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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有女夜來 文 / 獨孤紅

    又是一個寧靜的夜。

    鉤月高懸,群星閃爍,夜色,既涼且美。

    小樓中,孤燈猶亮,燈火搖曳,除了偶而幾聲輕歎外,再也聽不到一絲聲息,這輕歎,滿含憂鬱無限愁。

    是趙小秋獨坐燈下,或和衣睡榻,或負手徘徊,眉峰深鎖,臉上的神色,明顯地顯示出他那沉重心情。

    桌上,平攤著那本遊俠列傳,不過,看樣子,他是連翻都未翻過,本來是,寢食都難安,那還看得下書。

    一陣徘徊之後,他又躺上了睡榻。

    但,剛躺下,忽地,房門上響起了一陣剝落聲。

    敲門聲不足為奇,但怪的是為何沒聽見有人上樓。

    莫非他全神陷於沉思中,那過份的憂鬱蒙蔽了耳目。

    對趙小秋來說,這似乎不太可能,對一個一身功力不俗的少鏢頭來說,這近在咫尺,似乎更不可能。

    趙小秋一震,翻身躍起,目注房門,沉聲發問,「誰?」

    門外有人應了一聲:「我。」

    是個無限甜美,俏生生的話聲。

    趙小秋神情一鬆,皺眉說道:「是夢雪,卻怎地躡手躡腳嚇煞人,進來。」

    門外那位人兒笑道:「沒想到驚了少鏢頭虎膽,容我陪罪。」

    門兒輕輕地開了,一個黑衣人兒當門而立,盈盈斂衽。

    趙小秋目光投注,帶笑方待發話,驀地,他神情一震,笑容凝注,臉上霍然變了色,沉聲說道:「姑娘何人,夜入人宅……」

    門外,可不是俏丫鬟梅夢雪,是另一個美艷無雙的俏人兒,陌生得緊,他從未見過。

    只聽黑衣人兒笑道:「有道是『深夜客來茶當酒』,我這個人好應付,茶、酒俱可免,但一見面就聲色俱厲,這總不是少鏢頭待客之道。」

    說著,邁動了蓮步,而跨了進來。

    不但是不請自來,而且是登堂入室。

    趙小秋雙眉一挑,沉聲喝道:「站住。」

    黑衣人兒倏然停步。嫣然笑道:「別那麼凶好不?……」

    趙小秋截口說道:「我沒工夫跟姑娘說笑,也不願翻臉動手,讓人笑我不懂待客之道,一個姑娘家夜人人宅,且登樓入室,總不是應該的事,彼此素不相識,姑娘若找趙小秋有事,請樓下客廳待客,要是沒有事,由那兒來,請回那兒去,否則別怪我不通禮數,要下手逐客。」

    黑衣人兒美目異采一陣閃動,「喲」地一聲,笑道:「你倒挺會罵人的,完全一付老夫子面孔,少年俊秀,『玉面小神龍』少鏢頭,我素聞灑脫豪邁,卻不料耳聞是虛,眼見是實,這般迂腐難耐,相逢何必曾相識,要沒事,我何必夜登人樓來找罵?不妨告訴你,我是為你好,不然你就是拿轎子請我,我也不會來,至於你要動手逐客,只要你自信能趕得走我,我就在你眼前,儘管請。」

