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傳統武俠 > 蜀山劍俠傳·肆

第79章 第一八八章 (4) 文 / 還珠樓主

    好容易尋到落腳之處,又聞水聲不遠,一賭氣,索性再循著水聲前行。走沒多遠,便出竹林,面前深草中忽然發現一條人行路徑,一邊是山坡竹林,一邊是條小溪,水甚清潔。忙扶魏青到了溪邊,扶他覓地蹲好。魏青腹內又響了一陣,二次排出些穢物,中有數十形如蠶蛾毒蟲的蠕蠕欲動。共換了三次地方,才將毒排盡,人也能出聲與行動。疼痛雖止,全身卻是疲軟異常。衣褲事前脫掉,未沾污穢,只助他到溪中洗了洗,即行穿著起來。允中問知無恙,才放了心。連日查看山中四無人煙,但這條小徑頗似人常行之路。集鎮中山人說,附近二百里深山中,只有蟲蟒猛獸,永無人居,必有原故。因耽擱時久,急欲與同伴會合,不暇查看。

    正待走上歸途,魏青忽然伸手向前指道:「你看前面不儘是那毒果子的樹麼?」允中順手指處一看,果然前面茂林之下,小徑旁邊,生著數百株矮樹,高僅如人,綠葉茂密,甚是鮮肥,密葉中果然有那金色果子。魏青說毒果好吃,留在這裡,終要害人,定要將那全樹毀去。允中見相隔不遠,趕路不必忙在這一時,魏青所說有理,毀了為山行之人除害也好,強他不過,只得允了。那條谷徑本來迂曲,毒果深藏密葉之中,遠看每樹僅有數枚隱現。如今與二人相隔較近,只見多得出奇,差不多每一片葉根上總生著兩三枚,果似枇杷,葉卻大逾人手,果子全被遮住。估計數百株樹,毒果何止千萬。魏青重創之餘,越想越有氣,行離樹前不遠,正要拔劍而上,忽聽身旁有人談說之聲。允中機警,忙一把將魏青拉住,示意不要言動。聽那語聲,就在那毒樹林對面危崖之下,相隔不過四五丈遠近。因有一片危石擋住,不到石前,彼此都不能看見。

    允中聽出言詞有異,不似尋常山家人。忙和魏青輕悄悄掩身石後一聽,一個道:「師娘也不知什麼脾氣,只心疼兒女,卻不願和丈夫相見。去年冬天,師父為了苦想她,幾乎病死。後來經師弟妹再三苦求,好容易才答應隔三月見上一面,見時還要當著兒女,不肯進師父的屋。這還不說。如今師父受了惡人欺負,受傷甚重,她卻一去不來。莫非人一修了仙,就這樣心狠?」又一個道:「汪二弟,你初來,年紀輕,哪裡知道。當初原是師父他老人家多疑不好,已有了三個兒女,還逼得師娘去竹園裡上吊,如不是那位花子仙姑將師娘救去,墳頭上都長樹了。她老人家曾說和師父夫妻之情已絕,所放不下的,就是這三個兒女。

    就這個兒女牽腸,還說耽誤她功行,成不了天仙呢,哪裡還肯和師父重圓舊夢啦?答應和師父見面,一則為了常來教師弟妹們的劍法坐功,早晚終須遇上,加以師父再三苦求;二則為的是叫我們輪流看守這三百株七禽樹上毒果,免被無知的人吃了毒死,又耽誤他老人家的用處。至於師父為惡人所傷,他有靈丹,卻不醫治,只望師娘給他報仇,這更怪不得師娘了。上次師娘臨行之時再三叮囑,說師父和吳師兄面有晦色,主有一場凶災,這三個月內,不可出門一步。惟恐師父不聽話,還將師弟妹三個都用禁法封閉在竹園後山洞裡呢。

    師父和吳師兄偏不聽勸,怨她何來?幸而師娘防到這一步,給了他師徒二人一張靈符,才將那惡煞驚走,不然哪有命在?這臥雲村仗著深藏山凹,地勢險僻,如非師娘種這毒樹須水澆灌,開出這條通小溪的谷徑,莫說是人,就連野獸也走不進一隻。那一日師父和吳師兄要不翻山往琵琶壟去打禿角老雕,怎會迷路出事?你要知道,我們全村三十多戶人家,全是師父徒弟佃工,師娘那麼大本領道法,自然把她當活神仙看待。師娘要回轉仙山,在仙師面前,可就成了小輩,那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師父說什麼,聽什麼,哪還敢強?她行時不是說奉了仙師之命,要在大熊嶺江邊辦一件要事麼,這幾個月內不能來麼,怨得誰來?」

