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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大刀會與總督衙門 第 九 章  萬 裡 情 文 / 獨孤紅

    岳鍾琪舉杯邀客,淺品一口之後,岳鍾琪道:「聽說郭總管跟大將軍私交甚篤!」

    郭璞神色一黯,點頭興歎,遂把結識年羹堯,反杭州經過說了一遍,一直說到年羹堯被害。

    岳鍾琪聽得臉上一片悲淒,道:「岳鍾琪少壯跟隨大將軍,屢受大將軍提攜之恩,大將軍待人寬厚,治軍嚴明,噩耗傳來,部屬無不垂淚……」

    郭璞點頭說道:「年爺確是這麼個人,在朝稱虎稱,在野稱英豪,唯一的缺點就是耿直不阿,得罪人太多,以至……」搖搖頭,住口不言。

    岳鍾琪抬眼說道:「聽說海貝勒為此事怒斃『血滴子』,並夜闖內宮在御書房裡跟皇上吵了一架,更辭去重職,賦閒在家……」

    郭璞點頭說道:「是的,年爺的事,令海爺十分灰心,再加上前些日子『血滴子』刺殺『怡親王』事,海爺更意冷了。」

    岳鍾琪面有異色,沒有接話。

    郭璞看得清楚,立轉話鋒,道:「總督,這曾靜、張熙事是……」

    岳鍾琪道:「這種人都不知死活,這兩個狂生前些日子由湖南跑來成都見我,一見面便以大將軍事為題,勸我明哲保身,起兵謀叛,想岳鍾琪身受浩蕩皇恩,赤膽忠心,怎會……」

    郭璞點頭說道:「的確,他們找錯了人,像這種事,他們事先該弄清楚,如今好,三寸不爛之舌未弄成,恐怕要賠上兩條性命!」

    岳鍾琪臉又泛異色,道:「像這類難有大用的秀才,他們也想造反?委實是太不自量力,百無一用是書生,如今……」

    郭璞截口說道:「總督,他們可有同黨?」

    岳鍾琪道:「有,呂毅中那班人已被湖南巡撫正法了。」

    郭璞道:「這就是秀才造反,不但起不了大用,而且還要賠上性命,只是,這種人當今頗多,以前明遺民、漢族世胄自居的人,也比比皆是,只怕是抓不盡抓,殺不盡殺呢!」

    岳鍾琪點頭說道:「郭總管說得是,不過,他們是起不了大用的。」

    郭璞搖頭說道:「那也很難說,其實,最可怕的還是讀書人。」

    岳鍾琪道:「郭總管高見,讀書人用的是智而不是力,有智的人往往比有力的人更為可怕,更為難對付,就好像我這等馳騁沙場的武夫,就永遠難及那飽學的高士。」

    郭璞笑了笑,道:「那是總督忒謙,誰不知總督是位智勇兼備的名將。」

    岳鍾琪搖了搖頭,笑得有點勉強,道:「那完全是大將軍多年的提攜。」

    此人不錯,口口聲聲不忘年羹堯對他的大恩。

    郭璞未多說,沉默了一下,突改話題,問道:「總督麾下這『查緝營』,是什麼時候成立的?」

    岳鍾琪道:「沒多久,都是些不能辦大事的庸才。」

    郭璞道:「那是總督客氣……」

    岳鍾琪笑了笑,道:「事實如此,今日我若是鄂泰,我絕不做這等傻事,不過,無論怎麼說,我感謝郭總管對他的教訓,他這個人平日趾高氣揚,作威作-,也太不像話了。」

    顯然,這位總督是看穿了,他明白郭璞是有意整鄂泰。

    郭璞淡淡笑道:「總督不加怪罪,我已感知足,要這樣說我就不安了……」

    他頓了頓,接道:「聽說『查緝營』全是『哥老會』的袍哥?」

    岳鍾琪點了點頭,道:「不錯,郭總管是怎麼知道的?」

    郭璞道:「我看得出他們的舉動不像吃糧拿俸的。」

    岳鍾琪笑了笑,道:「郭總管高明,這是我以漢制漢的做法。」

    郭璞心中一震,笑道:「總督更高明……」

    岳鍾琪忽轉話鋒,道:「郭總管預備啟程何時返京?」

    郭璞道:「那全看總督的意思。」

    岳鍾琪道:「今天天色已晚,好歹三位在我這兒歇息一宵,並不算耽擱,住處我早已為三位預備好了!」

    郭璞道:「謝謝總督的款待!」

    岳鍾琪道:「好說……」喝道:「來人!」

    廳外「喳」的一聲,一名親隨急步行了進來,近前打千。

    岳鍾琪擺手說道:「這三位的住處打掃好了麼?」

    那名親隨道:「回大人,已打掃好了。」

    岳鍾琪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向著郭璞道:「郭總管,請!」

    郭璞站起,道:「不敢勞動總督虎駕,還是讓這位帶我三個去吧!」

    岳鍾琪道:「三位奉旨提人乃是上差,岳鍾琪焉敢慢待失禮,請!」

    郭璞未再多說,一句:「既如此,郭璞放肆了!」

    帶著海騰、海駿舉步行出去。

    岳鍾琪陪著郭璞,行向那靠東的一間。

    自然,精舍中陳設之舒適、氣派,那是自毋待言。

    安置完畢,在岳鍾琪要辭出之際,郭璞突然說道:「總督,我三個要出去一趟。」

    岳鍾琪道:「怎麼,三位還有事兒?」

    郭璞笑道:「尚有三匹坐騎在客棧中。」

    岳鍾琪道:「何勞郭總管親自前往,我命人……」

    郭璞道:「『貝勒府』馬匹均為異種,性烈異常,別人恐難駕馭。」

    岳鍾琪點了點頭,含笑說道:「郭總管恐怕還有別的事吧?」

    郭璞道:「總督高明,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昔諸葛武侯云:『益川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舊時宮闕、酒樓茶肆、七殺碑、支磯傳奇、錦江風光、回瀾塔、薛濤井、望江樓、青羊宮、百花潭、工部草堂、丞相祠堂,既然已經來了,焉可不逐一去去?」

