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雍和宮與江南八俠 第 十 章 要命郎中 文 / 獨孤紅
在鏢局中所有人的羨慕目光下,鞭響馬嘶,那輛高蓬雙套馬車倏然駛動,直馳內城!
到了那宏偉、莊嚴、氣派,一深似海的「貝勒府」門前,日頭才剛出東山,蹄歇輪止,站門的跨刀親兵飛步迎下了兩個,郭璞下了馬車,腳剛落地!
一陣震天豪笑,「貝勒府」那大門內,雙雙迎出了貝勒海青與陝甘總督大將軍年羹堯!
海貝勒一身藍緞長袍,袖子微卷,露出那筋肉墳起豪壯的兩條手臂,帶著幾分瀟灑,劈頭便道:「老弟,為何姍姍其來遲,令人望穿秋水也!」
郭璞急步搶上石階,激動地道:「海爺,年爺,二位這真折煞郭璞!」
他要施禮,卻被海貝勒與年羹堯一人一手攔住!
年羹堯搖頭說道:「老弟,也別讓我兩個太難受,快進去吧,飯菜都涼了,我肚子裡餓得發慌,可是你沒來他就不許我動一根筷子吃一口,你瞧他可真會折磨人吧?」
郭璞大為感激,啞聲說道:「海爺,年爺,二位這是……」
海貝勒哈哈豪笑說道:「老弟,少說一句,行行好快進去吧,小年他餓著肚子再站在這兒喝多了風,待會兒會很不好受!」
郭璞不禁啞然失笑,卻被海貝勒與年羹堯架著行了進去,穿前院,過畫廊,越重樓,直入後廳!
那美輪美奐、豪華氣派之中不失雅致的後廳之中,八仙桌上,碗筷擺得整整齊齊,果然是連動都未動一動!
郭璞看在眼內,胸中禁不住又是一陣洶湧澎湃!
三人坐定,自有下人們伺候盛上了飯!
尚未動筷,郭璞突然說道:「海爺,我要先向您請個罪!」
海貝勒一手執箸,一手端碗,含笑問道:「老弟,可是為酒館中事?」
郭璞一怔,道:「怎麼,海爺,您知道了?」
海貝勒擺了擺手中筷,笑道:「吃飯,吃飯,再不吃小年又要叫了,那不怪你,而是活該,誰叫他們有眼無珠,不識我『貝勒府』的新任總管,老弟,沒事兒,便有天大的事兒,我頂了,吃過飯再說!」說著他連叫年羹堯跟郭璞快吃!
郭璞不便再說,三人邊吃邊談,但是所談的都是些不關痛癢的瑣碎事兒,這些瑣碎事涉及臥虎藏龍的天橋、各地方的廟會,甚至於連「八大胡同」也都被扯在內!
談笑間,郭璞發現海貝勒談笑甚歡,而年羹堯眉宇之間始終深鎖著一片淡淡憂慮與陰霾!
