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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長生殿遭劫 文 / 獨孤紅

    韋慕嵐在去臨潼的路上皺眉深思,他不明白黑衣少婦是何等樣人,是誰,用心何在,目的何在?想來想去,他認為只有一種可能,這黑衣少婦跟郎文奇是—路,目的只在那片紫貝葉。

    日落西斜,天漸漸的黑了。

    韋慕嵐站在驪山之麓那長生殿口,有點焦躁不安。

    儘管他焦躁不安,天色並不因為他焦躁而黑得快一點,反之,韋慕嵐卻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太慢了。

    眼前越來越黑,遠處山腳下幾個城鎮的點點燈光在閃動著,夜風微寒,蟲聲唧唧,偶爾地還有一兩聲夜梟悲啼,這黝黑、空蕩、寂靜的長生殿,淒涼而怕人。

    呼地一聲,韋慕嵐只覺腦後風生,—物飛射而至。

    他霍然旋身揚掌,「叭」地一聲,一宗黑忽忽之物摔在了長生殿深處,寂然不動。

    他搖頭苦笑,敢情那是—只蝙蝠。

    月亮升上來了,不,應該說它早就懸掛在頭上了。

    那是一彎鉤月,冷金鉤,月光暗淡而淒清。

    儘管它是暗淡而淒清,但卻比沒有月的夜晚強,憑著上好的目力,韋慕嵐可以看清長生殿裡的事物。

    夜深了,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驀地,—絲異響傳入耳中.韋慕嵐機警地回身望向長生殿裡,那廣大而黝黑的長生殿深處,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影,—個白色的人影。

    一看就知道是個女的,她背向這邊站著,—襲輕紗晚裝,胴體玲瓏,隱約可見.秀髮披散在肩上,很美。

    這時候長生殿裡出現這麼個人.不是下自廣寒,便該是來自幽靈,韋慕嵐呆了一呆,立即喝問道:「姑娘是什麼人?」

    那白衣女子仍然背向著他,開了口,話聲冰冷而甜美:「我是此殿主人,你又是誰?」

    韋慕嵐訝然說道:「姑娘是此殿的主人。」

    「不錯!」那白衣女子道:「此殿為我而建,我在此居住已數百年。」

    韋慕嵐倏然而笑,道:「那麼姑娘是……」

    白衣女子道:「我,楊氏玉環,每天夜半在此會多情三郎,你這凡夫俗子竟敢跑來擾人,還不趕快離去。」

    韋慕嵐淡淡笑道:「姑娘,夠了,不必裝神扮鬼,我是來找……」

    「找誰,找我嗎?」

    白衣女子霍然轉過了身,首先映人韋慕嵐眼簾的,是一雙勾魂秋波與那抹嬌媚的笑意,他呆住了。

    敢情,她就是日間那放蕩的黑衣少婦。

    她笑了,道:「怎麼?沒看過麼?待會兒,我自會讓你看個飽……」

    韋慕嵐定了定神,道:「怎麼是你?」

    她嬌笑說道:「不行嗎?感君多情:特來相會,願與君攜手巫山,共赴陽台……」

    韋慕嵐臉上發燙,輕喝說道:「住口,溫姑娘呢?」

    她吃吃笑道:「你怎麼老想她呀,瞧瞧吧,我可比她強得多呀,她年輕不解事,我可是……」

    韋慕嵐道:「你不知羞恥為何物!」

    她道:「跟你不知道怕是什麼一樣。」

    韋慕嵐道:「你要再敢有半句難聽話……」

    她笑道:「誰說我說的話難聽呀,可有半個髒字麼?你呀,別那麼假惺惺了,此時此地除了你我之外再無第三人……」

    韋慕嵐道:「你看錯人了……」

    「不。」她道:「據我所知,沒有一個,人能見我不動心的,一個個都是窮凶極惡,你也是個男人,對嗎?」

    韋慕嵐冷然說道:「答我一句,溫姑娘呢?」

    「她呀。」她嬌笑說道:「你問我,我問誰呀,她又不是我的什麼人,我怎知道她在哪兒呀,傻子!我要不說她在這兒,你肯來嗎,不施香餌,你絕不會這麼輕易上鉤的,對不?」

    韋慕嵐閃身欲動,但旋即他又站住了,道:「別把我當三歲孩童……」

    她吃吃笑道:「你要是三歲孩童,我就不會找上你了,我自薦枕帶,自願獻身,你何忍拒人千里,來吧,你我就在這當日李三郎與楊玉環的定情處風流一宵,作那蝕骨消魂的一夕之歡。」

