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一五一章 (2) 文 / 還珠樓主
二鳳聞言,愈發感愧道:「你不要再小奴小奴的。你的道行本來勝過我姊妹三人,只為想要超劫解體,求那上乘正果,才自甘為奴。平日受盡她的欺侮,如今你道基已壞,還盡自做人奴才作甚?我身已經屬你,如仍主僕,越增我的羞辱。現時且不明言,等我暗向大公主說明經過,由她做主,作為你道已成,不能再淪為奴隸。地闕金章曾經載明你我二人有姻緣之分,令我嫁你,索性氣氣她們。好便罷,不好我和你便離了此地,另尋一座名山修煉,你看如何?」金須奴聞言,先甚惶恐,後來仔細想了一想,說道:「公主恩意,刻骨難忘。公主主意已定,違抗也是不准。我金須奴以一寒荒異類,上匹天人,雖然壞了道基,也就無足惜了。」說罷,互相對看了一眼,不由又相抱痛哭起來。兩人雖不再作尋常兒女燕婉之私,卻是互相關憐恩愛到了極點。似這樣深情偎依,挨到開壇之時,彼此又把少時出去的措詞,以及日後怎樣挽救修為之策,商量了一番。這才分坐在兩邊榻上,靜候開壇出去。也是他二人無這天仙福分,才鬧到這般結局。
其實三鳳並非存心要害二人,只因第一日見二鳳陪了金須奴入內,初鳳鎮守主壇,瞑目入定,更是鄭重非常,本就有些不服。再加自己和慧珠、冬秀分守三方,不能離開一步。頭兩三日還能忍耐,勉強凝神坐守。及至金須奴在室中坐到緊要關頭,三鳳因此動了嗔念,同時也為魔頭所乘,不知怎地,覺著氣不打一處來,暗忖:「他一個異類****,過了這一關,道基穩固,日後功行圓滿,便可上升仙闕。自己枉具仙根,反不如他。」越想越恨,竟忘了當前利害,賭氣離了守位。猛又想起:「二姊還在裡面,魔頭萬一侵入,豈不連她一齊害了?凡事均有前定,何必忌他作甚?」這投鼠忌器之心一起,立時心平氣和,回了原位。且喜初鳳沒有覺察,法壇上霞光仍盛,並無動靜,還以為沒有什麼。誰知那魔頭來去渺無痕跡,隨念而至。全仗初鳳等三人冥心內視,遠用靈元,代室內之人防守。三鳳念頭一錯,魔已乘虛而入;再一離開本位,只這剎那之間,便被侵入室中。休說三鳳看不出來,就連初鳳坐守主壇,只管澄神定慮,反虛生明,直坐到七日來復,下位開壇,也以為自己道心堅定,萬念不生,魔頭決未侵進,金須奴大功告成了呢。
時辰一到,初鳳收了禁法,將壇開放。一陣煙光散處,看見晶亭內兩邊榻上,一邊坐定二鳳,一邊坐定一個赤著上半身的美少年。算計他已超劫化解,換了凡體。地下卻堆了一攤人皮金髮,好生心喜。連忙帶了三鳳、冬秀、慧珠等入內。二鳳首先下榻說道:「他此時舊衣已不能穿著。恰好那日收檢仙衣,竟有一套道裝,式樣奇異,不似女子所穿。他沒化解前,因為大小相差過甚,沒有想到他身上。適才方得想起,待我去與他取來,穿了相見吧。」三鳳方要答話,二鳳已經往外走去。一會兒仙衣取到,放在金須奴身側,由他自著。五女便退往別殿,等金須奴坐功完了,自去相見。
三鳳、冬秀見金須奴一旦變得那般俊美英秀,自是又妒又羨。到了別殿坐定,紛問經過。二鳳自是傷心,忍著悲痛,照議定之言,說了經過。初鳳、慧珠俱贊金須奴根行深厚,有此仙緣。一會兒金須奴穿了新衣來見,叩頭謝恩。眾人見那裝束甚是奇特:上身一領淡紅色的雲荷披肩,長只及時,露出兩條玉臂;下半身一件金黃色的道裙,長只及膝,赤著一雙其白如霜的腳;頭上秀髮披拂兩肩,週身都是彩光寶氣,越顯出仙風道骨,丰姿美秀。初鳳見那身衣服以前置放在玉匣底層,以為都是女衣,不曾取出檢視,這一穿上,竟是為他而設,再也無此相稱,可見他本是宮中之人,仙緣早經前定。連三鳳、冬秀先時還不願意將仙衣給他,到此也無話可說。當時誰也沒有看出異樣。
