至腳一身紅,那身大紅襖褲好緊,裹得那嗣體緊梆梆地。
她一頭烏油油的秀髮梳得既整齊又光滑,香額上還垂著一排劉海,那鬢邊,還插著一朵紅花。
瓜子臉,長長的兩道眉,眉梢兒挑著;一雙桃花眼水汪汪地,眼角含春,狐媚洋溢,有一股子說不出的不正經勁兒,她看人一眼,能讓人心跳一腔熱血往上衝。
纖纖玉手裡那條香手絹兒一抖,未語先笑,再送上一瞥秋波,加上香唇邊的那顆美人痣,說不出有多麼嬌媚:「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老七跟老九,今兒個是什麼風呀!」
杜霸跟楊春雙雙急步而前,躬下身去:「特來給師娘請安!」
敢情這位是晏二的嬌妻,那位開碑手晏二不知有多大年紀,怎麼娶上這麼一房,要了這麼個娘兒們!
楊春,他趁杜霸低頭時,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她,也飛快還以一瞥,那一瞥,說不出包含些什麼,只能使人直覺地感到心神動搖,銷魂蝕骨。
她笑了,一抬手,道:「快進來,快進來,大冷天的,也真難為你兩個。」
杜霸,楊春應聲行進堂屋。
她扭動腰肢,往上首一坐,杜霸跟楊春垂手站在下首!
坐定,她桃花眼一掃,那眼神留在楊春身上:「你兩個,這些日子忙麼?」
杜霸忙道:「師娘,您知道,還不是營裡的官事兒,前兩天剛拿了幾個小毛賊交了差,這兩天又要鬧大的了!」
「鬧大的?」她神色微愕,那雙桃花眼卻直楞楞地瞅著楊春:「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呀?」
杜霸是個粗人,沒留意那麼多,道:「您知道,每年這時候都要滿城風雨地鬧一陣子的,今年比往年都早,聽說李慕凡已經到了。」
她輕呼一聲,手摸上了心口,道:「怎麼,李慕凡已經到了,我怎麼沒聽你師父說起過?怪嚇人的,也真是,他這是何苦呀?人家格格會跟他?內城裡的榮華富貴什麼時候享得盡哪,他也不照照鏡子。」
「說得是呀,師娘,」杜霸濃眉一揚,道:「這回上面有了交待,大夥兒也商量好了,非拿著他不可。」
她點頭說道:「倒希望真能早拿著他,咱們也好過天平安日子。」
一頓,接道:「原來為這回事兒,那就怪不得你兩個多日沒來了,老二他們幾個呢?」
杜霸道:「昨夜就出城去了,他幾個走不開,所以讓我跟老九來給師父師娘請個安,師父還沒起來?」
她道:「昨兒晚上睡得晚,這時候大半起來,你到後面瞧瞧去。」
杜霸答應一聲,側顧楊春道:「老九,走,咱倆請師父去。」楊春略一遲疑,尚未答話。
她那裡嬌媚一笑,道:「幹什麼呀,你師父又不會吃人,讓老九在這兒陪陪我。」
杜霸道:「那麼,老九,你陪師娘聊聊,我去了。」轉身出了堂屋往後面行去。
杜霸的步履聲去遠了,她突然站了起來,牙咬著下嘴唇兒,那模樣兒好不動人;一指楊春,道:「死人,你好狠的心!」
楊春目中異采一陣閃動,跨步靠了過去,一臉淫笑道:「心肝兒,我這不是來了麼?」
右臂一圈摟上了纖腰,右手同時擰上了她那吹彈欲破,抹滿了脂粉的嬌臉蛋兒。
她媚眼兒上翻,一根木蔥般玉指點上了楊春的額頭,嘴裡低低地咒罵說道:「死人,一躲就是這多天,害得人家……」
楊春嘿嘿笑道:「想死我,是麼?」
她佯嗅說道:「鬼才想你……」
楊春笑道:「不想我,是白天茶不思來飯不想,夜晚來輾轉反側難成眠,淚珠兒濕了繡花枕,小嘴兒咬破了被子角,然後點上燈,披衣床邊,手托香腮心裡頭……」
她紅了嬌靨,眼角兒帶著媚蕩,吱聲說道:「死鬼,老頭子纏得人家好心煩,你還……。」
下面兩根玉指擰上了楊春的腿。
楊春輕輕呼痛一聲,道:「別那麼死呀死的,我要一旦伸腿瞪眼嚥了氣,小心肝兒你豈不要守活寡了,不過,有了你我就捨不得死了。」嘴裡說著,那隻手便要往酥胸上放肆。
她腰肢兒一擰,掙脫了懷抱,道:「你永遠是那麼性急,餵你一口你就想下一口,然後又是十幾天不露面,你也不怕讓老頭子瞧見……」
楊春一驚,沒敢往前湊。
她抬後一指又點上了楊春額頭:「先給我說,這十幾天你死到那兒去了,是不是被『八大胡同』那個騷狐狸精迷住了,老九,你可別沒良心……」
楊春忙道:「你可別昧著良心血口噴人,有了你我還會往那兒跑,就是拿車拉我也拉不去,北京城的這些娘兒們,誰比得上你呀,當年『八大胡同』的紅牌……」
敢情是這麼個出身,那難怪!
