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骨追魂 文 / 獨孤紅
賽華佗仲孫玉聽柳含煙說三招不到臥將昔日海南二凶之一的冷面狼心活閻羅崔陵,打得招魂燈毀,負傷而逃。
乍聽之下,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自己的聽覺有誤,再一細問,一點不錯,那昔年曾使白道武林群雄聞名喪膽,深感頭痛的海南二凶之一,冷面狠心活閻羅崔陵,確實三招不到,便在眼前這位除了人長得玉樹臨風,其餘看來毫不起眼的書生手下鎩羽而逃。
一陣驚喜之餘,竟認為柳含煙能和成名多年、一身功力已臻化境的一代魔頭二魔一爭長短。
這賽華佗仲孫玉才智過人,胸羅萬有一身武學已為現下武林一流高手不說,還有一身醫術更是高明得天下無出其右,確有生死人而向白骨之妙術,救命極多,活人無算。不想這一次卻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被過分驚喜沖昏了頭。
他也不想想,二魔與海南昔年功力,雖然差不了多少,但是事隔多年,各人聰明才智不同,天賦各異,狠毒邪惡如二魔者,一生惡行擢發難數,樹敵必多,目前雖懾於二魔聲威,暫不敢登門尋仇,日後亦不必就此罷休,本身焉能不埋首深山苦練武功,以防仇人對自己採取報復手段?
二魔雖然為害武林,惡行難數,但是卻有一宗長處,不喜漁色,武林中到處都可聽到二魔惡跡,但是絕聽不到二魔玷污了誰家姑娘。所以這兩個蓋代魔頭雖然年紀已近百歲,但至今猶為童身,童身真元未失,對練武之人來說,不失元陽,練武即可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那海南二凶卻與二魔不同,除了燒殺劫掠,陰毒詭譎惡跡一如二魔外,更好漁色,故海南一帶凡是稍有姿色的婦女,提起二凶來,莫不懼若鬼魅,恨之入骨,因為,二凶只要偵知誰家有姿色較佳的美女,不論是黃花閨女,出嫁婦人或是守節寡婦一概橫加玷污蹂躪,二凶生具異稟,每日如無女人陪伴非發瘋不可,更可惡的是二凶對這些婦女先姦後殺,然後將死者雙乳割下,帶回五指山生啖下酒。俗語說:「萬惡淫為首」,也就因為如此,才招致宇內仙俠一尊隻身親赴海南,施展絕學震天神掌,十招不到,即將二凶擊落五指山萬丈深淵。
不料這海南二凶命不該絕,不但未死,竟托身地幽幫捲土重來,雖然如此,但二凶身子久經酒色,已被淘空,一身功力亦已今不如昔,比起二魔相距何止千里,不然柳含煙雖有一身奇奧功力,也絕不會如此輕易就將崔陵擊敗。
賽華佗仲孫玉這一輕許不要緊,日後險些將柳含煙一條小生命斷送二魔手中,這是後話,容後再述。
仲孫玉知道柳含煙身負絕世武學後,心中大定,當時便決定讓自己愛女仲孫雙成隨柳含煙同下江湖,快意親仇,但是父女相依為命計幾寒暑,如今心頭之肉一旦遠離,進人江湖經歷風險,仇人又是當世兩大魔頭,此去安危未可卜知,心中不免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一時竟捨不得愛女驟然離開。
微微一歎對柳含煙道:「賢任既負曠世絕學,上哀牢找二魔報仇,倒是去得,老朽適才一再考慮,因神尼是老朽多年方外至交,寒梅侄女與成兒,又是形同姐妹,老朽父女自是不能置身事外,故擬先讓成兒隨賢侄同下江湖,共上哀牢,也好藉此讓成兒歷練一番,老朽留在華山料理瑣事後,隨後趕到,不知賢侄意下如何?」
柳含煙聞言,頗感為難,暗忖:自己此次下山,所負任務既艱且巨,至今猶一事無成。且這次上哀牢尋仇,拯救梅妹妹,對手是功力通玄、陰險狠毒的一代魔頭,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此去安危猶未可卜,假如帶仲孫雙成一同去,男女同行,諸多不便且不說,萬一她要有三長兩短,自己怎麼向仲孫前輩交待……
付思至此,星目一瞥仲孫雙成,見她正滿臉驚喜神色,美國充滿希望注定自己,斷然拒絕,心中又感不忍,而不拒絕又不行,一時左右為難,不好作答,急得俊面發紅,頗感窘迫。
仲孫玉一見他這等神態,心中瞭然,知道他別有苦衷,不便帶著自己愛女同行。遂勉強一笑道:「賢侄不必為難,好在報仇不急於一兩天,且在寒舍暫時屈駕兩天,再作決定。」
柳含煙聽仲孫玉一語道破心事,俊面紅上加紅,窘態畢露,口中囁嚅正要答話。
一旁仲孫雙成一見柳含煙不肯帶她同下江湖,共上哀牢報仇,滿懷希望如遇一盆冷水,全身如墜冰窟,滿腔熱情化為烏有,以為他輕視自己一身所學,幽怨目光一瞟柳含煙,嚶嚀一聲,掩面跑進後屋。
柳含煙不料有此,心中一急,站起身子就要趕進去向仲孫雙成解釋一番。
他身子才動,仲孫玉已伸手將他攔住,苦笑一聲:「老朽僅此一女,平日嬌縱過甚,致在賢侄面前貽笑大方,尚請賢侄見諒。」
至此一頓,喟然一歎:「這丫頭外柔內剛,氣頭兒上口功無益,賢侄不用理她,過一會兒準保無事。」
一柳含煙一見仲孫玉伸手阻攔,又一聽他這麼一說,心中雖耿耿難釋,但也不好再往裡走,神色黯然歸座,俯首默然不語。
此時天色已晚,仲孫玉所居茅廬,地居幽谷之中,天黑得要比外面快一點,故而太陽銜西山,即感黑暗已至。
落日黃昏晚霞射在山巔,為幽谷反映一片微紅外,其餘只能聽到倦鳥歸林.瞅瞅喳喳低掠而過,晚風過處,松濤陣陣,加上屋邊長瀑及激流之聲,已為這華山聽松谷帶來了夜的氣氛,夜的寂靜。
茅屋內仲孫玉與柳含煙默然對坐,屋頂那顆大如雞卵的夜明珠發出熠熠光輝,照得屋內恍如白晝。
兩人全神貫注沉思中,頃刻不知日已西斜。沉靜中,屋外又是一群鳥雀低掠而過,嗽瞅鳴聲傳人仲孫玉耳中。他瞿然一驚,緩步踱至窗前,推窗一望,啞然失笑道:「賢侄你我只顧默然沉思,屋內有明珠照耀,光同白晝,卻不知外面黃昏已至,想賢侄腹中已感飢餓,且請稍候,容老朽命成兒備上晚餐。」說完逕自進人後屋而去。
柳含煙心中百感紛至沓來,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此時聽仲孫玉這麼一說,腹中亦感飢腸轆轆,站起身子正要答謝,仲孫玉已步人後屋,啞然一笑,又復坐下。
不到盞茶,仲孫玉父女自後屋走出。
仲孫玉手執一把古銅酒壺面帶微笑,適才面上黯然神色已一掃而空。
仲孫雙成卻是螓首微垂,看不見面上表情,但從耳根直透紅潮看,想這位絕代風華的姑娘定是羞極。
一雙柔荑托定一隻鳥亮棗木大盤,盤中置放四小一大五樣精美菜餚,隨在仲孫玉身後,姍珊而來。
柳含煙一見二人進來,慌忙站起身子急步前迎。
仲孫玉一揚手中酒壺,哈哈一笑道:「累賢侄久等,想必已飢腸轆轆,山中無珍品,權以幾樣青果野味,加上老朽自釀『萬里飄香』一饗佳客。」
一面說,一面舉手肅容。
柳含煙再三謝過後,三人分賓主落座。
仲孫玉舉杯微笑道:「山中無佳餚,幾洋野味全系成兒下廚,親手烹調,酒不足道,菜雖野味,賢侄最好手不停箸。」
說完,目中神光一掃二人,哈哈一陣大笑,舉杯一仰而干。
