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一四五章 (1) 文 / 還珠樓主
重返珠宮一女無心居樂土言探弱水仙源悵望阻歸程
四女在宮中宿了一宵,次日一早起身,宮牆外面已是萬頭攢動,人山人海。冬秀安心顯示島上風光,早命老鐵父子準備舊日俞利所用儀仗,前呼後擁,往方母墓地而去。因為方母葬處地勢偏僻,俞利本沒把此事放在心上,島民又只知往方良夫婦廟中敬獻,方良死後,無人修理,墓地上叢草怒生,蓬蒿沒膝。三女自免不了哭奠一場。冬秀知三女對於世俗之事不甚通曉,仍然代三人傳令,吩咐如何修葺。祭墓之後,又往昨晚所去的廟中祭奠方良。三女想起父親死時慘狀,不由放聲悲哭起來。冬秀恐島民看出破綻,再三勸慰才罷。祭畢出來,初鳳當時便要告別。冬秀道:「大恩姊當眾回宮,恐為島民所阻。不如晚間無人,悄悄動身的好。」初鳳道:「你們只不想隨我回去便了,如想走時,何人攔阻得住?你可對他們說,我姊妹三人已選你為島主,留下二妹三妹暫時相助。我宮中無人照料,急須回轉。他們如相攔,我自有道理。」
冬秀沉思了一會兒,知她去志已決,無法挽留,只得在廟前山坡上,略改了幾句意思,向眾曉諭道:「三位公主原奉方老爹之命,來為你們除害,事完便要回去,是我們再三挽留。如今大公主急須回轉海底仙府向方老爹覆命,留下二、三兩位公主與我為全島之主。命我代向全島人民告辭,異日如有機緣,仍要前來看望。」島民因昨日三女已允暫留島上不歸,先以為初鳳覆命之後,仍要回來,還不怎樣。及至聽到末兩句,聽出初鳳一時不會再來,不免騷動起來,交頭接耳,紛紛議論。沒等冬秀把話說完,便已一唱百和,齊聲哭喊:「請大公主也留島中為王,不要回去。」冬秀見眾喧嘩哭留,正在大聲開導,忽見初鳳和二鳳、三鳳說了幾句,走向自己身前,剛剛道得幾句:「姊姊好自珍重,除了妖道餘黨之後,須代我催二妹三妹急速回去,便不枉你我交好一場。」說罷,腳一頓處,憑空縱起一二十丈,朝下面眾人頭上飛越而過。接連在人叢中幾個起落,便已奔到海邊。冬秀連忙同了二鳳、三鳳趕到時,初鳳已經縱身入海,腳踏洪波,向著岸上島民含笑舉了舉手,便已沒入波心不見。
島民見大公主已去,挽留不及,一面朝海跪送;又恐二、三兩位公主也步大公主的後塵,紛紛朝著二鳳、三鳳跪倒,哭求不止。冬秀知島眾不放心,忙拉了二鳳、三鳳回轉。島眾見二、三公主真個不走,才改啼為笑,歡呼起來。二鳳、三鳳當日同了冬秀回宮,無話。
第二日,冬秀命老鐵用幾隻小舟,將俞利手下數十個黨羽放入舟內,各給數日糧食逐出島外,任他們漂流浮海,死生各憑天命。一面問了島中舊日規章,重新改定,去惡從善,使島民得以安居樂業。因知妖道邪法厲害,如等他回來,勝負難測。仗著二鳳、三鳳精通水性,想好一條計策:派佬石選了幾十名精幹武士,駕了島中兵船,請二鳳、三鳳隨了前去,暗藏艙中。由投降的俞利心腹大官中再選一可靠之人,充做頭目,假說俞利壽日,酒後誤食毒果,眼見危急;妖婦因島中出了妖怪,不能分身,接他急速回去,有要事商議。等他到派去的船上,由二鳳、三鳳下手,將他刺死。再傳俞利之命,說從妖婦口中探出妖道謀為不軌,只殺他一人,命妖道船中所有餘黨全數回島,聽候使命。等這些餘黨回到島中,再行分別首從發落,以便一網打盡。佬石領命,便同了二鳳、三鳳,自去不提。
事也真巧,冬秀如晚一天派人,事便不濟。那妖道原本定在俞利生日那天趕回慶祝,偏巧在洋裡遇上一陣極大的颶風,連刮了三日。妖道本領原本平常,本人雖能御風而行,卻不能連那兩隻大船也帶了走。僅仗著一點妖法,將船保住,躲入一個島灣裡面,避了三天。等到海裡風勢略定,俞利、妖婦業已就戮了。因為俞利壽日已過,這次出門從洋船上打劫了不少玩好珍奇之物,另外還有兩個美女,滿心高興。打算把那兩個女子真陰采去,先自己拔個頭籌,再回島送與俞利享受。歸途中,只管同了盜船中兩個為首之人盡情作樂,一絲也不著忙。
