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一二七章 (3) 文 / 還珠樓主
司徒平送走神駝乙休後,便獨自往岷山進發。到了山腳,落下劍光,照神駝乙休所指途徑,誠心誠意,一步一拜地拜了上去。初起倒還容易。後來山道越走越崎嶇,從那時起,直拜了一天一夜,一步也未停歇,還未走出一半的路。若換常人,縱不累死,就是一路飢渴,也受不了。總算司徒平修煉功深,又有靈丹增補體力,雖覺力困神乏,尚能支持。他為人素來忠厚,受人重托,知道前路艱難,並不止此,除虔心跪拜外,尚須留神觀察沿路動靜。先一二日並無什麼異兆。拜到第三天早上,拜進一個山峽之中,兩崖壁立,高有千丈,時有雲霧繞崖出沒,崖壁上滿生碧苔,綠油油莫可攀附。前路只有一條不到尺寬的天然石埂,斜附在離地數百丈的崖腰上。下面是一條無底深澗,洪波浩浩,飛泉擊石,激起一片浪花水氣,籠罩澗面,變成一片白茫茫的煙霧。耳旁只聽濤聲震耳,卻看不見真正的水流。真個是上薄青旻,下臨無地,極險窮幽,猿猱難渡。司徒平拜進那條窄石埂上,情知已達重要關頭,前路更不知有無危險,一不小心,功虧一簣。略緩了緩,斂息凝神,將真氣全提到上半身,兩膝併攏,行道家的最敬禮,五體投地,往前跪拜行走。
那石埂原是斜溜向外,窄的地方只容一膝,力量不能平均,稍一不慎,便要滑墜澗底。
一任司徒平有練氣功夫,在連日跪拜、毫不停歇、心神交憊之下,提著氣拜走這艱難絕險、蛇都難走的危壁,真比初學御氣飛行,還要費勁十倍。幸而那條石埂圍附崖腰,雖然高高下下,寬寬窄窄,一些也不平順,尚無中斷之處,否則更是無計可施。走了半日,行進越深,形勢越險,直累得司徒平足軟筋麻,神庸骸散,心卻絲毫也不懈怠,反倒越發虔敬起來。行至一處,崖回石轉,默憶路程,轉過崖角,逕由一個石洞穿出,便是潭邊。功成在即,心中大喜,不由精神一振,拜到崖邊,剛立起來,待要折過崖角,重拜下去,還未及注視前面路徑,忽然一片輕雲劈面飛起。等到拜罷起身,已是一片溟濛,週身裹在雲中,伸手不辨五指。危崖掩覆之下,本就昏黑,不比平日,哪有月光照路。又當神疲力盡之際,兩眼直冒金星,哪裡看得清眼前景物。遵守著神駝乙休之命,既不能放出劍光照路,更不能用遁法飛行,只得提神運氣,格外謹慎留神,摸一步拜一步地往前行進。拜走還沒有兩三步,猛然聞見奇腥刺鼻。定睛往前面一看,雲氣滃翳中,一對海碗大的金光,中間各含著一粒酒杯大小、比火還亮的紅心,赤芒耀目,像一對極大的怪眼,一閃一閃地,正緩緩往前移來,已離自己不遠。
司徒平猜那金紅光華,必是什麼凶狠怪物的雙目。這一驚非同小可,忙著便要將飛劍放出,防身抵禦。猛一動念:「來時神駝乙休曾說,此去山途中,必然遇見許多艱難怪異之事,除了山路難走,余外皆是幻象,只須按定心神,以虔誠毅力應付,絕無凶險。何況前面不遠便是仙靈窟宅,豈容妖物猖獗?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事已至此,索性最後一拼,闖將過去,看看到底是否幻景。自己也是劫後餘生,天狐深明前因後果,她既說全仗自己脫劫,豈能在此命喪妖物之口?即使遭受凶險,神駝乙休縱未前知,也必不能坐視不管。