她猛然跺了繡花鞋,道:「你再說我撕爛你的嘴,不錯,我是個窯姐兒,青樓妓出身,我這個風塵裡的賤身子給了老頭子,這顆心可便宜了你老九,你要是沒良心……」
楊春搖頭說道:「我這個人永遠貪心不足,魚與熊掌,我想得兼。」
她瞑道:「你還說這種話,那一樣沒便宜你呀,你要是個有血性的漢子,你就帶我遠走高飛,我不早……」
楊春忙道:「我不說過了麼,再等幾年?」
「再等你幾年呀?」她道:「難道要我等到白了頭髮掉了大牙,到那時候你還會稀罕我?我就知道我瞎了眼,跟你這個死沒良心的……」
她是越說越委曲,眼圈兒一紅,要掉淚。
楊春忙靠了過去,陪笑說道:「別哭,別哭,你這一哭我就沒了主意,心都要碎了,小心肝兒,別忘了,沒銀子活不了,老頭子還有一份私藏,怎麼說也得等弄到手之後,行了,擦擦淚,瞧!」
說著,從懷裡摸出一串珠子,在她眼前一幌!
她忙睜開了淚眼,而且瞪得大大地,急道:「老九,這是……」
楊春嘿嘿笑道:「孝敬師娘的。」
她臉一紅,神情一喜,呻了一聲,劈手搶過那串珠子,把玩著,受不釋手,道:「老九,說真的,難不成這又是……」
楊春道:「不伸手怎麼辦,憑我這吃糧拿俸的每月這幾兩銀子能買得起這個,一輩子也別想。」
她媚眼兒一拋,道:「畢竟你還是有良心……」
楊春截口說道:「我的良心就是珠子串起來的。」
她紅了嬌靨,半真半假地一瞪眼,道:「別把我當成認財不認人,虛情假意的人,我不稀罕,老頭子那兒我要多少沒有,拿去。」
楊春忙道:「別又生氣,心肝兒,說著玩兒的,收下吧,來,讓我…………」
嘴說手不閒,他伸臂又要去摟。
她一眼瞥見楊春左腕上那張膏藥,忙道:「老九,這是…………」
「心疼了?」楊春笑道:「待會兒見了老頭子再說,現在不談這個。」
那隻手已上了纖腰,也許是那串珠子好,她半推半就地偎進楊春懷裡,楊春神色一蕩,那隻手剛抬起。
摹地一聲乾咳遙遙傳來,緊接著響起了步履聲。
楊春一驚忙收手退身,聳肩苦笑,道:「我永遠沒過福份……」
她一付恨得牙癢癢的模樣,碎咬玉齒,咒罵說道:「短命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時候……」
一個蒼老話聲傳了過來:「就你跟老九兩個麼」
只聽杜霸說道:「是的,師父,老九在堂屋陪著師娘呢?」
那蒼老話聲「嗯」了一聲,道:「好,好,多日沒來了,待會兒爺兒幾個好好談談。」
楊春一遞眼色,她忙把那串珠子藏進懷中。
藏好了那串珠子,她剛放下手,堂屋中已一前一後地行進兩個人來,跟在後面的,是「火蠍子』杜霸。
走在前面的,是個瘦削老者,看上去有六十多歲,頭髮、鬍子都變了色,長長的眉,鼻正口方,長像挺正派。
只是一雙老眼有點失神,走起路來,兩條腿也不像江湖健者,稱霸一方人物那麼穩健。
按說,一個江湖人不該如此!大概是多年不動筋骨,「清福」
享得太多,虛了身子。
他穿著一件皮袍,領子敞開,袖子微卷,左手裡拿著個名貴鼻煙壺,右手裡托著兩個黑得發亮的鐵球,五指不住地撥轉,兩個鐵球互碰,格格直響。
他一進門,那娘兒們便堆著一臉媚笑地急步走過來摻扶,媚眼兒一轉,溫柔地道:「你起來了?」
瘦削老者點了點頭,直往上首走。
她緊接著又是一句:「喝過銀耳湯了麼。」
「喝過了,」瘦削老者點了點頭,咳了一聲,道:「銀耳沒燉爛,告訴他們一聲……」
她忙道:「是我給你燉的。」
瘦削老者一怔,隨即點頭而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他由她摻扶著居中高坐,她就站在他背後,握著粉拳在他兩肩上輕輕地捶個不停。