這一面二鳳、三鳳隨了佬石,到了船上,見茫茫大海,無邊無岸,走了半日,還看不見個船影子。一賭氣跳入海中,先想趕往前面探看。無心中推著船底走了一段,覺出並不費甚大勁。前行了一陣,仍不見盜船影蹤。姊妹二人嫌船行太慢,便回身推舟而行,這同去的人,原是俞利舊部,雖說為二鳳姊妹的恩威所服,畢竟同是在島中生息長大,盜船中人大半親故。有幾個膽大情長一點的,因知出海行劫的這一夥餘黨大半是首惡;妖道平時作威作福,不把人放在眼裡:死活自不去管他們。餘人這次要回島去,決無幸理,未免動了臨難相顧之心,各自打算到時與各人的親故暗透一個消息,好讓他們打主意逃生。及見二鳳、三鳳下水以後,船便快一陣、慢一陣,末後竟似弩箭脫弦一般,乘風破浪,往前飛駛,頃刻之間,駛出老遠。這只兵船,俞利新製成不久,能容二三百人,又長又大,比起妖道乘往洋裡行劫之船還大兩倍。眾人見二鳳、三鳳下水便沒上來,不知她姊妹二人幼食老蚌****,生就神力,在底下推舟而行,以為是使甚仙法。妖道平時呼風行船,還沒她們快。個個驚奇不置,不由有些膽怯起來。
又行了一陣,佬石在舵樓上用鏡筒漸漸望著遠方船影。恐二鳳姊妹還要前進,迎上盜船,出水時被妖道看破,動手費事,船行疾如奔馬,反無法命人打招呼。正在為難,恰巧二鳳姊妹推得有些力乏,嘩的一聲帶起一股白浪,自動躥上船來。佬石便說前面已見船影出沒,恐是盜船,請二鳳姊妹藏入艙底。二鳳姊妹眼力極強,聞言定睛往前面一看,果然相隔里許開外,洪波中有一隻船,隨著浪頭的高下隱現,船桅上豎著一桿三角帶穗的旗,正與島中的旗相似。佬石知是那盜船無疑,一面請二鳳姊妹藏好,一面忙做準備。兩下相隔半里,便照舊規,放起兩聲相遇的火花信號。
妖道正在船上淫樂,聞報前面有本島的船駛來,知道島中兩隻大兵船業已隨著自己出海,新船要等自己回島之後才行定日試新,怎便駛出海來?便猜島中必有事故,忙命水手對準來船迎上前去。佬石因新降之人不甚放心,再三重申前令,告誡眾人:兩位公主現在舟中,稍有二心,定殺不宥。等到船臨切近,除那頭目外,暗禁眾人不可到對船上去。自己卻裝作侍從,緊隨那頭目身側,以防萬一洩了機密。眾人中縱有二心,一則害怕二位公主;二則佬石精幹,防備甚緊,暫時俱是無計可施。佬石監視著那頭目,說俞利誤服毒果,昏迷不醒,島中無人主持,偏巧島岸邊又鬧海怪。現奉牛仙姑之命,用新制好的兵船,前來接他一人回去,搭救島主。至於那只盜船,最好仍命他在海中打劫,無須駛回。妖道對於俞利原未安著什麼好心,幾次想將俞利害死,自立為王。只是妖婦嫌妖道貌醜,貪著俞利,說此時害死俞利,恐島民不服,時機未至,再三攔阻。妖道有些懼內,便耽擱下來。此時一聽俞利中毒,不但沒有起疑,反以為是妖婦弄的手腳,接他回去篡位。因盜船上多半是俞利手下死黨,恐同回誤事,故此止住他們,不消幾句話,便已哄信。
依了妖道本心,當時恨不得駕起妖風趕回。一則那頭目說仙姑有話,新船務要帶回;二則也捨不得那隻大船,恐人看破失去。反正那裡離島已不甚遠,見原乘兩船中俞利的黨羽已在竊竊私語,知已動疑,滿心高興,也不去理他們,竟然隨了頭目、佬石縱過新船。海上浪大,兩船相並,本甚費事,妖道過船,這邊船鉤一鬆,便已分開。妖道想起還有那搶來的兩名美女,二次縱將過去,一手一個,夾縱過來。盜船上人見他什麼都是倚勢獨吞,又聞俞利中毒之言可疑,個個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妖道也是運數該終,過船之後,越想越得意,不等人相勸,便命將酒宴排好,命那頭目作陪,兩個美女行酒,左擁右抱,快活起來。
