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蜀山劍俠傳·貳

第1章 第七十四章 (1) 文 / 還珠樓主

    忒癡情穿雲尋古洞臨絕險千里走青螺

    話說俞允中自見雲鳳一走,萬念俱灰,每日愁積於胸,茶飯都無心下嚥,幾次懇求心源、玄極、鐵蓑道人攜帶入門。心源因秉承追雲叟留柬意旨,不但一味敷衍,不給他關說,反將追雲叟的意思轉告玄極、鐵蓑道人。鐵蓑道人先見允中雖然出身膏粱富貴之家,一絲紈褲習氣都沒有,又加以心地根基均極純厚,自己本少傳人,憐他向道誠切,原有允意,經心源一說,就此打消。允中苦求了多次無效,愈覺愁煩。心想:「哪個神仙不是人做的?叵耐這些劍仙都說和自己無緣,玉清大師所說青螺山的遇合也不知真假。

    雲鳳現在怪我不肯上進,倘若她學劍回來,見我還是碌碌如舊,豈不越發遭她輕視,怎對得起她?長此耽延下去,如何是好?追雲叟是超凡入聖的劍仙,近在衡山,他老人家對內侄曾孫女如此關心,難道對我內侄曾孫婿就一毫都不憐念我的誠意?各位劍仙不允收我為徒,想是我生在富家,割捨不下,又不能耐出家寒苦,故而推托。我何不回轉家去,將家業變賣,全做善舉,散給貧寒?然後隻身一人趕往衡山,去求追雲叟他老人家收容,好歹將劍術學成,日後也好同愛妻相見。」主意打定,越想越覺有理。也不通知家人,設詞回家,即時喊來家中管賬收租之人,將家產全數托他變賣,分辦幾樣善舉。留下金條、書信與凌操。帶了幾十兩銀子,棄家入山。滿心盼望學成劍術,便去尋著雲鳳,一同回見岳父。如不能實現自己期望,從此厭世出家,不履人世。

    早數日便從心源、玄極口中探知追雲叟衡山居處,趕到山腳下,忽然山上起了大霧,山中大路崎嶇難行。允中心內焦急,好幾次冒著百險,想爬上山去。怎奈衡岳的雲霧本就常年封鎖,很少開朗的時候,這次大霧更是來得濃厚,站在山腳下望去,只見一片冥茫,咫尺莫辨,漫說認清道路,連山的影俱看不見,如何能夠上去?允中無法,最後一次決定鼓起勇氣,帶了乾糧,手腳並用,打算爬走一點是一點。衡岳本是湘中名山,三湘七澤間神權本盛,每年朝山的人甚多。惟獨追雲叟所居,既在衡岳的極高險處,天好時常是煙嵐四合,無路可通,又聞其中慣出猛獸毒蟲,朝山的人向不打此經過,人跡極為稀少。允中借住在遠離山腳的一個貧苦農民家中,那人姓吳,甚是誠懇,見允中是個大戶人家子弟,不攜隨從,獨自朝山,走的又不是入山正路,非常替他擔憂,勸解多回。允中知他一番好意,只用婉言拒絕。

    他自己也知此地山徑奇險,常被雲封,怎奈業在神仙面前許下心願,非從此山上去不可。那農夫勸阻無效,這日見他執意冒險上去,便說:「此山常聽人說猛獸毒蟲甚多,官人身佩寶劍,想必是個會家。不過目前雲霧滿山,本來就沒有山路,這般冒險上去,九死一生。如果真是非去不可,待我給官人將手肘、腳膝、腦背後等處,俱都用厚棉兜上,再備下長索套鉤。以備萬一失腳滾將下來,只消用兩手護著頭面,順著坡道往下滾來,即便帶傷,不致送命;萬一失腳墜入深谷絕澗,只要不死,也可藉著繩鉤設法爬將上來。不過這都是萬沒辦法中想出來的法子,最好不去冒險,改道朝山才是上策。」允中哪裡肯聽他勸阻,只催他速去準備。那農民無法,只得依他,夫妻二人連夜給他趕辦了一切應用東西及乾糧等件。第二天,允中便照那農民之言,將厚棉兜戴好上山。那老農夫婦送到山腳,指明了上去途徑,眼看允中行了丈許遠近,便漸漸沒入霧氣之中,一會兒便蹤影消失,先還互相呼應,後來漸漸聽不見聲響,才歎了一口氣,逕自回家。