    岳鍾琪大笑說道:「看來郭總管對成都名勝古跡之熟,不下我這個在此戍守了多年的人,既如此,不敢再攔,不過,請三位早去早回,莫讓我派人去找尋!」

    說著,他帶笑拱手而去。

    望著岳鍾琪出了偏院,海駿急急問道:「郭爺,咱們真要去逛逛?」

    郭璞笑道:「難不成還有假的?這也是咱們自己對自己的犒賞。」

    海駿一躍幾尺高,樂不可支,抱著海騰打轉。

    海騰皺眉說道:「海駿,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

    海駿停了下來,瞪眼說道:「怎麼,一路飽經風霜這多日,今天有這機會你不樂?」

    海騰道:「樂歸樂,可不能這麼個樂法兒呀?要讓人聽見,人家還以為咱們爺整天不讓咱們出門兒呢?」

    海駿赧然笑了。

    郭璞一旁笑道:「行了,二位,咱們沒多少工夫,可以走了!」

    於是,三人一路談笑著出了總督府。

    剛拐過總督府前那條大街,郭璞突然停了步,道:「海騰、海駿,我有個主意!」

    海騰、海駿一怔,忙問:「郭爺,什麼主意?」

    郭璞道:「跟我在一塊兒,你們玩不舒服,咱們不如各逛各的。」

    海駿沒心眼兒,當即一點頭,道:「好啊!」

    海騰則眨眨眼,道:「郭爺,您別是另有什麼事兒吧?」

    郭璞笑了,道:「還是海騰行,不錯,我想摸摸『哥老會』的底細。」

    海騰道:「我就准知道,郭爺有這種熱鬧事兒……」

    郭璞道:「又不是去打架,熱鬧個什麼勁兒?」

    海騰道:「您總該讓我倆增長些見識。」

    郭璞搖頭說道:「要是你兩個一起去,不但增長不了見識,而且准砸鍋,瞧你兩個這模樣?人家一見就會留意。」

    海騰笑了,道:「那麼您……」

    郭璞探懷摸出一物,一揚,道:「我有這個,你倆有麼?」

    那是張人皮面具。

    海騰一怔,道:「郭爺,您何來此物?」

    「忘了嗎?」郭璞笑道:「前些日子我去『寶親王府』回拜四阿哥的時候,海爺給的,這還是你拿給我的那一張。」

    海騰點點頭道:「原來是白泰官的,那麼郭爺,您一個人兒……」

    郭璞笑道:「你還怕誰能吃了我?」

    海騰道:「誰也吃不了您,郭爺,坐騎怎麼辦?」

    「好辦!」郭璞道:「你兩個先到那家客棧招呼一聲,等逛完上燈的時候,咱們在那家客棧碰頭,然後一起回去。」

    海騰一點頭,道:「好吧,郭爺,就這麼辦。」

    郭璞道:「那麼我走了,只記住,哪兒都能去,可別往花街柳巷跑,還有,咱們是客,別給岳鍾琪惹麻煩。」

    海騰、海駿紅了臉,忙道:「郭爺,您放心,不會的。」

    郭璞道:「不會就好,我走了!」隨即背著手逕自行了開去。

    望著郭璞那漸去漸遠的背影,海駿忽地神秘一笑,道:「海騰,郭爺不讓咱們往那兒跑,八成兒他……」

    「別胡說!」海騰叱道:「郭爺不是那種人!」

    海駿道:「海騰,別那麼實心眼,人總是人!」

    海騰兩眼一翻,道:「在京裡那麼久,你見郭爺什麼時候去過『八大胡同』?」

    海駿一怔啞了口。

    海騰舉手一堆,道:「走吧,往後少自作聰明,郭爺是條鐵錚錚的漢子。」