瘦削老者滿臉透著舒眼,聞了一下鼻煙合起了眼。
楊春趁勢上前,施禮說道:「師父,老九給您訪安!」
敢情瘦削老者就是名滿京四,跺跺腳能使「北京城」幌動的昔江湖豪客,如今京田地方霸主的「開碑手」晏二。
他抬了抬手,道:「好,好,跟你七哥都坐著。」
楊春道:「師娘沒坐,我跟七哥那敢……」
晏二老臉上浮現一絲笑意,那是安慰,也是因為徒弟知禮孝順而高興,一擺手,道:「一家人,常來走動,你師娘不拘小節,坐吧。」
楊春、杜霸這才告罪一聲,坐在下首。
坐定,晏二聞著鼻煙道:「剛才我聽老七說,李慕凡到了幾天了。有這回事兒麼?」
楊春欠身說道:「城裡的人都這麼說,消息不知是那兒來的,營裡還沒有發現他的蹤跡,以我看,恐怕……」
晏二一搖頭,道:「恐怕不會是空穴來風,李慕凡這個人我清楚,功夫高,人機警,向飄忽不定,來神出鬼沒,老九,你幾個在營裡當差,那是公事,可是咱們這個門第,江湖上也不能不顧著點兒,別太逼人了,能馬虎就馬虎過去,李慕凡這個人大以扎手,跟咱們也無仇無怨。」
楊春忙道:「是,師父,您的吩咐我幾個那敢不聽?不過統帶前兩天特別交待,內城來人傳了話,只要李慕凡確實進了城,這回要拿不住他就摘頂子,要腦袋。」
晏二眉鋒一皺,道:「這就麻煩了,恐怕統帶大人的頂子……」一搖頭,改口說道:「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這個師父不能讓你們為難,只是一招惹上李慕凡,恐怕……」
搖搖頭,住口不言,雖說沒話,但那老臉上的神色卻難掩心中之憂慮,難掩心情之沉重!
突然,她開了口:「以我看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誰叫咱們老跟官家脫不了關連,誰叫你的徒弟在『查緝營』裡當差,憑咱們這些江湖上混的,也許對付不了李慕凡,可是我就不信偌大一個朝廷,還有深宮大內沒個能人。」
晏二點了點頭,抬眼說道:「也是理,只是李慕凡這個人是個英雄奇豪,咱們要硬跟他為敵,未免說不過去……」
她道:「我不說了麼?誰叫咱們一半是官家的人哪?」
晏二一搖頭,道:「這種事跟江湖事一樣,一沾上就甩不掉…………,」望著楊春道:「老九,聽說營裡向內城調借了不少高手?」
楊春道:「是的,師父,那是『侍衛營』的。」
晏二搖頭說道:「『侍衛營』也不見得有什麼高手,倒是那些大內侍衛跟『雍和宮』的國師們……不行,對付個江湖人,驚動了他們,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恐怕連……」
楊春截口說道:「師父,真要到了時候,我看也只有……」
曼二搖頭說道:「誰敢說這句話,不要腦袋了,除非請統帶大人跑趟內城,進王府求求,要不然我看行不通!」
楊春道:「是的,師父,到時候也只有這樣了。」
晏二還待再說,背後她突然開了口:「別提這些朝廷公事了,說說私事兒吧!」
晏二仰臉說道:「媚娘,說什麼私事?」
原來她叫媚娘,聽這名兒就……
媚娘眼神向楊春一送,道:「瞧瞧你徒弟腕子上那塊膏藥!」
晏二這才看見貼在楊春左腕上的那塊膏藥,目光一凝,道:「老九,是怎麼弄的?」
楊春臉一紅,窘迫地道:「沒什麼,師父,練拳的時候,沒留神扭著了。」
晏二剛「哦」了一聲,媚娘她眉梢兒一揚,道:「老九,那才你對師娘怎麼說的,別在外面吃了虧,回到家來不敢吭聲,有你師父跟我呢,說實話。」
楊春遲疑著沒說話!