自然,他留上了意,飯後,後廳閒坐,一口香茗下喉之後。
海貝勒望了望郭璞,笑著說:「怎麼樣,老弟,傷好了些麼?」
郭璞一驚道:「怎麼,這海爺也知道?」
海貝勒笑道:「說穿了不值一文錢,他們稟報了我。」
郭璞忙道:「謝謝海爺,您不瞧,我不是像個沒事人兒一般?」
海貝勒環目炯炯,搖頭說道:「老弟一身修為委實驚人,要照唐子冀的說法,老弟當時傷得不輕,要是我,起碼也得躺上個幾天,不想老弟你一夜工夫就沒事兒了!」
郭璞道:「海爺那裡知道,我服用了一顆『大還丹』,要不然絕好不了那麼快,這位唐領班好快的嘴!」
海貝勒笑道:「當時就被我罵了一頓,我問他昨夜為什麼不向我稟報?」
郭璞忙道:「海爺,這怎能怪人,些微小傷,那值得驚動貝勒府?」
海貝勒斂去笑容,搖頭說道:「不然,要是他們傷了別人,我也許可以緩兩天,如今他們竟敢傷我的新任總管,可見他們越來越猖獗,越來越不把朝廷放在眼裡了,京畿重地,這還得了,我已經把這件事交給『雍和宮』裡的喇嘛,限期三天破案,把那些人拿來見我,要不然我摘他們的光腦袋!」
郭璞忙道:「海爺,您這是難為自己人,剛上任就替您丟人……」
海貝勒擺手說道:「老弟,沒那個說法,丟人的不是你,喝醉了酒的人,連個十幾歲的孩子都打不過,還談什麼動武?真正丟人的是大內養的那班人,在全城搜捕叛逆之際,竟讓人在身邊打傷了我『貝勒府』的總管,你說他們還能辦些什麼事兒!」話鋒微頓,接道:「其實,那班『洪門天地會』的人,也太卑鄙了,要打要殺,光明正大的來,幹什麼趁人酒醉的時候下手?這稱得什麼英雄,算得什麼好漢!」
郭璞道:「不管您怎麼說,我希望您收回成命,別勞動『雍和宮』的國師們,『洪門天地會』那班人,似乎個個身手不差,而且奸詐滑溜,萬一三天期滿,不能破案,您這不是難為了自己人麼?」
海貝勒道:「那麼我寬限五天!」
郭璞搖頭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找的是我,我希望您把這件事交給我辦!」
海貝勒望了望他,道:「老弟,別讓人說我偏心,你要幾天?」
郭璞話答得很技巧,道:「海爺,那要看您是放我在外面一個時期,還是讓我邊處理府裡事,再利用閒暇之餘去辦案了!」
海貝勒濃眉微軒,道:「老弟,這話怎麼說?」
郭璞道:「假如海爺肯放我在外面一個時期,我就能全心全力地偵查這件案子,那自然是用不了多久,倘若您要我利用處理府中事閒暇之餘去辦事,我就沒有辦法全心全力,那恐怕就要久一點……」
海貝勒道:「老弟,久,總得有個日子!」
郭璞道:「海爺,我不敢說,您也不會願意我入府後第一件事就為您辦砸,那不但我難為情,您臉上也不會光采!」
海貝勒搖頭失笑說道:「老弟,算你會說話,久就久吧,只要別讓他們闖進大內就行,剛進來就想讓我放你,那辦不到!」
郭璞欠身說道:「多謝海爺垂愛……」
海貝勒擺手說道:「老弟,從今後你別再來這一套,那會讓我難受!」
郭璞笑了笑,道:「是,海爺,我遵命!」
海貝勒眉峰一皺,搖頭笑了:「老弟,你這是存心跟我過不去!」
郭璞笑了笑,轉向了年羹堯,道:「年爺,我看您是有什麼心事,而且是心事重重!」
年羹堯強笑說道:「沒什麼,從昨天回來,我就有點不舒服!」
郭璞道:「年爺,別瞞我,即便是病,那也該是心病!」
年羹堯勉強地笑了笑,沒說話!