    這一推,推得海駿一個踉蹌……

    成都有個地方叫「少城」。

    「少城」在舊皇城西南,創於隋,城是早毀了,然而除了「萬里」、「駟馬」兩橋外,仍以這兒最熱鬧。

    無他,這地方全是酒樓茶肆。

    郭璞戴著那特製的人皮面具,背負著手,逛進了一家名喚「五雲仙館」的茶館,他找對了地方。

    「五雲仙館」這名兒雅,實際上,這家茶館也不俗,桌、椅全是竹子編的,瞧上去乾淨舒服。

    那茶壺茶杯也全是上好的細瓷。

    成都一城有茶館好幾百家,這「五雲仙館」該稱上者。

    茶館就是茶館,熱鬧就是熱鬧,可是亂烘烘的,有下棋的,有三五一桌擺龍門陣的,也有一個人靠在那兒蹺著二郎腿,閉著眼,抽著旱煙嘴裡還直哼哼的。

    瞧吧,「眾生相」,是應有盡有。

    郭璞選了一付小座頭,剛坐定,夥計來了(四川人叫麼師),點頭陪笑,打著川腔開了口:「客人要喝啥子茶?」

    郭璞則是一口京片子,道:「揀上品給我沏上一壺。」

    那黟計連忙答應,卻沒走,道:「客人是京裡來的?」

    郭璞含笑點頭,道:「正是,你怎麼知道?」

    那夥計笑道:「一聽就聽出來了,京片子煞是好聽!」

    郭璞道:「貴地這川腔也不差!」

    那夥計忙笑著謙遜,又說了兩句才沏茶去了。

    郭璞這才抬眼打量四座,憑他的眼力,一眼便看出座位上十有八九的茶客是「哥老會」的袍哥。

    還有,櫃檯裡那個掌櫃模樣的老頭兒扎眼。

    他笑了笑,靜等那夥計來臨。

    有頃,那夥計來了,點頭陪笑,把茶放在了桌上。

    但,不知怎地,那好好的桌子忽地一晃,一壺熱茶濺了郭璞一身,那夥計忙賠不是,拿下毛巾要為郭璞擦。

    郭璞則毫不在意地擺手笑道:「不要緊,不要緊,大概是桌子腿歪了!」

    說著,抬手在桌子上按了按。

    這一按,正在點頭陪笑賠不是的夥計,笑容一斂,臉上變色,也直了眼,怔住了。

    沒別的,那桌子的四條腿全入了地中,至少也有三分。

    倏地,那夥計定過了神,道:「客人是……」

    郭璞淡淡一笑,端起了茶杯。

    一見郭璞端茶杯的那隻手,夥計臉色又是一變,道:「原來客人是『洪門』弟兄,有什麼見教?」

    郭璞淡淡笑道:「豈敢,我想見見貴會大袍哥。」

    那夥計望了望郭璞,道:「請等一等!」

    隨即隨身行進櫃檯,在那老頭兒耳邊低低數語。

    那老頭兒臉色也自一變,抬眼望向郭璞,隨又收回目光,微微地點了點頭,嘴唇也動了幾下。

    那夥計轉身行出櫃檯,來到郭璞桌前,一哈腰,道:「尊容請跟我來!」說完了話,逕自轉身行向裡面。

    郭璞站起跟了過去,剛進門,身後又進來五、六個人,清一色的長袍中年漢子,全是適才座上客。

    一人伸手掩上了門,那夥計拉過一把椅子道:「尊客請坐下說話!」

    郭璞含笑說了「謝謝」,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去。

    坐定,那夥計開了口:「尊容貴姓?」

    郭璞道:「我姓洪!」

    那夥計道:「我問的是……」

    郭璞道:「我姓燕!」