仲孫雙成被他笑得粉面紅雲陡起,美國充滿幽怨,一膘柳含煙,螓首倏垂。
柳含煙卻被這父女二人神態弄得莫名其妙,茫然不知所以,訕訕一笑,也舉杯一仰而干。
酒甫入口,頓覺滿嘴芳香,異於常酒,一般熱流順喉而下,毫不覺一絲辣味。
仲孫玉見柳含煙干了第一杯,微微一笑,又為他斟滿第二杯。
這回柳含煙注意上了,低頭一看,但見雪白玉杯之中,酒色呈琥珀,成分亦較常酒馥郁,卻不知是何物釀造,正想啟齒一問。
仲孫玉已知其意,笑道;「此酒是老朽采本山異種蜜桃所釀,外加百花香精,故稱『萬里飄香』,不知尚可口否?」
柳含煙恭聲道:「老前輩神醫聖手享譽武林,不想釀酒技術也是一絕,晚輩不敢上比太白,卻也要浮三大杯。」說完,將面前酒一仰又干。
仲孫玉哈哈大笑,忙又為他斟上兩杯,柳含煙舉杯—一干了,仍是氣定神閒,面不改色豪情依舊。
轉眼之間仲孫玉與柳含煙二人已是半壺下肚,桌上野味卻仍是一箸未動。
仲孫雙成白了其父一眼嬌嗔道:「爹,你只顧推銷自己釀造的萬里飄香,菜都涼啦。」仲孫玉聽女兒這麼一說,恍然大悟,一拍自己腦袋,笑道:「哎呀!爹真是老糊塗啦,光顧喝酒,把成兒親手做的菜給冷落啦,賢任,來,來,快動箸,快動箸。」說完,仰天一陣大笑,心情開朗,狀至歡愉。
柳含煙微笑從命,揀了一塊鹿脯遞進口中,微一咀嚼頓覺這塊鹿脯味美異常,柔嫩可口,觸齒生香,不由讚歎地說:「成姐好俊的手藝,真可當天廚星女易牙而無愧。」
仲孫雙成聞贊心裡一甜,目光微帶幽怨一膘柳含煙,微笑道:「煙弟弟過獎了,愚姐這點手藝貽笑大方之家,算不了什麼。」
至此一頓,妙目凝睇又接道:「既是煙弟覺得好吃,盤子裡這幾樣野味,一樣也不許給姐姐剩下!」
柳含煙正愁仲孫雙成因自己不願帶她同下江湖而生氣,此時一見她笑語溫馨,嬌靨如百花怒放,一點也不帶生氣的樣子,不由心中大定,忙道:「這個一定,一定,芳香醇酒只嫌少,美味佳餚不怕多,如此美酒,這般佳餚,剩下豈不可惜?成姐姐但請放心,小弟一定將它悉數裝人腹中。」
「快哉!」仲孫玉呼道:「好個芳香醇酒只嫌少,美味佳餚不怕多,成兒將酒來,今夕爹爹要與你煙弟弟喝個不醉不休!」
仲孫雙成見這一老一少神態,秀眉微蹩,隨即忍俊不住,掩口一笑又遞過一壺酒。
二人這鬥酒不要緊,倒忙壞了仲孫雙成。一壺又空再灌一壺,一會兒,雙成姑娘已跑了七八趟啦。
萬里飄香是由華山異種蜜桃所釀,酒味芳香無比,酒質醇厚,後勁兒頗足,常人喝上三杯,不到片刻非爛醉如泥不可。
連華山神醫賽華倫仲孫玉內功修為那等精湛高深的人幾壺酒下肚,也難免感到頭重腳輕,昏昏欲睡,醉態畢露。
反觀柳含煙則是面不改色,幾壺酒下肚竟如沒事人兒一般。
難道柳含煙真是酒中神仙,其量如海嗎?
請看,天色已屆晚秋,別人已微有涼意,柳含煙卻是通體汗涔涔,不時拿出懷中羅巾拭汗,汗出,滿屋酒香四溢,撲鼻而入。
仲孫雙成美目如蒙一層薄霧,凝注柳含煙,茫然不知所以。
仲孫玉醉眼惺忪一注柳含煙,頓時驚得酒醒三分,醉眼圓睜,呼道:「坎離真氣?賢侄好俊的內功廣語畢,暗忖道:這坎離真氣,失傳已近廿多年,自己亦是只聞其威,而未曾親眼見過,不想廿多年後的今天,這失傳的絕代神功競重現此子身上,他到底是何來路?再世生是誰?怎麼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不要說他不知道,就是當今武林三山五嶽,四海八方群雄,對這坎離真氣瞭解很透徹的,恐怕也曲指可數,除當代有數幾個魔頭知道它的來源、出處、威力外,所餘群豪大多只是聞名而已。
原來這坎離真氣乃是先天真氣之一種,陽剛陰柔並濟相輔,陽剛無堅不摧,陰柔無物不納,遇柔則柔,剛蘊千鈞神力,足可驚鬼泣神,柔則內虛若谷,使對方毫無著力之處,更神奇的卻是納入勁道之餘,竟有一種反震,所加勁力越大,則反震越強,比之道家神罡佛門禪功,具有異曲同工之妙,而威力之大猶有過之無不及。
修為最高境界不但可隨意動殺人,助可練到松柏不凋,金鋼不壞,不過這就要看各人的修為如何了。
像柳含煙這種以真氣將萬里飄香由毛孔中逼出蒸發之。只不過是真氣人門功夫,而柳含煙本人也只是將這奇絕宇內的神功練至四、五成而已。即如此,在目下武林除少數幾個魔頭和老一輩的幾位仙俠外,已無人能望其項背,一身功力亦可傲視宇內。
柳含煙運功逼酒,吃仲孫玉一語道破,心中微驚,一聲窘笑道:「晚輩這點末技實有讀前輩法眼,奈何晚輩不勝酒力,故而有此戲丑,尚請老前輩諒宥。」
仲孫玉尚未來得及答話,他的愛女飛天綵鳳仲孫雙成,已先驚呼道:「煙弟……,你會坎離真氣?」
話說完,又嬌嗔道:「好棒啊!姐姐我可以多學一樣神功啦,你一定得教我,要不然哪,哼!」
說完,如玉皓齒微咬櫻唇,秋水美眸一膘柳含煙,楚楚動人。
俏姑娘一心想讓煙弟傳授她這蓋世神功,殊不知坎離真氣既稱神功,並不是任何人都能習練的。
柳含煙劍眉一蹙,為難地忙道:「姐姐願學,明日小弟以另一種神功相授便了,這坎離真氣卻是……」
「怎麼?姐姐我就不能學這坎離真氣?不行,我偏要……」
柳含煙不等她話說完,急呼一聲「姐姐」,接著俊面一紅,囁嚅地說:「不是小弟藏私,實在是因為……因為……這坎離真氣只有……男人能練……」
這句話顯然費了很大的力氣,話未說完,柳含煙已經紅透耳根,再也接不下去了!
「弟弟你騙人,你們男人是人,我們女孩子也是人,怎地……?」
俏姑娘一副刁蠻神色,顯然這冰雪聰明、秀外慧中的仲孫雙成,一時也摸不清柳含煙話中之意。
她話未說完,仲孫玉已在一旁笑罵道:「鬼丫頭,平日聰明伶俐,今日竟懵懂得可以,不懂就別問,你沒見你煙弟弟那難以啟齒的神態?」
俏姑娘烏黑的翦水雙瞳在眼眶裡的溜溜的一轉,恍然大悟,粉靨上紅雲陡起,螓首微歪嬌羞欲滴。
仲孫玉一見愛女這副神態,慈目愛憐地一注仲孫雙成,仰天哈哈一陣長笑,聲若洪鐘,震得茅廬撲撲亂搖。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杯盤狼藉,仲孫玉帶醉進房安歇,柳首煙則在雙成姑娘陪同下,進人早已妥為佈置好的一間潔靜書房。
雙成姑娘離去後,柳含煙躺在以松木為炕,獸皮為得的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一時思潮如洪水般洶湧而來,幾個月來所遭遇到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晃過。
由離開那被仇人毀容、削足,孤苦伶丁,恩重如山的師父,經過參與少林武林派緝兇大會,夤夜遭逢地幽幫狙擊,被武當一派誣為殺人兇手與紫虛訂下一年之約,玄玄真經得而復失,斃地幽群丑,震六狼,上棲霞,一靜神尼、幻慧師太慘遭暗殺,自己剛結識的紅粉知己雲裳紫鳳王寒梅被擄下落不明,一直想到目前師仇未報,慈母不知何處,武林血案茫無頭緒,玄玄真經迄無下落,心上人芳蹤飄緲,諸事未了反惹一身情孽,眼前這仲孫雙成顯然又要向自己撒下情網。
幾件事紛至沓來,使這位俊美無倫、功力奇奧的小書生一時竟不知如何應付!