海貝勒突然說道:「小年,老弟不是外人,跟咱倆個像兄弟,說說何妨?」
年羹堯遲疑了一下,道:「其實,確實沒什麼,老弟,你知道『要命郎中鐵面叟』?」
郭璞點頭說道:「要命鐵面鄒前輩乃風塵奇人異士,我久仰!」
年羹堯淡然強笑,道:「他就是我的授業恩師!」
郭璞悚然動容,道:「原來年爺您是鄒前輩的高足,那就難怪年爺有一身馬上馬下萬人難敵的好本領,運籌帷幄、深通略韜的好胸蘊了!」
年羹堯神情有點黯然地強笑說道:「家父對我自幼嬌寵縱慣,所以養成了我自幼性情粗野不願讀書,西席先生也不知被我趕走了多少位,所以以後就沒有人敢上門做我的先生,於是我更不得了,時常把家裡鬧得翻江倒海,雞犬不寧,只差沒有拉塌房子……」
海貝勒插口笑道:「虧你好意思說得出口!」
郭璞道:「海爺,這沒有什麼丟人的,越是這樣的人將來越會頭角崢嶸、出人頭地,我小的時候就老實得像個大姑娘,如今卻混得一襲落拓布衣!」
海貝勒笑道:「小年有人幫腔了,你往下說吧!」
年羹堯笑了笑,接道:「說來只怕令人難信,我到了十二歲那年,連個大字也不識一個,害得家父終日煩悶,焦急萬分,大有悔不當初之感,在我十二歲那年,有一天家父帶著我出門遊玩,適逢家師路過該處,他老人家見了我,第一句話便說好一位大將軍,接著他又對家父說,將來光大門楣的是我,將來招滅門大禍的也是我,說要多讀些詩書,才可免得這禍事……」
海貝勒笑道:「小年,你的書如今讀的不算少了!」
年羹堯沒理他,接著說道:「自那時,他老人家就成了我的授業恩師,他老人家的教法跟一般人截然不同,他老人家把我關在新建的後花園裡,不許跟任何人見面,讓我盡情地玩了一年,好好的一座花園,被我弄得牆塌壁倒,花謝水干,結果,我自己又玩得厭煩了,才乖乖地叩頭拜師,他老人家先給我講水滸、三國、岳傳、古今英雄事跡、俠客傳記,然後再教我文武兩門,足足八年工夫學成之後才放我出了花園,我學既成,他老人家要走,雖經我父子再三挽留,也未能留住他老人家,臨走的時候,他人老家要我緊記四個字急流勇退!」
海貝勒插口笑道:「怪不得你一度有辭官歸鄉的意思,原來如此!」
年羹堯搖頭強笑道:「他老人家眼光超人,有先見之明,可惜我被那富貴榮華、顯赫權威弄昏了頭,把他老人家的囑咐置諸於腦後,如今再想急流勇退,已經來不及了!」
郭璞道:「年爺就是為這件事煩心?」
年羹堯搖頭說道:「不是,老弟,昨夜我接獲密報,他老人家已經到了北京!」
郭璞當真地呆了一呆,道:「怎麼,鄒前輩已經到了北京?」
年羹堯點頭說道:「他老人家的來意,原本是來清理門戶,懲罰我這個不聽話的徒弟,如今,他老人家也要對付你老弟了,那是因為『江南八俠』中有人見著了他老人家,把順來樓上的事,告訴了他老人家,所以他老人家連你老弟也非一併除去不可!」
郭璞「哦」了一聲,道:「竟有這種事,年爺是聽誰說的?」
年羹堯道:「下人們的密報!」
不知是年羹堯謹慎小心,抑或是……
郭璞皺眉沉吟說道:「那就怪不得年爺心事重重悶悶不樂、憂慮萬分了,不過,我的生死事小,也不足惜,年爺封疆大吏,當朝柱石,可不能輕易受到傷害!」
年羹堯苦笑說道:「那我能怎麼辦,難不成要我跟他老人家動手對抗?我不敢,我也不能,我絕不能為自己一條命而抹煞山海師恩,只好等他老人家尋上門來,懲我以門規了!」
郭璞道:「年爺,有一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
年羹堯道:「老弟,彼此非不外人,雖緣僅數面,但彼此極為投緣,有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之感,知交如兄弟,有什麼不能說的!」
