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蜀山劍俠傳·三

第44章 第一三七章 (1) 文 / 還珠樓主

    天驚石破萬蹄踏塵電射星馳雙猱救主

    第二天早上起來,風子見兩個山人在用土語嘰咕,先以為他們只是畏難,哪知一入野騾嶺,便要告辭回去。後來又見他們臉上帶著驚慌神色,問他們什麼緣故,都不肯說,越發動了疑心。風子知道山人習性,便拔出鑭來,大喝一聲,平地縱起七八丈高下,一鑭朝路旁一塊丈許高的山石打去,叭的一聲,那石被擊碎了小半截,碎石紛飛,火星四濺。嚇得兩個山人跪在地上,渾身抖戰,口中直喊小神饒命。風子喝道:「你們只管告訴我,為什麼那樣驚慌?」那山人被逼無法,四下偷望了望,才低聲說道:「昨晚我二人在洞外大樹上睡,看見那神了。想是因為那老真人師徒不准我們供他,供著外來的神,想抽空將大神和小神吃瞭解恨。我二人本想逃了回去,因還沒走到野騾嶺,怕黑神殺我們;不逃又怕走在路上,連我二人一起吃了去。如今被小神逼著說了,他如吃不了大神小神,我二人回去時是沒命的了。死我們不怕,只是被神吃了,是不能投生轉世的。好歹想個法兒,救救我二人吧。」說罷,便鬼嗥般哭了起來。

    風子知他說的便是所供的狼面神,山人慣會見神見鬼,又說是什麼不常見的野獸蟲豸之類,便問:「既是你二人親見,可曾看清是什麼形狀?」二山人又做張做智答道:「昨晚月光很亮,我們正說明午可以回去,忽見那神背著一個和大神差不多高矮生相的神,比飛還快地跑來,一到,便直進洞去。待了一會兒,兩個神出來,站在地上爭論。我們才看清那神是一張人臉,兩手極長,並不算高。那另一個神,說話神氣也和大神、小神差不多,只上下身都穿著虎皮,腦後從頭到背生著一把金毛,直放光,腰間也圍了一張虎皮。和另一個爭了一陣,末後吼了一聲,仍然背了便走。

    剛一動步,從南山上又來了一個又高又大的神,更是怕人,除腦後生著極長的金毛外,週身俱是黃光,臉有點像猴,眼睛又紅又綠,比閃電還亮。一見前面兩個神已走,也沒進洞,便追了去。走起路來和風一樣,轉眼追上先前兩個,一會兒便沒了影子。剛起步時,有一株大樹正礙他路,被他長臂一掃,便成兩段。我們先時原要在那樹上睡來著,因為枝葉太密,才換了另一株。幸虧不在那樹上,要不昨晚就沒命了。當時嚇得大氣也不敢出,悄悄從樹上溜下來,尋了一個土窟窿伏了一夜。算計這三個神必跟在我們後面,哪還敢說回去?這一說,神必見怪,只好死活都隨大神一路了。」

    風子正因前路不熟,山人事前說明不願再送,覺著不便。不想這一來,不用勸,反而志願跟去。與雲從對看了一眼,暗自心喜,風子知道山人蠢而畏鬼,昨晚所見,必是夢境。要不自己不說,雲從素來睡覺警覺,稍有響動,便自醒轉,昨晚怎麼毫不知覺,那東西也沒甚侵犯?又想兩個山人怎會同時入夢,所見分厘不差?也許是什麼奇獸,憑自己和雲從的本領,再加上那口霜鐔劍,也沒什麼可慮之處。樂得借此威嚇二人道:「你二人不說,我已知道。昨晚那神進洞,原是被我們大神打跑,因為我們貪睡,沒有追趕,沒想你們這等害怕。本來到了野騾嶺,我們原用不著你們引路,只是那神吃了我們的虧,保不得拿你二人出氣,待我與大神說,如念你們可憐,便准你們同往峨眉,再行分手。此去路上,再不許像剛才那樣做張做智。晚來露宿,你們在外邊,如見動靜,不論他是人是怪,只管進來報信,我大神自會除他,保你無事。」二人因眼見昨晚二神入洞好一會兒,雲從、風子並未受傷,聞言甚是相信,立現喜容,一一應允。雲從因二人所說那東西的形狀好似在哪裡見過,苦於一時想不起來,只管沉思不已。風子與二人把話說完,便請上路,因有二人報警,畢竟有些戒心,各將寶劍、鐵鑭持在手內,隨時留意,往前趕路。

