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一八六章 (4) 文 / 還珠樓主
猿精見景物依然,猶如做了一場噩夢。只水火煎迫時久,雖有寶光護體,仍有兩次為沸泡打中,身上尚作熱痛;加以熱氣鼓蕩,其力絕大,不能透氣,全仗屏息內轉,一面還得運用玄功抵禦奇熱,因此精力也微覺疲憊。細審種種情形,又不是什麼幻境。這一出困。如釋重負。喘息甫定,未及開口,忽聽楊瑾清叱道:「孽畜還不上前答話,意欲何為?」猿精聞言,才想起自己雖然跪倒,護身法寶連成的光籠,因敵人收法太快,尚忘了收去。深知敵人厲害,倔強不得,忙答:「小畜已經知悔,豈敢有他意。」一面慌不迭收了法寶、飛劍,恭恭敬敬膝行近前,跪稟道:「小畜在漢時,便隨毛公真人清修,轉劫多世,今生得道以來,並未為惡。只為一念貪嗔,不知林大仙不與小畜計較,始終苦尋不已,實則志在得符,並無相害之念。不想冒犯仙威,自取滅亡之禍。如今悔之無及,望乞諸位大仙大發慈悲,念小畜前次無辜遭劫,苦煉成形,修為不易,放回故山。從此決意獨自清修,不特不敢再尋林大仙冒犯,誓當努力向善,以報深恩。」說罷,淚流滿面,哀叩不止。
八姑因時不早,看出猿精狀頗虔誠,知已悔悟,恐再耽誤久了,藍髯客姬繁趕來,又生事變,忙向楊瑾使了個眼色,接口道:「當初獨指禪師好意借符,成全你修道煉形,並未說是不要,你過期不還,已屬背信。林道友乃他心愛弟子,只緣不是佛門中人,權且記名,未予披度,師徒承受,理所當然。況且無名禪師乃獨指禪師師弟,受命接掌鏡波寺,一切自可主持。林道友奉他的命,向你接取,不為誆騙。你七犯上方,險遭顯戮,因悔過求饒,禪師才發慈悲,予以自新之路,將你釋放。你巧得毛公壇仙書、法寶,既知前生因果,便當訪尋舊侶蒼猿,尋求正道。你反因此生心,復萌故智,才致今日之禍。
我奉峨眉掌教真人之命來此,楊仙姑事前和我商量,似你這等背信忘恩,反覆行為,目前雖然惡行未著,他年學成道法,難免仍要為禍世間,不如現在誅卻,免致貽患。是我力勸,方始網開一面,聽你所言,似已知悔,容你力圖挽回,未始不可。但是你在洞庭毛公壇所遇之藍面藍髯道人,乃祁連山天狗崖的地仙姬繁。此人因得道多年,博通各家道術,煉就許多異寶,休說你區區精靈,便是我等相遇,也未必能勝他。當時偶出雲遊,路過相值,未曾攜帶所煉異寶,又不願驟傷鄉愚,微一遲延,致被你乘機逃走。可是此人性最執拗,一有所圖,不得不止。不能修得天仙,也為此故。自那一晚起,便到處搜尋你的蹤跡。此時業已備知底細,不在你洞前相候,便是跟蹤尋來,歸途恰好相遇。以他法力,這一存心,志在必得,任你如何掩藏逃避,終歸尋到。我們放你不難,須知此人不比我們,只恐你所有仙書、法寶,全被奪去,連性命也化為烏有,須要早為自謀呢。」
猿精聽說那道人便是姬繁,平日早有耳聞,知他心辣手狠,厲害非常,一意孤行,不可理喻,真比目前四人還要可怕,嚇了個魂不附體。再一尋思八姑之言,分明頗有憐憫之意,不禁又生希翼,哀哀痛哭道:「小畜命宮磨折,厄難重重,才得蒙恩免死,不想又惹禍端,不是天仙說出,小畜還在夢裡。自知道行淺薄,難以全活。既蒙大仙垂憐,指示危機,還蒙格外開恩,給小畜自全之道,小畜九生感激。」說罷,痛哭不止。八姑道:「你自有明路,不去尋求,問我何用?」猿精惶恐道:「小畜有幾個忘形之交,均未必勝得過姬繁。