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一五二章 (4) 文 / 還珠樓主
「我那仇家名喚甄海。其父乃是南宋末年一個福建的舟子,載客人飄洋浮海,遇風浪將舟捲向南海一座島上。那裡天生各種靈藥甚多,無有食糧,便以島中草果為食。有一天,無心中吃了一枝迷陽毒草,原是極熱之藥,為採補中的聖品。被他誤服下去,立時慾火燒身,忍受不住。仗著食了三年草果,內中不少靈藥,體健身輕,力大無窮,因為無從發洩,便在海水中泅泳解熱。遇見一隻母海豹,被他擒住。這舟子一沾生物肉體,越發慾火如狂,當下將那海豹擒上岸來,交合了二日三夜。雖然洩了慾火,人已從此癱倒,不能行動。那海豹居然還有良心,每日銜些小魚蝦給他挨命。同時海豹已有了孕,到第九年上,生下一子,海豹隨即死去。舟子因此子是海豹所生,取名甄海。此子幼稟異質,不但生而能言,而且出沒波濤,行動如飛。由舟子教導,埋了他母親,照樣去採魚蝦草果與乃父度命。又挨過了十餘年,舟子方才老死。甄海在南海流蕩,忽然遇見異人,愛他質地,傳了他許多道法,才有今日。」
正說之間,三鳳便接口,將日前來犯紫雲宮的道童模樣和所騎的怪魚說出,問和尚可是此人?和尚答道:「正是那廝。不知三位怎生認得?」三鳳又將前事說了。和尚狂喜道:「照此說來,我們同仇敵愾,更是一家人了。難怪連日我在此行法,並無絲毫動靜。鳩盤婆明明盡知此事,仍想借我之手,將三星美人蚺除去,好減卻異日的對頭,害得我差點沒被神雷震死,用心也太機巧了。那廝歸藏袋已破、同黨已死,別的我都能制他。諸位既還不知道他的姓名,想必恐他捲土重來,故想知他的來歷蹤跡。何不伴我三日,等我復原後,同去他的巢穴將他除了,以免後患,豈不兩全其美?」
三鳳聞言,首先稱善。金須奴見這和尚貌相雖惡,還不似藏有奸詐。打算趁這三日閒暇,分一人回轉紫雲宮與初鳳送信,就便看看妖童甄海日內可曾二次來犯。再將初鳳邀來,同去報仇。和尚卻力說妖童自受重傷,尚未痊癒,必俟傷癒,另約能人報仇,此時決不會有所妄動。自己所畏者,只有歸藏袋,如今此袋既失,他已不是自己對手,只要三人伴他過了三日,一到便可將他除去,無須再約他人相助。金須奴終是持重,起初還當他受了震傷,不能起飛,故此需人相助;後來又說他法寶法力仍在,甄海歸藏袋已失,既是毫無足畏,何以又非三人伴守三日?似乎先言後語有些矛盾。當時也不給他說破,只說:「初鳳是全宮之長,既然得知妖童蹤跡,便須稟命而行,不容不回宮請命。」和尚聞言,方才默然不語。
金須奴又問了他法號,才知這和尚便是東海孽龍島長風洞的虎頭禪師。在未入紫雲宮跟從初鳳姊妹時,聽人說過,他原是異派中一個有名的散仙,生而禿頭,所以著了僧裝,並非佛門弟子。雖不似別的旁門專做惡事,手段卻也狠辣。因所居與苦行頭陀相近,不知因甚事做得過了一些,被苦行頭陀制伏過一回。適才聽他說起與甄海狹路相逢,險遭毒手,還多虧了苦行頭陀解救,才得保全性命,大約業已改行歸善。知道了根柢,略覺放心,暗和二鳳使了個眼色,囑她留意。便即起身告辭,往紫雲宮飛去。