    這黑衣人兒好會說話的一張嘴。

    這一頓搶白乍聽是理,其實是蠻勁三分,不講理。

    趙小秋是又驚又氣,哭笑不得,雙眉—一挑,道;「姑娘,女兒家顏面要緊,聲譽更重,你要三思。」

    顯然,他讓人一步。

    豈料,黑衣人兒嬌靨—仰,道:「我何止三思?沒經多思考,我就不來了,心放在中間,行事光明磊落,毀譽褒貶,一任世情。」

    這敢情好,她不在乎.可說的也是理。

    趙小秋可沒那麼好心情,臉色一變,道:「姑娘,你可別逼我。」

    黑衣人兒目光深注,那是清澈、深邃、令人心悸的雙秋水,她說;「逼你,逼你什麼,誰願意被人動手相逐?」

    趙小秋威態一斂,道:「那麼,姑娘請下樓,自回來處。」

    黑衣人兒搖了頭:「你說得好,女兒家隨便進一個大男人的房,已屬不檢點,何況深夜?那非讓人蜚短流長不可……」

    頓了頓,接道:「由此,你該知道,我確是有事,不然,我不會冒這麼大險,也是為你好,要不然,誰也不願自招物議。」

    趙小秋道:「那麼,容我樓下客廳待客。」

    這總可以了。

    誰知,黑衣人兒搖了頭:「不行,這事不能讓第三者知道……」

    趙小秋變色說道:「姑娘……」

    黑衣人兒美目—瞪,截口說道:「別自作聰明往壞處想,少鏢頭該懂個心頭明朗,暗室中自有青天,如是,雖孤男寡女,何處不能談話。」

    倒反被她奚落一番。

    趙小秋玉面通紅,良久不能作一言,半晌方道:「姑娘果真有事?」

    黑衣人兒道:「沒事兒我會來?你豈非多此一問?」

    趙小秋心中又有了氣,挑了挑眉,但卻忍了:「那好,請姑娘先明示姓名,來處。」

    黑衣人兒美目凝注,兩排長長睫毛一陣眨動;「你要幹什麼,問案?」

    趙小秋臉又一紅,道:「『三義鏢局』中任人來去,這樓頭任人進出,要是連人姓什名誰,由那兒來都不知道,豈非有些說不過去?」

    黑衣人兒笑了,編貝微露,好美:「看不出你倒挺會說話的……」

    頓了頓,接道:「姓梅,草字—個萼字,君家近鄰。」

    好一個君家近鄰。

    趙小秋一怔,道:「怎麼,你也姓梅?」

    「也姓梅?」黑衣人兒美目略一眨動,道:「難不成少鏢頭紅粉知己另有人姓梅?難不成只許她姓梅,我就不能姓梅?」好厲害的一張嘴。

    一句「紅粉知己」聽得趙小秋臉又一紅,道:「我家近鄰,沒有姓梅的。」

    黑衣人兒道:「那是你少鏢頭不知道,不信趟子手中試打聽,君家近鄰,可是剛搬來個姓梅的。」原來是剛搬來的。

    趙小秋釋然了,道:「彼此既不相識,更緣慳一面,姑娘找我何事?」

    黑衣人兒道:「我有龍宮方,專程來為少鏢頭治病。」

    這該是第二個人說他有病,而且也是個姓梅的。

    趙小秋淡然說道:「多謝姑娘,不敢勞動,我好得很。」

    黑衣人兒美目深注,道:「好得很為什麼面帶沉憂,深夜不寐,長吁短歎?」

    問得好。

    趙小秋臉色一變,道:「那是我的心中私事……」

    黑衣人兒接得快:「心病也不是沒藥可醫。」

    趙小秋道:「或許有,但不是姑娘所能醫。」

    黑衣人兒笑道:「我可是開過一張藥方了。」

    趙小秋剛一怔。

    「忘了?」黑衣人兒接著說道:「少鏢頭燒的那張?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怪不得字跡娟秀,怪不得隱散異香似出白蘭閨,原來是她。

    趙小秋心中猛震,不由退了一步,變色輕喝:「姑娘到底何人……」

    黑衣人兒淡然說道:「我再說一遍,梅萼,君家近鄰。」

    趙小秋冷笑說道:「姑娘,趙小秋眼中可揉不進沙子。」

    黑衣人兒淡笑攤手:「少鏢頭要是不信,我莫可奈何。」

    趙小秋冷冷一笑,道:「我知道姑娘功力驚人,也自知或許不是敵手,但姑娘要知道,『三義鏢局』中,自有高人在。」

    黑衣人兒道:「少鏢頭指得是神州四奇?」

    知道得不少。

    趙小秋無暇多想,毅然點頭:「不錯,姑娘明白就好。」

    黑衣人兒笑了笑,道:「我明白,只可惜少鏢頭太糊塗。」

    趙小秋道:「怎麼說?」

    黑衣人兒道:「我以為少鏢頭不會願意驚動他四位。」

    這可不差,那怎麼敢?