    韋慕嵐冷然說道:「我一忍再忍……」

    她笑道:「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日間在酒肆裡喝下那杯酒,那杯酒裡我下了催情藥物,它會在夜半發作……」

    韋慕嵐一驚忙道:「我不信……」臉色倏變,驚喝說道:「無恥妖婦,你敢……」

    她笑道:「怎麼,發作了,是嗎?如今你信了嗎?」

    韋慕嵐驚怒說道:「妖婦你究竟是……」

    她笑道:「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叫柳湄,武林中人都叫我『花寡婦』,也就是近來跟溫娃娜在—起的那……」

    韋慕嵐心神大震,閃身欲撲,但突然他轉身奔了出去。

    柳湄沒動,卻吃吃笑道:「沒有用,你自會回來的。」

    她邁步緩緩走了出來。

    果然,她剛近殿口,韋慕嵐飛—般的奔了進來,瘋狂一般地撲向了她,頓時,兩個都倒在了地上。

    只聽柳湄吃吃笑道:「傻子,我想了你好久了,一旦找上了你,豈會容你逃出手去……」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長生殿外突然傳來個輕柔、甜美話聲:「大嬸,你在幹什麼呀?」

    柳湄大驚躍起,烏雲零亂,那襲輕紗晚裝也都破得不像了樣,她凝目一看,駭然暴退:

    「娃娜是你!你怎麼真在……

    的確,長生殿口月光下卓立一白衣少女,麗質天生,美艷無雙,正是溫娃娜,她臉上掛著笑意,一直望著柳湄。

    柳湄的話還沒說完,韋慕嵐又騰身躍起,撲了過去。

    柳湄象呆住了,沒動。

    溫娃娜皺眉說道:「啊唷,他怎麼這樣呀,羞死人了。」

    眼看就要撲著柳湄的韋慕嵐,身形忽地一震,立即像被釘住一般,不動了。

    溫娃娜道:「對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大嬸,是不是你用什麼藥物迷了他呀?」

    柳湄失神地點了點頭道:「是的,是的。」

    溫娃娜輕歎—聲道:「你已經害過不少人了,為什麼還不放過他呀,你怎麼忘了,他是我的人哪,要不是我恰好在這兒.你豈不是毀了他嗎,別人的事兒我可以不管,他的事我卻不能不管,有解藥嗎,拿來給我?」

    柳湄轉身走向殿深處,在暗隅裡摸了一把,轉身走了過來,乖乖地把一個小瓷瓶遞在了溫娃娜手裡。

    溫娃娜接過小瓷瓶,道:「我不願殺人,我也不敢殺人,這樣吧,你自己打自己十個嘴巴,就算我對你的懲罰吧。」

    話聲方落,柳湄已抬起了手,「叭」「叭」有聲地左右開弓,-打了自己十個嘴巴,一物應手而落,那是張人皮面具,再看她那張臉,既黑又醜,簡直怕人。

    溫娃娜嫣然一笑,道:「好了,你走吧,記住,以後別再作惡害人了,要不然你總有一天會死在別人手裡的。」柳湄突然驚叫了一聲,睜大了眼,駭然暴退,顫聲一句「娃娜,你,你……」