    俞、魏二人聞言,不禁心中一動。再聽,那幾人已岔到別的閒話上去,無關宏旨。允中估量這小村主人,必是一個隱居僻地之士,乃妻必會道術,口氣並非壞人。既奉命在大熊嶺江邊有事,弄巧或許與顛仙有關。師父命管閒事,沿途一無所遇,村主人為惡人所傷,師父之言或即指此。只不知養這毒樹作甚?魏青粗魯,恐其措施不善,意欲趕上劉、趙二人商議,再行入村探詢。想到這裡,朝魏青使了個眼色,拉了就往回走,那幾個守樹人談得正酣,並未覺察。

    二人匆匆走回竹林原路,允中且走且和魏青談論。正行之間,似見左側竹林深處衣角一閃。允中剛要細看,忽聽魏青大喝了一聲:「該死的東西!」手揚處,一道劍光已飛出手。允中知有變故,隨同魏青往左側縱去。只見密林深草之中,跑出兩個非僧非道的矮子,衣色一青一黃,年約十六八歲,生得相貌醜惡,身材又胖又矮。一個手持一張花弓,發出帶著彩煙的短箭,已為魏青所破。二童又各持著一道淡黃光華,抵禦著魏青的飛劍,卻非敵手。正想喝問,二矮童想知無幸,俱都哭喪著一張醜臉,跪在地下,一面抵禦,一面口中哀告,直喊:「我等無知冒犯,大仙饒命!」魏青喝問道:「我二人從外鄉到此山中閒遊,與你無冤無仇,為何用妖法暗算傷人?說出理來便罷,不然定要你們的狗命!」說時,指定劍光,不往下落。二童飛劍光芒本已大減,面如土色,聞言面色稍轉。穿青的一個答道:「大仙息怒,我們實實看錯了人。請將仙劍收回,饒我二人狗命,定說實話就是。」允中心慈,見二童乞命可憐,始終沒有欲殺之意。魏青又是心直,估量他們也跑不脫,喝罵道:「小賊如此膿包,諒你們也不敢在我面前鬧鬼。快說實話,饒爾等不死。」說罷,將手一招,收回飛劍。

    二童驚魂乍定,仍由穿青的答道:「我名甘熊,他乃我弟甘象,同在天門神君林瑞門下。只因那日我二人往琵琶壟取象心,路遇臥雲村蕭逸、吳誠師徒二人,爭鬥起來。他二人中了我們的仙劍,眼看就擒,被他用鄭顛仙神符將我二人弄傷驚走。逃回山去,求師父推算,得知他妻歐陽霜,奉顛仙之命,在前面養有三百株七禽毒果,想去辦一件害人的事。今日奉了師命來此殺她,並將毒果用火焚燒,以免後患,乃是為世除害。錯把大仙當做她的門人黨羽,無知冒犯,還望饒恕,感恩不盡。」說時,允中見二甘目光閃爍,已料有詐。又聽出是顛仙門人的對頭,更知不是好路數。方想喊魏青留意,那甘氏弟兄原用的是緩兵之計,甘熊說著話,甘像已在暗中施為,準備遁走。魏青還未及答話,甘象猛將甘熊一拉,手揚處,一團五色煙光,直朝二人打來。接著一溜黑煙,其疾如矢,便往空中射去。

    魏青驟出不意,幾為所中。幸虧允中防備得快,一見甘象手上發出煙光,早就將飛劍放出,一道銀光,將彩煙擋住。魏青也將飛劍二次出手,才沒有中了他的道兒。等到二人飛劍將煙驅散,雖只瞬息工夫,甘氏弟兄業已逃得無影無蹤,不知去向,只氣得魏青亂蹦。允中道:「自來邪正不能相容,這一來益信這裡主人不是邪惡一類。而師父命我們途中所管閒事,也必指此無疑了。目前妖黨已逃,你急你氣,有什麼用?還是找到劉、趙二位師兄商議行事吧。」魏青道:「這麼久時候,他二人許已走遠了吧?其實一追便能追上。

    師父叫我們路上不許飛行,又不將事情明說,白叫我們跑了許多冤枉路,擔了多少天心思,這是何苦乃爾?」允中正色答道:「師弟不可如此。人都說師父性情古怪,我看師父雖然有些遊戲三昧,言行不羈,但他老人家大綱節目上卻是一絲不苟,道行修持尤其艱苦卓絕,並不隨便任性。細窺師父言行動作,哪一樣不含著深意?平日常說我們得之太易。除我在雪山頂上受過點罪外,別位簡直沒怎受苦,哪像他老人家得道的艱難?據我想,這次奉命下山,為我師弟兄四人積修外功之始,分明借此磨礪我們,一則長點見識,二則也使稍知修行人的辛苦。或者內中還藏有別的玄機,俱說不定。我們道行淺薄,難測高深,怎可信口亂說?即使師父不知,也失尊師之道。下次千萬不可。」