到了一看,宮外封鎖甚嚴,到了牌坊下面,便難再進。幸而冬秀隱身宮門入口,見他獨自飛回來,以為出了亂子,忙著出接,才得走進。一問初鳳、慧珠二人何在,說是因為前車之鑒,正在黃晶殿中同煉天書副冊中所載的一種極厲害的魔焰,要三日後方得完成。當日恰是第二日,法未煉成,不能出殿。如今全殿封閉,誰也不能進見。初鳳行法之時,曾留有話,算計金須奴等三人見了嵩山二友,往返也得一二日工夫。回來如有動作,不過也只隔一日。多一件法寶禦敵,畢竟強些。應用之物,早經採集,起初初鳳因這種魔法狠毒,沒有急需,不願煉它。自從吃了陰火大虧,恨那妖童入骨,特地煉來報仇。如三人回宮,可少候一日等語。金須奴原想一到便拉了初鳳同走,不想這般不湊巧,偏在這時正煉魔法,須要候上幾日。好在虎頭禪師原約三日之後,也不忙在一時,便在宮中暫候,等初鳳魔法煉成,再定奪行止。誰知初鳳行法時,差一點功候,幾乎白費心力,又遲了大半天,直到第三日子正過去,才將法術煉成,開殿出來。金須奴忙即上前相見,說了經過。初鳳自是心喜,因時間大促,不能再延,略談幾句,便留下慧珠、冬秀二人看守門戶,從宮門牌坊前起,直達海面,都用法術層層封鎖。興沖沖同了金須奴起身前往。
到了那座荒島一看,虎頭禪師和二鳳、三鳳三人都已不知去向。金須奴回宮時,虎頭禪師又未說明甄海所居之處。而且違約先走,其中難免不有差錯,不由大吃一驚。二人一商量,甄海巢穴既相隔那荒島不遠,除了在附近海中搜尋外,別無法想。仗著二人都是慣於水行,踏波濤如履康莊,那一帶的島嶼又不多,尚易尋找。二人在海中行未多時,忽見前面有一座大島。近前一看,滿島都是瑤草琪花、珍禽異獸,景物幽秀,形勢雄奇,頗似仙靈窟宅。因水上沒查見什麼異狀,猜是到了地頭,忙即飛身上去。那島地面不大,方圓不過百里,高處望去,彷彿一目瞭然。二人分途搜尋,不消頃刻,便走完了一半,一點朕兆俱無。初鳳暗忖:「二鳳等如果來此,必與妖童對敵,絕不會沒有一點蹤跡。就說地方不對,這裡花草有好些都經過人工佈置,怎地沒個人影?」正在焦急,忽見金須奴在左側面山麓之下用手連招。忙著飛過去時,金須奴已不等她到,逕往山下面的一個大湖之中鑽去。
飛近一看,那湖位置正當島的盡頭,三面俱有山峰圍繞,寬有十里,深約百丈,清可見底。水中養著許多海豹,正圍著幾道光華張牙舞爪,欲前又卻,已有幾個屍橫湖底。初鳳一見那光華,業已認出是自己人,無暇多觀,正待飛身而下,金須奴已將那兩道光華帶起,飛上岸來。放在地上一看,正是二鳳和三鳳兩個,被許多形如長帶、又白又膩的東西捆了個結實,連試了許多法寶飛劍,俱斬不斷。初鳳看出那東西是純陰之質,恐湖中敵人尚在,不便迎敵,只得夾了二人,駕遁光先回紫雲宮。與慧珠、金須奴三人圍定二女,運用玄功,施展三昧真火,連煉了三日,才將那東西燒斷。所幸二女神志尚清,服了點丹藥,便即還原,言動自如。一問原因,才知又是三鳳招惹出來的禍事。
原來金須奴走後,三鳳便不住向虎頭禪師探聽甄海虛實,除歸藏袋外還有什麼寶物。虎頭禪師本無機心,便照直說,甄海曾得異人傳授,所煉法寶俱無足奇,自己此番前去,一則為了報仇除害,主要還有別的原因,暫時不能明說。三鳳知他必還覬覦甄海的法寶,便和二鳳以目示意。想是被虎頭禪師看出,恰巧金須奴和初鳳又去遲了一步。虎頭禪師在第三日之前,人便復原,他起初不願人多,既要別人相助,又恐到時翻臉,和他要那朝夕夢想欲得的一部道書。