此外,自思並無什麼別的解法。」言還未了,楊瑾喝道:「蠢畜,你前幾生的同伴,目前不是在峨眉仙府中隨師修道麼?」一句話把猿精提醒,登時觸動靈機,心中大喜,忙向四人跪叩,力求收錄,帶往峨眉,與前生舊侶一同隨師學道。八姑道:「我等四人,均尚不能擅自收徒,如何可收異類?仙府法嚴,本難妄入,姑念誠求,又當危急之際,我拼著擔點不是,將你攜帶回山,敬候掌教師尊吩咐處置便了。」猿精平日苦心修道,難得真傳,極為不易。異派旁門,素所不屑,只恐因此干犯天誅。嗣與韋少少、向善二人交好,本欲求他們引進崑崙派門下,又為崑崙名宿鍾先生等所拒。峨眉派道法高深,日益昌明,私心嚮往,已非一日,時復在念,以為妄想而罷。萬不料當此百死餘生,居然因禍得福。仙人既允攜帶,到了必蒙收錄無疑。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跪在地上,叩謝不止。八姑見他歸正,吩咐起立。
猿精正想叩問四人姓名,忽聽遙天破空之聲,由遠而近。八姑抬頭一看,忙對楊瑾道:「這廝來了。我和林道友帶了老猿先走一步,開府盛會,再行相見,大家各自散吧。」隨說隨將雪魂珠一指,那團銀光便飛臨頭上。八姑命林寒、猿精緊隨身後,低喝一聲「快走」,珠光又往下一沉,二人一猿,飛身而起,兩下裡迎個正著。楊、凌二女剛見八姑手朝自己一揮,意似促令退走,未及答言,二人一猿已全被銀光包沒,晃眼之間,銀光斂去,形跡俱杳。方在誇讚雪魂珠的妙用,欲待起身回山,那破空之聲已經飛臨頭上,一道青光,似墜星般直射下來。面前不遠,現出一個藍面藍髯,羽衣星冠,手執拂塵,背插雙劍的長大道人。
才一落地,便將拂塵朝空一舞,塵尾上便似正月裡的花炮,放出千萬朵火花,滿天飛舞而滅。楊瑾見他人沒搭話,先自施為,老大不快。因白陽山取鼎回來,正值師父打坐,還有好些話不曾稟告;妖鳥神鳩也未馴服。估計出來這麼大一會兒,師父功課必已做完,本來不欲多事。料定身有佛門四寶,姬繁所設火網光羅攔阻不住,樂得故作不知,逕駕遁光回山。姬繁不攔便罷,攔時索性給他一個厲害,衝破繁光密火而出。表面上若無其事,仍做不知之狀,氣他一下。想好,便對雲鳳道:「這裡雪景沒個看頭,我們回去吧。」一言甫畢,忽聽來人高聲喊道:「道友休走,貧道尚有一言奉告。」楊瑾見他出聲相喚,不便再不答理,只得立定,正色答道:「我與道友素昧平生,有何見教,快請明言,我二人還有事,即須他往呢。」
楊瑾原怪姬繁人方露面,便滿天空設下羅網,話說得毫不客氣。實則姬繁得道多年,法術高強,以前輩仙人自命,行事未免任性,但此施為,卻非對付二女。一聽答語意存藐視,不由勃然大怒,暗罵:「無知婢子,我因見你不似旁門左道,又非妖猿同黨,好心好意向你問話,竟敢口出不遜。就不值為此傷你,也叫你知我厲害。」於是冷笑道:「我因在摩霄峰尋一妖猿蹤跡未見,前兩三個時辰曾用天眼透視之法,看出他在此峰頂之上,與一白衣少年鬥劍,跟蹤到此。適在空中遙望,見一道銀光下落,到此不見妖猿和那少年蹤跡。你二人既在這裡徘徊,又離妖猿與人相鬥之地不遠,如未相助少年合除妖猿,也必目睹此事。