郭璞道:「年爺,謝謝您,我不敢教您不孝不義,對抗恩師,但朝廷為重,忠孝也不能兩全!」
年羹堯臉色微微一變,旋即淡笑說道:「謝謝老弟指點,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老弟也該明白!」
郭璞淡然笑道:「郭璞不敢教年爺大逆不道,小杖受之大杖則逃之,郭璞是教年爺趨吉避凶,躲上一躲,這總可以!」
年羹堯赧然強笑道:「那麼,是我誤會了老弟的意思,不過,老弟,我自知罪孽深重,應服門規,也不敢躲他老人家的懲罰!」
郭璞道:「我說過忠孝不能兩全,年爺就不以朝廷為重?」
年羹堯苦笑不語,但旋又說道:「老弟,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師門也有師門的規法,再說,朝廷有不少棟樑之材,少一個年羹堯……」
「年爺!」郭璞道:「您要這麼想,我不便多說了,不過,我既蒙皇恩又蒙海爺的提拔,不能不替朝廷出點力,做點事,站在我的立場上,是不容得任何人冒犯年爺虎駕,傷朝廷柱石毫髮的!」
年羹堯神情一震,道:「老弟的意思是……」
郭璞淡然截口說道:「倘若鄒前輩找上門來,郭璞願以身當之,也願以一身所學與鄒前輩分個高下,拚死護衛年爺安全!」
海貝勒突然哈哈笑道:「老弟,別忘了,你是我的人,不怕我捻酸麼?」
郭璞淡淡笑道:「我以為海爺不會如此量小!」
海貝勒大笑說道:「小年跟我知交如手足,老弟,到時候也算上我一份!」
年羹堯神情激動,目中盡射感激,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海貝勒向著他擺了擺手,笑道:「好了,小年,你也別說什麼了,我跟老弟都知道你的立場困難,所以無須你露面,到時候你躲你的,老人家處我兩個替你擋了,這不就行了麼?你還有什麼為難的?」
年羹堯緩緩搖頭說道:「海青,當著你我不避諱,我只有一句話,我該死!」
海青濃眉微軒,笑道:「那是你的事,不讓你死,那才是我兩個的事,這並不衝突,你要知道,朝廷待你並不薄,我言盡於此,走吧,咱們出去走走,看看他們人齊了沒有!」
說著,站了起來,年羹堯一句話沒再說,跟著站了起來!
郭璞自然連忙跟著站起,道:「海爺,哪兒去?什麼人齊了沒有?」
海貝勒笑道:「前廳去,看看下人們到齊了沒有!」
郭璞道:「海爺您要幹什麼?」
海貝勒道:「沒什麼,我要他們見見你這位新總管!」
郭璞眉峰一皺,方待說話。
海貝勒已然笑道:「新官上任,那有不召集下屬訓話的?這是例行公事,官場中的規矩,少說一句,走吧!」說著,一把拉起郭璞,往外便拖!
剛出後廳,迎面碰見海騰,他一見海貝勒三人當面,連忙躬身施禮,海貝勒擺手,問道:「海騰,齊了麼?」
海騰恭謹說道:「稟爺,都到齊了,海騰這就是來請您!」
海貝勒點頭擺手,道:「那麼,前行帶路!」
海騰應了一聲,腳下卻未動,抬眼望了望,欲言又止!
海貝勒訝然說道:「還有什麼事兒麼?」
海騰遲疑著望望郭璞,未能答上話來!
海貝勒皺眉說道:「什麼事值得這般吞吞吐吐,快說!」
海騰忙應了一聲,囁嚅說道:「您知道,海駿那幾個,除了您跟大將軍之外……」
海貝勒軒眉笑道:「原來是這回事兒,那不要緊,你先去告訴他們一聲去,郭爺不比別人,不服的儘管挑戰,要鬧的也可以儘管鬧,可是到時候吃了虧、嘗著了苦頭,那只有怨自己!」
海騰如釋重負,應了一聲,轉向郭璞,道:「郭爺,這些人不懂什麼叫客氣,什麼叫讓,待會兒你最好手下別留情,痛痛快快揍他們一頓,越重越好,最好能讓他們個個鼻青眼腫地爬不起來,要不然您以後帶不了他們!」話落,轉身飛步而去!