晏二雙眉一軒,沉聲喚道:「老九!」
楊春忙道:「師父,是在外面吃了點小虧。」
晏二尚未說話,媚娘已然冷然又道:「你在查緝營當差,又是『開碑手』晏二的徒弟,是那個不長眼的東西,敢在這塊地盤上撒野動你,說。」
楊春窘然說:「師娘,剛才我不對您說了麼,是個叫李雁秋的傢伙……」
媚娘道:「我聽見了,你師父可沒聽見。」
晏二皺眉沉吟,道:「李雁秋…………老九,怎沒聽說過?」
楊春道:「師父,外來的,剛由口外來!」
晏二「哦」地一聲,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楊春道:「師父,是這樣的,您知道,這兩天京四一帶很吃緊,我見他單身投宿客棧,行跡可疑,當然要盤問他……」
晏二點頭說道:「那是當然,你的職責所在。」
楊春道:「可是我這一盤問卻盤問出了麻煩,我問他好幾句他不答理,當時我心中有了氣,也更覺得他可疑,於是我就動了手,誰知道那小子功夫竟不低……」
晏二道:「結果你吃了虧!」
楊春紅著臉點了點頭。
晏二道:「那麼剛才我問你,你為什麼不說?」
楊春喃喃說道:「你不知道,後來我才明白,他是大哥新交的朋友。」
晏二「哦」地一聲,道:「既是你大哥的朋友,不論新交舊識,該都不是外人,那就算了,年輕人吃點虧算什麼,我年輕的時候……」
媚娘冷哼說道:「算了,沒那麼便宜,你不心疼自己的徒弟,我還心疼自己的徒弟呢,你年輕時候吃過虧,難道也要徒弟跟你學,你要知道,他是你『開碑手』晏二的徒弟,吃虧事小,丟人事大,面子要緊,這個跟頭咱們栽不起……」
晏二皺眉說道:「媚娘,你沒聽見麼,那姓李的是老大的朋友?」
媚娘高挑著眉梢兒道:「是老大的朋友就能打人?不看人面看佛面,那更得顧著點兒咱們兩口的面子,你晏二在『北京城』是什麼人物?誰不尊稱你一聲老爺子?你的徒弟讓人打了你不說話,而且還是老大的朋友,傳出去豈不是天大的笑話?今後你還想混麼?連老大我都要找他來問問……」
楊春忙道:「師娘,大哥是不知道,您千萬別怪他!?
媚娘怒氣稍斂,道:「那還差不多,我找那姓李的去,你說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帶著徒弟們去,反正人已經丟了……」
晏二忙道:「媚娘,先消消氣,讓我先問個清楚……」
媚婦道:「還有什麼好問的,他姓李的在北京城呈蠻撒野,打了你的徒弟,這何異找上門來打你?」
晏二的臉色為之下變。
楊春忙道:「師娘,您悄悄氣,氣壞了身子……」
媚娘道:「徒弟讓人打了,人丟了,跟頭也栽了,今後這『北京城』我連門兒都出不去,想想我連命都能拼,還顧什麼身子,老九,你說,這不是打人的臉,砸人的招牌麼?」
楊春強笑說道:「師娘,話是不錯,可是……」
「老九,」晏二沉聲說話:「你先告訴我,那姓李的怎麼會是你大哥的朋友?」
楊春雙目之中飛閃異采,遲疑了一下,道:「其實,那也算不得什麼朋友,那只是……」
接著,他就把「六福客棧」碰見李雁秋的經過說了一遍,當然,到了他嘴裡,那就跟事實有了很大的出人。
