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一一八章 (1) 文 / 還珠樓主
絕巘立天風朗月疏星白雲入抱幽巖尋劍氣攀蘿附葛銀雨流天
青囊仙子道:「吳立雖是異教,除了性情剛愎外,並無多大過惡。他因心慕正教,採取黃金之精,煉成此劍,辛苦淬礪,已有多年。先還不敢自信,一出手先遇見峨眉派兩位道友,因他飛劍有二十餘口之多,眾寡不敵,敗在他的手內,漸漸自滿得意。意欲再尋幾個助手,找矮叟朱道友報仇雪恨,奪回金鞭崖。卻不想遇見你們,雖是入門不久,各人仙劍俱非尋常。尤其紫郢、青索二劍,乃長眉真人遺命傳授,你們前輩諸道友中,也找不出第三口,他如何能是敵手。他功行將滿,不久羽化飛昇。
我始終不出手者,就是想使他敗在你們手內,讓他知道峨眉後輩尚且如此,如何能再為仇?知難而退,免遭兵解之苦。後來我又留神觀察,他竟帶著一身妖氣,為以前所無,而他所煉飛劍,並無邪氣。適才明明見他從遠方飛來,一到就搶妖幡,好似預定一般。如非我早在旁隱身防備,幾乎被他拿去,為禍後來。假使他是無心路過,遇見妖屍元神,得了指示,在妖屍固然是得益不少,如虎生翼,可是他本人異日慘禍,恐怕還不止於兵解呢。袁星現雖昏迷,回山之後,有了元陽尺,解去邪毒,自然會醒,爾等事已辦完,可以速返峨眉,去解圍退敵了。」英瓊、莊易又分別上前叩謝解救之德。米、劉二矮也雙雙過來,跪請指示仙機,並求代向眾人說項。
青囊仙子對英瓊道:「你應劫運而生,光大峨眉門戶,與別人不同。三英二雲,獨你傑出。雖然殺氣太重,然亦非此不可。不久齊道友回山,自會特許你一人便宜行事。他二人雖然出身邪教,現已悔悟回頭,向道真誠,你盡可收錄,絕不受責。吳立走時,我攔阻白眉仙禽稍慢了一步,臨逃還吃了大虧。此人心地褊狹,必然痛恨切骨。他門戶以外,有本領的朋友甚多,如不見機改悔,必從此多事。米、劉二人,於你也甚有用,不過他們所煉法寶、飛劍,均屬旁門左道,暫時又不能使他們丟棄,務須用之於正,以免耽誤正果罷了。」說罷,拿眼看了劉遇安一眼。劉遇安原本心中有病,適才向青囊仙子求情時,語帶雙關,惟恐青囊仙子向他索取妖幡。一聞此言,又喜又愧,首先起誓明心:「弟子如將那寶去行錯事,必遭慘禍,永久沉淪!」青囊仙子早明白他言中之意,微笑說道:「你二人苦修也非容易,既能如此,再好沒有。
倒是我不久超劫,原不想參加此次劫數,所以只在暗中相助,並不露面,以為妖屍絕難知道有我。誰知臨時生變,非出面不可。如今造下惡因,絕難脫身事外。起初我原想將這妖幡去尋一位道友,共同解去冤孽。這一來,又須緩日行事,留它以毒攻毒,相助三次峨眉鬥劍時一臂之力了。只是我如用這妖幡制勝,傷我清名,我索性成全你們。你二人到了峨眉,等候教祖回山。入門聽訓之後,可仍回此地。我當再到奧區仙府,傳你二人用幡之法,以備異日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何如?」米、劉二矮聞言驚喜,尤其劉遇安更是喜出望外,形於顏色。青囊仙子當時微微皺了皺眉頭,眾人俱未覺察,只笑和尚看在心裡。青囊仙子又道:「莊易自赴百蠻山相助除去文蛛,不久便可復音還原。現在髯仙李道友飛雷洞被毀,除妖之後,他門下弟子移居凝碧,人英前去,也不愁起居寂寞了。」說罷,向眾人一舉手,道聲:「各自珍重前途!」一道光華閃過,破空而去,轉眼沒入雲中不見。
