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二一一章 (6) 文 / 還珠樓主
這次原是妖道門人受了與峨眉為仇的妖邪慫恿,言說仙府靈藥眾多,更有千年靈芝煉成的芝人、芝馬。眾妖人本為所習不正,必須常年採補,始能駐景延年,長生不老,如能得到芝仙服食,立可免去四九重劫,修成地仙,當時便被打動。自恃邪術高強,法寶厲害,更煉有幾隻靈禽猛獸,不問明奪暗取,十九可以如願。對方有此靈物仙藥,便為它樹下強敵也值。因門下弟子到處聞人傳說對方人才輩出,道法高強,劍術神奇,還存戒心。除將所有法寶和所豢養猛禽惡獸全數帶在身旁備用外,並命卓遠峰的愛徒青蛾仙童左心,去往陝西黃龍山青渺林,卑詞約請以前同道中能手猿長老,許以啖肉芝的重利,使其率領門下五仙猿,趕往峨眉,假裝不是一路,暗中相助。無論誰得了手,都是平分春色。
行前原有人指點途徑,一直便往仙府後洞門飛去。心想:「峨眉仇敵到處都是,這等盛舉,為防敵人侵害,近洞一帶必有防備重重。不分異同,一體接待,只是傳聞。自己未奉到請柬,又非同道,弄巧還許不能進去,一到便動干戈。」及至飛到後山,沿途留心查看,只遙見洞門外立有兩人,對過崖亭內也有兩人,年紀均輕,似是守門延賓的弟子侍從,並無埋伏禁制。不由氣焰漸長,以為人言過甚。照此情形,守門人如若見拒,便用法術變化隱形,硬行闖入,驟出不意,奪了仙芝便走。正尋思間,已經飛近。落下一看,首先入目的便是那四個輪值延賓的男女弟子,個個仙根深厚,道氣精純。又見對方聞言,入內通報時,人過處,洞口上空忽有金光一閃。妖人師徒俱都識貨,定睛一看,竟是昔年吃過它苦頭的佛家用來降魔的神光。才知對方盛名非由幸致,如不得到主人允許,要想進門,並非易事,不由把先前銳氣為之一挫。
等不一會兒,瞥見對面洞內飛出雙道光華,跟著洞口現出兩人:一個是入內通報的守門少年,另一人是個女道姑。單看遁光來勢,已知不是尋常。再聽說話口氣,餐霞大師對於外人最是謙讓,說得自己好似本派數不上的人物。妖人狂妄已慣,信以為真,覺得對方隨便出來迎賓之人,已有如此本領,不禁又是一驚。但既已勞師動眾,門人們又都在外誇下海口,無論如何也須勉為其難。想到法力高強,並還有極厲害的接應,心氣又復一壯。
火法真人黃猛最是強橫,略向大師稱謝道擾之後,便道:「貧道隱居恆山等地,清修避世,百餘年來不曾與外人來往。因聞近來貴派昌隆,人才蔚起,又有這番千古難逢的盛舉,不特貧道師徒亟欲觀光,連貧道等平日豢養的兩隻虎面梟、一隻金眼狍兒,也要隨來見識。雖然它們通靈多年,能大能小,終嫌獸蹄鳥跡,有污仙府。不知道友可能容許它們進府麼?」餐霞大師知這兩種俱是最猛惡的惡獸凶禽,妖人帶了同來,心存叵測。故作不經意之狀,微笑答道:「齊道友門下弟子也有幾個豢養著猿、鶴之類靈物的,有主人在,當不至於放肆。
不過,外客中也帶有仙禽同來的,異類與人不同,物性有忌,帶進無妨,主人一律款待,饗以美食,只請叮囑它們不可離開道友,以免萬一生性相剋,爭鬥起來,不論何方受傷,主人俱覺難處。話須言明。幸勿介意。」黃猛暗笑:「猿、鶴之類也值一提?怕不做了梟、狍口中美食。」故意笑道:「它們多是野性未馴,特為瞻仰仙府而來,不慣拘束。不過只要不去撩撥它們,也不會冒犯的。生性相剋,自是常事。貧道只恐它們無知冒犯,致失客禮;否則它們這次在外生事,如為別位道友珍禽異獸所傷,好借此儆戒下次,殺它火性,正是求之不得呢。」說時,便聽妖道妖僧袖中梟鳴狍嘯,聲甚猛厲。大師暗笑道:「不知死活的孽畜!不久便是劫數臨頭,還敢發威。」故作未聞,笑答:「這樣便好,道友既不以此為意,那更好了。」