    轉身往長生殿裡狂奔,轉眼間就不見了。

    溫娃娜邁步走向韋慕嵐身側,幽怨看了他一眼道:「你叫我千萬小心,誰知道你自己卻……唉,要不是碰巧我在這兒,你豈不是……來,把解藥吃了吧,張嘴。」

    說著,她拔開瓶塞,把小瓷瓶伸向了韋慕嵐。

    韋慕嵐背向外,看不見他吃了沒有,只見溫娃娜收回了手,順手丟了小瓷瓶,柔聲說道:

    「坐下來歇歇吧,我在這兒陪著你。」

    韋慕嵐當真坐了下去。

    溫娃娜也緩緩坐在了他身邊。

    有頃,忽聽韋慕嵐叫道:「娃娜是你,你怎麼……」

    溫娃娜道:「不是我是誰,難道還是柳湄麼?」

    韋慕嵐霍地躍起,道:「娃娜,那無恥的妖婦柳湄,她人呢?」

    溫娃娜道:「走了,早走了,我放她走了,坐下來吧,幹什麼站起來呀。」

    韋慕嵐低下了頭,半晌才道:「娃娜,謝謝你……」

    溫娃娜道:「別謝我了,坐下來吧。」

    韋慕嵐又坐了下來,半天沒說話。

    溫娃娜道:「怎麼不說話呀?不高興見我嗎?」

    韋慕嵐苦笑說道:「娃娜,你怎麼這麼說,我只是慚愧,而且餘悸猶存……」

    溫娃娜道:「過都過去了,還提它幹什麼,以後小心點也就是了……」

    韋慕嵐搖頭說道:「你不知道,我在灞橋頭碰見了她.當時並不知道是她,她告訴我你在這兒,要我夜半前來……」

    溫娃娜道:「真巧,我真的在這兒。」

    韋慕嵐道:「看來這是巧事。還好你真在這兒。要不然……」

    一頓改口說道:「娃娜,你怎麼會在這兒?」

    溫娃娜道:「我本來是要到關外找你去的,可是我在長安碰見了—件事,使我臨時改變了主意,多在這兒待了幾天……」

    韋慕嵐忙道:「娃娜,你可是預備在這兒等個人?」

    溫娃娜一怔,道:「是啊,你怎麼知道。」

    韋慕嵐道:「這個人給了你一片紫貝葉,你跟他訂了後會……」

    溫娃娜瞪大了美目,詫聲叫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韋慕嵐遂把結識龍飛的經過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溫娃娜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那怪不得……」

    韋慕嵐目光一凝道:「娃娜,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跟他訂……」

    溫娃娜嫣然一笑,道:「小心眼兒,你說呢?」

    韋慕嵐玉面一紅,道:「我只是隨口問問……」

    溫娃娜道:「可別冤枉好人,我奇怪他為什麼會有一片紫貝葉,據我所知,那片紫貝葉應該在你身上的……」

    韋慕嵐一怔,道:「娃娜,你,怎麼知道我有一片紫貝葉?」

    溫娃娜嫣然一笑道:「你不是玉書生韋前輩的傳人麼?」

    韋慕嵐驚聲叫道:「娃娜,你,你知道了?」

    溫娃娜道:「我是聽何伯跟鳳姐姐說的。」

    韋慕嵐簡直要跳起來,道:「娃娜,誰,你是聽誰說的?」

    溫娃娜微笑說道:「何伯跟風姐姐啊。」

    韋慕嵐詫聲叫道:「娃娜,你是怎麼碰見……怎麼認識他們的?」

    溫娃娜道:「別這麼大驚小怪,聽我說……」

    她把結識何九如跟鳳姑的事說了一遍。

    聽畢,韋慕嵐呆了半晌,始道:「原來何伯跟風姐去找……巧,巧,怎麼這麼多巧事。」

    一頓,接道:「娃娜,不,小馨,我該叫你小馨……」

    「小馨?」溫娃娜輕呼一聲,急道:「你找著我娘了,對不?」

    韋慕嵐點頭說道:「是的,小馨,我找著謝姨了,聽我告訴你……」

    他又把關外行的經過說了—遍。

    靜靜聽完之後,謝小馨搖了頭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世上竟有這種事,我出來是為找韋前輩,你出來是為找我娘,結果咱們碰上了,也認識了,卻一點兒也不知道彼此就是有淵源的人。」