這裡眾人也各自分手。英瓊、輕雲、人英三人,帶了袁星身體,與米、劉二矮用彌塵幡同回凝碧仙府。笑和尚、金蟬、莊易仍往奧區,共商二上百蠻山之策。笑和尚道:「都是蟬弟心急,如不是米、劉二人提醒我,取出乾天火靈珠,後來妖屍又不捨棄幡逃走時,險些功敗垂成。此番到了百蠻山,再心急不得了。」金蟬道:「我也是怕時間稍縱即逝,早去豈不更好?誰知妖屍竟那般厲害,黑煙密佈,離開劍光和彌塵幡光華所照之處尺許以外,連我都看不清楚,別位更是不行。彼時我一手持定彌塵幡,一手指揮霹靂劍,這幡和劍俱非尋常法寶。幡因發出妙用,非運玄功不能把持。那劍更因我學劍成功日淺,不敢大意。
只顧全神貫注,大敵當前,簡直無暇將懷中天遁鏡取出。後來準備收劍取鏡,你已將火靈珠取出。此珠真也神異,發出來的光華四面均亮,不似天遁鏡只照一面。你雖吃了許多辛苦,壞了無形飛劍,得此也足以自豪了。」笑和尚道:「你說哪裡話。休說那劍經我多年苦修,而且出諸師父,豈能與珠去比得失?何況只我冒險一試,尚不知用法呢。」金蟬道:「事已過去,悔也無益。你得此珠,總可算是慰情聊勝於無。適才李師妹托我,說此間猩、熊對她有些恩義,因為回山匆忙,不及招呼。它們現藏在地穴之中,還有一些在山南覓地潛伏,因為懼怕妖屍,不敢外出求食,恐怕日子久了,地穴內的叢草不夠吃的,請我去放它們出來。我們何不去看一看?」說罷,同了笑和尚、莊易,逕從天窗洞下去。
那些猩、熊先見紫光紅光,以為英瓊回來,個個踴躍歡呼。及至三人落地一看,並不認得,尤其莊易昔日捉過它們,有的嚇得亂叫亂竄,有的竟拚命向三人撲來。三人將劍光升往高處,下面猩、熊還是咆哮不已。金蟬道:「這種勝於虎豹的惡獸,見人就撲,放了出去,豈不造孽?」笑和尚道:「這話並不一定,也許是我等面生之故,你且將話說明了試試看。如果真的冥頑無知,哪怕李師妹異日見怪,不但不能放它們,還得懲治一番,以免將來受害。」金蟬答道:「你的話不錯。李師妹日裡相見時不是說過,它們俱有靈性,自從收伏以後,輕易從不傷生,只知以草木為食麼?」說罷,高聲喝道:「爾等休要咆哮。爾等的恩人李仙姑,已和我們合力除去妖屍,因為急於回山,不及來此看視,請我們到此,放爾等出去。爾等如系一時誤會,以恩為仇,可一齊俯伏,我便放爾等過去;倘如自恃猛惡,出去為禍生靈,我們飛劍便不容情了。」說罷,下面猩、熊便馴服了一大半。金蟬又高聲再喝一遍。先是下面猩猿朝著那些馬熊叫嘯了幾聲,倏地同時俯伏,昂首鳴嘯起來。
三人都覺奇怪。金蟬還不甚放心,又親自飛落下去,試探一回。那些猩、熊見金蟬落下,不但不似先前磨牙張口,咆哮撲噬,反而緩緩爬行過來,圍著金蟬跪伏,不時用口在金蟬腳底聞嗅示媚,神氣非常馴善親暱。金蟬心中大喜,又招呼笑和尚與莊易飛身下來。那些猩、熊對笑和尚也和金蟬一樣,惟對莊易卻有好多都是怒目狺狺,帶著又恨又怕神氣。金蟬、笑和尚才知適才咆哮,是為了莊易。便對它們說道:「這位莊大仙已經棄邪歸正,與我們是一家人了,你們怕他則甚?外面已無敵人,爾等去留,可以隨便,無須再存戒心了。」說罷,又叫莊易特地去挨近它們。眾猩、熊仍是望而卻退,也不往外走出,意似觀望。金蟬、笑和尚俱覺它們能解人意好玩,不時摸摸這個,撫撫那個。過有頓飯光景,忽聽外面隱隱有猩、熊鳴嘯,聲音由遠而近。洞內猩、熊也互為應和,聲震耳鼓。