郭璞皺了眉,道:「海爺您這是……」
海貝勒笑道:「海騰的話一點沒錯,對付他們就得這樣兒,老弟,放手施為,我支持你,要不然你以後帶不了他們,那份兒罪可比殺頭都難受,明白麼?」
郭璞陡挑雙眉,毅然點頭,道:「好吧,海爺您既然有了交待,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只是,海爺,打壞了您的貼身護衛、得力下屬,您可別心疼!」
海貝勒哈哈笑道:「就是心疼也得忍著點兒,說實在的,老弟,那幾個既蠻又刁更鬼,你可別被他們整了,讓我說不出話來!」
郭璞笑了笑,道:「海爺這話有點激我打架之嫌!」
海貝勒臉一紅,赧然笑道:「其實老弟,對於你那身手,我是恨不得千看萬看!」
郭璞道:「只怕海爺以為我『順來樓』上所施的,是茅山老道的障眼法兒,如今想考考我的真才實學,要是這樣,那恐怕您要失望了,棋要逢敵手,將要遇良才,那才能顯出真才實學,著著精彩,再說,我這身所學是對付外人的,並不是用來對付自己人的!」
海貝勒剎那間脹紅了臉道:「老弟,那你是冤枉人,話是我說的,也是一番好意,聽不聽在你,要是以後你帶不了他們,可別怪我今天沒打招呼!」
郭璞笑了笑,道:「海爺既有吩咐,我那敢不聽?我一定聽!」
海貝勒道:「這不就結了麼?」
說話間,前廳已到,尚未轉過畫廊,便可聽見前廳裡七嘴八舌,一片鬧嚷嚷的吵雜之聲!
及至三人轉過畫廊出現在前廳前,那一群立即鴉雀無聲,齊把目光投射過來,數十道齊集郭璞一身!
那一群,是幾十個黑衣護衛,那立在最前面的,是幾個身軀魁偉威猛豪壯的黑衣大漢!
他們的目光,充滿了輕蔑、譏諷與訕笑!
可是郭璞視若無睹,泰然安詳地伴在海貝勒身側,行上大廳前那高高的石階之上,連看都未看他們一眼!
那幾個樂了,交頭接耳,指指點點,訕笑意味更濃!
海貝勒站在那高高的石階之上,目光炯炯、威態懾人地只那麼一掃,那幾個立刻斂去笑容,恭謹躬下身去!
海貝勒一擺手,道:「免了,站好了聽我說話!」
石階下數十黑夜護衛聞言立即站直身形!
海貝勒神色凝重地開口說道:「話,我不願意多說,這位便是府中新任總管郭璞郭總管,郭總管跟我知交如兄弟,後日聽不聽他的,你們看著辦,我絕不勉強你們,別擔心受罰,只要自信自己比人能,能撐得住,任何人,盡可不聽……」話鋒微頓,那挾帶懾人之威的目光落在了那幾個身上:「海駿,我讓海騰帶的話,他帶到了麼?」
那居左一名黑衣大漢立即躬身說道:「稟爺,帶到了,海駿等謝謝爺!」
海貝勒淡淡笑道:「謝倒不必,你們留神點兒自己就行了,你先上來見過郭爺!」
海駿應了一聲,大步行了上來,往郭璞面前一站,恍若半截鐵塔,比郭璞寬出一尺,高了半個頭,令人頓時有新總管不勝柔弱渺小之感!
海駿他一臉正經地躬下了身:「屬下海駿,見過郭總管!」
郭璞還了一禮,淡淡說道:「不敢當,海護衛少禮!」
海駿頭一搖,突然咧嘴笑了:「總管,您先恕個罪,海駿是個粗人,不會說話,瞧您的手又白又嫩,跟個大姑娘似的,可不可以讓我握握!」
海貝勒微微皺了皺眉,但他沒有說話!
石階那數十名黑衣護衛全笑了!
郭璞卻毫不在意地道:「只怕雞肋難堪虎腕!」
嘴裡雖這麼說,一隻左手到底還是伸了出去!
海駿樂了,忙伸雙手握了上去:「謝謝您,總管!」
突然猛一用力,憑他那腕力、指力,能捏扁一塊生鐵,但是他如今握上了一塊百煉鋼,那只又白又嫩修長的手,不但硬,而且握得他的十指隱隱生痛!