    那夥計道:「原來是燕朋友,燕朋友由哪兒?」

    郭璞道:「由河北來!」

    那夥計道:「燕朋友千里迢迢來到成都是……」

    郭璞道:「專為拜謁貴會大袍哥。」

    那夥計道:「燕朋友要見敝會大袍哥,有何貴幹?是公?是私?」

    郭璞道:「奉敝會雙龍頭之命,有要事面陳,純為公事。」

    那夥計道:「燕朋友在『洪門』中是……」

    郭璞道:「忝為雙龍頭一名護法。」

    那夥計「哦」的一聲,道:「原來是『洪門』護法大哥,燕朋友當知敝會的規矩?」

    郭璞道:「煩請指點!」

    「不敢!」那夥計道:「燕朋友得過幾關之後,方能見著敝會大哥。」

    郭璞道:「但不知要過幾關,須多少工夫?」

    那夥計道:「共五關,多則三天,少則一日……」

    郭璞皺眉說道:「我在成都停留只有兩個時辰。」

    那夥計面泛狐疑,道:「燕朋友不是說,專為拜會敝會大哥而來麼?」

    郭璞點頭說道:「事實如此。」

    那夥計說道:「那燕朋友怎麼說只有兩個時辰的停留?」

    郭璞道:「這個……我是想請貴會破例……」

    那夥計冷笑說道:「燕朋友前言不對後語,恕敝會得罪了!」

    他此言一出,那五、六個中年漢子立即擁了過來。

    郭璞忙一思手,道:「且慢,貴會如此待客,不怕驚動……」

    那夥計搖頭,道:「你就是喊破了嗓子,也沒有人管敝會的閒事。」

    話聲方落,那幾個漢子探掌抓了過來。

    郭璞搖頭一笑,道:「那麼,也恕我得罪了!」右掌電出,一閃而回。

    悶哼四起,那幾個,各抱右腕,駭然暴退。

    那夥計臉色大變,冷哼說道:「果然好身手,我試試!」

    揉身欺上,也探掌便抓。

    驀地,那兩扇門倏然而開,一聲輕喝傳了進來:「住手!」

    那夥計連忙沈腕收掌,閃向一旁。

    隨著這聲輕喝,那櫃檯裡的老頭兒走進來。

    他望了郭璞一眼,隨即向旁邊擺手說道:「帶這位朋友見麼哥去!」

    那幾個漢子中,一人應聲而出,猶抱著右腕道:「朋友請!」

    郭璞道:「怎麼,不要過關了麼?」

    那老頭兒道:「這一關你朋友已經過了。」

    郭璞未再多說,隨著那漢子行了出去。

    當郭璞與那漢子離開這「五雲仙館」茶館後,有一個袍哥也走了,郭璞往東,他則往南匆匆而去。

    那中年漢子帶著郭璞東轉西拐,沒一會兒便到了「萬里橋」頭。

    成都護城河汲引沱江之水,統稱府河,跨府河之橋甚多,而以這「萬里橋」與另一座「駟馬橋」最富古跡之美。

    「駟馬橋」名始自司馬相如,昔司馬相如入長安題柱云:

    「不乘赤車駟馬,不過汝上。」遂奪發努力,終至宦達。

    而這「萬里橋」則是根據「水經注」載:

    「大城南門曰江橋,橋南曰萬里橋,經裡橋架於清水河上,此水與沱江會合,而嘉陵江而轉長江,下至東海長達萬里。」因名。

    又說:「蜀使費-聘吳,諸葛袒歎曰:『萬里之行始於此。』故橋以為名。」

    特別是唐明皇幸蜀過「萬里橋」,喜曰:

    「吾常自知,行地萬里則歸矣。」

    這位流亡皇帝,竟以萬里得歸自慰。

    昔放翁陸游有「曉過萬里橋」一詩云:

    「曉出錦江邊,長橋柳帶煙,豪華行樂地,芳潤養花天。擁看歌斜帽,窺門笑執鞭,京華歸未得,聊此送流年。」

    足見南宋時,這「萬里橋」一帶的煙柳風光,完全是一個歌舞昇平的琉璃世界,而今,在這清雍正年間,這「萬里橋」一帶之熱鬧繁華,也絲毫不稍讓南宋。

    一到這「萬里橋」頭,便皺了眉,心想:這可好,不讓人家往這兒跑,自己卻往這兒來。

    心念轉動,口中卻問道:「朋友,貴會那位麼哥就在……」

    那中年漢子截口說道:「燕朋友請只管跟我走!」

    那意思是叫郭璞少問。

    郭璞焉得不懂?當即閉口不言。

    那中年漢子帶著郭璞走過「萬里橋」頭沒多遠,便拐進了一小巷子。

    這條小巷子看來不是等閒地,你不看,竟然全是朱門大院,圍牆丈高,一眼看上去,每一家都令人有深似海之感。

    那中年漢子在巷左一家門環烏漆光亮的朱門前停了下來,舉手碰碰地扣了門環。

    隨即門內響起了一陣步履聲,及門而止,隨聽一個沙啞而低沉的話聲問道:「哪一個?」

    那中年漢子忙應道:「我,安慶!」

    那兩扇朱漆大門豁然而開,一個麻臉大漢當門而立,一見那中年漢子身後還有一個陌生人,一怔問道:「安慶,這是……」

    那中年漢子道:「三公命我帶他來見麼哥!」

    那麻臉大漢當即側身讓路,一雙眼卻直瞪著郭璞瞧。

    郭璞卻連正眼沒瞧他一下,跟著那中年漢子進了門。

    進了門,在那陰沈的大院裡,那中年漢子回身說道:「燕朋友請在這兒等候片刻,我去稟報麼哥!」

    說著,他向著那堂屋走去。

    郭璞揚了揚眉,但沒說話,他抬眼四顧,只見這房子跟北方的大四合院差不多,進門兩邊石屋,東西也有屋,坐北朝南的是堂屋,堂屋兩旁另有廂房。

    這個「哥老會」的麼哥不知以何為業,家裡挺氣派的,單看那來往堂屋的婢女下人,就有幾十個。

    那麻臉大漢則抱著膀子,站在郭璞身後那門兩旁的廊簷底下,虎視眈眈,似乎生怕郭璞亂闖。

    正看間,只聽堂屋裡響起一聲乾咳,那中年漢子領出三個人來。

    這三人一前二後,為首的,是個穿著褂褲的瘦小老頭兒,衣著異常之氣派考究,手裡拿著根旱煙袋,那煙袋鍋是純金,那嘴兒是玉。

    看年紀,他至少在五十以上,但步履輕捷穩健,沒有一點兒龍鍾老態。

    他身後那兩個,則是穿著長袍、捲著袖口的中年漢子,太陽穴微鼓,眼神頗足,一望可知是兩個低一輩的保鏢。

    這幾位在院中站定,那中年漢子回身說道:「稟麼哥,就是這位燕朋友!」

    瘦小老頭兒向著郭璞拱了手:「老朽常老么,燕朋友好!」

    郭璞忙答一禮,道:「不敢當,麼老好!」

    瘦小老者常老么道:「燕朋友的來意我聽說了,只是,燕朋友,彼此都是江湖上混的,燕朋友究竟是何來路,何必……」