直到金須奴告退出去,二鳳才懷著滿腹悲酸,偷偷告知初鳳、慧珠。初鳳、慧珠知是前孽,歎惜了一陣。仔細尋思,二鳳心意已決,除了下嫁給金須奴外,別無善法,只得答應。等金須奴赴了白、朱二仙之約回來,再由初鳳想好說辭,當眾宣示,以正名分。商量停妥,二鳳又背人說與金須奴。不消多日,便從三鳳口中探出受害緣故。從此金須奴夫妻便和三鳳、冬秀二人生了嫌隙,以致日後鬧出許多事故。這且不提。
等到赴約之日,金須奴帶了那柄寶扇,辭別初鳳姊妹,逕往嵩山飛去。白谷逸、朱梅二人已在少室山頂相候。雙方相見之後,金須奴先說了化解入魔經過,哭求指示玄機,有無挽救。白谷逸道:「月兒島連山大師所藏旁門法寶甚多,火海數十年才一開放,難免不為左道妖人得去。不到日期,想入火海須要兩件防身寶物:一件是長眉真人修道防魔用的九戒仙幢,一件便是你所得的那柄寶扇。仙幢可以護身,寶扇可以消滅守洞石人劍上的真火,相依為用,缺一不可。我二人向長眉真人借寶時,曾聞真人法諭,說紫雲三女雖然生具異稟,只是得了一點千年老蚌的靈氣,夙根不厚,修到地仙已是僥倖。將來能否避卻劫難,尚要看她們修為如何而定。倒是你一個寒荒異類,稟賦天地間至淫奇戾之氣而生,竟能反性苦修,不避艱危,用盡毅力,誠心尋求正果,大是難得。目前道基雖壞,惡骨已換。只要仍和以前一樣虔誠苦修,前途成就尚非無望。
並且長眉真人還有用你之處,應在三百年後,所以特借仙幢,由我二人與你同入火海。那些旁門法寶,我二人一概不要,俱都贈你。只內中有一冊連山大師當年的修道目錄,藏在大師的遺蛻之下,須要帶往峨眉,交與長眉真人。此書裝在一個金函以內,非我二人親自下手,不能取出。余外還有幾粒丹藥,與初鳳、慧珠二人上次在火海中所服功效相同,俱能增長道力,駐顏不老。那日三鳳代為我二人取那朱環,未得寶物,我本另想酬謝。不料她竟起了私心,唆使同伴想劫了鐵傘道人的寶傘逃走。我二人才故作不知,使其弄巧成拙。此次將各種法寶取出,俱都給你,以酬此勞。爾等俱是旁門,雖說避完災劫一樣長生,可是異日修煉到了吃緊當兒,一個坎離失了調勻,雖不一定便走火入魔、形神消逝,容顏卻立時變成了老醜。如得此丹服了,容顏常似嬰兒,亙古難老。我二人俱是玄門正宗,要它無用。你可帶它回去,分給未服的人每人一粒。不特你夫妻可增道力,也可與向日對頭釋嫌修好。
從此永駐青春,為地仙中留一佳話,豈非妙事?你回宮後,與眾人再在海底潛修數十年,避過一切災厄。那時道行大進,再行分途出海,積修外功。外功圓滿,重返海底。等三百多年後,末次大難再一躲過,縱然不能修到金仙,也成為不死之身了。那月兒島連山大師遺留仙法,非比尋常。那本修道目錄一經取出,埋伏立時發動,厲害已極。連我二人俱是冒著奇險行事。你寶物到手,即要先行逃走,彼時各不相顧。故此事前把話與你說明,以免臨時倉猝不能細說。從此一別,你與我二人須等三百年後或能再有相見之期。那時的紫雲宮,重重封鎖,與世相隔,不論仙凡,俱難擅入,遠非昔比。紫雲五女勤習那部天書副冊魔宮秘笈,必已悟徹魔法奧妙,多半自恃道法,起了驕意。那時如有峨眉弟子擅入宮內,有所營求,你夫妻須看我二人份上,不可使其難堪,相機予以方便。那去的人雖然年幼道淺,大都具有仙根異稟,此時助人,日後也無殊自助。否則地仙也是不足五百年一世,何況五女之中還有兩三個平日積下許多惡因,到時收果,勢所難免。災劫未至,先樹強敵,一旦相逢狹路,大難臨頭,悔之晚矣!」