想著,想著,一陣倦意隨思潮襲上身來,眼皮漸感沉重,不覺昏然睡去。
朦朧間,似覺一聲淒厲鳥鳴劃過長空,繼而屋門上「篤」的一響。
空山鳥鳴,本屬常事,不足為怪,華山入夜山風強勁,風吹草動亦無甚異處,故而他也未在意,微一轉。則,又復睡去。
他睡時本已夜深,復加半宵轉側無法入眠,至於他真正入睡時,天色已過子時,故而甫一合眼,曙光已透。
一陣嘈嘈鳥鳴使他由熟睡中驚醒,剛一睜眼,便聽見仲孫玉父女在前廳聊天,他不知山居人家一向早睡早起,還認為是自己晏起,不由赧然,慌忙披衣而起,就要步向前廳。
驀地,雙成姑娘一聲驚呼傳人耳膜,接著猛聽仲孫玉大喝一聲:「成兒住手,動不得!」
驟聞驚呼心知有異,白影一閃,急步搶至前廳。
星目一掃廳內,但見賽華佗仲孫玉雙眉深鎖,面泛憂色,目光凝注屋門上,不言不語。
仲孫雙成則是入在門邊,螓首回顧仲孫玉,玉面一副茫然神色,怔然而立。
二人對自己進屋,竟恍若未見,不由頓感詫異,訝然問道:「老前輩,適才發生何事?」
父女二人這才發現柳含煙已置身廳內。
仲孫玉也不答話,滿臉戚容,喟然一歎,一指門上。
柳含煙滿懷不解,順著他手指處望去,星目注處,微覺一震,屋門上赫然一隻拇指般大小的白骨骷髏映人眼簾,不知何時讓人用內家手法釘在門上。
剛才仲孫玉驚恐憂鬱神色,是見此物,心知此物必大有來頭,不然絕不可能使這俠名滿宇內的一代神醫震懾如此。
但柳含煙卻是傲骨天生,豪氣干雲,加上一身奇絕深奧的功力,又豈將這區區一隻白色骷髏放在心上?是以他微微一笑,收回目光,轉注仲孫玉問道:「老前輩,這是何物?怎地……」
話未說完,仲孫玉一搖手,喟然一歎,語氣沉重地道:「這是六神通『白骨追魂令』!令到銷魂,反抗者,連誅家族!」
柳含煙劍眉微軒,目中神光一閃,又道:「敢問老前輩,可是與他們有仇?」
「談不上有仇。」
「有恨?」
「那也未必就是恨!」
「晚輩愚昧,一時未能體會。」
仲孫玉長歎一聲,說道:「賢侄有所不知,七年前六神通之一眇日天王公孫忌,練功不慎,走火入魔,下半身僵硬如石,無法行走,風聞只有華山九葉金蓮實能解,乃遣門下首徒風流郎君藍九卿前來華山向老朽索討。賢侄請想,這九葉金蓮百年方一結果,如此奇珍異寶,老朽焉能贈與凶人,助紂為虐?故未允所請,不想藍九卿先是威迫利誘,繼而對你姐姐無禮,老朽華山之上,豈容狂徒撒野,一怒之下,將他逐出聽松谷,七年來,均在平安中渡過,不想今日六神能竟找上門來,老朽一死不足惜,只有成兒……唉……」
仲孫玉深知六神通厲害,自知不敵,一拼無益,徒多添一命,是以豪氣盡消,說至後來竟悲不成聲,微帶硬咽。
有淚不輕彈,死別不如生離,仲孫雙成先是柳眉倒挑,杏眼圓睜,一臉悲憤,繼而也哇的一聲,飛撲仲孫玉懷中,埋首痛哭。
仲孫玉一攬愛女嬌軀,肅容沉聲道:「大丈夫死則死矣!成兒不許做此兒女之態。」
柳含煙本已怒火中燒,此時一見仲五、玉父女神態,不由微一蹙眉,朗聲慰道:「老前輩暫請勿懼,成姐姐亦莫再哭,柳含煙不才,願替老前輩先擋頭陣。」
仲孫玉聞言,目光充滿感激,神色一注柳含煙,愧然道:「賢侄且莫笑老朽過分懦弱,實在是為你姐姐著想不得已耳,不然功力雖不敵,老朽又豈是任人宰割之輩?」
至此一頓,又遭:「至於賢侄盛意,老朽心領……」
話未說完,突見柳含煙探掌微抬,門上那顆拇指般大小的白骷髏已倒飛入手,接著只聽他怒叱一聲:「來而不往非禮也,接住!」儒袖微揚,一點白光,破門而出,射向對崖十餘丈高處一株虯枝橫生的盤根老松。
仲孫玉正感愕然之際,猛聽虯枝老松枝葉稠密處一聲悶哼,一片藍影飄落樹下,心中不由一震。
這團藍影甫離古松,柳含煙白影門處,已搶至屋外,仲孫玉父女一見柳含煙出屋,也忙跟他身後閃出屋來。
藍影落地,原來是位長相頗為俊美的勁裝青年,這少年身穿一身藍色綢質勁裝,足穿藍色平底快靴,藍帕包頭,背上斜插一柄斑斕古劍,甚是英武,只是面色略帶陰沉,鷹鼻薄唇,一對桃花眼,目光則邪而不正。
柳含煙劍眉一蹙正要出言相詢。
藍衣青年已冷哼一聲,攤開右掌,陰森森地道:「老狗大膽,竟敢妄動白骨追魂令,用來暗算本郎君,敢是想多死幾個啦?」
原來,這藍衣少年正是六神通唯一愛徒風流郎君藍九卿。
藍九卿自昔年被仲孫玉逐出聽松谷後,懷恨在心,返回陰山向六神通哭訴,六神通當時震然大怒,但因眇目天王公孫忌走火入魔無法行動,只得暫時忍下。
前些日藍九卿不知從何處得來另一種靈藥,竟使公孫忌多年沉痾一夕而愈,藍九卿一方舊恨難忘,一方垂涎仲孫雙成美色,一再蠱惑六神通下山為他雪恨,六神通一向護短,忍不住藍九卿一再哭訴,又自忖身份,乃先命藍九卿乘坐六神通之一飛天夜叉焦五娘的百年虎泉飛往華山,先下白骨追魂令,自己六人隨後趕到。
藍九卿狂喜之下乘虎梟日夜趕來華山,昨日深夜飛臨聽松谷上空,就梟背上打出白骨追魂令,然後命虎梟在崖頂等候,自己則隱懸崖上一株千年虯枝古松上,窺伺谷中動靜。
今晨一見仲孫玉父女那副驚慌失措的神態正感得意,不想一點白光,破枝迎面打到,伸手一接,來物勁道奇強,險些將他帶下古松,心中一驚,即飄身下松。
落地竟見仲孫玉父女身旁多了一位絕世風標的美書生,微一怔神,嫉妒頓生,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月白骨令打他的就是這位僅是使美,毫不起眼的書生,是以一見面便向仲孫玉出言喝問,態度狂妄已極。
柳含煙早就瞧得不順,又見他出言不遜,故不等仲孫玉答話,冷哼一聲道;「狂徒有眼無珠!」
藍九卿臉色一變,目光陰森一注柳含煙,問道:「尊駕何人?」
「區區柳含煙,尊駕可是藍九卿?」
藍九卿微感一怔,遂以為自己大名已滿江湖,面有得色地道:「不錯,少爺正是藍某。」
話聲一落,面色一沉,接道:「尊駕何故出言辱罵少爺?」
柳含煙冷冷一笑道:「用那塊骨頭打你的是我,而不是仲孫前輩,尊駕來此,不分皂白亂咬一通,不是有眼無珠麼?」
一旁仲孫雙成到底是初生之犢不畏虎,而且重心未混,先聽柳含煙把六神通威懾武林的白骨追魂令說成「那塊骨頭」就感忍俊不住,繼聽柳含煙說藍九卿亂咬一通,分明把他比成瘋狗,實在再也忍不住「噗哧」一聲如花枝震顫。
藍九卿一見柳含煙當著仲孫雙成藐視師門追魂令,復暗辱自己,早已怒不可遏,殺機暗生,但他工施心計,城府甚深,面上不帶絲毫忿色,冷冷說道:「尊駕可知白骨追魂令禁忌?」
柳含煙面帶不屑,曬然道:「再大的骨頭,在下也見過,這塊小小的骨頭還唬不倒在下,談什麼禁忌不禁忌!」
仲孫雙成又是一陣嬌笑。
若以藍九卿早日那種狂傲桀戾目空一切的神情,早已出手,但是適才聽說用的白骨令打他的就是眼前這位書生,勁道之強自己已試過,一時摸不清對方底細不敢貿然出手,此時受柳含煙一再明諷暗譏,仲孫雙成又不住嬌笑,無異利刃刺心,殺機狂熾。