    趙小秋如突遭重擊臉色一變,機伶寒顫,垂首不語。

    黑衣人兒笑了笑,又道:「少鏢頭要知道。『三義鏢局』中.如今是臥虎藏龍,我要是沒有所恃,我也不敢輕易登樓……」

    趙小秋猛然抬頭,神色怕人,目中殺機方閃。

    黑衣人兒已然又道:「少鏢頭,莫忘了,你本人不是我的對手。」

    趙小秋威態一斂,頹然說道:「姑娘,我領教了,只恨我當初走錯一步路,如今把柄落人手,只有任人宰割了,有什麼事說吧。」

    黑衣人兒目中異采一閃,道:「少鏢頭錯了,我沒有惡意,純為少鏢頭治心病而來。」

    趙小秋黯然悲笑,搖頭說道:「姑娘,我這心病你治不了。」

    黑衣人兒目中異采再閃,道:「莫忘了,我有龍官方。」

    趙小秋唇邊抽搐,悲笑說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就是大羅金仙……」

    「少鏢頭好大膽,」黑衣人兒道:「不怕我是來自『汴梁世家』?」

    趙小秋機伶一顫,臉上陡現堅毅色,挑眉說道:「要怕我就不說了。」

    黑衣人兒美目異采一陣閃動,道:「難不成少鏢頭已有悔意。」

    趙小秋道:「這不是今天的事。」

    黑衣人兒陡挑雙眉,道:「那麼少鏢頭這心病就好治了。」

    趙小秋淡然說道:「是麼?」

    黑衣人兒道:「病已去半,那剩下的一半自然好治得多。」

    趙小秋道:「姑娘.我不懂:」

    黑衣人兒道:「那剩下的一半我不能對症下藥,可是良藥苦口,肯不肯下嚥,那要看少鏢頭自己了。」

    趙小秋揚眉笑道:「趙小秋死且不怕,何在乎區區苦口之藥。」

    黑衣人兒道:「那就更好治了,我包管一帖必愈。」

    趙小秋道:「希望如此,但我怎能輕易進藥。」

    黑衣人兒笑道:「少鏢頭還怕有毒?」

    趙小秋道:「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

    「那好辦。」黑衣人兒笑道:「看看藥方就知道了。」

    趙小秋一猶豫,道:「姑娘請說說看。」

    黑衣人兒笑了笑,道:「少鏢頭,我先說明,知道這件事的,不只我一人。」

    趙小秋心神一震,道:「還有誰知道?」

    黑衣人兒道:「大先生跟四先生,大先生是知此事,而不知是少鏢頭,四先生可是既知此事,又知是少鏢頭。」

    趙小秋勃然色變,駭然寒顫,但剎那間又恢復平靜:「姑娘,你騙我。」

    黑衣人兒道:「我沒有騙少鏢頭的必要。」

    趙小秋淡然笑道:「事實上姑娘欺人。」

    黑衣人兒道:「說我欺人,該有個理由。」

    趙小秋道:「自然有。」

    黑衣人兒道:「何妨說說看。」

    趙小秋道:「倘若我四師叔祖知道此事,我如今不會好好兒地站在這兒。」

    顯然,他很有自知之明。

    黑衣人兒美目深注,淡然說道:「少鏢頭也知道四先生饒不了你?」

    趙小秋機伶一顫,毅然點頭:「正是,他老人家絕容不了我。」

    黑衣人兒道:「為什麼?」

    趙小秋玉面煞白,唇邊閃過一陣輕微抽搐,目光呆視,悲慘苦笑,啞聲答話,道:「任何一個門派之中,都容不了欺師滅祖,大逆不道之人,何況威震宇內,俠名遍武林的『神州四奇』?」

    黑衣人兒道:「少鏢頭也知道這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事?」

    趙小秋道:「不然趙小秋不會終日戰慄難安,深夜捫心自問,羞愧欲絕,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這是良心的譴責,再堅強的一個人,他受得了肉體上任何創痛,任何打擊,但他絕受不了那無形的良心譴責。

