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章 (1) 文 / 還珠樓主
披毛戴角魔窟陷貞娃懲惡除奸妖徒遭孽報
俞允中一面拉起,笑對三人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個多情人。適才聽蕭清說起前事,甚是感動。我本奉大師兄劉真人之命,隨趙、魏二位迎敵妖人,不料首惡並未親來,只命三個門人隱形來此侵擾,欲用妖法暗算全村人眾,觸動禁法,又吃趙師兄施展仙法現出真形。所來之人,倒有兩個驚弓之鳥,一被烈火燒死,一為飛針所誅。只一個自恃持有妖幡,還想作怪,吃趙真人用法寶將幡破去,斷去一臂,方得代死遁走。他二位仍在外面防守。我為要聽你二人失陷妖窟經過,並還想查看你們心性如何,抽空回來。明日你嬸母便和兩位道法高強的道友回村,妖人也應在彼時伏誅。由此轉禍為福,不必再擔驚受怕了。」瑤仙聞言心動,立拉過蕭玉重又跪謝,並求特賜鴻恩,破格收錄。允中笑道:「你們也是難纏的人,我才點醒一點,便來向我糾纏。我此時怎能收徒?你叔父等久,且等明日,自家看事而行吧。」說時,已同走到前進堂屋,耳聽蕭逸正問蕭野:「瑤仙他倆怎還未來?」又聽劉泉答道:「想是俞師弟多情人同病相憐,自己愛莫能收,適才見我占算夫人偕友同歸,想給他們指點門路吧?」
瑤仙自從逃出遭難,便生悔心。一聽蕭逸喊著自己名來問,全無見怪之意,可知關念甚切,無心流露。想起以前為亡母所愚,諸多不合,如今又害他受許多苦難,不由又感激又慚愧,不等話完,首先捨眾奔入。一眼望見劉泉坐在床前,手裡看著一件精光閃閃的晶鏡,帶笑說話,不敢怠慢,忙即跪叩,說了句:「多謝真人恩施格外,見過家叔,容再拜謝。」隨即撲跪在蕭逸床前,只說得一句:「侄女罪該萬死!」無話可說,便淚如湧泉,痛哭起來。跟著蕭玉也奔進,照樣跪倒,感泣不止。蕭逸人已逐漸康復,知二人今日實迫處此,自己命該遭難,見同歸來,心只有憐愛欣喜,並無記恨。容二人哭拜一陣,隨命起立,同坐說話。二人因身負罪孽,又有仙人在座,不敢落座,敬謹辭謝,侍立在側。俞允中此時也隨了進來,從旁笑著說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此時你們也算是地主,坐了何妨?」蕭逸因劉、俞二人均贊二人和蕭清俱是美質,尤以瑤仙、蕭清更是罕見,俞允中還有成全之意,知不會怪,笑說:「你二人脫難歸正,二位真人俱是喜慰,今日飽受驚苦憂急,我已命人為你們準備飲食,且坐歇息無妨。」二人見如此恩厚,好生感動,只得告罪坐了。
蕭逸先問:「你二人身受已略聞知,今既脫難,緩說無妨。絳雪行雖犯上,心實忠義,沒有偕來,此女剛烈異常,莫非受害了麼?」瑤仙知是想乘仙人在此,搭救絳雪,不禁含淚答道:「當初絳妹原同失陷妖窟,只為絳妹早抱必死之志,便她妄念得遂,仍必自殺殉主。性既剛烈,心思又與侄女不同,在妖窟中誓死不屈。妖人暴怒,幾要取她生魂祭煉妖法。斷定無法逃走,只關閉在石室之內。先還有人相助,得以見面,後便隔開。當時初去,連侄女也未行法禁制。不知怎的,被她用甚言語愚弄一個姓翟的妖徒同逃出去。