「掙」的一聲,一道耀眼光華門處,長劍出鞘,喝聲道:「少爺不擬與你鬥口,反抗白骨令者,向不留活口,小子帶亮兵刃,讓少爺送你上路。」
柳含煙冷笑一聲,不悄地說:「與尊駕過招,在下還用不著兵刃,就憑在下一雙肉掌應付你已綽綽有餘,但為免你說我瞧不起你,權以松枝代劍吧!」
話聲一落,白影一閃,人已沖天而起,在適才藍九卿藏身的那株虯枝古松上微一探掌,半空中仰身揮袖,人已電射而回,人落原地,手中已多了一根松枝,笑吟吟的等著藍九卿進招。
這手驚世駭俗的輕功,仲孫玉父女業已見過,猶覺心中微震。
風流郎君藍九卿卻是被震懾得臉色連變,暗忖道:這小子不知是何路數,一身的功力如此驚人,今日如不將他除去,日後聲名必蓋過自己,不如與他慢拆穩打,等六位師父一到,再收拾他便了。
心念既決,手腕一振,一招千變萬化劍化千萬寒星,攻向對方,劍氣寒光閃閃,聲勢相當驚人。
柳含煙一見藍九卿出招詭異,大異武學常規,劍未到,劍氣已先迫人,容得寒星近身,冷笑一聲,旋步側身避過來招,口中道:「嗯,劍倒是好劍,招式嘛,哼哼。」口中說話,手中的松枝一揮,招式玉戈斜揮,疾點向對方右手腕脈穴,左掌五指如鉤,一招捕雲捉月,逕拿對方肩井要穴。
藍九卿一招落空,猛覺六縷凌厲無比的勁風襲向自己腕脈、肩井兩穴,心中微震,冷笑一聲,抽招、跨步、旋身,劍勢由上下劈,斜砍柳含煙下盤。
柳含湮沒想到對方在自己變招齊出下猶能抽身出招,也覺他身手不凡,微微一笑仍不躲不閃,右手鬆枝由下上挑,右腕微振松枝,幻影千百,罩向對方胸前咽喉、將台、心坎、玄機四要穴,左掌曲指徑彈來襲劍身。
藍九卿一見松枝幻影千百襲到,不分真偽,難辨虛實,心中大駭,自救要緊,忙一仰身,「嗤」的一聲,包頭藍巾已吃松枝挑落,右掌長劍也似遇千鈞重擊,虎口劇痛,幾乎脫手墜地,一時心膽俱裂,雙足一躍已飄後一丈有餘。
仲孫玉父女耳聞柳含煙三招逼退招魂燈崔陵,但是未見過他與人過招,此時親眼目睹他甫兩招便將這六神通唯一愛徒風流郎君藍九卿的包頭巾挑落,將對方逼退一丈有餘且應敵神態灑脫從容已極,仲孫玉不由愁眉漸展,仲孫雙成更是心花怒放,一張小嘴再也合不攏來。
藍九卿自出娘胎,何曾受過如此挫辱,平日縱橫武林,傲視江湖,何等威風?
固然三山五嶽、四海八荒群雄懾於六神通功力霸道,惡跡昭彰,不敢動他,但是他能使武林一干人聞風色變也並非浪得虛名,他本人也確有些真才實學。
一向眼高於頂的藍九卿,今日剛兩招便挫在這名不見經傳的柳含煙手中,同時又是當著他垂涎已久,想極力討好的飛天綵鳳仲孫雙成面前,請問他如何不惱?如何不恨?
惱羞成怒之下,只見他撮口仰天一聲淒厲長嘯,煞手連施,六神通絕學摧心奪魂劍法之驚心動魄、攝神攝心、魂定魄塌、心飛魂散四凌厲殺招齊出,劍嘯勁氣聲如鬼哭狼嚎,奪人魂魄,令人目眩神搖,人如出押惡虎,劍似暴雨狂風罩向柳含煙週身大穴。
兩丈外華山神醫賽華佗仲孫玉父女為之齊齊色變,如遭電殛,慌忙再退丈,運功相拒奪人魂魄的劍嘯。
柳含煙心念一動,師門絕學坎離真氣已佈滿週身大穴,嘴角微掛一絲不屑,掌中松枝連演絕招雷鳴電奔、風雨飄搖、風雲變幻、天雷齊鳴,這是他師門近創絕學蒼穹劍法,名為「蒼穹」,自然包括天空中的一切自然變化,今他卻以一根松枝代劍演出,雖為松枝,但在他手中何異一柄千古神兵?
但聞松枝揮處,風雨雷電齊鳴,聲似震天霹靂,勢如駭浪狂濤,聲勢威力使藍九卿推心奪魂劍法黯然失色。
倏忽二招,藍九卿一張頗為英俊的臉上已形如厲鬼,猙獰可怖,心裡卻是越戰越驚。
柳含煙卻仍是灑脫從容如前,神情悠閒至極,一面松枝輕拂,一面朗聲道:「成姐姐,你可有乘手兵刃?」
仲孫雙成何等冰雪聰明,玲瓏心竅?聞絃歌而知雅意。
俏姑娘也對這風流郎君藍九卿厭惡已極,有心要他好看,佯裝不懂,嬌笑一聲,答道:「沒有嘛,弟弟你可是要送一柄罕世奇珍。」
「罕世奇珍小弟一時還拿不出手,這位九郎君手中兵刃也頗不俗,姐姐可看得中眼?」
「中眼有什麼用?人家仗以成名的千古神兵,豈能輕易送人?」
「小弟看這位郎君不是吝嗇之人。」柳含煙一聲朗笑又道:「稍時小弟借花獻佛,將這柄長劍送予姐姐便是啦!」
俏姑娘眉飛色舞,喜氣揚揚地道:「姐姐先謝謝啦!」
二人一唱一和,姐姐弟弟親呢稱呼得藍九卿妒念狂熾,七孔生煙,一答一對顯然將他視若無物。
四招已過,厲吼一聲,振腕變招,劍化千萬寒星,夾帶推心魔嘯猛攻柳含煙週身要害,手法歹毒陰狠,劍勢凌厲霸道已極。
柳含煙劍眉雙剔,星光一閃,一聲冷笑,輕揮松枝迎上。
兩招剛過,柳含煙已感不耐,一陣震天長笑,招化星移斗轉,掌中松枝如閃電搭向對方劍身。藍九卿冷哼一聲,招出三絕招,最後一招心魔亂舞翻腕反削柳含煙掌中松枝,枝劍甫接,藍九卿猛覺對方松枝堅逾金石,而且隱隱傳來一股強烈無比的吸力,心中大驚,忙不迭地暗運真力抗拒,哪知不運功還好,才一運功競覺對方吸力競越來越強,自己一個身子幾乎立足不穩,作勢欲沖,一時大駭,左掌暗暗運足功力,就要向對方施以暗襲,右肩方一微動,猛聽柳含煙大喝一聲:「撒手!成姐接住。」心頭一震,右手虎口猛覺一陣劇痛,手一鬆,一柄千古神兵,已藉對方松枝一揮之勢,夾帶一道耀眼光華沖天飛起,一時心膽俱裂,一飄身疾退一丈多外。
仲孫雙成一見長劍飛起,一陣銀鈴嬌笑中,婀娜嬌軀沖天而起,半空玉手微探已將長劍撈在手中,柳腰一折,飄回原地,這一連串的變化已將仲孫玉驚喜得不知所措。
藍九卿甫退,柳含煙已輕叱一聲如影隨形追到,松枝一揮,就要將這風流郎君擊斃枝下。
猛聽半空中一聲淒厲鳥鳴,仲孫玉父女一聲驚呼,緊接著一片強烈無比的勁氣向他的頭頂壓下,柳含煙心中微震,白影一閃,向後疾退兩丈。
也就在他飄身退後的一剎那,「砰」的一聲大響,他適才立身處一陣砂石飛揚,落下一隻碩大無朋的怪鳥。
這只怪鳥足有六尺多高,通體墨黑,僅項下有一團雪白軟毛,貓首鳳尾,赤日鷹嘴,一雙利爪足有茶杯口粗細,烏黑發亮,猙獰可怖,落地後一對血紅赤目一直惡狠狠地盯住柳含煙,不鳴不動。
看得柳含煙暗暗心驚,稱奇不已,正待有所行動。
驀身後仲孫玉喝道:「賢侄且慢!」
隨即從仲孫雙成手中要過那斑斕古劍,飄身搶至柳含煙身邊,莊重地說道:「此鳥系百年虎梟,產自北天山,力能裂虎撕豹,喙爪蘊有奇毒,一身羽毛更是堅逾金石,平常兵刃休想動它分毫,賢侄已勝一陣,請後稍歇,容老朽以此柄神兵鬥鬥這扁毛畜生。」
柳含煙一見他如此說,也不好堅持,微微一笑,道:「請老前輩小心!」閃身退至仲孫雙成身旁,二人相顧一笑,代盡千言萬語,然後四目凝視場中,靜觀變化。
仲孫玉胸羅萬有,熟知此鳥秉性殘酷,且亦通靈,又經六神通之一的飛天夜叉焦五娘豢養多年,一身能耐不啻一流高手,故而絲毫不敢大意,右掌緊握劍柄,功貫劍身,左掌暗扣一把紫玉薔薇針以防不測,一步一步緩緩走向百年虎梟。