    看來,趙小秋他良知未泯,有藥可救。

    黑衣人兒美目異采一陣閃動,道:「很痛苦,是麼?」

    趙小秋呆呆點頭:「很痛苦,是的!」

    黑衣人兒美目暴射寒芒:「少鏢頭,既知今日,何必當初。」

    趙小秋悲笑說道:「當初不該有那一失足,如今再回頭……」

    黯然搖頭,默然不語。

    黑衣人兒道:「少鏢頭是說來不及了?」

    趙小秋道:「姑娘該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

    黑衣人兒道:「少鏢頭,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趙小秋道:「這就是姑娘的藥方?」

    黑衣人兒道:「這只是藥引。」

    趙小秋道:「那麼……」

    黑衣人兒截口說道:「少鏢頭,解鈴還須繫鈴人。」

    趙小秋一震退步,瞪目說道:「姑娘是要我……」

    黑衣人兒道:「勇於認過,大丈夫既敢做便敢當,當初既有勇氣失足,今日就應有勇氣低頭悔過。」

    趙小秋點頭悲笑,道:「說得好,姑娘是要我向師祖低頭認過?」

    黑衣人兒微頷螓首,淡然說道:「正是找大先生。」

    趙小秋身形暴顫,默然不語。

    黑衣人兒美目深注,柔婉笑道:「怎麼,少鏢頭不敢。」

    趙小秋沒說話。

    黑衣人兒又道:「少鏢頭,動輒拔劍,那不是勇,這才是考驗一個人膽識、勇氣的絕佳時機,這是大勇。」。

    趙小秋仍沒說話。

    黑衣人嬌靨神色一寒,突然冷笑說道:「七尺鬚眉男子漢,昂藏偉軀大丈夫,我沒想到少鏢頭會是個尚不如我這女流的怕死懦夫,我都敢冒殺身之險來救你,你卻無勇氣去認過,好令人失望。」

    趙小秋面上陡現羞愧色,緩緩低下頭去,但旋即猛然抬頭,道:「姑娘,你看錯人了,趙小秋並不是怕死懦夫……」

    黑衣人兒截口說道:「那又為什麼?」

    趙小秋道:「怕只怕這一身罪孽難贖。」

    黑衣人兒道:「那大不了一個死字。」

    趙小秋點頭說道:「不錯。」

    黑衣人兒道:「少鏢頭該知道,以少鏢頭所作所為,本就是一個死字。」

    趙小秋冷笑說道:「既然兩者都是死……」

    黑衣人兒截口說道:「低頭認過,或許可蒙他四位恩數。」

    趙小秋悲笑說道:「姑娘,我深知他四位的脾氣……」

    黑衣人兒道:「少鏢頭,你如今可是好好兒的。」

    趙小秋道:「姑娘,我怎能確知我四叔祖已然知曉?」

    黑衣人兒道:「很簡單,我告訴了四先生。」

    趙小秋神情一震,道:「我不信。」

    黑衣人兒嫣然笑道:「我沒有騙少鏢頭的必要。」

    趙小秋臉色一變,目中暴射寒芒:「姑娘,彼此一無遠怨,二無近仇……」

    黑衣人兒截口說道:「少鏢頭,你錯了,我是救人向不害人。」

    趙小秋冷笑說道:「我想不出這所謂救人……」

    黑衣人兒淡然說道:「那是少鏢頭不知道我是如何地哀求四先生的,假如少鏢頭知道,就不會說這種令人心碎的話了。」

    趙小秋道:「彼此素不相識,今夜才第一次見面,我想不出姑娘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人盡心盡力。」

    黑衣人兒道:「自然有原因,我是愛屋及烏,縱沒有任何原因,身為俠義中人,我也不能眼見一個人深陷泥沼,有心自拔而不伸伸援手。」

    趙小秋冷冷說道:「姑娘怎知我有心自拔?」

    黑衣人兒淡淡說道:「人之初,性本善,只要是有良知、有血性的大丈夫、奇男子,沒有身陷邪惡,誤人歧途而不思自拔的,我因而得知。」

    這姑娘好會說話!

    趙小秋面上又現羞慚色,苦笑說道:「姑娘,你太看重趙小秋了。」

    黑衣人兒道:「我若是看輕少鏢頭,認為少鏢頭不可救藥,我就不來了。」

    這話不錯,倘若病人膏盲,救之何益?

