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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第一九五章 (6) 文 / 還珠樓主

    哪怕她真不見我,你只替我喊醒,問上一聲,就感激不盡了呀。」絳雪只管表示她和主人是姊妹,對方仍未聽出,依舊左絳雪右絳雪地沒有改口,越發有氣。含怒答道:「你把人看得太小了,哪個稀罕你甚謝意?實對你說,媽歸天時命我和姊姊拜了姊妹,一家骨肉,且比你親近得多呢。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說不見,一定不見。用不著問,各自請吧。」蕭玉聞言,方聽出有些見怪,忙又分辯道:「恭喜妹妹,恕我不知之罪,怪我該死。好妹子,千萬不要見怪。你既能做主,請你快點開門讓我進去吧。外邊冷還不說,你知我提心吊膽來這一回,有多麼難麼?要不見她回去,真要我的命了。」瑤仙早就隨出在旁偷聽,聞言也是心酸感動,想叫絳雪開門,又因適才已囑絳雪作難,不便改口。反正不會不開,何不忍耐片時?絳雪口雖那麼回答,臉仍回看瑤仙神色行事。見她無所表示,樂得假公濟私,話更說得堅決。蕭玉越等越心慌,一時情急,口裡不住央告,好妹子喊了無數,手在門上連推帶打,打得那門山響。打沒幾下,絳雪恐把後屋女僕驚起,忙喝:「後屋有人,你鬧什麼?這就給你開門,看我姊姊可能饒你!」瑤仙見絳雪要開門,連忙三步兩步跑進屋去,身朝裡側面臥倒。絳雪等她進屋,才緩緩將門開放。

    這一耽擱,蕭玉在門外足等有半個多時辰,身子凍得瑟瑟直抖。好容易聽絳雪有了開門之意,惟恐多延時刻,慌不迭乘空先把雪具脫下。門一開便鑽了進去,迎著絳雪的面急口問道:「好妹妹,姊姊現在媽房裡麼?」絳雪沒好氣低聲喝道:「告訴你有外人在後屋睡,怎麼還這樣毛躁,大聲大氣的?」蕭玉連忙謝罪。正還要問瑤仙住處,一眼瞥見左側門簾內透出燈光,更不再問,揭簾跑進。絳雪隨將正門關好,堂屋壁燈吹滅,跟蹤走入,又將瑤仙房門上了閂。見蕭玉站在門內,連正眼也沒看他,逕直轉向後面套間去了。蕭玉和瑤仙雖然兩情愛好,彼此心許,因瑤仙頗知自重,從不許他有什麼輕薄言語舉動,蕭玉對她又怕又愛,奉若天人,連手指都未挨過。

    這時一到,同在患難之中,愛極生憐,恨不得加倍溫存撫慰,才稱心意。況且畹秋死前雖未明說,語氣中二人婚姻已成定局。加以室無他人,有一絳雪本是心腹,新近由主僕又結了姊妹。反正玉人終身屬我,縱然略微放肆一點,也不要緊。先在床前喊道:「姊姊不要傷心,我看望你來了。」連喊兩聲,不見答應。自問並無開罪之處,連喚不理,也不知是傷心太過,憂急成病,還是有什麼別的不快。方在惶急,想要近前,回顧絳雪將門關好走入後房,知她主僕通氣,這等行徑分明給自己開道,膽更放大。一時情不自禁走到床前,想扳瑤仙肩背。手剛挨近瑤仙肩上。瑤仙倏地一聲嬌叱,翻身坐起,滿面怒容,猛伸玉掌,當胸一下,將蕭玉推出好幾尺去,然後戟指低喝道:「該死的,媽今天才死,你就要上門欺負我麼?」說到「欺負」二字,兩行清淚似斷線珍珠一般,落將下來。