我並知妖猿在峰頂天池下,辟有一處極隱秘安靜的大好洞穴,在此潛修,勝似他摩霄峰妖穴十倍,如不為人所誅,必不捨此而去。斷定少年劍術非其敵手,必為所敗,也許你們到達以前得勝隱去。防他見我尋來,暫時遁走,已用火網光羅,將四外封鎖,無論仙神精怪,皆難逃出。你二人理當看見,好意相問,怎對前輩仙長毫無禮貌?你二人想因學道年淺,不知我的來歷,故而如此無禮。我乃祁連山天狗崖藍髯真人便是。你師何人?歸問自知。如有所見,速速說出,免使妖猿漏網;如若違忤,許多不便。」楊瑾聽他出語甚狂,自尊自大,先向雲鳳微哂道:「這道人好沒來由,妄自稱尊。如今長眉真人等諸位老前輩早已飛昇紫府,身列仙班。目前有時尚在人間遊戲,或是仙業已成,功行尚未完滿的,如極樂真人、東海三仙、嵩山二老等前輩仙人,不必說了。便是稍次一等,介於仙凡之間的,我也認識不少。怎沒聽說過有個藍面真人?真可算是見聞孤陋了。」
姬繁這時細看二女,雲鳳尚差,楊瑾竟是仙風道骨,迥異尋常,寶光劍氣,隱隱透出匣囊之外,知非恆流,但是自己卻一個也不認得。聽語氣,明明意存譏笑,說他不在天仙一流。不禁又驚又怒,正要忍氣發話,楊瑾已轉面相對道:「你問那老猿精麼?我二人來時,果然見過。他對我說,前生原是漢仙人綠毛真人劉根門下,轉劫至今,方始成道。前月曾往洞庭毛公壇舊址,掘到乃師遺賜他的法寶、仙籍。彼時忽有一道人名叫姬繁,無故相擾,欲待劫奪。當時雖見機避去,終因這道人既貪且狠,早晚必尋他的晦氣。適遇我一道友經過,他便再三懇求他援引,托庇到一位前輩真人門下去了。
這峰底洞穴,也非他所辟來修道之所,他今日不過在彼暫候一人,後來即相隨他去。難道這些事,你都未看出來麼?我因學道年淺,既不想奪人寶物,又不想收徒弟,他說的話,與我無干,未有在意聽他,也不知去往何方,托庇的人允否收容,詳情一概不知。聞得天眼透視須要覓地靜坐,靜生明矚,無遠弗屆。你既會此法,何妨再試坐一回,自能明白,問我二人何益?恕不奉陪。」還要往下說時,姬繁已被她氣得面色數變,怒髮衝冠,大喝道:「無知賤婢,竟敢屢次口出不遜!聽你所言,分明與妖猿一黨。適才銀光並未飛走,定是你弄的玄虛,見我到此,將他隱匿。速將妖猿獻出,或是說了實情便罷;如若不然,叫你二人死無葬身之地!」
雲鳳早知難免一戰,聽他出口傷人,也發了火,正要惡聲相報,飛劍出去。楊瑾知此人專慣糾纏,不佔上風不止。自己既沒先期退去,除非初見時對他恭禮服順,決不甘休。強敵已樹,索性鬥他一鬥,看看到底有何驚人的道法。主意早就打好,聞言並不發急,忙使了個眼色,止住雲鳳,望著姬繁大笑道:「可笑你自稱仙人,妄自尊大,連一粒雪魂珠俱未見過,還說什麼銀光不曾飛走,妖猿必然隱匿此地。果如你言,有法力,不會使他隱而復現麼?我適者因你貪而無厭,省得你知道此珠,又加冥思夢想,日夕營謀。誰料你乃無識至此,虛聲恫嚇。
人家法寶、仙籍,終到不了你的手內,有何用處?有本領快施展出來,讓我二人見識見識,遲則不能奉陪了。」姬繁先在遠處望見那團銀光,便知是件異寶,尚還不知有這麼大來歷。到時見二女站在銀光斂處,因寶重人,料非常人門下。在他已是降格相求,客氣說話,不想目中無人,成了習慣。楊瑾兩世修為,什麼能手不曾見過;前生輩分,已與三仙比肩。姬繁就算得道在先,並非同派,這等狂妄自尊,如何看在眼裡。及至兩下裡把話說僵,姬繁一聽先見銀光竟是聞名多年而未得見的亙古至寶雪魂珠,心方大驚。後聽楊瑾話更挖苦尖刻異常,不禁怒火如雷,不等楊瑾把話說完,手揚處,一道光華迎面飛來。楊瑾當然不放在心上,也將飛劍放起抵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