    趙小秋默然不語,臉上神色剎那數變,須臾,猛然點頭,挑眉悲笑:「寧可豁出七尺軀,莫讓紅顏笑鬚眉,姑娘既有隆情盛意,趙小秋豈是個人間賤丈夫之……」

    黑衣人兒身形倏顫,美目暴閃異采:「這麼說,少鏢頭是肯低頭認錯了。」

    趙小秋毅然點頭:「承蒙姑娘看得起,趙小秋不惜血灑屍橫。」

    黑衣人兒身形顫抖得更厲害,美目中忽現淚光:「這麼說來,我倒該謝謝少鏢頭了。」

    「姑娘!」趙小秋羞愧低頭:「不敢言謝的,是趙小秋。」

    黑衣人兒微倪螓首,帶淚笑道:「少鏢頭,我這談不上恩,我這是一點私心,為救一個和我關係極深之人,救少鏢頭,就等於救了她。」

    趙小秋一怔道:「姑娘,趙小秋不懂。」

    黑衣人兒道:「少鏢頭沒聽我適才所說,愛屋及烏那句話?」

    趙小秋說:「聽到了,只是趙小秋一般茫然。」

    黑衣人兒道:「我現在不想說,也不能說,不過,我敢說,少鏢頭總會有明白的一天,到那時,少鏢頭自然會懂。」

    趙小秋略一沉默,挑眉說道:「不管怎麼說,趙小秋仍認為這是大恩。」

    黑衣人兒道:「大恩該如何?」

    趙小秋道:「大丈夫受人點滴,必報以湧泉。」

    黑衣人兒神情一陣激動:「少鏢頭,我說過,這是我一點私心。」

    趙小秋道:「那是姑娘的想法,趙小秋卻不敢這麼想。」

    黑衣人兒美目中星采一閃:「少鏢頭當真認為是恩,要圖後報。」

    趙小秋挑眉說道:「姑娘這是什麼話,趙小秋不是口是心非,言不由衷之人。」

    黑衣人兒默然不語,良久方道:「那麼,不必有什麼湧泉報,我也不敢奢望太多,只要少鏢頭賜以千金諾,答應我兩件事就行了。」

    趙小秋道:「姑娘但請說,只要趙小秋能力所及,無不從命,無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是一派感人之真誠。

    黑衣人兒搖了搖頭,道:「沒那麼嚴重,這第一件,請少鏢頭莫辜負他日為少鏢頭求情的另一個人……」不知她指的是誰。

    趙小秋一怔,道:「姑娘,怎麼說。」

    黑衣人兒道:「如果我沒有想錯,當少鏢頭向大先生低頭認錯之時,有可能會受到他四位的門規懲處.必定有個人會替少鏢頭求情,也必會蒙他四位恩准。」

    趙小秋挑了挑眉,道:「姑娘,那麼有把握?」

    黑衣人兒點頭說道:「沒有把握,我那敢請少鏢頭莫辜負了她?」

    趙小秋道:「姑娘,這辜負二字……」

    黑衣人兒道:「少鏢頭屆時自會明白。」

    顯然,她是不願說明。

    人家既不願說明,趙小秋他自然也不便多問,略一沉吟,道;「姑娘,但不知此人是誰?」

    黑衣人兒淡笑說道:「她既對少鏢頭有恩非仇,何必問她是何人?」

    敢情,這她也不願說。

    趙小秋沉默了一下,道:「姑娘,請說那第二件。」

    黑衣人兒道:「少鏢頭,這第一件,少鏢頭尚未點頭。」

    趙小秋道:「我說過,受人點滴,當報以湧泉,此人既對趙小秋有恩,趙小秋自不敢有所辜負。」

    黑衣人兒美目奇光弓閃,道:「我這裡先謝過了……」

    頓了頓,接道:「這第二件,比第一件更容易……」

    趙小秋截口說道:「姑娘,趙小秋不避任何艱險。」

    黑衣人兒道;「這個我知道,但這無艱險可言,我只要少鏢頭將來聽我一次話就行。」敢情這是容易。

    趙小秋毫不猶豫,毅然挑眉:「姑娘,只要是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少鏢頭,」黑衣人兒淡然笑道:「我既拔少鏢頭於泥沼,焉會再推少鏢頭下火坑?」