    蕭玉見瑤仙悲酸急怒,嚇得沒口子分辯道:「好姊姊,我擔心你極了。好容易偷偷到此,因為姊姊不理我,急得沒法,才想拉你起來。想安慰你都來不及,怎敢欺負?」瑤仙不等他說完,便搶口怒喝道:「多謝你的好心。還說不欺負我呢,我來問你:半夜三更,孤男寡女,你縱不畏人言,也應替我想想;加以你我兩家新遭慘禍,成了眾惡,好端端的還怕人家亂造黑白,怎能昏夜背人到此?如被人發覺,說些壞話,你就為我死去,也洗不了的污名。急切之間擔心媽的身後和我的安危,以為夜無人知,偷偷前來,也還情有可原。但那絳妹也是我親若骨肉的心腹近人,如今又承遺命拜了姊妹,就不能做我的主,也當得幾分家。她既那麼堅決回復,叫你回去,自然是她明白,揣知我的心意,知道事關我一生名節,比命還重,不可任性胡為,你就該立時回去才是正理。苦纏不休,已經糊塗萬狀,怎倒行強打起門來?你不知道我後屋住有蕭家的人,便是欺我姊妹兩個人少力弱,難御強暴,打算破門而入,見也要見,不見也要見,不能白來;如知後屋有人,更是意存要挾,行固可惡,心尤可誅!這都不說。你因媽死,怕我傷心,才來看望安慰,並且不畏艱險寒冷,可見愛我情深。

    古人愛屋及烏,何況死的是我母親,她平日又那麼愛你,果如你那癡想,便是半子。你一進門,便是靈堂壁燈已滅,靈床下還有一盞長明神燈,決不會看不見。你眼淚未滴一滴,頭未磕一個,連正眼都未看,也不問我睡了未睡,便往房裡亂跑。稍有天良,何致如此?進門之後,我不起來理你,當然不是傷心,便是生氣。如真愛我憐我,就該想想你來得如此艱難,人非木石,怎倒不理?當然有什麼錯處,或對不起人的地方。想明白後,再用好言勸解,我就有氣也沒氣了。你不問青紅皂白,就跑過來拉拉扯扯。我平時如是輕佻,不莊重,和你隨便打鬧說笑慣的,也倒罷了。我又不是那種無恥下賤之女,你也不是不知道。偏當我悲痛哀傷之時,如此輕薄,不是看我家無大人,孤苦弱女,成心欺負,還有什麼?我命太苦,只有父母是親人,為了蕭家歐陽賤婢,害得二老相繼慘死。見你一往情深,只說終身有托,女婿就是兒子一樣,可以存續香煙,繼她未竟之志。我非庸俗女流,不會害羞作態,也不相瞞,對你早已心許;便是母親臨終遺命,也命嫁你。但照你今晚行為看來,心已冰涼透骨。你如此,別的男人更可想而知。我和絳妹約定終身不嫁,一了心事,便尋母親於地下了。」說完,又哽咽哭起來。

    這一席話,說得蕭玉通體冷汗,面無人色。深知瑤仙性情剛強,詞意如此堅決,難以挽回。想不到一時情急心粗,竟未細想,把一樁極好的事,惹出這大誤會。慾火燒身的人,會不惜一切犧牲,明知它是火坑,也要去冒險。她雖錯怪,偏問得理對,無詞可答。又是委屈,又是愁苦,急得沒法,只好自怨自捶。連說:「我真粗心,該死該打!」瑤仙見他自己發狠捶胸,也不攔阻,只是冷笑。後來蕭玉見她心終不軟,倏地跑過前去。瑤仙鳳眼一瞪,剛怒喝一聲:「你要找死麼?」蕭玉已撲通一聲跪到面前,哭說道:「姊姊呀,我不過是粗心大意了一些,你真冤枉死我了呀!你既一定怪我,我就死在你面前,明我心跡好了。」瑤仙冷笑道:「我說你安心挾制姊姊不是?我問問你:好端端男子漢大丈夫,尋的甚死?還要死在我的面前,是何居心?如若是假,便是借此要挾,如若是真,豈非臨死還要害我負那污名?幾曾見一個孤男會死在寡女閨房中的?快些起來,這種做法,沒人來憐惜你,我見不得這種樣子。」蕭玉哭訴道:「姊姊,你今天想必因媽去世,傷心太甚,處處見我生氣。我反正一條命已付給你,要我死就死,要我活就活,我決不敢挾制你。如今心挖出來,也是無用。我不過話說得急,怎會死在這裡?不過姊姊不肯回心,百無想頭,莫說不憐惜我,就憐惜我,身已化為異物,有甚用處?望姊姊多多保重,過一兩天就知我的心了。」說罷,起身要走,臨去又回頭看了一眼,見瑤仙仍是冷若冰霜,凜然不可侵犯。不禁歎了口氣,低聲自語道:「姊姊,你好狠心腸。」把足微頓,拔步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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