    郭璞截口說道:「這麼說,麼老是不相信我是『洪門』弟兄?」

    常老么笑了笑,道:「燕朋友高明人,當知信與不信,那無關重要。」

    郭璞道:「那麼,麼老以為什麼才關重要?」

    常老么道:「燕朋友的來意才關重要。」

    郭璞道:「麼老,我說過了,我奉雙龍頭之命,特來拜見貴會大袍哥,有要事面陳,難道這位沒稟報麼老?」

    常老么道:「無論大小事,他不敢不稟報,只是,燕朋友要見敝會大哥,究竟要面陳何事,可否請……」

    郭璞道:「這個麼老原諒,臨行之前,雙龍頭特別吩咐,務必見著貴會大袍哥面陳此事,對別人……」搖搖頭住口不言。

    常老么毫不在意,笑了笑道:「那麼也請燕朋友原諒,常老么在未弄清楚燕朋友來路,及來意之前,不敢讓燕朋友見敝會大哥。」

    郭璞淡淡說道:「那麻煩了,我奉命勢必要見著……」

    「那容易!」常老么道:「只要燕朋友表明來路及來意,常老么立即陪……」

    郭璞道:「麼老,我是『洪門』弟兄……」

    常老么笑而未語。

    郭璞道:「看來我是難取信於貴會,麼老不信我是『洪門』中弟兄,難道說我隨便說一個來路,麼老就相信了麼?」

    常老么笑道:「我認為像燕朋友這等人物,該不會謊言欺人。」

    「是嘍!」郭璞笑道:「那麼老怎不相信我是『洪門』弟兄?」

    常老么目光轉動,淡然笑道:「燕朋友,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何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天大的事咱們好商量,我常老么交你這個朋友。」

    郭璞道:「麼老,我的確是……」

    常老么笑容微斂,雙眉一軒,道:「沒想到燕朋友是這麼個小氣人,真是令人失望得緊,也許燕朋友缺少盤纏花用,安慶,找你麼嫂拿幾個打發這個燕朋友上路。」

    那中年漢子尚未答應,郭璞已然大笑說道:「好,好,好!敢情『哥老會』竟把我當成了冒人名號向人伸手的下九流朋友,麼老真看得起人……」

    常老么淡淡說道:「不敢,你燕朋友……」

    郭璞截口說道:「麼老,我不信憑我姓燕的見不著貴會大袍哥,『洪門』感謝常老么的款待,告辭了!」一拱手,轉身行去。

    背後常老么未挽留,也沒說話。

    但面前那麻臉大漢卻突然橫跨一步,攔住了去路。

    郭璞停了步,抬眼說道:「閣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麻臉大漢道:「沒什麼,『哥老會』並不是那麼任人來去的。」