    不會,那該絕不會。

    趙小秋臉一紅,忙道:「是趙小秋失言……」

    黑衣人兒道:「我只要少鏢頭點頭。」

    趙小秋道:「趙小秋自無不點頭的道理。」

    黑衣人兒美目中奇光再現,道:「那麼,我再謝過了。」

    趙小秋道:「姑娘,我又要說了,不敢言謝的是趙小秋。」

    黑衣人兒笑了笑道:「隨少鏢頭怎麼說吧。」

    頓了頓,又道:「該做的都做了,該說的也都說了,心事已了,天色不早,不敢多打擾,我要回去了。」

    趙小秋突然之間有點窘,赧然說道:「我一無茶,二無酒待客,更讓姑娘站了這麼久……」

    黑衣人兒嫣然笑道:「少鏢頭如今不聲色俱厲,氣勢洶洶的逐客了?」

    趙小秋一張臉好紅,紅得透到耳根:「姑娘,有道是『不知者不罪』,是趙小秋失禮得罪,姑娘必有容人之雅量。」敢情他認錯了。

    黑衣人兒挑眉笑道:「不容又怎麼辦?少鏢頭原無逐客心,惜我未敢久留,一個女兒家夜人人室,更上人樓,孤男寡女……」

    趙小秋簡直是無地自容:「姑娘,得放手時便放手,能饒人處且饒人。」

    黑衣人兒一笑說道:「開玩笑的,我可不像一般女兒家心胸那麼狹窄,毫無容人之量,天真不早了,該走了,少鏢頭請早些安歇吧,我要告辭了。」

    說著,盈盈襝衽,緩緩轉過了嬌軀。

    「姑娘請留一步。」趙小秋突作此語。

    黑衣人兒一怔回身,美目凝注,柔婉笑問:「少鏢頭還有什麼吩咐。」

    「不敢當,」趙小秋道:「趙小秋不敢再失禮,容我送姑娘出局。」

    黑衣人兒笑道:「少鏢頭是怕貴鏢局有人碰見我……」

    趙小秋截口說道:「我唯恐有所誤會,得罪姑娘。」

    黑衣人兒道:「多謝少鏢頭好意,我既有本領進來,便有本領出去,我有把握讓人看不見我就是。」

    趙小秋雙眉剛挑。

    黑衣人兒已然又道:「少鏢頭莫誤會,我可不敢有別的意思。」

    趙小秋臉一紅,忙道:「姑娘誤會了,趙小秋怎敢。」

    黑衣人兒嫣然一笑,道:「那麼,不敢勞少鏢頭遠送,請少鏢頭留步,送來送去,讓人看見,反倒不好,對麼?」

    這話不錯,趙小秋剛一怔,她已然轉身邁動了蓮步。

    趙小秋不好再送,只得留步:「恭敬不如從命,請恕趙小秋不遠送了。」

    黑衣人兒回眸一笑,沒說話,出了門。

    但,剛出了門,她忽又轉回了身……。

    美眸深注,笑道:「有件事,我差點忘了請教,倘若『汴梁世家』的那位銅牌堂主再來,少鏢頭打算怎麼辦?」

    趙小秋一震,陡挑雙眉:「沒上次那麼便宜,他再來就出不了鏢局。」

    黑衣人兒淡然一笑,道:「少鏢頭有把握,是對手麼?」

    趙小秋不假思索,道:「鏢局之中,不乏能擒他之人。」

    黑衣人兒搖了搖頭,道:「高手動手過招,一招便能制敵,若等能擒他之人,聞聲趕到時,只怕已經來不及了。」

    這話不錯,趙小秋一怔說道:「姑娘必有高明之策。」

    黑衣人兒道:「不敢,倒有個拙策奉獻。」

    趙小秋道:「趙小秋恭聆高明指教。」

    黑衣人兒道:「何妨不動聲色,虛與周旋?」

    趙小秋微一點頭,隨又皺眉:「汴梁世家中,個個狡黠多智,只怕會被他看破。」

    黑衣人兒道:「我以為他作夢也想不到,縱是萬一被他看破,少鏢頭請放心,屆時樓下自有人會為少鏢頭退敵。」

    趙小秋道:「但不知……」

    黑衣人兒截口笑道:「少鏢頭怎太性急,到時候還怕不知道麼?」

    趙小秋聞言剛一怔,黑衣人兒已然翩若驚鴻,一閃不見。

    招呼不及,趙小秋那張玉面之上,倏地浮現一片複雜神色,這神色包含得太多,令人無從意會。

    有一點,倒是頗為明顯,那是羞愧還帶著點惆悵。

    良久,良久,他突然長歎,緩緩轉過了身,走回了桌邊,坐下,拿起了書,卻有點失神落魄,心緒不寧。

    他自己明白,這時候,他看不下書,卻感到有點睏意,這,他自己更明白,是心中鬱結已消,不然他這一夜將永無睏意。

    搖了搖頭,放下了書,抬手剛要熄燈。

    驀地裡,一聲陰森森冷笑起自背後,「怎麼,要熄燈了,看來我這個客人來得不是時候。」