盤坐在百年虎梟身後的風流郎君藍九卿,一見仲孫玉走近,嘴角微掛一絲冷酷笑意,暗罵一聲:老狗找死!嘴皮微動,一聲低嘯。
原來不鳴不動的百年虎裊,聞得主人低嘯,一聲鬼啼似的刺耳短鳴,突然暴起發難,雙翅一展,疾如奔電,如鉤鐵喙迎面向仲孫玉天靈蓋啄去。
仲孫玉時刻提防,早料有此一著,大喝一聲,伏身振腕,掌中長劍一招仙人指路疾刺它項下一團雪白軟毛。
這百年虎梟通體羽肉,堅逾金石,只有這項下一團軟電與赤紅雙目,是足以使它致命之處。
這畜生深具靈性,一見長劍刺到,一縮項鐵喙改攻劍身,雙翅猛翻,一陣狂濤扶起飛砂走石撲向仲孫玉猛襲而去。
仲孫玉一招落空,眼見這扁毛畜生一扇之威驚人,微一提氣,向左飄身避過來勢,反手一劍大鵬展翅,斜削虎梟右翼。
虎梟目睹主人之物,顯知神兵厲害不敢硬碰,雙翼一致,右爪疾探,抓向仲孫玉下陰,仲孫玉冷哼一聲,劍走弧形,海底撈月反削虎梟右爪。
虎梟三擊不中,凶性大發,一聲淒厲鬼啼,雙羽一扇,騰空而起,升至半空盤旋下擊,俯衝之勢,快如閃電,力逾萬鈞,仲孫玉早已有備,橫移一丈力避其鋒。
這一人一禽,一在空中一在實地展開一場生死搏鬥,飛騰沖瀉之間飛砂走石,滿天飛舞,聲勢激烈驚人。
看得柳含煙劍眉深蹙暗暗心驚,仲孫雙成更是一泓秋水凝注場中,緊張得不敢喘一口大氣,柔荑不自覺地緊抓柳含煙手臂不住顫抖,藍九卿卻是不時嘿嘿冷笑。
這場人禽搏鬥,倏忽十餘招已過,雙方仍能平局,誰也未佔一點便宜。
藍九卿又是一聲低嘯,百年虎梟攻勢更厲。
仲孫玉猛覺壓力大增,先機已失,竟處處成為挨打地位,不由大驚,暗忖道:不料這扁毛畜生如此厲害,我手中雖有一柄千古神兵,一時竟也奈何它不得,如今先機已失,如此下去這畜生天賦異稟,力大無倫,自己准討不到便宜自己成名多年,如今如連一隻扁毛畜生也應付不了,若傳出江湖,自己這張老臉往哪兒放去?不如找個破綻引它入彀,先用紫玉薔薇針打瞎它一雙赤目,然後再用掌中神兵取它性命。
心念及此,適逢虎條雙翅如山當頭壓下,仲孫玉佯裝為勁氣所震,仰面「砰」然倒地。
一旁仲孫雙成嚇得花容失色,駭然欲絕,嬌叱一聲正待撲上,猛覺一股暗勁自肩上壓下,竟使她蓮足生根無法移動分毫,一急之下,螓首急轉,四顧之餘,但見柳市煙一隻衣袖搭在自己肩上,星目注定自己,在示意搖頭微笑,隨即向場中一呶嘴。
仲孫雙成滿懷不解,正要回顧。
驀聞一聲淒厲鳥鳴,跟著似有重物墜地,「砰」地一聲大震。急忙四顧,美目瞥處,但見自己爹爹手提長劍,已仁立在面前,白眉深蹙面現餘悸,於是芳心大定,嚶嚀一聲撲向爹爹懷中,喜極而泣,骨肉之情,感人至深,看得柳含煙心中一陣黯然,不由喟然一歎。
原來適才仲孫玉劍誅百年虎梟那一幕情景,確也驚險已極。
鳥靈到底不若人靈,否則人也不會被稱為「萬物之靈」。
仲孫玉甫一倒地,藍九卿心頭狂喜,虎梟如影隨形,雙翅一斂,直撲而下,就在這時,柳含煙阻止仲孫雙成出場救父的一幕,也同時落人藍九卿目中,他猛悟虎梟中計,方要出言相喚已是不及。只見地上仲孫玉左掌微揚,一蓬紫芒打向虎梟雙目,也是虎梟命當該絕,不防有此一著,嗤嗤兩聲,虎梟兩眼俱瞎,厲鳴一聲才待展翅飛高,但仲孫玉身形已電射而起,右掌長劍一吐一吞,虎梟連叫都沒來得及,項下軟毛處,已被這柄千古神兵貫穿一個大洞,「砰」地一聲墜地,腥血狂噴,一陣掙扎,便告斃命。
藍九卿一見自己長劍被奪,師門坐騎百年虎梟頃刻斃命,心知再留下去自己也走不了,乘仲孫玉父女喜極擁抱,柳含煙黯然一歎之際,就要挾尾巴逃竄。
驀地,距聽松谷約有千尋的華山山腳下響起數聲淒厲長嘯,聲如狼嚎鬼哭,直透雲表,歷久不散。
藍九卿面上掠過一絲冷酷、得意的微笑,仰首也是一聲淒厲長嘯。
這數聲彼此互相呼應,刺耳長嘯,聽得仲孫玉父女如遭電殛,臉色大變,柳含煙劍眉微蹙,面現殺機,星目神光一掠即隱。
藍九卿嘯聲甫落,聽松谷又響起一聲短促嘯聲,來人身法之快顯已驚世駭俗。轉瞬間,六條身影由谷口疾如流星劃空般,射落藍九卿身邊。
六人這一現身,仲孫玉父女驚得微顯寒慄,柳含煙則是一雙劍眉由微蹙變為深鎖,但立即暗中運功,以防急變。
這六人正是武林聞聲色變、惡跡昭彰的一代魔頭六神通,長像卻是一個比一個難看,獐頭鼠目,簡直不像人形。
靠藍九卿最近的一個老長者長得豹頭環眼白髮盤項,身軀高大一臉虯髯,鷹鼻闊嘴,圓臉上刀疤縱橫,一目已眇,一隻獨眼開合間精光四射,顧盼生威,正是眇目天王公孫忌。第二個卻是一個雞皮鶴髮的老太婆,一張乾癟老臉上波紋重疊,鉤鼻、細目、海口,雙目深陷、兩頰高突、白髮披肩形如女巫厲鬼,猙獰可怕,鬼爪握一根梟頭枴杖,粗如兒臂,漆黑髮光,不知是何物打造,這正是飛天夜叉焦五娘。
第三個老者身材瘦小,滿頭髮形如亂草,招風耳、三角眼、塌鼻子、闊口,陰森地不帶一絲生人氣息,正是無影鬼叟公羊赤。
第四個老者身材矮胖,四肢短小大腹如鼓形如冬瓜,禿頭、細目,一張嘴大得驚人,一笑足可裂至耳根,一臉橫肉不時微微抽動,令人寒心,正是陰山人屠北宮寅。
第五個老者身材細高,小腦袋白髮盤簪於頂,皮包骨的瘦臉上一隻綠豆眼高高鼓起,碧光四射,兩腮深陷,尖下巴下幾根疏稀的山羊鬍子無風自動,一雙手臂奇長過膝,兩隻乾癟手爪,指甲長逾幾寸,黑紫發亮,正是碧眼毒爪追魂客辛浩。
第六個卻是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長像奇絕,裝束怪異,一張臉自鼻為界半紅半白,長髮垂肩,粗眉細目,頷下淨光無一根鬍子,看來頗似個昂藏丈夫,只是一身穿著大紅大紫,下身曳一襲長裙,雞皮也似的老臉上濃施脂粉,舉止不帶一種男子氣概,正是陰陽人妖君龍陽。
華山神醫賽華佗仲孫玉昔年葛衣青囊行道江湖,曾與六神通朝過面,並不覺驚異,而柳含煙與仲孫歎成二人卻是初睹怪客,不但驚異,看到後來簡直覺得噁心。
六人甫進聽松谷,飛天夜叉焦五娘已瞥見自己豢養多年的珍禽百年虎梟已橫屍就地。心中痛惜異常,故剛一落地手中梟頭杖一頓,一雙細目精光四射凝住柳含煙等三人,厲聲道:「鍾孫老鬼,老婆子座下仙禽可是你所傷?」
仲孫玉乃行醫之人心性慈悲,此時一觀眼前情勢知道無法善了,與其任人宰割,不如一拼以保全自己一世英名。一念及此,膽氣不覺為之一壯,毅然答道:「不錯,前輩仙禽正是仲孫玉所誅。」
焦五娘未料到仲孫玉如此大膽,見了自己六人不但不覺得害怕,而且竟取大刺刺地對自己講話,這是前所未有的奇事,微微一怔,滿懷不信的細一打量仲孫玉,猛覺心裡一震,立即省悟,頭也不回來,怒聲道:「卿兒過來!」
藍九卿正欲向自己五位師父哭訴受挫經過,聞喚一驚,忙飄身向前。
焦五娘梟杖一指仲孫玉,問藍九卿道:「那仲孫老鬼手中兵刃可是師門重寶摧心劍?」
藍九卿渾身一顫,垂首囁囁嚅嚅地道:「卿兒……一時……失……手……被……」
「住口!」
