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一三九章 (2) 文 / 還珠樓主
袁星連忙站起,喊聲:「余仙姑,快隨我走!」說罷,拉了英男一把,首先往谷中躥了下去。英男聞言,靈機一動,連忙飛身跟了下去。英男稟賦既佳,輕身功夫又好,身體更是在冰雪寒霜中經過淬煉,脫劫以後,又多服靈藥仙丹,日近高人,端的奇冷不侵,身輕如燕。不一會兒,一路履冰踏雪,到了下面,見袁星在前,逕往雪塵飛舞中鑽了進去。趕到跟前,竟是三座冰雪包裹的洞穴,裡面火光熊熊,甚是光亮。入內一看,洞內寬大非凡,當中燃著一堆火,看不出所燒何物。到處都是晶屏玉柱,寶幔珠瓔,流輝四射,光彩鑒人。英男萬沒想到寒荒冰雪中,會有這般奇境靈域,好生驚奇。原來那洞本是雪山谷中一座短矮孤峰,峰底有個天生古洞。
因洞外峰頂終年積雪包裹,亙古不斷,再加谷勢低凹,那峰砥柱中流,山頂奔雪碎冰到此便被截住,越積越高大,漸將峰的本形失去,上半截全是凝雪堅冰。雪山冰川,少受震動便會崩裂,哪經得起適才神雕雙翼特意用力一扇,自然上半截冰雪凝聚處便整個崩裂下來。英男見洞中不但景物靈奇,而且石桌冰案,丹爐藥灶,色色俱全,料知必有仙靈盤踞。袁星既將自己引到此間,必與那口寶劍有關。方在定睛查看,忽見袁星拔出雙劍,朝室當中那團大火一揮,立時眼前一暗,火焰全滅。猛聽袁星又高叫道:「寶物到手,仙姑快些出去,省得對頭回來撞見不便。」英男聞言,又驚又喜,連忙縱身跳出。袁星業已躍向前面,往崖上跑去,兩手抱定大有五尺、形如棺材的一塊石頭。英男跟著袁星一路飛跑,躥高縱矮,從寒冰積雪中連越過了幾處冰崖雪坡,直到一個形如巖洞的冰雪凹中鑽了進去。袁星才將手中那塊石頭放下,說道:「仙姑的劍想必藏在石中,只沒法取。待我去將佛奴喚回,帶回山去,再想法吧。」說罷,便自走出。
英男往那石頭一看,石質似晶非晶、似玉非玉,光潤如沐。正中刻著「玄天異寶,留待余來;神物三秀,南明自開」十六個凸出的篆書。細玩詞意,心中狂喜,知道是前輩仙人留給自己的。「南明自開」,想必要用火煉。用手一捧,竟是沉重非凡,何止千斤。暗忖:「自己不會飛行。袁星抱著它跑了一路,已累得渾身是汗。除了神雕此時回來,帶了回去,求眾前輩師伯叔與眾同門行法打開,更無法想。適才那道五色光華,必是藏石之人,本領定然不小,萬一回洞發覺追來,怎生抵敵?神雕怎地去了這一會兒還不見回來?」想到這裡,探頭往外一看,天空灰雲中,那一道五色光華已高得望上去細如游絲,正和一個黑點飛行馳逐,出沒無定,雙方斗有好一會兒,忽聽一聲雕鳴,黑點首先沒入雲空,那道五色光華也相繼不知去向。袁星卻從側面跑來,近前說道:「佛奴已將對頭引到遠處,少時便要飛來,帶了我們逃回峨眉。那對頭也頗靈敏,恐她發現,請仙姑到崖後面等去。」說罷,進洞將那大石夾起,引了英男,直奔崖後。到了一看,相離那座崩塌的雪峰已有三十餘里,中間還隔著許多崇崗峻嶺,甚是隱秘。仍擇了一個幽僻之所,先將那大石放下,靜等神雕一到便走。