    話聲,可熟得很,趙小秋已知來人是誰,心神猛震,剛要轉身,適時,背後那人倏揚冷喝:「別動,坐好了,上次怎麼坐,今夜也怎麼坐。」

    趙小秋強抑驚魂,力持鎮定,坐著沒動,道:「屬下恭迎堂主。」

    「不敢當!」背後那人嘿嘿笑道:「草莽之人,何敢當少鏢頭這恭迎二字?」

    看來,口氣不妙。

    趙小秋心中一緊,道:「堂主說笑了,趙小秋本為下屬,理應恭迎。」

    背後那人冷冷一笑,道:「是麼?」

    趙小秋道:「屬下無天膽,不敢有二心。」

    背後那人冷哼一聲,道:「那麼,答我問話,你可知我今夜來意?」

    趙小秋道:「屬下愚昧。」

    背後那人冷笑說道:「少鏢頭穎悟過人,怎說愚昧?你當真不知道?」

    趙小秋道:「屬下不敢欺瞞堂主。」

    背後那人陰陰說道:「那麼,讓我來告訴你,我奉少主人之命,特來看看,所交付你那兩樣使命,你做的怎麼樣了?」

    趙小秋道:「屆下日間剛行過拜師之禮……」

    背後那人截口說道:「這個我知道,那君玄清呢?」

    敢情他知道。

    趙小秋道:「堂主恕罪,屬下急切無法下手……」

    背後那人道:「是不忍還是沒機會?」

    趙小秋道:「兩者都不是,是君玄清已被屬下四叔祖收入門牆,突然之間長了屬下一輩,屬下不敢……」

    背後那人道:「不敢下手?怕欺師滅祖,被正以門規?」

    趙小秋咬了咬牙,道:「事實如此,屬下不願否認。」

    「好一個事實如此,不願否認。」背後那人冷笑說道:「你可知,不達成使命,那如同抗命,抗命者,行裡也要正以行規,且手法比你那門規更殘酷?」

    雖有回頭意,仍懼毒行規,趙小秋機伶一顫,道:「屬下知道。」

    背後那人嘿嘿笑道:「現在不求我開恩了?」

    趙小秋答得好:「固所願,但屬下不敢求。」

    背後那人道:「好會說話的一張嘴,你打算怎麼辦?」

    趙小秋腦中靈光電閃,道:「請堂主寬限幾天。」

    背後那人道:「你要幾天?」

    趙小秋道:「十天半月之內,屬下必……」

    背後那人突然一陣陰陰冷笑,聞之令人毛骨悚然:「再有十天半月,恐怕我這顆腦袋,要被你獻與你那祖師,用以將功折罪,求贖前愆了。」

    趙小秋大驚失色,強捺震驚,道:「屬下愚昧,不知堂主何指。」

    背後那人獰笑說道:「你當真不知?」

    趙小秋道:「屬下當真不知。」

    背後那人陰笑說道:「待我為你釋疑,趙小秋,吃裡扒外,生心叛變者,你可知道,該當行規中的那一等?」

    趙小秋心中一緊,道:「屬下熟讀行規,自然知道。」

    背後那人陰陰說道:「那麼說說看。」

    趙小秋略一沉默,毅然說道:「斷肢、剜眼、斬舌、去耳、割鼻,第二等刑法。」

    敢情這還只僅是第二等。

    這是第二等,那第一等不知該要如何了。

    背後那人嘿嘿笑道:「不錯,是很熟,那麼,起來,跟我行禮領罪去。」

    趙小秋心頭一震,道:「屬下無罪。」

    背後那人道:「這是你說的。」

    趙小秋道:「屬下已曾求寬限……」

    他是裝糊塗。

    豈料,背後那人不容他裝,獰笑一聲,道:「生心叛變,那該當別論。」

    趙小秋機伶寒顫:「屬下天膽也不敢有二心,屬下冤枉,堂主明鑒。」

    背後那人道:「我自會讓你口服心服,你是欺我聾,抑或是欺我瞎?答我問話,適才那賤婢她是誰?」敢情他瞧見了。

    趙小秋一絲寒意倏遍全身,咬牙橫心,轉身欲起,但剎那間心念轉動,他卻突然笑道:「堂主誤會了,那是鄰家女,屬下的……」

    倏地住口不言。

    看見了未必也聽見了,顯然,趙小秋他還想試試。

    背後那人笑道:「當日張生跳粉牆,傳為千古風流佳話,卻不料今日鄰家有女,難耐寂寞春心,移樽就教,自動送上門來,此女確是可人……」

    趙小秋咬了咬牙,強笑說道:「倒叫堂主見笑了。」

    背後那人突然話聲一沉,陰陰說道:「八十歲老娘豈會倒繃孩兒,趙小秋,事到如今,你還敢大膽欺上。」這卻又何從說起?