聽畢,晏二軒眉說道:「原來是這麼個朋友,老九,叫他們給我備轎……」
楊春忙道:「師父,那用得著您親自出馬?二哥說過要替我出口氣的。」
媚娘道:「那麼你剛才對我哭訴幹什麼?」
楊春強笑說道:「我只是想先在您跟師父這兒報個備……」
媚娘道:「這有什麼好報備的!」
楊春遲疑著笑道:「我是怕惹了大哥……」
媚娘柳眉一挑,道:「你大哥他敢怎麼樣,難道他還會胳膊往外彎,告訴你二哥、六哥放手去做,萬事自有我跟你師父。」
楊春忙站了起來,欠身說道:「是,師娘,我跟七哥這就去。」
媚娘著實地一怔,道:「怎麼?你說走就走!」
楊春忙道:「師娘,我是怕那小子跑了!」
媚娘背著晏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那麼,什麼時候來給你師父回話?」
這,楊春焉得不懂,忙道:「您放心,師娘,我辦完這件事就來。」
媚娘無可奈何地擺手說道:「那麼你兩個走吧,記住,只管放手去做,別忘了咱們是怎麼樣的人,怎麼樣的身份!」
楊春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是,跟杜霸向著上座施了一禮,雙雙走出堂屋向外行去。
轉過了影背牆,杜霸向楊春眨延眼,笑道:「老九,有你的,師娘是由來最疼你!」
楊春臉上微微一紅,道:「七哥,別說這種話,咱們都是老人家的徒弟,師娘對誰不是一樣,何曾偏過心?」
到了菜市口,那幫地痞果然在那兒恭候,一個也沒敢遠離,一見二人來到,那姓尤的獐頭鼠目漢子忙迎了上來!
他哈腰陪笑,剛一聲:「九爺。」
楊春擺了手,道;「有話待會說,我只要你一個,跟我走。」
說完了話,他跟杜霸逞自往前行去。
那姓尤的獐頭鼠目漢子,連招呼都沒敢跟同伴打,連忙亦步亦趨地跟在背後,心裡可是戰戰兢兢,難卜福禍。
楊春與杜霸出了菜市口,逞往東拐去,走了不到數步,他兩個並肩行進一家茶館。
當然,那姓尤的獐頭鼠目漢子也跟了進去!
茶館的掌櫃跟夥計,連忙迎前躬身哈腰陪笑臉,楊春、杜霸卻看也沒看一眼地往裡行去。
裡邊靠窗一付座頭上,正坐著兩個人在那兒喝茶,那是那紫膛臉大漢,跟那白淨臉漢子。
楊春跟杜霸拉過兩把椅子坐了下來,茶館掌櫃的親自帶著夥計送上了剛沏好的香茗。
楊春向著姓尤的獐頭鼠目漢子一指,道:「二哥,師父那兒我打通了,人也帶來了,你吩咐吧!」
紫膛臉大漢向著姓尤的獐頭鼠目漢子一招手,道:「尤通,你過來。」
獐頭鼠目漢子尤通,連忙答應著走了過去,近前陪上一臉怯怯笑容,道:「二爺,您訪吩咐。」
紫膛臉漢子一翻腕,砰然一聲,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道:「拿去!」
尤通一怔,遲疑著沒敢動:「二爺,您這是……」
紫膛臉大漢道:「先拿著再聽我說話!」
尤通這才答應著伸出了手,他知道,這幾位賞銀子,那會燙手,不過,他更明白,只要這幾位爺爺賞的,那就是塊燒紅了的烙鐵,他也得伸雙手接著!