海駿臉上的笑容斂去,陡然跨步,便要用他那打遍京畿無敵手的蒙古摔角,給新總管來個觔斗!
可是那千鈞臂力成了蜻蜓撼石柱,人家腳下像是生了根,他動不得人家分毫絲絲!
而且,適時郭璞的手像條靈蛇一般滑出了那雙大手,翻腕一扒,海駿雙腕盡入掌握,沒見他作勢,海駿一雙腳突然離了地,緊接著,郭璞笑道:「海護衛,站穩了,我送你下去!」
話落,手鬆,海駿一個魁偉身形離地飛起,砰然一聲,在石階下摔個結實,正好摔著屁股,疼得他眥牙咧嘴,半天爬不起來,而且一張臉通紅!
這一來全場肅然,只有海騰笑了,他叫著說:「砰然一聲塵埃動,疑是謫仙下九天,海駿,仔細看看,天多高,地多厚,也伸手摸摸,是兩瓣還是四瓣!」
一句話,引得全場皆笑,就連海貝勒與年羹堯也忍俊不住。
海駿自己沒笑,他哭笑不得,爬起來翻身便拜:「郭爺,這一摔摔清醒了海駿,從此知道了天多高。地多厚,也從此明白了什麼才叫武學,更從此服了,今後您就是叫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不會有半點遲疑!」
頭一低,退向原位!
郭璞道:「海駿,我添一句,從此咱們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
海駿猛然抬頭,滿臉激動地道:「謝謝您,郭爺您抬舉了海駿!」
海貝勒適時喝道:「海騏,該你了!」
第二名黑衣大漢馬上登上石階,近前一禮挑眉說道:「郭爺,海騏不敢不服,但想領教一二,我沒有海駿那麼多鬼心眼,我擅使劍,您可否……」
可是郭璞搶在他前面說了話,含笑說道:「三護衛,我樂意奉陪,不過我不願意動手過招,兵刃沒眼,誰傷了誰都不好,請把你的劍借我一用!」
海騏呆了一呆,應聲撩衣「錚」地一聲,一柄寒芒吞吐的軟劍出鞘,然後抬手遞了過去!
郭璞接劍在手,立即歎道:「好劍,三護衛,這怕不是中原之物!」
海騏道:「郭爺高明,這是爺的賞賜,得自蒙古!」
郭璞點頭說道:「那我沒有看錯……」
振腕微抖,劍花九朵立現劍尖,他笑道:「三護衛,你能照樣來個九朵,我這總管拱手讓賢!」
海騏既擅使劍,那就是識貨行家,他臉色一變,恭謹說道:「郭爺,這是最高的劍術造詣,海騏勉力或可抖出六朵,至於九朵那要再等十年,郭爺,海騏服了!」一躬身,劍也不要了,退下石階而去!
郭璞道:「謝謝了,海騏,還有這個,接著!」-腕微拋,劍化長虹,直奔海騏射去!
海騏聞言抬頭,劍鋒已到,他心中一懍,便要咬牙去接,那軟劍飛勢突然一頓,柄下尖上地落了下來!
海騏連忙伸手接住,納劍入鞘,然後恭謹再拜:「郭爺神人,海騏誓死聽命!」躬身退了下去!
這一來,看待全場目瞪口呆,便是海青與年羹堯也不由動容。
在那令人窒息的靜寂之中,海貝勒突然喝道:「海驥,你!」
又是一個黑衣大漢,他應了一聲,紅著臉登上石階,恭謹躬下身形,囁嚅著說道:「郭爺,我只來見個禮!」言畢,轉身退了下去!
這一著大出人意料之外,海貝勒詫聲叫道:「海驥你不試試?」
海驥回身苦著臉說道:「雞蛋碰石頭,海驥還能替自己留著點兒!」
海貝勒哈哈大笑,道:「難得你變了聰明學了乖,海駱!」
海貝勒一連叫了兩個,海駱、海-,都跟海驥一樣,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之後,便退了下去!