    那農民原未到山的高處去過,只平日雲開時上山撿柴,揀那易走之路,上去還不到三四十丈遠,便無路可通,走了下來,總共一年還去不上幾次。允中照著他指示的途徑,從大霧裡爬走上去,如何能走得通,上去不到十丈,便連連滑跌了好幾次。一則年少氣盛,二來學劍心切,以為自己一身武功,只要手腳摸著一點邊際,便不難往上爬去。起初聽見那農夫在下呼喊,勸他回來,心感他一番好意,先還答應幾句。入後連吃了幾跌,又加霧氣太重,聲音不易透出,自己既決定不肯反顧,索性一個勁往上爬走,連答應都不答應了。那農民卻以為他走遠聽不見,便走了去。允中聽不見下面聲息,知道農民已走,幸而自己武功眼力俱有根底,雖然山路險滑,大霧瀰漫,走出十丈開外,略歇了歇,鎮定心神,前面一二丈以內居然看得出,不禁心中大喜,越加奮發前進。沒料到此山高寒,大霧凝在石上變化成水,又加此山常無人跡,岩石磊砢,礙足刺手。三四月間草木叢茂,到處荊棘,一雙赤手在濕透的石土上扒撓,冷得都發了木,又刺上一手的荊棘。

    雖然受傷不重,這些刺籐大都含有毒質,不大一會兒,便腫痛紅脹起來,才後悔不該不信農民之言。因嫌攀援不便,將手上棉套脫去,冷還好受。走還不到十分之一,前途險境尚多,雙手腫痛凍木,如何能往上行走?急得幾乎哭了起來。勉強拔出手上的刺,又走出三丈多遠,實在無法再走。摸著一塊較為平坦之處坐下,在暗中將未拔完的小刺細細用指甲拔出。這時手上中了毒,不但不覺冷,反倒火熱滾燙起來。抬頭看上邊,霧氣濃厚得什麼都看不見;望望下邊,連自己身體都看個依稀彷彿,不大完全。越想越傷心,決定拼著死命仍往上走,寧死也不回去。把週身整頓一下,取出棉手套戴上,仍舊一步一步往上爬走。後來實在兩手疼得難受,沒奈何只得站起身來,冒險用兩足朝前試一步,走一步。又走上去有五六丈高下,忽然一腳試在巖壁上面,大吃一驚。急忙用一雙痛手往四外一摸,到處都是巖壁,哪裡還有路可通?這一急非同小可。就在這大霧之中,東摸摸,西摸摸,經了好一會兒,不但上的路沒有,恰似鑽窗紙的凍蠅一般,連來路都尋不見了。允中著急無奈,跪將下來,高喊外岳曾祖救命接引。枉自喊得口乾音澀,說了許多虔誠哀告的話,連絲毫回音都無有。

    正在傷心之際,忽見眼前不遠有兩道藍光閃動,猜是自己誠心感動追雲叟,用劍光前來接引,只消跟定這光前去,必能尋到他的洞府。不由心中大喜,也不顧手中疼痛,連爬帶跌地朝那兩道藍光趕去。那藍光只在原處閃動,並不移開,允中以為必有佳遇。等到走近面前,那藍光還是不走,先還又猜是什麼寶物。及至身臨切近,還未及用手去摸,已聞鼻息咻咻,非常粗猛。允中心切勢猛,知道有些不妙時,手已摸了上去。才一接觸,便覺那東西一身長毛,腥味觸鼻,知道在黑暗中遇見一種不知名的怪獸,嚇了個膽落魂飛。那東西原也是在霧中不能見物,伏在那裡假寐,被允中高聲一叫,驚醒轉來,聞著生人氣味,循聲朝前衝了過來。允中退下來時,本想拔劍護身,忙中忘了脫去手上棉套,就在這手忙腳亂之際,被那東西一頭撞了過來,撞了個正著。允中一個站立不穩,倒栽蔥跌滾下來。

    情知性命難保,猛想起農民臨來時囑咐,急忙拳起雙腕,抱緊頭顱,護好面部,雙腳也往上拳攏,縮成一團,順著往下滾去。且喜這一撞,正好撞向上山時的來處,不曾跌到深淵絕澗之內,沒有喪了性命。允中一路翻滾,耳旁還不時聽見那怪獸在上面吼叫如雷。連滾帶嚇,好一會兒才滾到山坡腳下,業已耳鳴目眩,不能動轉。又過了好一會兒,勉強將身坐起,忽覺胸前腰背上酸痛非凡,記起胸前是吃那怪獸撞了一下很重,滾到半山又被石頭硌了兩下。低頭看時,胸前衣服業已刺破了一個大長口子,那怪獸頭上想必生有角一類的東西,沒有被它刺入肉內,還算萬分之幸。允中白受了許多顛連辛苦,差點沒把性命送掉,不但沒有見著追雲叟,達到心中願望,週身還受了好幾處硬傷,兩手更是痛得火炙一般,屈伸不便。費了好些事,才勉強將一雙破爛的棉手套脫了下來。一陣傷心急痛,「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立刻暈倒,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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