紫膛臉大漢咧嘴一笑,道:「這是一半,還有另一半,我兄弟托你件事兒……」
「二爺!」尤通忙道:「這什麼話您吩咐,水裡火裡,尤通走一趟。」
「夠朋友,」紫膛臉大漢大笑說道:「那另一半事成後我馬上給,附過耳朵!」
尤通答應一聲,忙把臉湊了過去,紫膛臉大漢在尤通耳邊低低說了一陣。
聽畢,尤通一拍胸脯,道:「二爺,您放心,這件事交給我,絕錯不了!」
紫膛臉大漢道:「我兄弟看準了,你是個既能辦事,又夠朋友的血性漢子!」
尤通有點飄飄然,忙笑道:「您誇獎,只求您幾位以後多照顧。」
紫膛臉大漢道:「沒話說,只要這件事辦成了,整個外城任你跑!」
尤通眉飛色舞,忙道:「多謝二爺,多謝二爺。」
「別忙謝,」紫膛臉大漢擺手說話:「『我還有話說,花錢辦事,這是規矩,你懂?」
尤通忙點頭說道:「二爺,我懂!」
紫膛瞼大漢道:「那麼,你也該懂得替人辦事的規矩!」
尤通忙道:「二爺,這又不是頭一遭了……」
「那就好,」紫膛臉大漢一點頭,道:「你要是忘了規矩,別怪我兄弟翻臉無情,去吧。」
尤通一哆嗦,連忙答應一聲,轉身忽忙而去!望著尤通出了茶館,這幾位,互覷而笑……
兩天來,李雁秋沒出六福客棧一步,自然,他那兒也沒去,可是第三天人夜華燈初上之際,他穿著一身長袍出門了,經過櫃檯時,晏中點頭打了始呼:「李爺,您要出去。」
李雁秋點頭笑道:「悶得慌,出去走走。」
晏中道:「北京城深夜不好走路,您可早點回來!」
李雁秋笑道:「多謝晏老,我知道,也領教過。」
晏中一怔要問,李雁秋已飄然出門而去。
華燈初上,要在別的季節裡,這正是熱鬧的時候,可是如今是下雪天的嚴冬,再加上這些日子「查緝營」的爺們滿城幌,誰心裡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所以,街上行人少得可憐,家家戶戶老早就上了門兒,那一方面為防人,一方面也為防風。
李雁秋一個人在積雪尺厚的清冷大街上,背著手信步走著,風刮得忽忽叫,雪更滿天飛。
夜色裡,突然響起個低弱而沙啞的話聲:「這位爺您行行好,可憐要飯的三天沒吃喝了……」
是有點像,聲音直顫,不是餓的就是凍的!
李雁秋停步抬眼循聲望去,只見前面一處牆角拐過來一個黑黝黝的人影,混身冷顫,抖著兩條腿捱了過來。
手裡捧了個破碗,縮著脖子看不清臉,一身都是雪。
人誰無惻隱之心,何況是俠骨柔腸的李雁秋,他暗暗一歎,探懷摸出了一錠銀子。
適明,那要飯的走近了,李雁秋伸手便把銀子往那要飯的那只破碗裡投,而突然。
那要飯的兩手猛然一掀,破碗中飛出一片黑忽忽的水狀物,迎面向李雁秋臉部潑去。
饒是李雁秋身手再高,他作夢也沒想到一個要飯的會向他下手,猛地一驚匆忙間身形橫跨,那片黑忽忽之物擦耳而過,好險!
雖然躲過了臉,但那片黑忽忽的水狀物卻灑落肩上幾點,「嗤」「嗤」幾聲,一股焦臭撲鼻,緊接著肩頭像火燎一般地一陣炙痛。
他當即明白了八分,怒火向上一衝,道:「真是好心人做不得,朋友,你留下。」
出手如電,探掌抓了過去。
而適時,一股金刃破風之聲響起背後,那是一柄解腕尖刀直刺後心,李雁秋倏然驚覺,身形往前一爬,那柄尖刀頓時落空,由上而過。
他右手一揚,扣上了那只持刀腕脈,只一抖,一聲痛呼刀墜地,緊接著一條人影飛出丈像外,砰然一聲摔在雪地上。
那人影顧不得疼痛,翻身躍起要跑。
李雁秋冷笑說道:「朋友,你總得讓我明白一下是怎麼回事。」
他這裡剛一提氣,一條高大人影劃破夜色,如飛掠至,抖手一把抓住了那條人影,喝道:「該死的東西,京四重地竟然攔路搶劫,你們給爺們添的麻煩還不夠麼?走!」
一拉那條人影便要走。
李雁秋忙向那高大人影招呼說道:「這位,請……」
那人冷然說道:「我是『查緝營』的,這兩天城內不大安寧,你以後少走夜路。」
二話沒說,他著那人大步而去!
李雁秋看的清楚,那人確是「查緝營」的,穿著一身「查緝營」
特有的衣裳,身材高在,一張紫膛臉。
李雁秋皺了眉,那倒不是右肩上的傷隱隱作痛,也不是心疼那件剛換上的長袍,而是他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自問沒得罪過誰,在這塊地上,也沒跟誰結過怨,本來是,連他是誰恐怕都沒幾個人知道,那麼怎麼會有人向他下手,莫非認錯了人,找錯了人?