七護衛海-上來了,他也是衝著郭璞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但是他沒即時退下,反而開了口:「郭爺,海-想在暗器方面領教一二!」
想必,他一身所學是以暗器見長!
郭璞笑道:「七護衛,我也樂意奉陪,請告我,怎麼個比試法!」
海-道:「打死東西沒意思,那也不是用暗器的本意,海-在暗器打活靶上,向郭爺您討教!」
郭璞笑道:「好說,七護衛,請道其詳!」
海-抬手向空中一指,道:「郭爺請看那些燕子……」
郭璞連眼都未抬,道:「我看見了,共是十八隻,不過,活生生的飛禽……」
海-笑道:「海-敢請與郭爺各取九隻,但求在不殺生的原則下打下來!」
郭璞軒眉笑道:「我很樂於從命,七護衛你我用什麼暗器?」
海-探懷摸出一把巨大一般的鐵彈子,數了十八顆,把多了的又納入懷中,然後,九顆遞向郭璞,道:「郭爺,別的暗器難免傷生,就用這,郭爺跟海-一人九顆,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郭璞伸手接過九顆鐵丸,笑道:「好主意,只是燕子是活的,而且深具靈性,倘若你我分個先後,那餘下的九隻非跑不可,那就比不成了,不如讓我先把它們分開,然後你我再一起出手好了!」
話落,不等海-有任何反應,立即仰首輕嘯,一縷尖銳清音衝口而出,破空直上,直逼蒼穹!
嘯聲方起,數十黑衣護衛立起騷動,便連海貝勒與年羹堯也瞪目張口,愕然高望,作聲不得!
碧空中十八隻燕子掠來飛去,振翅盤旋,本是飛得好好兒地,郭璞嘯聲一起,十八隻燕子立即分為兩堆,每邊各九,一隻不差,而且掠來飛去,速度不減!
忽然,嘯聲一瀉而下,只聽郭璞笑道:「七護衛,快出手,否則它們又要飛在一起了!」
海-一震而醒,手抬處,九顆鐵丸滿天花雨般直上半空,只見那正在振翅飛翔的九隻燕子雙翅一斂,紛紛墜下!
適時,郭璞也抬了手,同樣地墜下了九隻燕子!
郭璞回顧海騰,道:「海騰,請幫個忙,在那兩堆燕子中,各揀一隻過來!」
海騰應了一聲,走過去在兩堆振翅掙扎、卻不能飛翔的燕子中各取了一隻走上石階遞向郭璞!
郭璞搖頭笑道:「不,兩隻都給七護衛看看!」
海騰隨即轉向海-,自己打下來的,那傷在翅膀,不用看;而郭璞打下來的,混身絲毫無傷,單在那燕子短而小的口中,塞著一顆鐵丸!
他睹狀剛一怔,只聽海貝勒歎道:「燕子飛行極速,以暗器取之本不易,何況更打在口中,唐時薜禮射的是開口雁,老弟你如今打的卻是開口燕,絲毫不讓古人專美於前,海青我歎為觀止了!」
郭璞含笑說道:「那是海爺誇獎,請海騰再去看看……」
「不必看了,郭爺!」海-忽地肅然說道:「古之李廣、養由基也不過如此,海-服了!」
躬身一禮,還了下去!
郭璞笑道:「謝謝七護衛,海騰,仍是要麻煩你,海-所射,翅膀微傷,稍時自會飛起,不必管它,我打下的那九隻,卻非把嘴中鐵丸取出不可!」
海騰應了一聲,轉身下階而去!
適時,海貝勒目注八護衛:「海-,你是最後一個,上來吧!」
不知海貝勒當初選護衛是怎麼說的,八護衛那前四名海騰、海駿、海騏、海驥,均是豪壯威猛的彪形大漢!
