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一一九章 (2) 文 / 還珠樓主
陸敏躬身接過丹藥服下,不消一會兒,果然神清氣爽。重又跪謝,苦苦哀求,並問法號。道姑道:「貧道餐霞,日前採來靈藥,欲在此峰煉丹,見有一人失足墜崖,前去援救。不料你竟會武功,墜至中途,攀籐而上。因此現了形跡,被你跟蹤尋來。我因與你無緣,本不想見你。一則見你意念虔誠;二則預定時機,不便錯過。明知你必去而復轉,只是正當發火時候,不能與你分說,倒累你跪在風露之中,受了許多苦楚。將訪你的那位金仙,是貧道的前輩,已經快成正果,勝似貧道百倍,與你別有一種因果。急速回去,準備靜室迎候吧。」陸敏情知仙人不會誑他,再求也是無益,便道謝拜辭而去。到了家中,將所有江湖上賓朋,俱都設辭多送金銀遣開。另辟了一間淨室,每日在村前恭候。
過了半月光景,果然來了一位長身玉立、仙風道骨的道人,陸敏看出有異,慌忙下拜。那道人也不客氣,逕由陸敏迎接到了淨室之中。屏退從人,跪問姓名,才知道人便是名馳八表的極樂真人李靜虛,因為成道在即,要五方五行的精氣凝煉嬰兒。這次根尋東方太乙精氣,循搜地脈,看出九華快活村陸敏後園石巖底下,是發源結穴所在。因為時機還差月餘,便道往黃山閒遊,遇見餐霞大師上前拜見,談起陸敏如何向道真誠。極樂真人道:「我因門戶謹嚴,雖有幾個門徒,魔劫尚多,未必能承繼我的衣缽。陸某質地雖佳,已非純陽之體。不過既借他家采煉太乙精氣,總算與我有緣。且俟到日後,我親去查看他的心地如何,再行定奪吧。」餐霞大師原是極樂真人的後輩,見真人並未峻拒,知道有望,不敢再多說。因憐陸敏虔誠,略示了一點玄機。由此陸敏便從極樂真人學了一身道法和一種出奇的劍術,只是正式列入門牆,未蒙允許,只算做一個循牆未入室的弟子罷了。陸敏自得仙傳,當時看破世緣,便想棄家學道。反是極樂真人說:「世上無不孝的神仙,你家嗣續尚虛,又早壞了純陽之體,非超劫轉世,不能似我平地飛昇。即使要出家靜修,完成散仙功業,也須等有了嗣續以後。」
陸敏不敢違拗,且幸往黃山時,妻子便有了身孕,等到臨盆,竟然雙生一男一女,不由心中大喜。這時極樂真人已經將法煉成別去,陸敏便將撫育兒女之事交託妻子,獨自在靜室之中勤苦用功。他那子女,男的單名叫達,女的叫做蓉波,俱都生得玉雪可愛,聰敏非凡。
蓉波尤其生有夙根,自幼茹素,連奶子都不吃葷的。等到長到十來歲光景,每當早晚向陸敏室中問安之時,必定隔戶跪求學道。陸敏此時已是大有精進,家中雖然一樣有求必應,廣行善舉,自己本人,卻是推說遠遊在外,杜門卻掃,連妻子兒女都不常見面。後來看出蓉波小小年紀,不但根器極好,向道尤其真誠。心想:「神仙也收弟子,何況親生。」漸漸准她入室,教些入門功夫。蓉波竟非常穎悟,一學便會。陸敏自是心喜。又過了幾年,見兒子已經成人,嗣續無憂,家聲不致廢墮,索性帶了蓉波,出門積修外功,交結劍仙異人。隔個五七年,有時也回家看望一次。因愛莽蒼山兔兒崖玄霜洞幽靜,便以那裡為久居之所。陸敏常以自己壞了純陽之體,遇著曠世仙緣,仍不能參上乘正果,引為終身恨事。所以對於蓉波非常注意,幾次訪著極樂真人,代她求問將來,俱沒有圓滿答覆。氣得蓉波賭神罰誓:如墜情孽,甘遭天遣。最末一次見面,極樂真人對蓉波道:「你志大力薄,孽重緣淺,甚是可憐。我給你一道靈符,作為保身之用吧。」蓉波跪謝領受之後,極樂真人便不再見。陸敏不再回家去,父女二人隱居玄霜洞,一意修持。有時出門積修點功行,原無甚事。
偏偏這一年,南海聚萍島白石洞凌虛子崔海客,帶了虞重、楊鯉兩個門人閒遊名山,行至莽蒼山,與陸敏父女相遇。凌虛子原是散仙一流,陸敏昔日帶了蓉波往東南海採藥,曾經見過兩面。多年不見,異地重逢,又有地主之誼,便留他師徒盤桓些日。凌虛子本愛莽蒼山風景,又經陸敏慇勤留住,便在玄霜洞住了下來。凌虛子喜愛圍棋,愈發投了陸敏的嗜好,每日總要對弈一局。虞重生性孤僻,沉默寡言,雖在客居,每日仍是照舊用功,一絲不懈。楊鯉卻是凌虛子新收弟子,年才十六七歲,生得溫文秀雅,未言先笑,容易與人親近。又是入門未久,一身的孩子氣,與蓉波談得來。仙家原無所謂避忌防閒,楊鯉貪玩,蓉波久居莽蒼,童心未退,自以識途老馬自命,時常帶了楊鯉各處遊玩。