他話未說完焦五娘已是一聲怒吼,跟著滿頭白髮根根倒豎,細目凶光畢露,神色益覺猙獰怕人。突然,凶態一斂,仰天一陣碟碟怪笑,聲如夤夜鬼哭刺耳難聽,笑聲一落,又復問道:「白骨令可曾賜下?」
「卿兒已如諭傳下。」
「好,你且退後!」藍九卿如獲大赦,躬身退後。
焦五娘滿嘴牙咬得格格作響,向仲孫玉厲聲道:「好大膽的老鬼,藐視六神通白骨追魂令已是萬死有餘,復敢搶去我徒兒防身神兵,傷我座下靈禽,今日我如不將你父女挫骨成灰,然後一把火燒掉你這賊窩,老娘從此武林除名,拿命來!」
話聲一落,人已如鬼魅飄進,右掌梟頭杖一掄挾帶一股凌厲狂飆,猛向仲孫玉當頭砸下。
仲孫玉此時膽氣大壯,英風盡復,一見飛天夜叉焦五娘神色猙獰,揮杖擊來,冷哼一聲,一振手中長劍就待撲上。
驀間身旁柳含煙一聲朗笑,身形已如閃電飄風,搶在前面迎向焦五娘。
兩條人影甫接,「砰」地一聲震天大響,兩條人影又倒飛落地。
仲孫玉父女大驚,雙雙飛身迎上。
但見柳首煙俊面微白,劍眉微蹙,仲孫雙成以為煙弟弟已傷及內腑,芳心大震,淒然欲泣,急問道:「煙弟……」
柳含煙一見仲孫玉父女急形於色,尤其仲孫雙成關切深情溢於言表,不由暗暗感激,搖頭微笑道:「成姐放心,小弟並無大礙,只是稍感血氣有點震盪而已。」
至此一頓又道:「這女魔一身功力實不容輕視,六神通非浪得虛名,端的驚人!」
他驚,焦五娘連同身後五人比他還要吃驚。
請想,飛天夜叉焦五娘一代蓋世魔頭早已聞名武林,傲視群雄,成名江湖之時,這年輕後生柳含煙恐怕還未投胎!幾十年來除前輩正邪三生、五老丐、二魔、四邪能與她戰成平手外,其餘三山五嶽、四海八荒群雄見了她無不魂飛膽落,望風逃竄,哪裡還談得上動手過招?
如今在她凝聚八成真力瘋狂一擊之下,直以為對方不死也得重傷,哪知大謬不然,一杖不但沒把對方斃在掌下,反而被對方一掌把自己震得血氣浮動,如飛倒退,這真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令人不能置信的事,如今八十歲老娘倒崩孩兒,事實擺在面前,全場十四對眼睛,眾日睽睽下,確是如此!這縱橫武林半生的女魔頭焉能受得了。
焦五娘一雙凶眼炯炯發光,面上晴陰不定,原來醜陋無比的一張老臉更顯得猙獰,嘿嘿一聲冷笑,厲聲道:「娃娃好俊的功力,竟敢橫來架樑,你是何人門下的,說!」
柳含煙劍眉微軒,微微一笑道:「家師山野之人,久棄名號,不提也罷!」
焦五娘見他不肯說出師門,料想必是藉藉無名之輩,也未再追問,暗想憑自己數十年武林經歷,等一會兒還能看不出你身列何門何派?
這時柳含煙也同她一樣的在想,他暗忖道:這女魔頭一身功力端的不容輕視,自己全力一擊不但未傷及對方一發一肌,反而震得自己如飛倒退,氣血浮動,實在是自己下山以來所遇唯一勁敵,自己與他們單打獨鬥或許可以勉強自保,而這批魔頭陰險惡毒兼而有之,什麼手段都施得出來,自無道義好說,萬一他們對自己這年輕後輩不顧道義聯手而攻,自己與仲孫玉父女勢必難逃毒手,目前這七個人之中就有兩個色魔在內,成姐姐如落在他們手中豈能倖免?看來今日不能力鬥,只能智取……。心念已決,正待發言。
突見風流郎君藍九卿縱至焦五娘身旁,附耳一陣竊竊私語,似在向焦五娘央求什麼,一臉可憐企求神色。
焦五娘起先一臉忿色,連連搖頭,半晌藍九卿附耳又是一陣私語,頓見焦五娘面色微霽,勉強一頷首,藍九卿方滿面喜色,轉身退後。
看得柳含煙大惑不解,劍眉一蹙,默運神功護身,以待來敵。
突見焦五娘向身後仲孫玉一招手沉聲道:「仲孫老鬼你過來!」
仲孫玉、柳含煙、仲孫雙成,三人俱感一怔,仲孫玉猶以為對方是向自己指名叫陣,自己雖技不如人.但亦不能略示畏怯,昂然向前與柳含煙並肩而立。
焦五娘聲調突然一變,柔聲道:「仲孫玉!今日之事你預備如何善後?」
態度和順前所未見,對焦五娘來說還是破題兒第一遭。
仲孫玉更不料她會有此一問,微微一怔,長眉一軒答道:「仲孫玉不是懼事之輩,但憑前輩決定!」
一句話豪氣干雲,聽得柳含煙暗暗心折,悚然動容。
焦五娘老臉一沉正要發作,倏地臉色一變,乾笑兩聲,道:「老鬼真是屎坑裡的石頭,又硬又臭!」
至此一頓,沉聲接道:「依你藐視白骨追魂令,奪我卿兒防身兵刃,殺我座下仙禽而論,本應全家誅絕;奈何我這寶貝徒兒看上你家丫頭,不要老身動手,如果你肯將你那丫頭獻上,讓他們結成連理,老身作主,不但今日之事一筆勾銷,日後咱們還是一家人呢!嘿嘿!」
一番話軟硬兼施,聽得柳含煙氣往上衝劍眉連軒,仲孫玉長眉倒剔雙目圓睜,仲孫雙成氣得柳眉倒豎花容失色,嬌軀微顫,一飄身,搶至其父身邊,顫指就要喝罵。柳含煙心裡一動,一拉仲孫雙成,眼色示意,轉向焦五娘,微微一笑,道:「老前輩此意甚佳,不過晚輩以為婚姻乃屬男女大事,不可相強,亦不可草率就章,晚輩在此有一個條件,如果這個條件,老前輩認可,則仲孫前輩當無異議!」
仲孫雙成不知他用心良苦,一聽這話,悲憤欲絕,正要發話。
驀聽柳含煙以蟻語傳音向她說道:「成姐姐稍安毋躁,小弟自有主意。」
仲孫玉也同樣聽到同樣語聲,二人才恍悟他必有絕招,歉然一笑,靜待下文。
在別人來說,與六神通攀親無異天大榮幸,而這柳含煙竟還要談什麼條件?這又是聞所未聞之奇事。
也許是柳含煙人品俊挺,加以幾句老前輩,焦五娘被叫昏了頭,她微微一笑,比哭還難看,柔聲道:「娃娃,你有什麼條件,說出來讓老身聽聽!」
柳含煙俊面一整,肅然道:「晚輩斗膽,有幾樣薄技欲向六位前輩領教,如能使晚輩輸得心服口服,仲孫前輩必將掌珠嫁令高足,六位老前輩如若相強,晚輩寧願拚個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一席話不亢不卑,仲孫玉父女悚然動容,六神通也暗自點頭讚許。
仲孫玉父女認為焦五娘必定大發雷霆,不肯答應,哪知大謬不然,焦五娘竟微一點首道:「好,娃娃,老身索性破天荒成全你一次,如果老身等六人落敗,今日之事一概不提,如何?」真是破天荒,一點不差。
柳含煙聞言不喜反憂,暗忖道:仲孫前輩及成姐姐二人安危系已一身,此次又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六個魔頭成名多年,一身功力幾已通玄,如以力敵,自己恐難穩操勝算,不如憑師門新創幾項絕技一試,也許能僥倖取勝也未可知。
忖至此,莊容說道:「六位前輩雅人,動手過招已落俗套,想前輩必不屑為,今晚輩欲以一別開生面之比試就教六位前輩,比試三陣,兩勝為贏,前輩尊意如何?」
飛天夜叉焦五娘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聞言暗道:不管你這小鬼弄什麼玄虛,老娘等六人成名多年單憑一身功力,小鬼你就別想討了好去!