一見三鳳神色有異,急中生智,故意裝作入定,忽然失驚,說甄海即將離海他往,去請能人,時機一失,不但制服不了,日後彼此俱有大禍。自己只得冒險前往,與甄海拼一死活,請二女在荒島上等到金須奴約了初鳳回來,再行同去接應。二鳳因守金須奴之戒,還在將信將疑,力持等金須奴到來,再行同去;否則便請他說了地方,隨後與他接應。三鳳卻是利令智昏,明知其中有詐,偏猜他只須守過三日,便無用人之處,想一人前去獨吞,再三力說:「既是妖童將要他去,你一人勢單。彼此都為報仇,無須再候大姊。」非一同前往不可。虎頭禪師裝作無可奈何,才行應允。二女也未看出。二鳳知三鳳性拗,攔她不住,又恐三鳳有失,只得同往。因虎頭禪師說,如能三人同去,手到成功,連催起身,什麼都未顧及。
一到海島上,果是日前妖童出來應戰,二女更是深信不疑。誰知剛和敵人交手,虎頭禪師忽然隱去。甄海已是覺察,狂吼一聲:「大膽妖僧、賤婢,竟敢用誘敵之策,前來盜我仙書!」說罷,也不再和二女交戰,逕直飛入湖中。二女當然緊追下去。三鳳聽出虎頭禪師果有私心,那仙書必是異寶,越發動了貪心。及至追落湖中一看,虎頭禪師已將湖水劈開,左手拿著一個玉匣,另一手放出一道烏光,正和一個女子對敵。那女子已受重傷,兀自不退,見甄海飛落,只喊得一聲:「艮兌帶書走了。我受了這賊禿重傷,且去那邊等你。切莫戀戰,改日再報大仇吧!」說完,一道白煙冒過,便即不見。虎頭禪師還想追趕,甄海已紅著雙眼殺上前去,將他攔住。三鳳見虎頭禪師手中拿著一個玉匣,也不知他那部道書到手也未。因為還在爭鬥,便恨不能早些將敵人殺死,好問個明白。偏那甄海雖在紫雲宮受傷慘敗,失了重寶,依然還有全身本領,玄功奧妙,幻化無窮,不似上次輕敵,一時半會兒不易取勝。同時又因這裡是他巢穴根本重地,不捨丟失,只管拚命相持,並無退避之意。
鬥到後來,甄海忽從身畔取出一個透明晶球,一脫手,便連人化成一團黃光,直往三人頭上飛來。二鳳、三鳳的法寶飛劍竟失功效,只能圍在黃光之外亂轉,不能抵禦。說時遲,那時快,黃光業已罩臨頭上。那虎頭禪師一味敷衍應敵,原為誆他這粒身外元丹。一見誘敵計成,心中大喜,忙將長袖一抬,飛出千百道細如游絲的紫光,朝那團黃光射去。二鳳、三鳳見黃光臨頭,方覺一陣心慌神迷,那紫光業已射入黃光之中,只聽絲絲連聲,黃光立即縮小,只如碗大。接著又聽一聲怪嘯,一道青光直往那座宮內飛去。虎頭禪師早已防到,手一抬,先將那團下落的黃光收去,也化作一道青光,從後追趕,轉眼同入宮內。等到二鳳、三鳳心神稍定,想追時,那座宮門業已緊閉,將二女關在外面,不得入內。惱得三鳳興起,連忙指揮空中法寶飛劍上前攻打。那座宮殿也不知何物製成,異常堅固,二女飛劍法寶攻上前去,眼看光華飛繞中,黃沙如雨,只管破碎,卻是不易即時攻破。
待了一會兒,宮門自開,虎頭禪師笑容滿面飛身出來。二鳳便問妖人何往?虎頭禪師道:「仇敵已誅,大功告成,全仗二位道友相助。異日有緣,再圖重報吧。」說罷,便要走去。三鳳本惦著那部道書,此時又見他胸前袈裟鼓起,猜是又得了什麼寶物,便沒好氣攔道:「禪師且慢!適才我見你得了一個玉匣,想是那部道書,可容借我一觀麼?」虎頭禪師早已看出三鳳心懷不善,只因人家相助一場,如無二女,怎能分身入宮盜寶?不願恩將仇報,打算就此別去。見三鳳不知進退,滿臉俱是怒容,料知善說無效,再加適才見二女法寶也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