    魏青人本粗直,有話脫口即出,自覺失言,漲紅了臉,只顧同了允中飛步前行,不再則聲。允中因當初衡山拜師,追雲叟執意不收,幾乎送命,多虧凌渾垂憐,破格收容,師門厚恩,有逾再造,由此心志益堅,尊師重道之心最切。平日修為,也極勤苦堅毅。凌渾細行不羈,師徒相處,一任別人笑言無忌,他卻始終謹慎肅恭,不敢稍微忽略。與魏青曾共患難,同門至交,自己又是師兄,聞言不合,便以正語相勸,原是情發於中,自然流露,並非成心給魏青下不來。見魏青臉紅頸漲,面有愧容,又覺言太切直了些,正欲勸勉幾句。

    忽聽魏青道:「師兄,這裡地高,除開前面那片密林,遠遠望過去數十里外,金弓壩鎮集上的竹樓都看得見。已有好大一會兒,他們許都回到地頭了吧?」允中一看,當地乃是一座極高峻的橫嶺,越過去便是出山的樵徑。夕陽欲墜,將近黃昏,時光已是不早。暗忖:「劉、趙二人不特道行高深,心思尤為細密。大師兄劉泉更是見多識廣,算無遺策。就算行時沒有看出魏青中毒,也決無撇下我們,快步先回集鎮之理。他二人原說前途緩步相待,隔了這麼多時候,我和魏青沒有追上去,定知出事無疑,怎會沒有回尋?走到這裡,又不見他二人影子,難道在前面密林之內呆等不成?」越想越覺事情奇怪,加以先前所聞所見,一面催著加緊快走,暗中便多留了一分心。

    二人劍術已有根底,身輕足健,雖是步行,也比常人快出百倍,不一會兒,便行近嶺下密林外面。林內儘是參天老樹,又當春夏之交,濃蔭如幕,鬱鬱森森,交柯連干,密葉如織,離地三五丈以上,暗沉沉不辨天日。四人來時,行經林側,只趙光斗見大林深密,恐藏精怪,曾放出飛劍入內穿行了一周,餘人均未進去。允中尋思:「劉、趙二人要等人,也應在林外守候,怎會藏身林內?」便和魏青順著林外往來路走去。走沒數十步,忽聽身後破空之聲。連忙回顧,乃是二道黃光,帶起一片彩煙,朝斜刺裡亂山中飛去,與先前妖徒所放一般無二,只是功力要強得多,逃走的方向不同罷了。就在二人回身一瞥之間,從林內又飛出一道本門的劍光,正是大師兄白水真人劉泉。知道遇見異派仇敵,不顧得說話招呼,忙和魏青放出飛劍,隨同追趕。敵人逃得真快,晃眼工夫,已沒了蹤跡。與妖徒逃法相仿,直似一過山頭,便沒入地裡一般。

    還待前追,劉泉將二人喚住,說道:「妖人太可惡,趙師弟幾為所害。你二人如若早來半個時辰,定可遇上,或是略微晚來一會兒,不走過來,也正好迎面堵住。他這四九遁法來不及施展,也不會被他逃走了。」說時,七星真人趙光斗也從林內飛出,向劉泉道:「這廝已經入網,竟會被他逃走。想是命不該絕,真出乎意料了。」劉泉道:「看這廝行徑,乃天門神君林瑞門下,妖法頗得乃師傳授。他師徒作惡多端,狡猾非常。林賊自從碧雞坊被白眉老禪師削掉頭皮驚走,久已不知他的住處,想必潛伏此處。師父之言,定是說他。反正還有些閒日子,好歹將他師徒除去,以免為害人間吧。」

    允中便說了前事。一問經過,才知劉、趙二人看出魏青神色不佳,料是不聽話,誤吃毒果。因他身帶師父靈丹,又有允中隨去,決無大害。既然諱疾不言,便沒有給他揭穿。又因沿途山景靈秀瓊奇,天也還早,意欲沿途觀賞,緩行相候。行近密林外面,偶然停步凝眺,隨意閒談,談起途中並無所遇,元江取寶之行,能否手到成功,不辱使命。劉泉忽想起俞、魏二人去久未歸,心疑中毒太劇,欲招呼光鬥起身,回視魏青病況如何。這時二人一坐一立,趙光斗正坐在劉泉左側山石上面,二人原是同向來路,觀看夕照紅霞。劉泉這一偏臉,猛見斜陽陰影裡,一片彩煙裹著萬千根紅色光針,朝二人存身之處打來。劉泉發現得早,尚可縱避。趙光斗卻是危機已迫,絕少幸理。幸而劉泉機智絕倫,一見光針,便知來意惡毒,別的破法已來不及,仗著道法神妙,大喝一聲,身劍合一,飛迎上去,將那片煙光擋住;一面運用玄功,將它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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