說罷,方要延客入內,忽聽破空之聲,勁急異常。眾妖人一聽,便知是同黨黃龍山青桫林猿長老,帶了門下仙猿到來。故作不解道:「道友,有客來了。」大師看出妖道面有欣喜之色,知是同黨,便答道:「不知何方道友駕臨,有勞諸位道友稍待,一同延接也好。」一言甫畢,一道白虹帶著五道丈許長的青白光華,已一同自天飛墜。大師見來人身穿白麻布衫,猿臂鳶肩,滿頭鬚髮,其白如銀,兩道白壽眉由兩邊眼角下垂及頰,面色鮮紅,獅鼻闊口,滿嘴銀牙,兩耳垂輪,色如丹砂,又長又厚,貌相奇古。通身衣履清潔,不著點塵。一對瞇縫著的細長眼睛,睜合之間,精光閃閃,隱射凶芒。身後隨著兩蒼三白五個通臂猿猴,看去身材沒有仙府雙猿高大,都是火眼金睛,鐵爪長臂,動作矯健,顧盼威猛。雙方通罷姓名之後,眾妖人也故意與來人禮敘,互致仰慕。這猿長老初來時,神色頗傲。
及至大師延客同行,偶一眼望到洞門上面,立似吃了一驚,朝黃猛和妖僧觀在看了一眼。大師早已看出,那是佛門降魔神光。料定不是芬陀,便是白眉禪師,不知何時路過,見仙府後洞只有幾名弟子輪值,無甚別的設備,雖然無事,終啟妖人侵侮之心,特意暗中設下,使來人知道戒慎的。見這些妖人以目示意,不禁暗笑,也不說破,故意前行引導,以示無他。直到太元洞中,賓主落座,略談片刻,便喚當時輪值的諸葛警我、秦紫玲,將妖人師徒做一起,兩女妖人做一起,猿長老一人五猿做一起,分別領往仙府安置,靜候開府盛會。行時並囑諸葛警我傳示袁星:「來客除猿長老,還有五位仙猿,須多備酒果款待外,黃道友等還帶有虎面梟和金眼狍等珍禽異獸,它們俱不耐拘束,到了仙館,許要放出。告知佛奴它們,遇上時小心,不要招惹,以免性克爭鬥。」二人會意,隨即答應:「弟子遵命。」大師也未親陪,只送出太元洞口,便即作別回身,自尋妙一夫人等商議應付。不提。
黃猛先見仙雲樓觀過於輝煌華麗,心想:「這凝碧崖,對方才發現不久,門人十九新進,哪裡會建立這許多的玉樓仙館?必是賣弄玄虛,將尋常事物幻化點綴,故作驚人之舉。弄巧十之八九皆是幻景,並非實物,都說不定。」嗣見諸葛、秦二人到了地方,只隨手一指,便由地上憑空顯現出一座亭榭,和前見一樣,銀壁雲樓,金庭玉棟。內裡陳設更是羅幃瓊帳,冰奩珠纓,日用各物,無不畢具,光彩陸離,備極精麗。越以為主人號稱玄門正宗修道之士,自居太元洞只是氣象莊嚴,古雅樸實,無多陳設,兩下裡比較,遠隔天淵。又想:「這類樓台亭閣有好幾十所,未現出的想必還有。休說通體瓊瑤,難得如此成材的美玉,便室內陳設,也無一件不是人間稀見之珍,絕非尋常歲月可得聚斂。主人師徒正在勤於修為,豈有為了開府賓客數日之需,費上這樣大的心血精力,物色營建,成此曠古未有的奇觀巨製?」怎麼想,也萬無此理,愈發斷定前料不差,是個幻景。初來虛實未得,不便當著主人施為。等諸葛、秦二人轉身辭出,黃、卓二人先取兩件物事,用禁法一試,並無異狀。再連房舍帶用具依然行法解破,俱是原形未動。漸漸看出無一樣是假的,才知敵人委實不可輕視,不禁大吃一驚。
諸葛、秦二人原因九宮巖這幾座館舍與仙籟頂乙休下棋之所,以及諸神禽所居的老楠巢,相隔甚近,存心把眾妖人安置在一起,明是分成三處,實則望衡對宇,相距咫尺。行時並說:「開府尚有三數日,諸位師長事忙,無暇奉陪。各賓館中如有同道,不問新知舊友,均可互作往還,結伴遊行,宴集為樂。如需酒食,或仙猿仙獸們的食物,另有執役男女侍童,隨時往來各處賓館,略呼侍童,便即應聲而至,一經示知,可立奉上。不過這些男女侍童都是入門未久,樸訥謹畏,師長法戒素嚴,只知執役承應,奉命惟謹,拙於應對。如有不周之處,尚乞原諒,免使受罰。」一面又指給他們看。
