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二四五章 (1) 文 / 還珠樓主
有相無生搖七寶幢中呈瑞彩先機若悟搖小寒山上謁神尼
謝瓔、謝琳二女說罷,隨引癩姑走往左邊第三株形如寶蓋雲幢、瓔珞四垂,異香飄引的大旃檀寶樹之下,就著地上蟠曲如龍的一段樹根,面向著前面千頃平湖,並排坐下。謝琳才說:「大智禪師乃我佛如來座下第四十七尊者阿闍修利羅。因在北宋末年轉世,起初慈悲度世,廣結善緣,功德本將圓滿。只為降生之初發下宏願,於此生中所遇惡人惡物,悉以佛家無上願力慈悲度化;雖具無邊佛法,降魔本領,決不妄開殺戒。起初數十年中也不知度化了多少惡人,拋棄惡業,皈依淨土。但終於仍是眾生好度人難度,遇到一個與他淵源極深的惡人,最前生是個有道行的女散仙,因為一時任性,做下一樁大錯事,為仇家所殺,兵解轉世。本具夙根,今生忽迷本性,刁狡窮凶,無所不為。禪師度化此人已然六次,終歸無用。當時總是恍然若悟,不久又復重蹈覆轍。又擅左道邪術,幾次制服,俱以善言解悟放卻,因此積惡甚眾。禪師最後一次,將她堵在一個山洞以內,因她屢不悛改,害人太多,欲以佛家法力為她伐毛洗髓,去盡惡根。哪知此女惡孽太重,已為魔頭所持,不能自制,所以每次省悟俱只一時。禪師不合以法力強迫,首違當年誓願;這末次會面之時,又有不度此女回頭,決不證果西歸之誓。
當時勸誡一番,便各以背相向,面壁入定,連施佛法七日。此女先頗感動,痛自悔悟,誓欲回頭向善。無如身為魔頭暗中挾制,道淺魔高。對方又與以前不同,因她屢次違約失信,已不信她所說,不單是勸誡警醒便罷。事出強求,人受不住佛光晝夜地照,魔頭再在暗中蠱惑播弄,竟由苦痛生出怨忿來,驟然激怒,忘恩反噬,妄想乘著禪師入定之際,以所有邪法、異寶全力發動,暗下毒手,佔據禪師法身。誰知禪師法力高強,平日不輕施展,悉以苦心感度,看不出來。那護身佛光厲害非常,此舉無殊以卵敵石,法寶固是無功,人也因為魔頭受不住佛家聖火威力,臨化以前,突然向她反克,人魔同歸於盡。本來再過三兩個時辰便可圓滿,禪師行法到第三日,便已發現此女身上附有邪教中極厲害的神魔。本意是想故作不知,依然循序漸進,到了緊要關頭,猛施佛家極大法力,先將神魔除去,那時被度化的人自然也會大徹大悟。誰知嗔念一動,立啟殺機。眼看功成在即,魔頭突然發難來拼,動作又是絕快。禪師因見此女反覆多次,積久成嗔,一時不及收法,致令自投羅網。神魔雖除,人已成了一堆白灰。知道一時把握不住,違了昔年宏誓願力,延誤正果。尚幸法力高強,將此女元神保住,未致形神俱滅。
「此女罪孽深重,生前既未放下屠刀,再世自應備諸惡孽。重新誡勉之後,當與約定,說她夙根本厚,自墮迷途,現已孽重難返,令其先轉輪迴,受完孽報,仍皈淨土。
「自己為踐昔日誓願,去往大雪山青蓮峪,候她一十二個甲子。從此每隔六十年開關一次,接見有緣。因她元神已有佛家偈印,此去雖然備諸苦孽,但是一靈不昧,以後未來諸生無論變人變物,均自修積善行,減消罪孽。每到六十年禪師開關結緣之期,必須頭一個趕到雪山,呈述自身功過,並受佛法點化。算到現在,已到第九個甲子。
「此女在第一個甲子上,苦孽最重,幾把六道輪迴歷盡。仗著禪師偈印,真靈不昧,雖化畜生,寧可餓死,永沒傷過一個生物,甚或捨身救人。第一甲子未滿,居然重投人身。第一世,便是個土豪人家獨子。幼受父母鍾愛,家更富有,他卻緊記師訓,守著佛門戒條。到十二歲上,屈指一甲子期滿,到了約會之期,便寫了一封長信留別父母,詳述過去生中之事,便獨自私逃出去,趕往雪山。受盡千辛萬苦,百折不回,終於在期前半日,趕到禪師所說的西藏佛家聖地大雪山青蓮峪後峰崖之上。地方雖幸尋到,但是雪窖冰天,下臨無地,一個毫無法力的凡人,如何能下得去?細一查看當地峰崖形勢,以及到時所現朕兆,俱與昔年所約相符。