這日兩人又在洞前閒眺,見下面雲霧甚密。楊鯉道:「此崖三面都有景致,惟獨這一面筆立千尋,太過孤峭了。」隨便談說,兩人並未在意。後來又一同去南山一帶閒遊,看見一條大溪中,兀立著兩塊大石,溫潤如玉。蓉波猛想起適才之言,便對楊鯉道:「你不是嫌我們洞前崖壁大過孤峭麼,我將這石運回去,給它裝上,添些人跡難到的奇景如何?」楊鯉年輕喜事,自然十分贊同。彼時崖壁下面,還有瀑布深潭。二人商量好了形勢,便由蓉波用法術將大石移去一塊,就在瀑布泉眼下面,叱開崖壁插入。又移植了一株形如華蓋的古松。那石突出危崖半腰,下面是絕壁深潭,頭上瀑布又如銀簾倒捲,白練千尋,恰好將那塊石頭遮住,既可作觀瀑之用,又可供行釣之需,甚是有趣。二人佈置好後,坐談了一會兒,回洞各向師父說了,也都付之一笑。
第二日蓉波做完早課,不見楊鯉,還想給那塊石頭添些花草做點綴。到了石上一看,楊鯉正如醉如癡地靠壁昏睡,身旁散堆著許多奇花異卉,俱是山中常見之物。以為楊鯉也和自己是一樣心思,並沒想到修道之人,怎能無端昏睡,正要上前將他喚醒,忽然看見那些花草當中,有一種從未見過的奇花,形狀和曇花一般無二,只大得出奇。花盤有尺許周圍,只有一株,根上帶著泥土,獨枝兩歧,葉如蓮瓣,歧尖各生一花,花紅葉碧,嬌艷絕倫。更有一樁奇處:兩花原是相背而生,竟會自行轉面相對,分合無定。蓉波本來愛花成癖,見了奇怪,不由伸手拾起端詳,放在鼻端一聞,竟是奇香透腦,中人欲醉。方要放下,轉身去喚楊鯉,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耳鳴心跳,一股熱氣從腳底下直透上來,週身綿軟無力,似要跌倒。知道中了花毒,隨手將花一扔,方要騰身飛起,已經不及,兩腿一軟,仰跌在石頭上面,昏沉睡去。
直到日落西山,楊鯉先自醒轉。他原是乘早無事,採了些異樣花草,想種植在近石壁上。采時匆忙,並未細辨香色,只要見是出奇的便連根拔來。及至到了石上,種沒兩株,越看那朵大花越覺出奇,拿近鼻間一聞,當時異香撲鼻,暈倒於地。蓉波後來又步了他的後塵。那花名叫合歡蓮,秉天地間淫氣而生,聞了便是昏沉如醉,要六個時辰才能回醒。輕易不常見,異派邪教中人奉為至寶,可遇而不可求。不想被楊鯉無心中遇見採來,鑄成大錯,幾乎害了蓉波功行性命。蓉波如不隨手將花擲落潭底,也不至於險些惹出殺身之禍。雖然因禍得福,到底受了多少冤苦,這些留為後敘。
且說楊鯉一見蓉波跌臥在地,如果稍避嫌疑,回洞去請凌虛子與陸敏來解救,原無後來是非。總是二人相處太熟,只知是中了花毒,想將蓉波喚醒。喊了有十幾聲,約有半盞茶時,蓉波才得醒轉。再找那花,已經不知去向。還等種植余花時,忽聽陸敏在上面厲聲呼喚。
二人飛身上去一看,才知南海來人,說島中有事,請凌虛子師徒急速回去。相處日久,彼此自不免有些惜別。蓉波見陸敏送客時節面帶怒容,當時既未在意,也忘了提說中了花毒之事。從這日走,蓉波兀自覺得身上不大自在,漸漸精神也有些恍惚,心神不定,做起功課來非常勉強。又見陸敏每日總是一臉怒容,愁眉深鎖,對自己的言動面貌,非常注意,好生不解。幾次想問,還沒出口。這日又到了那塊石上閒眺,想起前事,暗忖:「我雖中了花毒,昏迷了幾個時辰,但是既能醒轉,當然毒解,怎麼人和有病一般,身體上也有好些異樣,每日總是懶懶的,無精打采?」想了一陣,想不出原因,便隨意臥倒在石上,打算聽一會兒瀑聲,回去請問她的父親。
身才躺下,便聽崖上一聲斷喝:「無恥賤婢,氣殺我也!」一言未了,一道銀光,如飛而至。蓉波聽出是父親陸敏的聲音,心想:「父親近年來很少呵責自己,今日為何這般大怒,竟下毒手?」這時蓉波處境危機一發,已不容多加思索,忙將自己平時煉的飛劍放起抵禦。一面高聲問道:「女兒侍父修道,縱有過失,也不應不教而誅,為何竟要將女兒置諸死地?」言還未了,只見對面銀光照耀中,陸敏厲聲罵道:「無恥賤婢,還敢強辯!昔日恩師極樂真人常說你孽重緣淺,成不得正果。我幾番要將你這賤婢嫁人,你賭神罰咒,執意不從。你雖修道多年,自是將近百歲的人,竟會愛上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孺子,還在我眼皮底下,公然做出這樣醜事。我如留你,一世英名,被你喪盡。」說罷,將手一指,千萬點銀花,如疾風驟雨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