    趙小秋道:「堂主誤會了,屬下句句實言。」

    「好一個句句實言,」背後那人獰笑說道:「趙小秋,那麼那低頭認錯之語何解?」

    敢情,他也聽見了。

    趙小秋心中猛震,暗凝功力於雙臂,道:「堂主又誤會了,豈不聞兵家事虛虛實實?」

    背後那人嘿嘿笑道:「我本欲相信,只可惜你已暴露了身份,且不打自招。」

    趙小秋道:「暴露身份那是萬不得已,至於不打自招……」

    這他可真不知何指。

    背後那人道:「既不心虛,你為何雙臂暗凝功力。」

    這都能被他看破,此人功力可知。

    趙小秋心神猛震,但他仍存一絲希望,道:「那是屬下唯恐堂主誤會之餘,猝下煞手,屬下不得不預謀自救之舉,卻不敢有惡意,堂主明鑒。」

    「好話,」背後那人道:「少在我面前來這一套,你說得好,『汴梁世家』中,個個狡黠多智,便是虛與周旋,也難得逞,如今,廢話少說,你答我一句,是自己乖乖地跟我走,還是要我動手?」

    這可是件難事,也是件險事。

    黑衣人兒臨去曾說,萬一被看破,儘管放心,屆時樓下自有人會為他退敵之說,這說法,自可信。可信歸可信,但那是指的後日,而不是今夜。

    誰曾想到「汴梁世家」中的這位堂主,竟接踵而至,來得那麼快,當然,今夜是不可能有人屆時登樓了。

    那麼,眼前的情勢,不容拼。不容拼,便只有背縛雙手,任人宰割。

    然而,趙小秋他豈是貪生怕死,任人宰割之人。縱命喪屍橫,濺血五步,也該拚上一拚。

    要不然,雙親俠名,「四奇」聲威……。

    尋思至此,趙小秋即橫了心,突然一笑說道:「屬下何敢勞堂主動手?自當縛手低頭認罪。」

    背後那人獰笑說道:「那怕你不乖乖……」

    余言未出,趙小秋方欲轉身出手。

    驀地裡,樓下庭院中響起個俏生生甜美話聲:「稟四先生,少鏢頭尚未睡,容婢子帶路。」

    敢情,是書生來了,而且要上樓,來得可真巧。

    趙小秋既喜又怕,背後那人卻是驚破了膽,他心神方震,緊接著夜空中響起個激怒蒼勁話聲:「丫頭,四先生沒來,老駝子可來了好久了。」

    話落人已至,砰然一聲,窗欞盡碎,一條高大人影疾掠人樓,一股狂飆飛捲趙小秋身後。

    風過處,孤燈一閃而滅,剎時屋中一片黝黑。只聽一聲悶哼,一條黑影奪窗而出,飛遁夜空。

    又聽老駝子一聲冷哼:「匹夫,你還想走麼?孽畜,跪下,等我回來。」

    顯然,前半句是說那「汴梁世家」人,那後半句,是對趙小秋。

    趙小秋心膽欲裂,腿一軟,剛跪下。

    一條高大人影緊銜適才那條黑影之後沖窗而出,射向夜空,是老駝子追出去了,好快。

    老駝子是走了,可是趙小秋跪在那兒卻沒敢動一動。

    耳邊,遙聞老駝子霹靂大喝,也突然傳來一個輕若蚊蚋的柔婉甜美話聲,是那位黑衣人兒梅萼:「變生肘腋,事情來得太早,出人意料之外,在少鏢頭尚未向大先生低頭認罪之前,卻被三先生撞破,三先生的脾氣,少鏢頭該知道得比我清楚,恐怕……」

    她住了口,趙小秋卻禁不住機伶寒顫,魂飛魄散。

    三叔祖的脾氣,他是深知,不用梅萼往下說,自己的後果如何,他趙小秋比誰都清楚。

    頓了頓之後,梅萼那甜美話聲再起耳邊:「不過,少鏢頭請放心,事情並非糟得不可收拾,無挽救餘地,記住我那句話,自有人會代少鏢頭求情,更記住,也別辜負了他,我這就去請四先生去。」

    話落,話聲隨之寂然,不可復聞。

    適時,樓梯一陣登登連響,有人上了樓,仲地一聲,房門豁然猛開,這人好大的火氣。

    緊接著,眼前一亮,燈火已被點燃。趙小秋舉目看處,不由機伶再顫,低下了頭。

    竟是老駝子去而復返,身邊還多了個人,竟會是「百巧先生」獨孤承,自己剛拜過的師尊。

    老駝子滿眼怒火,一臉煞氣,鬚髮暴張,咬牙切齒,一句話不說,揚起蒲扇般鐵掌便要劈下。

    獨孤承突然伸手一攔,沉聲說道:「三弟且慢,等等振秋夫婦。」

    老駝子怒聲說道:「恩兄,難道我還要他兩個點頭?」

    獨孤承正色說道:「三弟,你雖長兩輩,但這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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