    韋慕嵐道:「現在知道了,這該是天意。」

    謝小馨目光—凝,道:「你說什麼是天意,嗯?」

    韋慕嵐玉面一紅,忙道:「沒什麼,我是說,我是說……」

    謝小馨垂下了目光,輕輕說道:「別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本來這該是理所當然而且是很好的事,可是以我看恐怕不容易……」

    韋慕嵐忙道:「為什麼,小馨?」

    謝小馨道:「你見過我哥哥了?」

    韋慕嵐心往下一沉道:「我明白了,可是小馨,他攔不了我的。」

    謝小馨道:「可是他能攔我,也有人攔得了你。」

    韋慕嵐凝目說道:「小馨,前者我懂,後者我……」

    謝小馨道:「我是指風姐姐。」

    韋慕嵐心頭一震,紅了臉道:「這,這你也知道。」

    謝小馨道:「我不是糊塗人,不用多聽,聽一兩句也就夠了。」

    韋慕嵐沉默了良久,始道:「是的,小馨,鳳姐姐已經把她的終身交給了我,你知道,我這條命是她救的,而且她對我也……」

    謝小馨微笑說道:「解釋是多餘,沒人怪你。」

    韋慕嵐道:「別這麼說,小馨,事實上你我相見原在我碰見鳳姐姐之前,可是我真正瞭解你,卻在我碰見風姐姐之後。」

    謝小馨道:「那也只怪我跟柳湄這種女人為伍。」

    「不,小馨。」韋慕嵐道:「怪我看人不明,體事不清。」

    謝小馨淡然—笑道:「只怕這又要委諸天意了。」

    韋慕嵐痛苦地低下了頭去。

    謝小馨道:「你告訴我,風姐姐真會阻攔你嗎?」

    韋慕嵐抬眼說道:「小馨,你的意思是……」

    謝小馨道:「我見過風姐姐,也跟她一見投緣,進而惺惺相惜,以我看,她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奇女子……」

    韋慕嵐道:「是的,小馨我不諱言,風姐姐確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奇女子,她並沒阻攔我什麼,而是我向她……向她……」

    謝小馨,目光一凝,道:「是你向她保證,今生不再作第二人之想?」

    韋慕嵐避開了謝小馨的目光,道:「是的,小馨。」

    謝小馨道:「你為什麼要這樣?難道你心裡根本沒有我嗎?」

    「不,小馨,」韋慕嵐搖頭說道:「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難以自拔了,可是你……

    怪來怪去只怪我看人不清,體事不明,遲到遇見鳳姐姐之後才真正瞭解了你,你不知道,我氣你,我恨你,假如不是我對你……我也就不會氣你,恨你了。」

    謝小馨道:「也怪我沒早向你說明……」

    微一搖頭,接道:「事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只有委諸天意了,也只能說我跟你沒有緣份,沒有……」

    韋慕嵐忙道:「不,小馨……」

    謝小馨道:「那你說怎麼辦?」

    韋慕嵐道:「難道你能了……」

    謝小馨搖頭說道:「我不能了,我哥哥的阻攔,也許終必有消失的一天,奈何你已經向鳳姐姐作了保證,怎能自食諾言再反悔,我們關外人為情最專,講究從—而終,我雖然不能嫁給你,長相廝守,過一輩子,可是我會把自己當成你的妻子,這輩子我不嫁人,等你下輩子……」

    韋慕嵐猛然一陣激動,探手抓上了謝小馨柔荑,叫道:「小馨……」

    謝小馨輕輕地應了一聲。

    韋慕嵐啞聲說道:「謝謝你。」

    謝小馨道:「下輩子你會要我嗎?」

    韋慕嵐道:「小馨,我要,更願生生世世……」

    謝小馨道:「能有一輩子我也就知足了……」

    淡然一笑,接道:「當年我娘跟韋前輩是—雙美煞天上、妒煞人間的愛侶,結果卻相隔千里,各自西東,硬生生地被人拆散,如今你我互愛良深,到頭來卻仍難結合,兩代一樣的情重,落個一樣的悲慘,這不是天意嗎?天意也未免太殘酷了……」