他這裡淫樂方酣,艙中二鳳姊妹早等得又煩又悶。三鳳更是心急,不等招呼,拿了一柄快刀,便自走出。二鳳恐有閃失,連忙跟出。妖道醉眼模糊,方在得趣,忽見側面隔艙內閃出一個絕美女子,一時也沒在意,回身指著那頭目笑道:「你來時在海上得了綵頭,卻不先對我說,此時才放她走出。」一面說著,放開懷抱中女子,便打算起身摟抱三鳳。說時遲,那時快,三鳳早縱到席前,舉刀當頭就砍。妖道眼前一亮,寒風劈面而至,方知不好,膝蓋一抬,整個席面飛起,朝三鳳打去。口裡剛說得「大膽」兩字,正準備行使妖法,沒防到二鳳乘妖道回頭與那頭目說話之際,早從三鳳身後躥到妖道身後,手起快刀,一聲嬌叱,朝妖道頭頸揮去。妖道防前不顧後,往後一退,正迎在刀上。猛覺項間一涼,恰似冰霜過頸,連「哎呀」都未喊出,一顆頭顱便已滴溜溜離腔飛起,直撞天花板上,吧嗒一聲,骨碌一滾,落在船板上。頸腔裡的鮮血,也順著妖道屍身倒處,泉湧般噴了出來。
妖道一死,佬石便命將船頭掉回,去追兩隻盜船時,偏巧兩隻盜船正疑妖道夫婦鬧鬼,並未疑到旁處,俱打算暗自跟在大船後面,回島看個詳細,並未遠走。反是見大船回頭來追,以為惱了妖道,有些害怕。可又不敢公然違抗,見了大船上旗令,勉強停住。因妖道素日手段凶辣,未免懷著鬼胎。及至船臨切近,聽說妖道伏誅,大稱心意,一些也沒費事,便隨了大船回轉。那些與盜船上有親故關係的幾個,因為佬石監視甚嚴,誰也不敢暗中遞個消息,見他們俱都中了道兒,只叫不迭得苦。那裡離島原只大半日路程,當時正當順風大起,無須二女下水推行,照樣走得甚快。事已大定,佬石早請二女換了濕衣,在中艙坐定,監督兩隻盜船在前行走。盜船中人雖然遠遠望見後船中艙坐著二女,因洋裡不比江河,二船雖同時開行,前後相隔也有半里遠近,觀望不清,俱以為大船來時,在洋裡得的綵頭,沒有在意。船行到了黃昏時分,便抵島上。冬秀早將人埋伏停當,船一攏岸,等人上齊,一聲號令,全都拿下。當時將二女接回宮去。將盜船上劫來的兩名美女交給執事女官,問明來歷擇配。一干餘黨押在牢內。當日無話。
第二日,冬秀同了二鳳、三鳳升殿,召集島中父老,詢明瞭這些餘黨的罪惡。有好幾個本應處死,因第一次處治那些首惡,也曾網開一面,特意選定兩種刑罰,由他們自認一種。第一種是和處治上次餘黨一般,收去各人兵刃,酌給一些食糧,載入小舟,任其漂洋浮海,自回中土,各尋生路。第二種是刖去雙足,仍任他在島中生活,只另劃出一個地方,與他們居住。非經三年五載之後,確實看出有悔過自新的誠念,不能隨意行動。這夥人平時家業俱在島中,拋捨不開,再加海中風狂浪大,鯊鯨之類又多,僅憑一葉小舟,要想平安回轉中土,簡直是萬一之想,自然異口同聲甘受那刖足之刑,不願離去。冬秀原是想襲那島王之位,知道全島並無外人,大抵非親即故,想以仁德收服人心,又恐這夥人狼子野心,久而生變。
明知他們知道孤舟浮海,九死一生,料到他們願留不願走,才想了這兩種辦法。一經請求,便即答應,吩咐老鐵父子監督行刑。
這時俞利黨羽已算是一網打盡,島眾歸心。二鳳、三鳳只知享福玩耍,一切事兒俱由冬秀處理,由此冬秀隱然成了島中之王。她因島民崇拜方氏父女之心牢不可破,自知根基不厚,除一意整理島政外,對於二鳳、三鳳刻意交歡,用盡方法使其貪戀紅塵,不願歸去。日子一多,二鳳、三鳳漸漸變了氣質,大有樂不思蜀之概。自古從善政之後,為善政難;從稗政之後,為善政易。島民受俞利十多年的荼毒,稍微蘇息,已萬分感激。何況冬秀也真有些手腕,恩威並用,面面皆到。加以有二鳳、三鳳的關係,愈發懷德畏威,連冬秀也奉如神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