眾妖人經過別的賓館時,早就見到幾個年約十二三的道裝男女童子,都是一式打扮:男綰抓髻,女的垂髻,短髮裁雲,容顏美秀;一身碧綾短衣褲,上披翠葉雲肩,白足如霜,下蹚葛履。手捧三尺玉盤,中貯酒果食物,貼地飛行,往來出入於各樓台亭館之間。遇到高樓,逕直飛上,也不見甚遁光雲氣隨身。只是凌虛御空,上下如意,腳底好似有甚東西托住一樣。最奇的是,不但裝束相同,連年歲相貌,高矮胖瘦,無不相似。本來猜不透是甚來歷,聽了主人之言,才知竟是仙府執役小童,十分驚異。接著一童子送了些酒果前來。
其實這些童子是姜雪君前在仙山時,見洞庭東西兩山有不少歲久通靈的古樹,因是草木之靈,只憑日精月華與山川靈氣滋潤,儘管饒有靈性,均還未成氣候,不能脫體變化。兩山地大肥沃,居民日眾,時受樵工砍伐,枉自咽風泣露,無計防禦。覺著它們與人無害,成長修為不易,一時惻隱,趁著閒中無事,運用玄功和師門心法,度化了數十株,助其煉成形體,使其修為。近以成道在即,這些靈木功候仍差,既恐日後為惡人所傷,違了初願;又恐樵工無知,妄加採伐。它們自恃有點法力,為了切身之痛,作怪傷人,無形造孽,多半已移向別處深山荒遠之地。余剩還有三十六株,俱是楊梅、枇杷、梅花之類,功候較深,又是東山名產。意欲乘著峨眉開府之便,採來點綴仙山,權當送妙一真人夫妻的禮物。因不願徒眾弟子為異派妖人執役,便令靈木的嬰兒現形代替。
這些木嬰兒到底功候尚差,有的才只勉通人言,不能應對自如。雖仗英姆仙法妙用,看去神奇,外人也不能加害,終與真人有異。黃猛等妖人俱都法力高強,遠勝末流,只為初入仙府,便見許多靈異之跡,心志有點搖惑,以為敵人故意炫耀,這些侍童功力必然不淺。及至仙童送完酒果要走,卓遠峰故意將他喚住,一問話,果然木訥,說話困難。再定睛仔細一看,目帶青芒,面白似玉,儘管清秀絕倫,卻是冷冷的,不帶一絲血色。情知有異,方欲追詰詢問,道童忙施禮回身外走。眾妖人已經看出不是真人,只不知是甚精靈幻化。大力仙童洪大肚最是莽撞,見那道童生得靈秀可愛,見人卻答不上話來,面有窘色,覺著好玩,想逗他一下,伸手便拉。哪知手才挨近,便似觸電一般,當時反震回來,力大非常,人未拉著,手倒震得發麻。鬼焰兒朱赤午見狀驚異,忙使妖法,將手一指,意欲將他禁住。哪知道童竟如無覺,連頭也未回,便從容飛去。
屠神子吳訟忙即攔阻,埋怨道:「你們怎這般莽撞?我們與對方並無仇怨,此來為了何事?這些童子分明是樟柳神一類,主人用來執役,並無深意。正經事還未商議,卻去考究這些無益之事作甚?我們成道多年,已入寶山,如若空手回去,休說要被外人恥笑,也實無以自解。我們只是看著好玩,無心作耍,倘因此引起敵人猜忌,下手豈不更難?黃道兄因見這些樓觀陳設,便生戒心,其實不過是些珠玉珍寶,因有這麼多,營建又如此精巧,便覺奇了。焉知不是七拼八湊,各處借來裝點門面的呢?我們帶有仙禽靈獸和猿長老的仙猿,都是極有力的幫手,哪能一點真實本領法力未見,便生退心?說出去也是笑話。
我看不數日便是庚辰正日,敵人全數出面,黨羽越多,聞說內中有不少能手。不乘他們忙於開府閉洞行法之時下手,到了正日,必更艱難。猿長老適才已當著敵人敘見,其實黃道兄過於謹慎,便做本來知交,又有何妨?你看人家將我們都安置在一起,哪有一點防備之心?敵人不是太傲,看不起我們,便是真個客多,人少事忙;正經主人又在洞內行法,不能分身,所以連個陪客的都沒有,此時正好把那猿長老和龍山二妹請來此地,從長計議,趕緊下手,才是正理。時機稍縱即逝,悔之無及。」黃猛道:「我因洞口的佛光,覺出洞中定有能者暗中主持。休看無甚防備,惟其托大,才見其有恃無恐。事情自是必辦,不過總須慎重而行,免致閃失在這些後生小輩手裡,將來無顏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