英男仰望天空,只是一片昏茫,估量神雕不會就回。便問袁星:自己尋取仙劍之事,除玉清大師外,並無別人知曉。適才在雕背上想起得之不易,雖求雕、猿相助,也只為玉清大師事前指示,有借重異類之言,一時情急,說將出來。怎地今日之事這般湊巧,彷彿一切俱有人安排一般?是否玉清大師先有分派,事情才這樣順手?袁星答道:「袁星事前也不知道。還是今日佛奴從姑婆嶺接應米、劉二人回來的前兩個時辰對我說,那日破史南溪都天烈火妖陣時,它在空中巡視,正遇它師兄白眉老禪師座下仙禽白雕飛來,說它近來隨著我主人的父親,在龍藏山波羅境,參一微宗佛法。日前奉到白眉老禪師法旨,說佛奴近來功行俱都精進,不久便和它一樣,斷食換毛,靜等主人大功告成,即可一同飛昇。只是還有一因三劫未完,命它隨時仔細。那一因便是仙姑昔日在凝碧仙府的前洞,與我主人結了姊妹之後,常常來往。
偏巧神雕每隔些時,要往老禪師處聽經,以致撇下主人一個,被赤城子攝往莽蒼山去。仙姑去尋找主人,又被陰素棠逼走。主人得劍,仙姑本身有劫,事有前定。但是佛奴若非聽經之後起了貪心,與白雕偷往北溟島絳雲宮盜取九葉紫靈芝,耽誤些時,仙姑遇見陰素棠的前一日恰好趕回。那就必定騎了它,同往莽蒼去將主人尋回,異日縱有災劫,也不致在莽蒼山陰被玄冰黑霜凍死。雖說仙姑經此重劫,免卻許多魔難,但佛門最重因果,佛奴造一因便須還果。也是仙姑運氣,白眉禪師知道達摩老祖渡江以前所煉的一口南明離火劍,藏在大雪山邊境一座雪峰底下,有瓊石匣封,不遇有緣人,不能得去。偏在二十年前,被一個異派中的女子知道,為了此劍,不惜離群脫世,獨自暗入雪峰腹內,辟了一座洞府,尋到那藏劍的瓊石匣。一見那匣上的字與她的名字暗合,越發心喜,以為得了此劍,便可尋求佛門降魔真諦。
心雖存得不壞,可惜錯解了詞意,那劍也並非她應得之物。以致她在雪峰腹內枉費心機,借她本來所煉三昧真火,凝成一團,將這石匣包圍,每日子午二時,連煉了二十三年,石匣依然未動。白眉老禪師因此劍早注定是仙姑所有,特命佛奴相助成功,了此一場因果。又因凝碧崖五府開闢在即,大受異派嫉恨,教祖未回以前,仙府左近常有妖人潛伏窺伺:一則覬覦仙府許多靈藥異寶,打算相機奪取;二則探聽機密。來人俱佩有絳雲宮神女嬰的隱身靈符,不和人動手,除了三仙二老幾位尊仙,簡直不易看破行藏。連佛奴一雙金睛神眼都看不出,幾次聞見生人邪氣,撲上前去,便是一個空,因此不敢大意。今日仙姑一上騎,便直往這裡飛來,先用雙翼將雪峰扇塌,引出那異派女子,再由袁星陪了仙姑前去盜劍。那女子一經追遠,必然想起洞中寶劍,趕將回來。佛奴等她不追,再從側面繞回。去了有這一會兒,想必也該回來了。」
正說之間,忽見遠處坡下面隱現一個小黑點,由小而大,往前移動,轉眼到了面前,正是神雕佛奴貼地低飛而來。英男、袁星見大功垂成,正在高興,準備起程回山,忽聽頭上一聲斷喝,一道五色光華從雲空裡電一般射將下來,跟著落下一個又瘦又干、黑面矮身的道裝女子。同時袁星也將雙劍拔出,待要上前去,卻被神雕一聲長鳴止住。那女子一現身本要動手,一見雕、猿是英男帶來,知道厲害,把來時銳氣已挫了一半,便指著英男問道:「我與道友素昧平生,為何盜取我的寶物?」英男知道來人不弱,先頗驚疑,及見來人先禮後兵、神態懦怯,頓生機智,便答道:「我名余英男,乃峨眉山凝碧崖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門下弟子。此寶應為我所有,怎說盜取?」