也是心性忒急,以為妖人行法入定需時甚久,還未逃遠,便想下手將妖徒刺死。吃妖徒發覺,重又擒回。正調戲行強之間,忽然被人救走。妖徒逃回還想矇混,不料吃妖人當眾審出實情。平日雖極得寵愛,照樣不能容恕,仍用妖法焚身,受那煉魂之慘。絳妹初去,受刑最多,可是脫難也快。聽妖徒說,救她那人是個黑衣道姑,道法高深,一見便被劍光逼迫不能脫身,卻說現時殺戒已不再開,並說妖徒如此死法不足蔽辜,說完帶了絳妹飛走。妖徒偏是無法逃遁,除回路外,哪一面都被劍光阻住,越逼越近,最終無法,只得逃回,遭了妖人毒手,果然死得奇慘。許是絳妹不似侄女這等罪孽深重,所以報應獨輕,更以義烈感召仙靈,因而轉禍為福呢。」
蕭逸聞言,好生嗟歎。隨又詢問瑤仙出走經過。才知那年瑤仙、絳雪由蕭玉所開密徑逃出山去,因值陰雨,到處積潦,衣履皆濕。加以蕭玉因二女來信說走無定日,相隔還早,衣物齊備,獨缺食糧。二女雖然聰明,終是年幼失算,只顧瞞了蕭玉起身,忘了準備行糧,寄居蕭家又無法備辦。以為前聽母言,出山一二日途程便有人家,也沒細問前山後山。只行前三日,連偷帶明要,積存有一點臘肉乾糧,至多不過四五日之用,自覺足夠。誰知出山後,雨還未住,天氣又熱,本已放了三天,經雨一濕,全部腐臭。加上翻越崖壁時,絳雪雨滑失足,尚幸不曾葬身絕澗,自帶的一份又被失落。瑤仙出世以來,幾曾吃過這等大苦,便不失落,次日又腐又臭,也難下嚥,所以第二天晚間便絕了糧。雨是時落時止,除近崖一帶,到處山洪。登高四望,到處雲霧低迷,飛瀑滿山,哪能辨出絲毫途徑。走是不能走,吃的又沒有,急得沒法。又由絳雪犯險,欲由山洞密徑潛回村內,夜見蕭玉謀取食糧。不料前夜走出不久,中間一節山石忽然崩塌,將歸路阻斷,不能再進。二女無計可施,只得踏泥涉水,滿處尋找食物。
總算天不絕人,居然尋到一處兔窟,打了只野兔,烤吃充飢。心料洞雖隔斷,蕭玉終要尋來。剛一離村,便如此為難,前途艱險可知。況又認不得出山路徑,還是多一男子同行要好得多。於是又轉了念頭,想蕭玉也許見信之後,也起了尋師之念,另謀出路,或由裡面二次開通密徑,追了出來,先結伴同行,等尋到仙師再行分手。誰知等了十多天,每日暗去洞前藏伏探望,蕭玉終未出現。又疑蕭玉行蹤被仇人窺破,監禁起來,無法脫身,又添了一層焦急。這時蕭逸正率全村人,由水旱兩條通路,出村四處尋找二女蹤跡,又命人往山外鎮墟尋訪,如被尋回,也就沒事。偏生二女逃出之處,乃山中最隱秘之地,偏居琵琶壟的東南方,相隔雖只數里,但是一個死地。中有峻嶺大壑阻斷,不能飛渡。北行俱是危峰峭壁,攔住去路。面積不大,只是一個絕地,向無人跡,便蕭逸祖父初入山時,附近一二百里內差不多踏遍,獨於這裡也未到過。所以連歐陽霜也未將人尋到。蕭玉無心發現洞中密徑,見外面是絕澗,可以攀援繞越,對面山勢傾斜,不難越過,只當可以通行出去,也沒走上細看。二女逃後,見沒尋回,還自以為得計。誰知誤人誤己,幾乎同遭慘禍,永淪妖窟。
二女苦熬了多日,天早放晴。久等蕭玉不出,沒奈何,只得重打出山主意。滿擬只要走出山去,遇著人家集鎮,把行糧備齊,再離開當地,向平日所聞海內名山走去,沿途再留心打聽,何處有仙人蹤跡,立往求拜。誰知四面八方險阻橫生,一處也不能越過。每日只捉些野兔,掘些野芋、黃精、野菜之類,胡亂充飢,晚來仍宿在初出時藏身的崖洞以內。連尋多日,始終無路可通。再一想起身世孤苦,常常搶地呼天,相抱痛哭。這日一早,絳雪急中生智,見東北方雖有闊澗危崖擋路,但臨崖籐蔓甚多,並有立足之處,兩面相去不過兩丈,崖邊還有一株挺出的老松。