至此,微一頷首,復向仲孫玉沉聲道:「仲孫老鬼,今日之事,這娃兒可作得了主?」
焦五娘不愧老奸巨猾,先拿話套住仲孫玉以免他待會兒來個不認賬。
仲孫玉此時心裡緊張萬分,微一點首表示應允。
柳含煙一見仲孫玉答應,心裡更是戰戰兢兢,直如臨深履薄,微一沉思,朗聲道:「第一陣晚輩願以內力侍候,不知哪位前輩下場?」
焦五娘嘿嘿一笑,答道:「就是老身!」
柳含煙劍眉微蹩,也不答話,面對峭壁信手一招,摘下一朵怒放秋菊,平伸右手,暗用坎離真氣,但見掌心黃花似有物牽引般,向前冉冉飛出,飛至半途,突然爆為月十花瓣。在一尺內進勢不變上下飛舞,俟距峭壁不到五尺,花瓣由散而聚,霍地進勢由徐變疾,閃電般飛進,不帶一點聲響,齊齊嵌入其堅如鐵的山石,峭壁齊花瓣,位置一絲不差,更無半點破員。
柳含煙一聲「獻醜」,懷著忐忑心情負手一旁靜俟對方出手。
這一手真力催花,本就不易,更難得是菊花前進之勢雖緩慢異常,但所經路線筆直而不落弧形,花瓣掃聚而散,由散復聚,齊齊嵌人山石不深不淺且無半點破損,這一手真力、眼神、巧勁無不恰到好處,看得在場九人悚然動容。
焦五娘灰白長眉微蹙梟頭杖交過左手,右手乾癟鬼爪亦摘下一朵菊花,袍袖微揮,怒放黃花市出便爆為幾十花瓣,然後二次揮袖,滿天花雨頓成一線,一道黃光疾向峭壁打去,但聽「嗤」「嗤」連響,如鏡峭壁上頓時現出一朵完整『無缺的仲秋黃花,乍看起來與柳含煙適才所打那朵相比成趣,軒輕不分。
柳含煙肅容拱手,說道:「前輩神技,晚輩自歎不如,這第一陣。」
話未說完,焦五娘一聲長歎,截斷他話聲道:「娃兒別往老婆子臉上貼金啦!你那朵未見出手動冉冉飛出,不起弧形一次完成,均勻整齊嵌入壁中且無半點破損,老婆子那朵花兒卻是用手打出,去勢甚疾,半途復二次插手,入壁雖無破損,但深淺不勻,老婆子無話可說,這第一陣老婆子認輸就是!」
仲孫玉父女未料飛天夜叉焦五娘竟如此胸襟,驚訝之餘不由齊感心折。
柳含煙卻俊面帶赧,暗道一聲「慚愧」,心想如不仗著師門絕藝坎離真氣神功取巧,今日第一陣准輸無疑。
此時他一見焦五娘退後,事關仲孫玉父女安危只好默認,沉吟片刻,朗聲發話道:「第一陣晚輩承讓,第二陣晚輩欲以暗器候教,哪位前輩下場指教?」
話聲落後半晌,六神通中才緩緩走出吵目天王公孫忌。
他臉色冷淡,一隻獨眼凶光炯炯凝注柳含煙,不言不動。
他不說話,柳含煙更懶得開口,劍眉一軒,右手臨空微招,已是數枚松針人手。
正在此時,頭頂傳來一陣鳥鳴,幾隻鳥雀低空飛過,他心中一動,微一揚手,幾隻鳥雀如遇重擊,如石落星隕般齊齊墜落兩人面前。
請人均是武林頂尖高手,眼力超人,一瞥之下已看出幾隻鳥雀均是根根松枝穿頸而過,毫釐不差確屬神技。
眇目天工面色木然,冷哼一聲俯身擒起一顆鵝卵般大小石子,五指微捏已碎為數十塊,默然仁立靜待。
山中多鳥雀,須臾又是一群飛來。
公孫忌冷笑一聲,眼皮也不抬,大袖揚處,數十隻鳥雀已應勢墜地。
諸人齊齊一聲驚歎,原來這十幾隻鳥雀嘴中均各被打人一粒石子,此時猶滿地飛撲,掙扎欲起,看得在場諸人,目瞪口呆。
似這手法、眼力、腕力、聽力配合得天衣無縫,恰到好處,缺一無可,較之柳含煙確實高明半籌。
柳含煙胸襟寬宏,勝而不驕,敗而不餒,微微一笑,躬身朗道:「前輩手法神奇絕世,穿楊貫孔不足為奇,晚輩歎為觀止,第二陣晚輩認輸。」
柳含煙料想公孫忌會謙遜兩句,不料他卻神色冷漠,不言不語轉身大步而去。
天下哪有如此不通情理之人?柳含煙雖度量超人亦自氣得使面發紅,怒往上衝。
正欲發作,驀想起仲孫玉父女安危,小不忍則亂大謀,況且眼下局勢雙方秋色平分,一勝一敗,末陣如何,猶是未卜,勝負之間關係非同小可,如自己不幸敗北豈不令成姐姐含恨終生?
忖至此,通體冷汗涔涔而下,忙斂神靜氣,朗聲道:「末陣晚輩欲以輕功候教,六位前輩哪位不吝指教?」
話聲甫落,六神通中無影鬼臾公孫赤已如鬼魅般飄落他面前一丈處,一對三角眼陰森寒光四射,凝見柳含煙半晌,突然磔磔一隈鬼哭似輕笑,笑聲一落,一雙三角限一瞪,陰陰地道;「老夫無影鬼臾公孫赤,素來心狠手辣,不似我焦大姐那般慈悲,現礙於我焦大姐情面,不得不與你這娃娃略作周旋。適才老夫看過兩陣,你這娃娃也確有些鬼門,但你那一身功力若比起老夫還差得遠,稍時你一落敗,焦大姐重諾便失去效用,屆時,嘿嘿!娃娃,藐視白骨追魂令,奪去我愛徒神兵,殺我焦大姐座下仙禽,老夫要一併記在你娃娃身上,你最好小心點!」
柳含煙一再容忍,此時也不禁氣煞,土可殺不可辱,俊面一沉,劍眉倒剔,一雙俊目神光暴射,沉聲道:「既未比試,勝負之數尚難預料,尊駕何言在下落敗?即如尊駕所云,柳某亦非畏死之輩,用不著尊駕動手,在下自會了結,世間事出人預料者絕多,如在下僥倖,尊駕又將何以自處?今日風大,奉勸尊駕最好不要將話說得太滿以免後悔。」
公羊赤聞言毫不在意,陰森森地齜牙一笑,狀如厲鬼,聲似狼嚎,刺耳難聽已極地道:「小鬼出言冒讀老夫,萬死難贖,此時老夫不擬與你鬥口,咱們比過末陣再說。」
至此一頓,緩道:「咱們怎麼比法,小鬼你且說出個辦法來。」
柳含煙心知對方既號無影鬼臾,一身輕功必是奇絕,加以最末一陣關係太大,不容大意,微一沉吟,一指百丈崖頂說道:「你我分別由此起身直上下半崖石樑,中途不得在任何地方借力,然後再由石樑上升,攀摘崖頂那株橫探而出的橘樹上的金橘,這段距離中可用任何方法接近那株橘樹,但不得觸及樹身,誰摘得金橘最多就算誰贏,然後飄身直下,不得在任何地方稍作停留,如何?」
此言一出,使得在場諸人無不倒抽一口冷氣,悚然動容。
原來這座峭壁高近百丈,一陡如削,險勢天成,由二人站立處至下半崖石樑說也有十丈,中間雖蔓籐叢生虯枝橫長,但不得借力,要憑一口真氣,提身直上,單這段距離若不是身負絕世輕功,要想上得石樑,那是作夢。
由石樑再上以至橘樹橫生處約有七八十丈,雖言明可用任何方法接近,但這段距離內,峭壁卻是一平如鏡,寸草不生,毫無可攀援與借力之處,如想接近橘樹非有上乘功力附壁而上不可,其間如稍一不慎,真氣一洩,跌下來粉身碎骨在所難免。
由平滑峭壁上不得觸及樹身,飛身摘橘想得多更是不易,這橘樹根生壁上,結橘處卻在峭壁橫探三丈處,剎那間雙手齊出,能摘得兩個金橘那已經是極為艱苦之事,弄不好不單一個也撈不著,反而丟了性命。
摘得金橘,衝勢已盡,然後飛瀉而下,不得在任何地方稍做停留更無法提氣換力,功力稍差分毫非得跌成肉醬不可。如此艱難,如此險惡,簡直就在賭命,就難怪諸人要倒抽冷氣驚然動容了。
仲孫玉父女一見這市結織不到兩日的柳含煙,為自己父女二人安危,奮不顧身,不惜自己生命珍貴,孤注一擲,不禁感激得涕淚交流,面上神色激動異常,作聲不得。
無影鬼臾公羊赤未料這俊後生會有此一說,心頭一緊,頓感躊躇,但勢成騎虎,在眾目睽睽下,自己成名多年又豈能向一個乳臭未乾的年輕後輩示弱?