而後四名海駱、海-、海-、海-,卻是個個白淨瘦弱,尤其海-,他是既瘦又小。
他登上石階,施了一禮,遲疑著說道:「郭爺,海-想討教……」
郭璞笑道:「八護衛尤特擅輕功!」
海-一驚,紅了臉,點頭說道:「郭爺高明,海-正是想在輕功上向郭爺討教一二!」
郭璞笑道:「好說,壓軸必是好戲,你我是比快還是比輕?」
海-挑眉說道:「海-不知足,想兩種都領教!」
郭璞點頭笑道:「對,免得讓大夥兒看了不過癮,請說,怎麼個比法?」
海-抬手往左一指院中花圃,道:「匆忙之間沒有預備什麼線香、浮樁一類,海-敢請以這片花圃一展身手,郭爺請看,花圃的盡頭,有一株老梅,郭爺跟海-由此同時啟步,足踏群花,不得搖晃,更不得踏落一片花瓣,然後摘取一枝梅花,返回此處,誰輕誰快,便算誰贏!」
郭璞撫掌笑道:「就地取材,好辦法,八護衛,就這麼辦,請!」
他「請」字甫落,海-已長身而起,容得海-身落花圃,足沾花朵,他方始一笑飄身,跟了上去!
仔細算算,一來一回總有百丈遠近,大夥兒眼見著海-輕盈靈妙,身法如電地渡完花圃,先摘了一枝梅花,眼見著海-折了回來,自花圃上騰身射向石階!
但,在海-騰身落石階的剎那間,他眼前,郭璞已然手拈梅花,含笑而立,從容不迫,瀟灑異常!
郭璞,他笑著說了一聲:「好險,一髮之差!」
海-卻丟下梅花,恭謹施下禮去:「郭爺,後啟步的是您,腳底未沾花粉的是您,先回來的也是您,郭爺,海-服了!」轉身退了下去!
他適才站立處,那青石上,卻留下兩片不太明顯的五彩花粉,郭璞跨步相送,腳下卻是潔淨異常!
海貝勒大笑震天,道:「你們還有哪個不服的?趕快上來!」
一連叫了三四聲,卻未聽一個人答應,也未見一個人出來,海貝勒笑著擺了手,諸護衛施禮散去!
他立即轉向了郭璞,接著說道:「老弟,不只他們,便是我海青也深深地服了你,能有你這麼一位總管,那要比皇上賞我個金眼花翎還讓我高興與感到榮寵,別的不說,今後我要把你老弟供起來了!」言畢,他又是一陣極其歡愉的豪邁大笑!
年羹堯突然皺眉說道:「海青,你別這樣,你越是這樣我心裡越不是味兒,小心我搶你的,要不我就不惜一切地挖角!」
海貝勒聞言笑道:「隨你了,小年,只是我要告訴你,誰要想動我這位總管的腦筋,在他身上打主意,誰就得先摘下我海青這顆腦袋!」
話落,一笑又道:「廢話少說,走,老弟,跟我瞧瞧我為你預備的住處去,看看中不中意,不中意我馬上叫他們換!」說著,拉起郭璞便要走,但突然,他停了步,叫道:「海騰,你過來一下!」
遠處海騰應了一聲,飛步而至,施禮說道:「您有什麼吩咐?」
海貝勒道:「晚上我請客,大將軍,寶親王,和親王,還有『廉親王』的三格格等作陪,你待會兒派車去,接梅姑娘去,讓大夥兒都跟我這位總管見見面,最好現在就去,別讓他們捷足先登,先接走了,快去,快去!」
海騰應聲而去,郭璞卻皺了眉,道:「海爺,您這是我只是一名總管,便是『內務府』的總管,也不好驚動幾位親王跟諸位格格的大駕……」
海貝勒一擺手,道:「你錯了,老弟,在我眼中,你比我海青都高,你是我海青心中的神,他們只是我海青心中的人,懂麼!」說完,不由分說,拖著郭璞便走!
郭璞滿面是激動,是不安,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人,卻只得任海貝勒往石階下拖……
請看第三卷《丹心旗與八大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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