    韋慕嵐心如刀割,悲聲自語道:「小馨……」

    謝小馨搖頭道:「既有如今,無如當初根本就未相見,既然相見了似乎就不該再有悲慘痛苦的如今,無如事實……」

    韋慕嵐淚光湧現,道:「小馨……」

    謝小馨淡然一笑,搖頭說道:「不說了,無論如何,你總算找到了我娘,我也等於找到了韋前輩,這兩片紫貝葉也總算沒有落人外人之手,如今我把它交給你。你還是收心覓地,研習這兩片紫貝葉上的武學吧。」

    說著,她探懷摸出了兩片紫貝葉遞向韋慕嵐。

    韋慕嵐陡揚雙眉,劈手一把奪過,道:「我心灰意冷,要它何用。」

    就要撕毀。

    謝小馨疾伸玉手按住了他的手,道:「聽我說句話,好嗎?」

    韋慕嵐道:「你說吧。」

    謝小馨道:「當初我所以傾心於你,並不是因為你風流秀絕,俊美無儔,而是因為你是個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絕然不同於一般的奇男子,如今你若只為涉及一個情字,便視上一代的仇恨於不顧,辜負上一輩的期望,這就不像一奇男子了。」

    韋慕嵐威態一斂,沒有說話。

    謝小馨道:「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怎好只為一個情字,為一個女子而頹廢如此,再說,此情倘能久長,你心裡有我,我心裡有你,也不必非結合不可,更況且你我還有下輩子跟生生世世!」

    韋慕嵐顫聲說道:「小馨,謝謝你,我慚愧……」

    謝小馨淡然一笑,收回了按在他手上的玉手,道:「你只要能振作,能達成上一輩交付的使命,除巨奸大揚名,立功於天地之間,那就是愛我,我會引為驕傲的。」

    韋慕嵐再難忍兩眶熱淚,他的頭跟著淚珠一起垂了下去。

    謝小馨笑了,道:「瞧你,一個大男人家,怎麼還不如我這個女人家,不許這樣,也不害臊,來,讓我給你擦擦。」

    她伸手托起了韋慕嵐的下巴,另一隻手舉袖為韋慕嵐拭去了臉上的淚漬。

    韋慕嵐突然又一陣激動,道:「小馨,你能淡視之嗎?」

    謝小馨含笑說道:「怎麼不能?」

    韋慕嵐道:「為什麼你的手冰涼,而且顫抖得這麼厲害?」

    謝小馨收回了手,道:「夜晚寒意重,也許我衣衫過於單薄了些。」

    韋慕嵐道:「小馨,你可以瞞任何人,卻瞞不了你自己。」

    謝小馨笑道:「談點別的,行嗎?」

    韋慕嵐沉默了,但旋即他又開口說道:「小馨,你呢?」

    謝小馨道:「我怎麼?」

    韋慕嵐道:「我是說你今後預備……」

    謝小馨道:「既然找著了你,娘交給我的使命也就算達成了,使命既已完成,中原也沒有值得我留戀的,所以我預備回關外去。」

    韋慕嵐道:「什麼時候?」

    謝小馨道:「我打算明天就走。」

    韋慕嵐又沉默了,他低下了頭,半晌他抬起了頭,兩眼微有紅意,道:「小馨,你可知道你哥哥帶著人到中原來了。」

    謝小馨一怔忙道:「真的?」

    韋慕嵐道:「真的,我還會騙你嗎?」

    謝小馨道:「什麼時候,你怎麼知道?你看見了?」

    韋慕嵐道:「今天白天他帶著人經過灞橋往北去了,我看見了他,他沒看見我。」

    謝小馨道:「今天白天,只怕他已經走得很遠了,他怎麼到中原來了?他帶著人到中原來幹什麼?」

    韋慕嵐道:「只怕是為找你回去。」

    謝小馨微一點頭,道:「也許,恐怕另外他還想……」

    韋慕嵐道:「他是怕你跟我在一起。」

    謝小馨沒說話。

    韋慕嵐道:「你哥哥似乎對中原人偏見很大?」

    謝小馨道:「你自小就對中原人沒有好感。」

    韋慕嵐道:「那麼謝姨呢?」

    謝小馨道:「那是例外,他認為中原也只有一個這麼樣的奇女子,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他也根本沒把我娘當作中原人。」