    郭璞雙眉一揚,道:「那麼,以閣下之見?」

    麻臉大漢道:「表明身份,說出來意,放你走路。」

    郭璞道:「我若是不說呢?」

    麻臉大漢冷說道:「說不得只好得罪,委曲幾天,等查明後……」

    郭璞笑道:「我倒要試試『哥老會』有什麼驚人之處,讓開!」

    抬手一扒,那麻臉大漢未能躲開,被郭璞這一扒,扒得身形晃動,踉蹌左撞直出去好幾多步才站穩。

    郭璞連看也未看他一眼,舉步行了出去。

    在自己門裡,如何肯吃這個虧,何況整個四川都是「哥老會」的勢力範圍。

    麻臉大漢怒喝一聲:「姓燕的,你敢上門打人!」

    雙臂一張,一陣風般惡狠狠地向郭璞背後撲去。

    郭璞背後像長了眼,容得麻臉大漢撲近,霍然旋身一撥,麻臉大漢猝不及防,被他撥得身形一轉,立刻背向郭璞,郭璞接著又在他背後推了一把,那麻臉大漢一個身形直向裡衝去,差點沒撞上常老么。

    郭璞笑了:「這就是『哥老會』的驚人處?」

    轉身要去開門。

    常老么嗔目大喝:「姓燕的,你站住!」

    郭璞縮回了手,轉過了身,淡然笑問:「怎麼,麼老還有什麼教言?」

    常老么冷哼一聲,道:「你再試試『哥老會』的驚人之處!」

    一偏頭,背後那兩個保鏢身而出,大步向郭璞走過去。

    郭璞聳肩攤手,一笑說道:「好吧,就再試試吧!」

    迎前兩步,走出了廊簷下。

    適時,那兩個保鏢已到近前,一句話未說,抬掌便抓。

    郭璞哂然一笑,雙掌並出,只一翻轉,便輕易扣上那兩個保鏢的腕脈,十指微一用力,那兩個悶哼矮下了半截。

    郭璞道:「這就是麼老讓我再試的驚人之處?」

    雙腕一抖,那個踉蹌前衝而回,差點兒沒爬下。

    常老么白了臉,道:「燕朋友好身手,我常老么領教一二!」

    他把旱煙袋往中年漢子手裡一交,便要邁步

    驀地裡,砰砰然不知誰拍了門。

    常老么一收邁步之勢,喝問道:「誰?」

    只聽門外有人應道:「麼哥,是我,大安!」

    常老么目中異采一閃,喝道:「安慶,開門去!」

    中年漢子答應一聲,腳下尚未動,郭璞已然笑道:「麼老,我代勞了吧!」

    轉身過去開了門。

    門開處,一名矮胖中年漢子舉步而進,一見開門的是郭璞,不由一怔,旋即道:「閣下敢莫是『洪門』姓燕的朋友?」

    郭璞點頭說道:「不錯,正是我!」

    那矮胖中年漢子二話未說,邁步走了進去,近前向常老么一躬身,然後附耳向常老么低低的說了一陣。

    靜聽之中,常老么臉色連變,容得矮胖中年漢子附耳說完,他立即目光投過,望著郭璞說道:「燕朋友面子不小,敝會大哥破例接見,常老么陪你走一趟。」

    說著,他吩咐麻臉大漢看門,然後帶著兩個吃了癟的保鏢與那安慶及這矮胖中年漢子走了過來。

    近前向著郭璞一句:「燕朋友,請!」

    郭璞道:「那裡去?」

    常老么道:「見敝會大哥去!」

    郭璞道:「貴會大袍哥住在什麼地方?」

    常老么道:「到了自知,如今何必問,反正敝會大哥居處不是龍潭虎穴,吃不了人,你燕朋友要是怕……」

    郭璞笑道:「姓燕的生平從不知怕為何物,要怕我就不來了,貴會大哥居處便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上一闖!」轉身當先行出門去。

    這份豪氣令人心折,常老么幾個面有異色,但都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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