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二○○章 (4) 文 / 還珠樓主
妖師天門神君林瑞教規惡毒,對於新入門弟子尤極殘酷。先問蕭玉願列入門牆不願。蕭玉一心惦念瑤仙,便當時令他成仙也非所願,何況又看出妖人師徒決非善類。剛一婉言求告,便將林瑞觸怒,當時一頓毒打。蕭玉受苦不過,只得應允。妖人方始息怒,將傷醫好。蕭玉先還想虛與委蛇,日後乘機逃遁。誰知妖人還有為獸三年的惡例,將他披上皮毛,化為一隻黑熊。總算妖人先還喜他,又順從得快,沒和屠、談二妖徒一般,披毛以前受那妖針刺體之厄。可是妖人雖未再加刑毒,眾妖童見師父頗有垂青之意,大是不快,日服苦役之外,還要備受凌辱鞭打。日子一久,略悉底細,才知生固受罪,如若犯了教規殺死,便被妖人將生魂收去祭煉妖法,永遠沉淪,不見天日,所受尤慘。再如遇見強敵鬥法時,驅遣出去害人,一個不巧,連魂都被敵人消滅,做鬼都是無望。又看到妖人行法祭煉生魂,鬼哭時奇慘至酷之狀。妖道更是翻臉無情,不論親疏,那些生魂厲魄,幾乎全是他手下犯規叛教門徒。只說生不如死,誰知死了罪更難受。
加以為獸以後,元神又受禁制,萬難脫身,怎不心寒膽裂。終日戰戰兢兢,惟恐忤犯。妖人明知行為凶殘,新收門人全出強迫,不到時期,決不真心歸附,照例只在順從時略問姓名即止,底下來歷家鄉向不追詰。眾妖徒閒來拿蕭玉開心,雖曾喝問,總算蕭玉還有良心。起初行刺犯上,全由情慾所迷,色令智昏,並無顧忌。及至陷身妖窟,落在絕境,飽受苦痛之餘,痛定思痛,雖還心懸所愛,回憶曩昔,已有悔心,認為孽由自作,才身受如此。二女與己同謀,保不定逃將出來,也在別處受了苦難。每一念及,心如刀割,不特對蕭逸息了復仇之念,反恐洩露真情,累及全村受禍。難得妖師不曾拷問,頭一關已經躲過,愈發諱莫如深。只說自己名喚蕭玉,老家貴州,遊山至此,家中並無他人。好在妖徒不過拿他凌踐取笑,不論真假,問過兩次未說,略為打罵,便自放過。妖道愛吃鹿腎。二女遇難之地,鹿群最繁,年來吃妖人發現,時常取殺,所餘已不甚多。如用妖法尋取,本來容易。偏生眾妖徒性既凶殘,喜剜吃活鹿脊肉,看鹿被生割時的慘叫為樂。又喜捉弄新進同門,每取必帶了門下獸奴同走。
獸奴除談飛新近復體為人,算做正式妖徒外,在蕭玉未來以前,還有一個化身野豬的,本是西崆峒妖人虎面伽藍雷音心愛的弟子沈騰。因乃師傷了俠僧軼凡的弟子許鉞,吃俠僧軼凡尋上門去,用佛家降魔利器三光杵傷中要害。雖得勉強逃回山去,但那三光杵厲害,異派妖邪如被打中,須要入定三年,不起雜念,才得免死;或是自知無此道力,乘著三五日內佛火還未將形神煉化以前,急速安排後事,自行兵解,還可轉劫重生。否則七日以後,佛火威力愈增,到了緊要關頭,道力決抵不住,勢必身化飛灰,連形體帶元神一齊消滅。雷音自知難免一死,見門下弟子只沈騰一人入門日淺,最有孝心,準備完了後事,親筆寫下兩封書信,一致南極島散仙謝無化,一致天門神君林瑞,命沈騰葬師以後,隨自己心志前往投師。給信時並說:「這兩人俱我平生患難至交,師仇難報,徒兒此後可以不作此想。