    不消多時,走進一座山谷,便入野騾嶺。雲從望見山形果然險惡,兩邊危崖壁立,高聳參天。長籐灌木,雜以丹楓,紅綠相間,濃蔭遮蔽天日。紅沙地上,儘是荊榛礙足,逕又窄小。這種路,山人素常走慣。只雲從沒經歷過,仍是風子在前開路。走沒多遠,便將這條狹谷走完,又橫越了一片滿生荊莽的小平原,便到野騾嶺的山麓底下。這山縱橫數百里,林豐草長,彌望皆是。須要越過此山,才能到達峨眉,一行四人便往山上走去。荒山原本沒路,危崖削嶂間,儘是些蠶叢鳥道。有時走到極危險處,上有危石覆額,下臨萬丈深淵,著足之處又窄又滑溜,更有刺荊礙足。走起來須要將背貼壁,手扳壁上長籐,低頭蹲身,提著氣,鎮定心神,用腳找路,兩手倒換,緩緩前移。一個不留神,抓在腐木枯籐上面,腳再往下面一滑,便要粉身碎骨,墜落深淵。除風子外,休說雲從,連那慣走山路的山民,都有些心寒膽戰。有時又走到了頭,無路可通,再從數十百丈高崖上攀籐縋身而下。深草裡蛇蟲又多,一不小心便被纏住。好在四人俱有武器,所帶包裹又不甚大,還不礙事。這一路翻高縱矮,援籐縋登,費力無窮。且喜這般極危險之處,路均不長。

    走有兩個時辰,居然走到較為平坦的山原。雖在秋天,因是山中凹地,四面擋風,草木依舊豐盛。那極低濕之處,因為蓄了山水,長時潮潤,叢莽分外豐肥。頂上面結著東一堆西一堆的五色雲霞,凝聚不散,乃是山嵐瘴氣,還得繞著它走。兩個山人更如狸貓一樣,一路走著,不住東張西望。雲從問他們何故?二人說是本山慣出野獸,往往千百成群,行走如飛。人遇上縱不被它們吃了,也被它們衝倒,踏為肉泥。還有昨晚那神更是厲害,所以心中害怕。雲從見草木這般茂盛,明明沒有獸跡,聞言也沒放在心上。四人且談且行,不覺又穿過了那片盆地,翻越了一處山脊,走入一座叢林裡面。

    山那邊野草荊棘,何等豐肥。這森林里外,依然也是石土混合的山地,卻是寸草不生。樹全是千百年以上古木,松柏最多,高幹參天,虯枝欲舞,一片蒼色,甚是蔥蘢。風子偶然看見兩株斷樹,因為林密,並未倒地,斜壓在別的樹上,枝葉猶青,好似方折不久,斷處俱留有擦傷的痕跡,心中一動,便喊三人來看。二人見了便驚叫起來,說這樹林之中必有水塘,定是什麼猛惡野獸來此飲水,嫌樹礙路,將它擠斷,來得還不在少數。說罷便伏身地面。連聞帶看,面帶淒惶說:「趁日色正午,野獸出外覓食,不致來此,急速走出林去才好。因為林中松柏氣味太盛,聞不出什麼異味,但地上已經發現獸跡了。」

    風子照他所指,看了又看,果然地上不時發現有不明顯的碗大蹄痕。再往前走,越走蹄跡越多,斷樹也越多,有的業已枯黃。又走了一二里地,果然森林中心有一個大的水塘,深約數尺,清可見底,清泉像萬千珍珠,從塘心汩汩湧起,成無數大小水泡,升到水面,聚散不休。塘的三面,俱有兩三畝寬的空地。地的盡頭,樹林像排柵也似的密。只一面倚著一個斜坡,上面雖也滿生叢林,卻有一條數丈寬的空隙,地上儘是殘枝斷木,多半腐朽。地面上獸跡零亂,蹄印縱橫,其類不一,足以證明山人所見不差。那斜坡上面,必是野獸的來路。

    可是那林照直望過去,已到了盡頭,廣壑橫前,碧嶂參天。漫說是人,烏獸也難飛渡,非從那斜坡繞過去不可。明知這裡野獸千百成群,繞行此道,難保不會遇上。少還好辦,如果太多,不比山人殺一可以儆百。一來便往前不顧死活地亂衝,任是多大本領,也難抵擋。但是除此之外,又別無他途。風子和雲從一商量,想起無情火張三姑來傳醉道人的仙柬時,原說此行本有險難,途中應驗了些,既下決心,哪還能顧到艱危?決計從那斜坡上繞行過去。因一路都見瘴氣,有水都不敢飲。一行四人,均已渴極,難得有這樣清泉。見那兩山人正伏身塘邊牛飲,二人便也取出水瓢,暢飲了幾口,果然清甜無比。飲罷告訴山人,說要繞走那個斜坡。二人一路本多猶疑,聞言更是驚惶。答道:「這條路,我二人原是來去過兩次,回來時節,差點沒被野騾子踹死。當時走的,也是這片樹林,卻沒見這個水塘,想是把路走偏了些,誤走到此。照野騾子的路走,定要遇上,被它踏為肉泥。只有仍往回走,找到原路,省得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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