那女子一聽英男是峨眉門下,又見英男從容神氣,摸不出深淺,更加吃驚。暗忖:「來人雖非善與,但是自己好容易辛苦多年,到手寶物,豈甘讓人奪去?」不由兩道修長濃眉一豎,厲聲答道:「我名米明娘。這裝寶物石匣外面的偈語,明明寫著『南明自開』,暗藏我的名字;又經我幾次費盡辛苦尋到,用三昧真火煉了多年,眼看就要到手。怎說是你之物?我雖出身異教,業已退隱多年,自問與你峨眉無仇無怨。我看道友仙風道骨,功行必非尋常。峨眉教下,異寶眾多,也不在乎此一劍。如念我得之不易,將石匣還我,情願與道友結一教外之交。我雖不才,眼力卻是不弱,善於鑒別地底藏珍,異日必有以報。道友如是執意不肯,我受了這多年的辛苦艱難,絕難就此罷手。漫說勝負難分,即使讓道友得了去,此劍內外均有靈符神泥封鎖,你也取它不出。何苦為此傷了和氣?」
英男聽她言剛而婉,知她適才嘗過神雕厲害,有點情虛,仗有雕、猿在側,越發膽壯。答道:「你只說那劍在你手中多年,便是你的。你可知道那劍的來歷和石匣外面偈語的寓意麼?我告訴你,此劍名為南明離火劍。南明乃是劍名,並非你叫明娘,此劍便應在你的身上。乃是達摩老祖渡江以前煉魔之寶,藏在這雪峰底下,已歷多世,被你仗著目力尋見。果是你物,何至你深閉峰腹煉了二十三年,仍未到手?聽你說話,雖然出身異派,既知閉戶潛修,不像是個為惡的人。如依我勸,由我將此劍攜回山去,不傷和氣,以後倒真可以做一個教外朋友;否則漫說我,你不是對手,便是這一雕一猿,一個是峨眉仙府靈猿,一個是白眉老禪師座下神禽,諒你也不是對手。」
那米明娘原是米鼉的妹子,當年異教中有名的黑手仙長米和的女兒。只因生時天色無故夜明,所以取名叫做明娘。兄妹二人,俱都一般矮小。尤其明娘,更是生就一副怪相奇姿,週身漆黑,面若猿猴,火眼長臂,一道一字黑眉又細又長,像髮箍一般,緊束額際,真是又醜又奇。左道旁門原不禁色慾,偏明娘人醜雖陋,心卻光明。自知男子以色為重,自己容貌不能得人憐愛,如以法術攝取美男取樂,豈非淫賤?起初立志獨身不嫁,專心學道。後來見父兄行事日非,看不下眼去,幾次強諫。有一次觸怒黑手真人米和,幾乎用法術將她禁死。就在那一年,米和因惡貫滿盈,伏了天誅。
明娘痛哭了一場,見乃父雖死,乃兄米鼉仍然怙惡不悛,越想越害怕。她母親原是民女,被米和攝去成為夫婦,早已死去。好在原無牽掛,便著實哭勸了米鼉好幾回,終因不納忠言,兩下反目分手。明娘由此避開異派一干妖邪,獨自擇了名山洞府,隱居修道。自知所煉的道法,若說防身延年還可,於此中尋求正果,終究難免天劫。正教中又多半是父兄仇敵,而且也無門可入。在山中靜養了些年,便獨自一人出遊。仗著天生的一雙慧目,到處搜求寶物,到手以後,再用法術祭煉應用。年復一年,著實被她尋見許多稀世奇珍。她既與人無爭,又不為惡,見了昔日同黨,又都老遠避去。雖然形單影隻,好似閒雲出岫,倒也來去由心。