    韋慕嵐道:「他不該這樣,蒙古人掠奪漢家山河,蹂躪漢人,欺壓漢人,我們漢人並沒有仇視每一個蒙古人。」

    謝小馨道:「這個我知道,他在我娘多年來的熏陶下,已經好多了,可是如果說到兩族通婚,要他妹妹嫁給一個中原漢人,那仍是行不通的,他絕不會答應。」

    韋慕嵐道:「小馨,他不是你的哥哥。」

    謝小馨道:「長兄比父,再說他也是我們那—族之長。」

    韋慕嵐道:「我不以為謝姨會不說活,」

    謝小馨道:「像這種事我娘不會管,也不便管,多少年來,舉凡族裡的大小事,—概由他作主,我娘從不過問。」

    韋慕嵐道:「看來他的權威無上。」

    謝小馨道:「至少在我們族裡是這樣,國有國法,族有族規,一個家也有一個家的家法,是不容違抗的。」

    韋慕嵐沒有說話,過了—會兒始道:「小馨,你不預備跟他一起回去吧。」

    謝小馨道:「不,我自己走,我想娘,恨不得插翅飛回去,我不願在中原多待一天,他找不著我,自然也會回去的。」

    韋慕嵐道:「我知道,小馨,中原是個令人心碎腸斷的地方。」

    謝小馨道:「我倒沒這麼想……」

    韋慕嵐道:「你這是欺騙你自己。」

    謝小馨改了話題,道:「剛才我在告訴你我認識鳳姐姐的經過時,忘記了告訴你另一件事……」

    韋慕嵐道:「小馨,什麼事?」

    謝小馨道:「那位鳳姐姐的生身之母,秋總管夫人,已經帶著她為白玉堂生的女兒白姑娘離開了總管府。」

    韋慕嵐—怔道:「真的,小馨。」

    謝小馨道:「我還會騙你嗎?」

    韋慕嵐道:「跟何伯走了?」

    謝小馨道:「不,她不會再跟何伯的,依以我看她跟何伯今生已沒有破鏡重圓的希望了,她跟著白姑娘去了一處……」

    韋慕嵐道:「什麼地方?」

    謝小馨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跟白姑娘訂了後會之約。」

    韋慕嵐輕「哦」了—聲。

    謝小馨道:「說起這件事,我想到時候麻煩你一趟,我跟她約好了,明年正月十五日,兩個人在洛陽白馬寺前見面。」

    韋慕嵐道:「你讓我代你去見她?」

    謝小馨道:「我本來是預備自己去跟她見面的,可是事情變化出人意料,我就要回關外去了,不再到中原來了。」

    韋慕嵐道:「你跟她訂後會之約的用意是……」

    謝小馨淡然一笑道:「我認為上一代的怨仇,不該延續到下一代,也不該由下一代來承擔,我預備幫她一個忙……」

    韋慕嵐心頭一跳,道:「你答應幫她什麼忙?」

    謝小馨看了他一眼道:「你還不明白麼?」

    韋慕嵐臉一紅,道:「小馨,我跟你都……」

    謝小馨道:「所以說我不打算再去見她了。」

    韋慕嵐道:「你要我把真像告訴她?」

    謝小馨道:「不該嗎?」

    韋慕嵐沉默了,旋即點頭說道:「好吧,小馨,到時候我為你跑一趟就是。」

    謝小馨道:「我先謝謝你。」

    韋慕嵐道:「不必跟我客氣,小馨。」

    謝小馨目光轉動,投向殿外夜色中,道:「我也讀過白居易的《長恨歌》,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看時,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韋慕嵐悲苦笑道:「你我也在夜半無人時在這長生殿私語……」