金須奴一一恭聆訓誨,默記於心。白谷逸把話說完,又和朱梅商量好了步驟,才同駕遁光起身。金須奴隨了白、朱二人,飛離月兒島還有老遠,便見前面濁浪滔天,寒釗四起,愁雲慘霧中,灰沉沉隱現著一片冰原雪山,迥非前一次所見紅光燭天的樣兒。及至飛落島上一看,昔日火海俱被寒霜冰雪填沒,不知去向,連山形都變了位置,知道火海業已封閉。正在定睛注視,白、朱二人已輕車熟路般走向一座冰壁前面,只雙雙將手揚了幾下,便帶了金須奴一同飛起空中。耳聽腳底先起了一陣音如金玉的爆裂之聲,接著便是震天價一聲巨響,那一排聳天插雲的晶屏竟然倒坍下來,立時四山都起了回音,冰塵千丈,海水群飛。左近冰山受了這一震之威,全都波及,紛紛爆散震裂。近海一帶竟是整座冰山離岸飄去,砰撲排蕩,聲勢駭人,半晌方止。
冰壁稍靜,三人同時飛身而下。地面上又換了一個境界,除了到處是斷冰積雪外,冰壁陷處,現出一個深穴,下面隱隱冒著一縷縷的輕煙。朱梅首先走向穴邊,手先朝金須奴一揮,命他留意。然後兩手一搓,朝穴中一放,便見一點紅光飛向穴底。轉眼之間,下面轟的一聲,一道火焰倏地從穴底升起。三人早有準備,未等火起,早已二次飛向空中。金須奴低頭往下一看,那火勢真個厲害。先見地穴只有畝許大小,火剛上來,便是萬丈火苗夾著一股濃煙直衝霄漢,那穴便相隨震裂,越來越大。所有地面上如山如阜的堅冰積雪,立時都消溶成水,波濤滾滾,夾著少許碎冰塊,恰似萬股銀流互相擠奪爭馳,往海中湧去。不到半盞茶時,附近數百里內的冰山雪峰全都消滅。只剩下圍著火海的一座石峰,仍恢復了當日火海形狀,才略止崩裂燒融之勢。
三人見火勢發洩沒有初出來時猛烈,更不怠慢,按照預定方法,由朱梅手持長眉真人九戒仙幢護身,金須奴持著那柄寶扇當前避火。避過火頭,下到數十丈深,下面已經無火,除奇炎極熱、爍石熱金外,那火的根苗只是尺許粗,其直如矢的一股青煙。三人哪敢招惹,匆匆下落海底。守洞石人早手持石劍,迎了上來,劍頭一指,便有千百朵五角火星直朝三人射來。金須奴早得白、朱二人囑咐,知這石人劍上的火非同小可,漫說輕易不能抵禦,就是手中寶扇能夠破它,稍一怠慢,被它飛近那根火苗,立刻引燒起來。火頭不向直飛,逕從橫裡燒來,立時到處都被這種烈火填滿,全島爆炸,縱是大羅神仙,也要化為灰燼。知道厲害無比,忙將寶扇連揮,迎頭扇去,不使火星升起。且喜扇到火滅,如同石火星飛,一閃即逝。約有數十扇過去,石人劍上火星才行發完,方得近前。石人口中忽又噴出一股臭氣,觸鼻欲暈。正不知如何破法,忽聽白、朱二人口稱連山師祖,喃喃禱祝了幾句,一道金光飛出手去,燒向兩個石人,只一轉,便已斷為兩截,倒在地上。三人慌忙越過石人,飛身入洞,先到連山大師遺容前,恭恭敬敬叩祝一番,這才起立,分頭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