譬如當初不遇秦氏姊妹,也許早就慘死在許飛娘手下,又當如何?」想到這裡,把心一橫,兩眼一閉,重又恭恭敬敬,虔誠拜將下去。身才拜倒,妖物雖還沒有就撲到身上,那股子奇腥已經越來越近,刺鼻暈腦。雖說信心堅定,毅力沉潛,當這密邇妖邪,轉眼便要接觸,又在這幽暗奇險的環境中,畢竟還是有些心驚膽怯。料知不消片刻便可過去,適才主意一個打錯,被妖物撲上身來,那時想逃已不可能,不死也必帶重傷。又想到此時一個把握不住,萬一怪物是假,豈不將連日所受艱難辛苦,都付流水?寧可葬身妖物口內,也不可失言背信,使垂成之功,敗於俄頃。索性兩眼睜開,看看妖物到底是何形狀,死也要死個明白,成敗付之命數。
剛把膽子一壯,便聽一種類似鸞鳳和鳴的異聲,由前面遠處傳來。睜眼一看,前面光華已經緩緩倒退下去,金光強烈,耀眼生花,用盡目力也未看出那東西形狀。只依稀辨出一些鱗角,彷彿甚是高大猙獰。金紅光華在密雲層中射透出來,反映出一層層五光十色的彩暈,隨著雲兒轉動,捲起無量數的大小金紅旋圈,漸漸由明而晦,朝前面低處降了下去,半晌才沒有蹤跡。那雲也由密而稀,逐漸可以分辨眼前景物。才看出經行之處,是一個寬有丈許的一條平滑崗脊。兩邊都有深壑,高崖低覆,密陰交匝,不露一線天光,陰沉沉像一個天剛見曙的神氣。往前又拜不了兩步,伏地時節,摸著一手濕陰陰的腥涎。細一辨認,崗脊中間,有一條四五尺寬的婉蜒濕痕,那妖物分明是龍蛇一類。計算距離最近時,相隔至多不過丈許,暗中好不慶幸。妖物既退,雲霧又開,驚魂一定,越發氣穩神安,把一路上勞乏全都忘卻,漸行漸覺崗脊漸漸低了下去。
拜走約有兩三里之遙,兩面危崖的頂,忽然越過兩旁溪澗,往中央湊合攏來。景物也由明而暗,依稀辨出一些大概,彷彿進入了一個幽奇的古洞。前行約有里許,崗脊已盡,迎面危壁擋路,只壁根危石交錯處,有一個孔竅,高可容人。知從孔中拜出,下面便是深潭,不由又驚又喜。略一定神,循孔拜入,從石竅拜到潭邊,約有一箭之地。雖然不遠,上面儘是一根根的石鐘乳,下面又是石筍森立,砂石交錯,鋒利如刃,阻頭礙足。常人到此,怕沒有穿肉碎骨之險。還算司徒平練就玄功,雖未受傷,也受了許多小痛苦,才行通過。
到了竅口,將身拜倒,探身出去,偷眼往上下一望,那潭大抵十畝,四面俱是危崖,團團圍裹,逐漸由寬到窄往上收攏,到極頂中間,形成一個四五尺的圓孔。日光從孔中直射潭心,照在其平如鏡的潭水上面,被四圍暗色一襯,絕似一片暗碧琉璃當中,鑲著一塊璧玉。四壁奇石挺生,千狀百態,就著這潭心一點點天光,那些危壁怪石,黑影裡看去,彷彿到了龍宮鬼國,到處都是魚龍曼衍,魔鬼猙獰,飛舞跳躍,凶厲非凡。初看疑是眼花,略一細看,更覺個個形態生動,磨牙吮血,似待攫人而噬。那孔竅突出壁腰,距離下面已有千百餘丈,從頂到底,其高更不必說。滿眼都是雄隱幽奇,陰森可怖的景象。知道不是善地,不敢多作留連,忙從身畔法寶囊中取出竹簡,捧在頭上,默誦傳的咒語。剛剛念畢,猛見潭心起了一陣怪風,登時耳旁異聲四起,四壁鬼物妖魔、龍蛇異獸之類,一齊活動,似要脫石飛來,聲勢好不駭人。
司徒平哪裡還敢有絲毫怠慢,戰兢兢拜罷起身,雙手持簡,照乙休囑咐,喊了三聲,往潭心中擲了下去。簡才脫手,猛覺腰上被一個極堅硬的東西觸了一下,奇痛無比。不敢回看,就勢默運玄功,駕起遁光,逕朝潭心上面的圓孔天窗中穿了上去。才一飛起,便聽異聲大作,越來越盛,怪風狂濤,澎湃呼號,山鳴谷應,石破天驚。及至飛出****,上面竟是岷山頂上一個亙古人跡不到的所在。雖是夏日,積雪猶未消融,皚皚一片,白日無光。耳聽後面一片風沙如疾雷暴雨一般打到,慌不迭地直飛,逃出岷山地界。後面沒了聲響,心才稍定,精力已盡,身又受傷,再被空中罡風一吹,覺著背上傷處奇痛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