謝師伯遠居南極冰山雪海,比北極陷空島還要寒冷,見他更是艱難萬狀。你今若去,要在雪山上跪求多日,始能開山,真不知要費卻多少心力,還不定他肯收與否。可是他那洞穴地居千丈冰山之下,與世隔絕,外人決進不去,最是安全,足可一心學道,不受對頭侵害。林師叔以前雖受我恩,此人教規嚴刻,尤其新收弟子須為獸奴三年,最是難熬。此層我特為關照,當可破例收容。可是他的行為比我還要不檢,仇敵眾多,近年連遭挫敗,逃往哀牢山。因當地有一天門嶺與他道號暗合,地又隱僻,便在那裡隱伏修道。表面銷聲斂跡,實則加緊祭煉法寶,欲加大舉,與許飛娘等合謀,以報前仇。據我推斷,峨眉正當昌明之時,許道友雖約有不少高明有道之士,結局恐仍不是仇人對手。你若做他門徒,異日道成,正好趕上這場惡鬥,一個不巧,便要殃及池魚。我信只管寫下兩封,最好先去拜求謝師伯。我還另外飛書托人說情。真要萬分絕望,即便拜在林師叔門下,也須隨時留意趨避,免蹈為師覆轍。」此外,又給了兩件法寶。
沈騰感激哭謝,送終安葬之後,心想:「謝師伯南海隱居,素來不管外事,更不許門人外出,異日道成,如報前師之仇,必不允許。況且求他還要備受險阻艱難,能否如願尚不可知。林師叔現在近處,尋求容易;師父於他又有救命之恩,更是同仇敵愾。何苦趕往南極自受活罪?」主意一定,便往天門嶺趕去,誰知林瑞竟不絲毫徇情,仍須為獸三年,沈騰悔恨不及。因深悉妖人習性,總算知機,假意慨允。但求寬限一日,暫以人待,和眾先進同門略為親近敘談,再行披毛為獸。並說:「先師原說師父法嚴,未必徇情,曾令往投謝師伯。只因嚮往已久,又恨仇人切骨,特以誠心毅力,不計苦難,捨彼就此,以備學成仙法,為他年報仇之計。」又把雷音致謝無化的信取以為證。
妖人竟被哄信,當他真的誠心來歸,便特允了寬限。還命眾妖徒另眼相看,無過不許責辱。可是元神仍被當時禁住。沈騰自知難逃,只得認命。見眾妖徒個個凶殘,裝腔作態,氣焰甚高,比起來還不如亡師門下那幾個同門,多少還有一點人心,哪有心腸與他們親近,強打精神笑臉,盡恭盡禮,假意周旋了一陣。乘著夜裡妖人師徒聚集行法之時,暗將師遺寶物,除新煉成一口飛劍已告妖人,得了特許,仍可留存獸皮夾層外,餘者因要赤身披皮幻化,恐被妖徒奪去,一起埋藏在明日存身獸穴以內。因早學有不少妖法,做得嚴密,事完仍去中洞妖人打坐之處靜候。妖人本防他生悔中變,不料禁制元神時已被窺破,見他毫無逃意,越發心喜。所以沈騰雖也少不了服苦役,受眾妖徒辱打,比起常人已不啻天淵。
蕭玉來了三日,沈騰便同病相憐,暗中加以告誡,盡洩底細,否則蕭玉的罪更受多了。眾妖徒近打沈騰,為妖人查知,頗申斥了幾句,不敢再去無故欺壓。蕭玉一來,正好侮弄,便叫隨往獵取鹿腎。蕭玉也是見鹿死得太慘,先放走一隻沿崖吃草的母鹿,好意將鹿驚墜崖下。不想反把心上人引來,同入火坑地獄。嗣見眾妖童已經飽醉,只差一條鹿腎便可回去覆命,只是在割剮活鹿為樂。每次吃完,行時偏是性急,又懶得將鹿殺死,任其血肉狼藉,拋擲林內。往往隔三五日再去,那肥大健壯的大鹿,股脊等被生割處已然腐爛生膿,蛆蠅密集,因禁法未撤,仍在一遞一聲地啞嗥慘嘶,悲呻掙命。這時妖徒方令獸奴將它殺死,連同死鹿背棄澗壑之中。山中天暖,這類死後之鹿慘不忍睹,尤其膿包遍體,蛆蠅密集,臭穢無比。蕭玉從小愛乾淨,每背一次,噁心得直吐黃水,連隔夜食都嘔出來。還不敢當著妖徒嘔吐,一吐便被迫令原封嚥下,罪更難受。稍有難色,便遭踢打。只得勉強屏著氣息,將鹿抱起飛跑,離開妖徒稍遠,方敢換氣嘔吐。眾妖徒原意看他窘狀打趣,非等蕭玉疲於奔命,將最臭穢的幾隻背走,或是不等背完先動食慾,方始行法將余鹿移去清潔地方,再命蕭玉生擒活鹿受用。