    謝小馨道:「且在這長生殿互期來生及生生世世。」

    韋慕嵐道:「今生卻是此恨綿綿無絕期。」

    謝小馨道:「有了一個鳳姐姐終生為伴,你不該再有恨了。」

    韋慕嵐道:「小馨,你知道,我……」

    謝小馨道:「從今你心裡只該有—個風姐姐,而不該再作任何他想,請為鳳姐姐著想,別委屈了她。」

    韋慕嵐低下了頭,道:「謝謝你,小馨。」

    謝小馨道:「往後有空時,我希望你跟鳳姐姐能到關外去玩。」

    韋慕嵐搖頭說道:「小馨,你知道,我不會去的。」

    謝小馨道:「別這麼耿耿難釋,也別這麼小氣。」

    韋慕嵐道:「這無關小氣,要說能釋得了,那是自欺欺人。」

    謝小馨默然不語,半晌始道:「你預備找個什麼地方去研習紫貝葉上武學?」

    韋慕嵐搖頭說道:「我現在還沒有決定。」

    謝小馨道:「最好快一點,白玉堂在返回開封,發現妻女俱已離去時,他會很震怒,也一定會大搜天下,你應該趁他分心之時,把握機會去研習紫貝葉上的武學。」

    韋慕嵐點頭說道:「謝謝你,我會的……」

    頓了頓,接道:「怕只怕白玉堂會誤會何伯,遷怒於何伯。」

    謝小馨道:「當然,這是免不了的,所以我要你趕快研習紫貝葉上武學,在他大搜天下有所獲之前阻攔他。」

    韋慕嵐瞿然動容,道:「小馨,我再謝謝你……」

    謝小馨道:「幹什麼跟我客氣……」

    在未碰見謝小馨之前,韋慕嵐直恨這驪山上的時光過得太慢,但在遇見謝小馨之後的如今,他卻覺得這驪山上的時光過得太快。

    相對斷腸,有說不盡的話,但有時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時間,就在這情景下悄悄地溜過。

    驀地,東方天邊泛起了魚肚色。

    謝小馨嬌靨上的神色難以言喻,望著東方天邊,她輕輕說道:「天亮了,我該走了……」

    韋慕嵐身形一震,低下了頭。

    謝小馨自東方天邊收回目光,輕柔地道:「抬起頭來,看著我。」

    韋慕嵐緩緩地抬起了頭,當他的目光接觸到謝小馨一雙美目時,霎時間他臉上毫無表情,—片癡呆,謝小馨緩緩說道:「中原恩愛絕,關外日月長,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人有悲歡離合,這在所難免,也自古皆然,別以我為念,倘此情長久,來生終會相-,但振作圖強,鏟奸除惡,我在關外靜候佳音,為我保重,知道嗎?」

    韋慕嵐點了點頭。

    謝小馨笑了,伸出玉手撫上韋慕嵐削面頰,飛快地送上兩片香唇,當兩唇相接時,她嬌軀—顫,頭一低,轉身出了長生殿……

    半晌過後,韋慕嵐倏然清醒,他抬手摸上面頰,然後由面頰移到了雙唇之上。

    垂下目光,地上微濕兩滴。

    他機伶一顫,急忙叫道:「小馨!」

    長生殿深處起了回音,但眼前空空蕩蕩。

    他眥目大叫—聲:「小馨!」

    閃身撲出了長生殿。

    曙光已起,驪山山麓上露珠千顆,粒粒晶瑩,五彩繽紛,卻不見謝小馨的蹤影。

    他長身而起,直上驪山的最高處,極目四望,仍沒看見鐫刻在他心靈深處的熟悉倩影。

    他顫呼小馨,潸然淚下……

    他那孤寂淒涼的頎長身影,呆呆地站在驪山之巔,良久,良久,不知道他還要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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