這一年無心中游到雪山底下,也是趕上雪崩峰倒,一眼望見千丈雪塵影裡暗藏寶氣。用法術驅散冰雪,跟蹤一尋,竟在地底尋到那個石匣。一看匣外偈語暗藏自己名字,並由寶氣中看出匣中寶物是口寶劍,心中大喜。知道自己勢單力薄,那石匣內外有靈符神泥封鎖,不能容易取出。這般異寶,難免不被能人看破,前來奪取。見那雪山終年都是冰雪封鎖,景物淒厲,亙古人跡罕到,正合自己用處。還恐有能人路過發現,特意尋了那座雪峰。先本想用法術開通一個容身之處,無巧不巧,所開之處,正有一個現成洞府。那時高興,真是難以形容。因自己出身左道旁門,還未煉到辟食地步,每隔些日月,仍須出外採辦食物。便用法術將現成冰雪做了門戶,以備出入。地勢既極幽僻,又有天然冰雪做隱蔽,縱有人打此經過,也看不出。由此便在雪峰洞腹內,每日子午二時,用三昧真火燒煉那石匣。日裡又用她自己頻年積煉的明陽真火包圍石匣,晝夜不息地焚燒。直煉了二十三年,還是沒有煉開石匣。起初存著戒心,時刻都在提防。因石匣太大,不便攜帶,每值出門,雖然少去即回,也都加緊戒備。年數一多,見沒人來驚擾,不覺漸漸疏了一點防範。
這日剛剛在峰腹內做完了功課,忽然天崩地裂地一陣大響,地底回音比英男在外面所聞還要厲害。她見峰壁未動,知道不是地震,是洞外雪峰崩墜。出洞覺著風勢有異,抬頭一望,見風雪中有一隻大黑雕,金睛鐵喙,鋼羽翻起,端的是千年以上神物。知道雪峰崩墜,是被大雕雙翼扇塌。猛一動念,暗忖:「自己孤身一人,無論多好洞府,只一出外,連看守的人都沒有。又不敢濫收徒弟,以防學了左道為惡,給自己造罪。難得遇見這麼神駿的一個異類,如果用法力將它收下,不但可以當做坐騎,而且有事出門時,也可用它看守洞府。」主意想好,便即飛身上去。誰知那雕厲害非常,用了許多法術法寶和飛劍,竟不能傷它分毫。
那雕不但善於趨避,捷如星飛電駛,而且狡獪非凡,竟好似存心和自己開玩笑似的。追逐了一陣,打算知難而退,卻又飛近身來引逗,追去卻又凌雲遠颺,無奈它何。恨得明娘咬牙切齒,決計非擒到手不可。後來越追越遠,經了好些時候,才想起一時疏忽出洞,見雕以為手到擒來,竟然飛身而上,洞府忘了封鎖,萬一有能手經過,看破寶物,如何是好?心裡一驚覺,便捨了雕不追,忙著飛了回來。剛一進洞,一見火光熄滅,石匣不知去向,知道中了敵人誘敵之計。當時急怒攻心,追了出來,飛身高空,運用慧目四外一看,正見神雕飛行方向。忙用遁法迎上前去,恰是兩下同時趕到。只見一個少女,旁邊立著一個大猩猿。才一照面,便看出袁星寶劍不比尋常。暗想:「此女雖然年幼,手下雕、猿已是如此,本領可想。」不敢造次,強忍了怒氣,上前搭話,打算以情理感動。末後一聽說南明劍和英男與一雕一猿的來歷,雖知不妙,畢竟神物難捨。略一盤算:「此寶費了如許心血,豈容她唾手而得?自己雖在旁門,煉了許多狠毒邪法,從未使過。那女子身旁猩猿的劍已非尋常,若憑飛劍,絕難取勝。除了暗下毒手,是無法退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