蕭玉被陷以來,共隨出獵三次。因不願看那鹿死前之慘,日後還要飽受臭穢,假裝鹿自失足,用山石撞死再行帶走。撞時,二女恰也尋路走來,稍緩一會兒,便可遇到。偏巧眾妖童業已盡興,只等公鹿擒到,再生割一條鹿脊,便取鹿腎回去,忙著回山,怪叫催促。蕭玉飽受荼毒之餘,聞呼心膽皆裂,慌不迭抱起就往林中飛跑,竟未回顧。等被妖徒一鞭打倒,轉過臉來,才看見二女已與妖徒對面,知無倖免,當時一急,幾乎暈死。後聽眾妖徒商量,藏起二女,以供淫樂,越發惶急痛恨。一想妖道洞中並無女子,便是沈騰也說妖道以前懼內,有一妖妻已於數年前為人所殺,並不曾說他如何淫惡。每日修煉又是極勤,想必無心女色。
明知以暴易暴並非善策,一則二女貞烈,拒奸不得,不死也必自盡;二則緩過此關,或許還可見面,告以底細,商量應付。比較輕重,終覺彼勝於此。蕭玉為獸之後,妖道林瑞照例傳他妖符,以備擒制人獸蛇蟒之用。此外還防遇見強敵,抵敵不住;或是有甚不測之事,和力所不及的新奇物事發現,道遠難於馳回告急。又給了一面妖法祭煉過的靈應牌,藏在胸前全身惟一可以開合的皮夾層以內。用時取出,按照上述各節如法搖晃,妖道即知就裡。便照所報情由,分別輕重緩急,或是自行,或命門下馳往。蕭玉因知眾妖徒平日同惡相庇,蒙蔽師長,假如妖道不能親來,如換一妖徒到此,自己人未救成,先須死活幾次。為緩二女一時之急,也就豁出受罪,乘三妖徒目注前面,暗將妖牌取出,竟照十分危急的信號搖動。
林瑞剛巧祭煉完畢,見了獸奴告急信號,以為三妖徒同在一起,卻令獸奴搖動妖牌告急,必定是妖徒遇敵,已全失陷;獸奴因是野獸,未被敵人窺破,故得乘便告急。慌不迭率了申武一同趕來。惟恐敵人是自己剋星,除將所有法寶全帶身上,還不敢遽然露面,先用太陰潛形之法將身隱去,準備看準敵勢強弱,再行現身。到後一看,竟是妖徒想背自己奸藏少女,不由大怒,也沒細加查考,便將在場男女諸人同攝回去。林瑞自知法規嚴苛,殘酷寡恩,惟恐門徒心生背叛,恨人背他行事,最獎勵人告發同門罪狀。無如妖徒各有私弊,不到萬分遮掩不住,誰也不敢舉發,可是一被舉發,也就極少生理。到了那時,總是眾口一詞,給那受刑人罪上加罪。更由兩個在旁行刑的愛徒挑剔禁阻,不許訴苦,以免彼此攻訐,弄得不好,連自己也被牽連在內。平日多是互相關護,只管互相疑忌,人各一心,誰也不敢向妖道去進讒發難,惹出亂子大家遭殃。林瑞為此,常怪門徒結黨蒙蔽。
想不到來沒多天的獸奴竟有這等膽子,遇事立即舉發,還自喜歡。回洞頗獎許了幾句,特為免去五日勞役,賞以美食,令自回穴歇息。哪識蕭玉別有深心。此舉更大犯眾妖徒之忌,只當時沒敢發作罷了。蕭玉知三妖徒今日罪孽不小,雖稍洩忿,但是二女也被攝回,不知如何處置。回穴以後,心如懸旌,又不敢在外偷聽,只有愁急,呼天哭禱。待了好些時,忽見妖徒甘象將瑤仙好好送來,雖示意自己恐嚇,身上衣服未破,知未受過刑辱,大出意外,心中略寬。妖徒去後,方欲詳談,便聽後洞呼聲,趕去一問,妖人竟看上二女。絳雪貞烈不從,已經飽受毒刑,現時剛好。令各穴獸奴送過酒食之後,始而故作吞噬,加以恐嚇,看二女神色行事,再吐人言,軟硬齊施,逼勸服順。才知禍猶未已,心急如焚,戰兢兢領命出來。甘熊、甘象又攔伏路上,怪他大膽告發,說日內還給他一個厲害,隨手每人打了兩鞭,算是通知。總算妖人正在發怒,二甘當日雖不隨同行法,奉命門外守候,妖人遣走獸奴,便須登壇行法,不敢離開,沒有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