如在平地兩丈遠近,以瑤仙的身手,也不是不能越過。只因下臨絕澗,其深莫測,失足立成齏粉,看著先眼眩心寒,無此勇氣。即便瑤仙勉強冒險飛越,絳雪也縱不過去。假使用一長索,甩向那老柯之上搭緊,便可沿索而過。雖然岸那邊地形難測,前進一步,總比死守當地強些。於是斬下三丈來長一根堅韌山籐,削去枝蔓,取一件襯衣包好一塊石頭,搓些野麻緊綁籐上,由瑤仙奮力掄圓甩將過去。居然一下便掛住樹椏,嵌夾甚緊,用力一試,竟扯不動。絳雪又把另一頭用前法緊纏澗側樹幹上面。剛剛停當,打算把昨剩野芋吃飽,略微歇息,援將過去。瑤仙忽然瞥見一隻跛了一腿的肥鹿,由右側崖旁往樹林內跑去。
二女自從逃出,從未得過一次美好食物。野兔肉膻,並且為數無多,已似獵盡。日以野菜為糧,苦難下嚥。平日又都喜吃鹿肉,過崖知有吃的沒有,如何能夠放過?忙喊:「絳妹快追!」那鹿連顛帶跳,不能快跑,一會兒便被追上。吃二女兩箭射中要害。上去一刀殺死。尋來柴枝,就地生火,挑那肥嫩的盡量烤吃,吃得甚是香甜。方說今日才想好法子過澗,便有綵頭,定是天不絕人,前行佳兆。瑤仙忽想起當地四外阻隔,猿猱難渡,地方又小,連日到處踏遍,除一窩野兔外,並無別的野獸足跡,鹿既跑來,想必附近還有出路。援籐飛渡終是危險,又加曾受絕糧之苦,恐過崖無處覓食,事已至此,也不在這半日耽擱。此鹿足敷十多天之用,何不將它全數切成長條,用樹枝熏烤,臘干為脯,以備後用,一面細心查看鹿的來路,豈不是好?遂商定暫留,由絳雪臘肉為脯,瑤仙尋找鹿跡。為防走單遇變,難於應援,特意在澗邊見鹿之處,另尋了一個洞穴棲身。制肉也在洞外容易望見之處,以便彼此可以一呼即至。
澗勢曲折,走出半里多路,便發現那鹿果由對崖滾落。澗底本深,獨鹿墜之處地勢突起甚高,相隔對崖口僅只兩丈高下,由下而上,儘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鮮紅野草。往這一面來,更是由低而高的斜坡,不過四五尺高下。適破鹿腹時,胃中便有此草,猶未化去。那鹿分明是在對崖低頭吃那紅色野草,失足跌傷,崖高兩丈,無法回去,改向這面跑來。以前因為山中曲折,危石突出,將眼遮住。這一帶相隔對崖更遠,以為澗底都深,遙望即止,專向近處打算,沒有身臨查看,獨獨遺漏。可見仍是粗心之咎,白吃了許多苦頭。上下不高,對崖有籐攀援,容易上下。正想試走過去,援上對崖,一探路徑。忽然眼跳心動,還以為得路心喜之故。走到澗旁,想起絳雪必是懸望,還是和她說了,一同去的好,便走了回來。其實那鹿也是被人追落,二女如不發現傷鹿,就此援籐過澗,上到崖頂,憑高下望,便可發現妖徒在彼為惡,必不敢下。只須在上潛伏,候到妖徒起身,再朝與他相反的路徑逃走,只二十餘里,便是出山路徑。再往前不遠,還有蠻人圩寨,食宿問路,均可由心。妖徒本是無心至此,不會再來。就瑤仙先往探路,也許迎頭先得警告,免卻許多苦難。偏又臨行卻步,回與絳雪一說,越信皇天鑒憐,遣鹿送糧領路。
絳雪手快,瑤仙再下手相助,才到日中,便將肉脯熏好。先烤吃了一飽,收拾上路。毫不費事,便援上對面澗岸。過崖高陡,無計攀援。但鹿既由此下落,定有來路。如真尋不到,再回早間結籐之處,也可翻崖而過,頗自拿穩。及循崖腳一找,果然走不上二十步,便發現一個崖夾縫,寬約三尺,雖然草深,足可通行。忙即走進,行約半里,忽然穿通,當前現出平野。再聽呼嘯之聲,見一隻黑熊前爪捧著一隻死鹿,正由前面草地上向前飛跑,人立而行,跑起來竟和練過武功的人一樣輕靈。二女都是年幼喜事,早間得了綵頭,雖知熊頗兇猛,自恃本領,毒弩百發百中,一時見獵心喜,妄想打死黑熊,將鹿劫下,再取些鮮肉,晚來烤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