正要分人出外看視,忽聽撲騰騰響成一片,百十隻大小猩、熊,相繼由壁側縫中轉了過來。同時滿洞猩、熊,俱都悲鳴起來。三人料是山南那些猩、熊已發覺妖屍伏辜,前來會合。不多一會兒,眾猩、熊忽向三人跪下,昂首吼了幾聲,紛紛站起,猩猿在前,馬熊在後,轉過巖壁,逕往入口之處縱跑上去。三人跟在後面,一同走出。那些猩、熊到了後面,又都回身伏地,意甚依戀。笑和尚道:「妖屍已除,爾等已無後慮。此後可各尋巖穴潛伏,優遊歲月,將來轉劫,自有善果,勿傷生靈,以干天戮。我們不久也要他去,爾等無須再為依戀,只顧走吧。」說罷,將手一揮。眾猩、熊又同聲狂吼了一陣,才起立歡嘯,三五成群,躥高縱矮而去。三人見此光景,甚為感動。笑和尚道:「這般猛獸,為數又多,不是李師妹以德感化,正不知每日要傷多少生靈。無怪諸位前輩,說她將來要光大門戶,領袖群英。即以這件事而論,出世不久,便積了若干外功,雖然仙緣注定,一半也可算得時勢造成,好事都叫她遇上,豈非奇怪麼?」
金蟬道:「這幾日除了練劍,無甚事做。聞說此山頗多奇跡,莊道兄先來多日,定然知道,我們去玩一玩,好麼?」二人點頭稱善,一同離了奧區,先往兔兒崖走了一遭。見崖上洞府甚是清幽雅淨。金蟬嫌奧區黑暗,人英又將各室懸的星光收走,青囊仙子曾約米、劉二矮來此傳授妖幡用法,此時不歸,想是為了三人借居之故,主張移居玄霜洞內。好在三人除身以外,俱無長物,決定了移居之後,因見星月交輝,又往別處游了一會兒,才行回洞打坐。
到了午夜過去,笑和尚運用玄功,將真氣轉透三關,連坐完了兩個來復,覺得身心異常舒泰。想起借用金蟬這口寶劍,雖已運轉精熟,到底還是比不了自己的無形劍,用過多年苦功,可以隨意變化,出神入化。又見洞外月朗星明,景物幽靜,想到外面崖前練上一回。回看金蟬、莊易,俱在瞑目入定,便不去驚動他二人,逕自起身,走出洞外。見月雖不圓,因為立身最高之處,雲霧都在腳下,碧空如拭,上下光明。近身樹林,繁蔭鋪地,因風閃爍。遠近峰巒巖岫,都回映成了紫色。下面又是白雲舒捲,繞山如帶,自在升沉。月光照在上面,如泛銀霞。時有孤峰刺雲直上,蓊莽起伏,無殊銀海中的島嶼,一任浪駭濤驚,兀立不動。忽然一陣天風吹過,將山腰白雲倏地吹成團片,化為滿天銀絮,上下翻揚。俄頃雲隨風靜,緩緩往一處挨攏,又似雪峰崩裂,墜入海洋,變成了大小銀山,隨著微風移動,懸在空中,緩緩來去。似這樣隨分隨聚,端的是造物雄奇,幻化無窮,景物明淑,清徹人間,比那日英瓊對月,又是一番境界。這般清奇雅麗之景,漫說難於形諸筆墨,也不能繪以丹青,作者一支禿筆,僅能略述梗概,尚未窮其萬一。閒言少敘。
且說笑和尚振衣絕頂,迎著天風,領略煙雲,心參變化,耳得目遇,無非奇絕,頓覺吾身渺小,天地皆寬,把連日煩襟祛除淨盡,連練劍都忘卻了。正在越看越捨不得離開,猛想:「如此靈山勝域,縱無異人寄跡,亦定多有仙靈來往,怎麼連日除遇青囊仙子和新來不久的嚴、莊二人,並無多士,難道偌好靈山,只供妖屍盤踞麼?好在還有幾日不走,明日會同金蟬、莊易二人,且去搜尋一下,或有奇遇,也未可知。」剛想到這裡,倏見下面崖腰雲層較稀之處,似有極細碎的白光,似銀花一般,噴雪灑珠般閃了兩下。要是別人,早當是月光照在白雲上的幻景。
笑和尚幼隨名師,見聞廣博,何等機警,一見便知有異。心想:「日裡俱駕劍光往來,崖下還不曾去過。適才所見,明明是寶物精光,破雲上燭,豈可失之交臂?」想到這裡,更不怠慢,急駕劍光,刺雲而下。到了崖腳一看,這一面竟是一個離上面百餘丈高的枯竭潭底,密雲遮蔽崖腰。雖不似上面到處光明如晝,時有月光從雲隙裡照將下來,景物也至幽清。滿崖雜花盛開,籐蔓四垂,鼻端時聞異香。矮松怪樹,從山左縫隙裡伸出,所在皆是。月光下崖壁綠油油的,別的並無異狀。再往銀光發現之所仔細找尋,什麼跡兆都無。悄悄潛伏在側,靜候了好一會兒,始終不曾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