心中雖虛怯,面上不露一絲恐慌神色,勉強嘿嘿一笑道:「些微薄技還難不倒老夫,不信老夫就上給小鬼你看看!」
話聲一落,雙肩不晃,身形如鬼魅般飄起,疾如沖天黑鷹直上石樑,果然未曾借力。
他在石樑上微一頓身,又再次向峭壁間沖天拔起,約莫有十來丈高低,衝勢已盡,突然向前一撲,整個身子牢牢吸附在平滑峭壁上,然後竟用壁虎功緩緩向上游動。
身形在眾人眼中越來越小,須臾已距崖頂那株橫探橘樹不到十丈,六神通諸人眼見公羊赤身形越來越慢,最後竟似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動,不禁心頭越來越緊,暗揮冷汗不已。
聽松谷中鴉雀無聲,沉寂如死,請人誇懷異樣心情,仰首遙望公羊赤上升身形。
片刻,公羊赤身形已距橘樹不到五尺,他身形微頓,突然向外蕩起,中途扭腰轉身,雙手齊出,猛向樹梢金果纍纍處撲去,但見樹梢枝葉一陣拂動,公羊赤一個身子頭下腳上恍若隕星落石般飛墜而下。
墜落之勢甚疾,轉瞬間離地面已不到兩丈,只見他猛地一個翻身,頭上腳下倏然落地,向前衝了好幾步,才拿樁站穩,面帶一絲得意,也不出示掌中金橘數目,袖手仁立。
六神通諸人心情為之一鬆,仲孫玉父女心情卻為之一緊,隨之漸往下沉。
柳含煙劍眉雙挑,一聲龍吟也似震天長嘯,身形閃電般拔起,諸人但覺眼前白影一閃仰首一望,柳含煙已飄上石樑,雪白儒衫隨山風飄蕩,神態從容不迫,愈顯蕭灑不群。
他在石樑略一沾足,一縷白煙身形又再次拔起,仲孫玉父女方自下沉的一顆心,此時又隨柳含煙上拔身形而逐漸上升。
柳含煙身形拔起將近十餘丈,衝勢已盡,只見他兩隻儒袖連揮,那衝勢已盡方要下墮的身形驀又拔起七八丈高,然後緊附石壁向上游動,升勢較公羊赤要快上一倍。
這手神奇曠絕的駭世輕功顯較公羊赤高出半籌,看得六神通等人心頭猛震,仲孫玉父女卻是恍若未聞,仰首四目凝注柳含煙上升身形,神色剎那數變。
柳含煙身形越來越小,片刻之間僅剩一團白點,俏姑娘花容失色,雲鬢已微見汗漬,嬌軀微顫,纖纖玉手緊握其父右臂,指甲已深刺人肉,父女二人竟恍然未覺。
整個聽松谷中沉靜如死,幾乎可聽到彼此間的心跳。
柳含煙的身形越升,六神通心情亦隨之越驚。
柳含煙身形已距橘樹不到五尺,眾人突見白點一飄已飛離峭壁,摹聽谷底諸人一聲驚歎,柳含煙身形不疾反緩,竟似「踏虛渡空」移向樹梢,仲孫玉父女臉上漸現喜容,六神通請人面色反越來越沉重,心知自己方面公羊赤要栽。
柳含煙已近樹梢,雙手方出,似是真氣一洩,一個身子猛如隕星般翻墜而下。
仲孫玉父女心膽欲裂,魂飛魄散,一聲驚呼,掩目不忍卒睹。
六神通面上喜容頓現,小賊藍九卿欣喜若狂,無影鬼臾公羊赤卻是仰天一陣得意獰笑。
久久未聞柳含煙墜地聲,公羊赤笑聲也是才及一半便倏然中斷。
仲孫玉父女心知有異,緩緩移開掩目雙手,突然如遭電殛,全身一顫,又忙用手猛揉雙眼。
一點不錯,柳含煙已神定氣閒,笑吟吟地負手綽立在二人身前,六神通請人也已個個目瞪口呆,啞然佇立。
半晌柳含煙向仲孫玉父女微微一笑,轉身面對公羊赤沉聲說道:「請前輩出示金橘,以決勝負!」
六神通瞿然警覺,因諸人眼見柳含煙方要摘橘時已倏然墜下,公羊赤猶心存一絲僥倖,嘿嘿一笑,突地攤開雙手,六神通諸人面色又現喜容,仲孫玉父女心情卻又是一沉。
原來公羊赤一雙鬼爪中各握一顆黃澄澄的金橘。
因比試前曾言明,以採得金橘之多寡〕又決勝負,今公羊赤已搞得兩顆,已屬萬難,他們以為柳含煙怎麼也搞不到兩個,就算摘到兩個,極其量雙方不過扯平,只要不落敗,藍九卿的事就好辦,故而十四道目光炯炯凝注柳含煙,看他怎麼出示金橘。
仲孫玉父女各懷著忐忑心情,四日眨也不眨凝注柳含煙,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半晌,才見柳含煙劍眉深蹙,似甚吃力地雙臂向前緩緩伸出,六神通一見柳含煙神色,認定他必輸無疑,方待得意大笑。
驀聽柳含煙一聲朗笑雙手自儒袖中閃電攤出,不多不少恰是三個金橘呈現在一雙手掌中。
仲孫玉父女一聲驚呼,雙雙飛身上前,各持柳含煙一手,歡喜欲泣,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公羊赤形同厲鬼的面上色呈死灰,凶睛一瞪,方待有所舉動。
驀聽飛天夜叉焦五娘沉聲喝道:「三弟不可妄動,速速退回!」
公羊赤深知這位大姐性情,不敢違背,聞言狠狠一瞪柳含煙,悻悻然飄身退後。
公羊赤一退,焦五娘遙對柳含煙道:「小友功力蓋世技絕無人,令我等六人輸得心服口服,老婆子有言在先,今日之事衝著小友,一筆勾銷,摧心劍前古神兵,劣徒無德,不能居之,謹煩小友代為保管,小友有暇,陰山九曲谷隨時歡迎光臨,老婆子此後將埋首深山,朝迎晨曦,暮浴晚霞,竹杖芒鞋,與山水為鄰鳥獸為伍,從此不談武事,言盡於此,告辭啦!」話聲一落,梟頭杖一頓率領五人騰空而起,藍九卿猶狠狠瞪了柳含煙一眼方起步追上。
柳含煙對這飛天夜叉焦五娘不禁頓生好感,一見她騰身,忙躬身朗聲道:「前輩好走,晚輩柳含煙恭送俠駕!」語氣鏗鏘高亢及雲,素繞長空,歷久不散。
滿天戰雲,剎那一掃而空。
仲孫玉一領仲孫雙成向柳含煙答謝道:「賢侄仗義伸手,老朽父女永銘五中,活命大恩不敢言謝,日後賢任如有差遣,老朽萬死不辭!」
柳含煙方待謙遜,仲孫雙成卻已嬌笑道:「爹爹真是,煙弟弟又不是外人還謝什麼?是不,煙弟?」
至此一頓,美目一碟,佯嗔接道:「煙弟弟你壞死啦!剛才差點兒沒把姐姐嚇死!」說完,嫵媚一笑,亦喜亦嗔,嬌態畢露。
柳含煙俊面通紅,窘迫異常,訕訕一笑,不知所云。
仲孫玉老懷大開,長眉一展,仰天哈哈一陣長笑,聲若洪鐘,上干雲表。
滿天陰霾,頓化烏有,空中蕩漾著一片融洽樣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