這,他得弄清楚,靈機一動,他拾起那柄解腕尖刀,轉身便要往回走,墓地一陣急促蹄聲飛捲而至。
那是兩匹快馬,鞍上是兩個纖小人影,鐵蹄濺起一地積雪,在街心飛馳而過。
雪,又濺了李雁秋一身,好不倒霉。
李雁秋眉鋒一皺,彈了彈,低頭要走。
突然一聲輕咦,兩匹快馬掀蹄而起,一個飛旋,砰然釘在地上,一動不動,好精湛的騎術!
鞍上,是兩個身穿輕裘,手執馬鞭,頭戴風帽,只露著兩張臉的姑娘家,怎知是姑娘家?那兩張臉絕美,尤其是前面那白馬上的那位,杏眼桃腮,美艷絕倫。
再加上那纖小的身材,那兩對蠻靴,這就夠了!
鞍邊,掛著弓箭壺,馬後,是幾隻飛禽。顯然,這兩位是打獵方歸。
馬是停下了,但那兩對美國卻盯在李雁秋手中那柄解腕尖刀上,盡射驚詫,一霎不霎。
李雁秋也為之一怔,但他倏有所覺,持刀右腕往下一垂,頭一低,又要走。
「喂,你站住!」突聽馬上人兒一聲輕喝,那話聲好不甜美。
李雁秋眉鋒一皺,只得轉回了身,淡淡說道:「二位是叫我?」
「這才是笑話,」後面那匹黑馬上的那位開口說道:「這兒就你一人兒,不是叫你是誰?」
李雁秋眉鋒又一皺,道:「素昧平生,二位叫住我有何見教?」
黑馬上人兒一笑說道:「姑娘,您聽,說話挺文雅的,不像是…」
白馬上人兒一抬馬鞭,輕叱說道:「小鳳,不許胡說。」
黑馬上人兒小嘴兒一瓶,道:「姑娘,我那兒胡說來著,您不瞧,大黑夜裡街上就他一個人兒,手裡還拿著刀,分明是……」
白馬上人兒叱道:「小鳳!」
黑馬上人兒這才閉上了檀口,但卻一臉地不服氣!
白馬上人兒美國眨動,那只眸,既黑又亮,水汪汪地,雪夜裡像兩顆寒星,光采奪人,她深深地看了李雁秋一眼,馬鞭一指李雁秋手中刀,道:「請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李雁秋避開了那雙目光,淡淡說道:「沒什麼!」
白馬上人兒眉梢兒一剔,黑馬上人兒突然說道:「喂,你可別不知好歹,我家姑娘問你話你最好實說……」
李雁秋截口說道:「有此必要麼?」
「當然,」黑馬上人兒傲然點頭,道:「像你,大黑夜裡一個人拿著刀在街上幌,非好即盜……」
李雁秋道:「姑娘說話請留點神,誣良為盜血口噴人……」
黑馬上人兒道:「那你倒是說呀!」
李雁秋道:「我有這義務麼?」
黑馬上人兒臉色一變,叱道:「說你不知好歹,你就是不知好歹,你要再不說實話,休怪我扭你見官……」
李雁秋淡淡說道:「姑娘,衙門不是不講理的地方。」
黑馬上人又道:「有理你倒是說呀?」
李雁秋道:「我認為我沒義務說,二位似也無權問。」
黑馬上人兒真火了,叱道:「姑娘,這人分明是……您看著他,我去叫……」
白馬上人兒一抬手,喝道:「小風,讓我再問問他。」
黑馬上人兒道:「對這麼不知好歹的人,您還跟他……」
白馬上人兒道:「小鳳,是我聽你的,還是你聽我的。」
黑馬上人兒沒敢再多說,卻狠狠地盯了李雁秋一眼。
白馬上人兒目光一凝,道:「閣下,你該明白,像你這樣兒,不能怪人動疑!」
李雁秋道:「似乎這是我不能否認的事實。」
黑馬上人兒小鳳道:「根本就是,還什麼似乎……」
白馬上人兒回身瞪了她一眼,小鳳連忙閉上檀口。
白馬上人兒轉過頭來說道:「那麼,閣下也該知道,這兒是京衡重地,每個百姓都有維護京衡安寧的責任,閣下……」
李雁秋截口說道:「姑娘說的是理,面對姑娘這般禮問,我也不好不說,我告訴姑娘,這是一把凶刀,有人先用毒液潑我,然後他那同伴又用這把刀從背後刺我,可惜都未能得逞,姑娘,這夠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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