只是絕壑萬丈,陡峭削立,冰雪堅滑,雲霧沉冥,休說尋徑而下,連個攀援之處都沒有,簡直無計可施。求告了一陣,也無回應,不禁放聲大哭起來。眼看將到約定時刻,終不見有人來接引,愈發心寒氣短。自思前生本是極好根器,不合誤入歧途,致為魔鬼所乘,宛如附骨之疽,形影相隨,不能擺脫,以致造了許多罪孽,墮入輪迴。猶幸禪師眷念舊情,大發慈悲,以極大法力保住慧根,仍轉人身。中間受了無限苦難,好容易如約尋到地頭,方擬從此漸入佳境,不料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靈山佛地,就在眼前,偏是沒法下去,時辰一過,熱望全休。以禪師的慈悲,終始救拔,決無違約相拒之理。不是自身之孽太重,人力難以回天,便是過去生中,無意之間又做了甚惡事,故此尋不到下去的路徑。當時傷心悔恨到了極處,咬牙切齒,把心一橫,決計要在期前到達,若尋不出下降之路,便以身殉,隨往壑底雲霧之中硬跳下去。
「初意必死無疑,哪知禪師佛法無邊,不特早已算到此一著,連他數千里冰雪崎嶇,曉夜奔馳,所經諸般厄難,以及最終如期趕到,俱是禪師法力暗中解救,加以接引。否則,從未出過門的嬌生獨子,一個人跋涉數千里虎狼冰雪的荒山絕漠,八條小命也早送了。此舉一則為他減消一層罪孽,二則堅其向道之志。他這奮身一跳,才到半腰,正趕禪師一甲子坐關圓滿,開了洞門出來,見他翻滾雲霧之上,人已暈厥,隨用一朵祥雲托他下去。到了旃檀林前,禪師自回洞中升座。那惡人醒來,發現佛家靈境,四顧無人,還不知是被禪師救下,心神恍惚,追憶前情,覺著就到地頭,所約時辰也必過去。
悔恨之餘,便朝前面那湖跪下,誓發宏願,虔誠叩拜,不見老禪師不起。誰知這湖本是一片汪洋的聖地靈泉,他這一跪拜下去,立時滿湖都是青蓮花,上空祥雲瀲灩,香霧霏微。隨聽清磬梵唱之聲四方和應,立時神志一清,大徹大悟,便拜謝完了佛恩,往湖中跳去。等到脫卻皮囊上岸,洞門大開,禪師已現出寶相法身,召將進去。與她摩頂受戒之後,仍令入世行道,並對她說:『你因夙世根深,此番雖以虔心毅力返本還原,但是解脫太快,所有以前罪孽仍須歷盡償完,決不能再轉一世便了。此去入世,務以極大願力虔修善果。我已說過在此坐關相待,以後每六十年今日可來此一面,隨時指點,儘管孽重魔高,有我在此,當可解免。但能逆來順受,自可免卻許多煩惱牽纏。你自去吧。』
「由此那惡人重去轉世,對於以前所造孽因,有的仗著佛家法力,先以誠心毅力設法解免:有那不能解免的,便以身命償還孽報。法力儘管甚高,對方是個常人,也決不相抗引避,從容聽人酷虐殺害,自去投生。在二三兩甲子中,差不多被冤孽殺害了十次以上。內有幾次,才活了七八歲,便遭慘死。可是她暗中修持,道行日高,所積善功更是不可數計。每來赴約謁見,禪師對她也極嘉許。到了第七甲子上,忽然遇一良機,積了一件極大善功,同時減消了不少冤孽。自這次起,一切冤孽完全消盡。
「內中只有一個夙仇,原是一個女散仙,在快成道時被她所害,死得極慘。此女也因夙根夙慧,轉世以後,真靈未昧,仍舊出家修道。只是怨毒太深,苦苦尋她報復,已經糾纏了好幾世,終是不捨,立誓定要毀卻她的功行。內中並還牽涉此女兩個好友,都是具有神通的人物。她知伊人十分厲害,以力相抗,既違誓約,並且冤仇越深;如以一命還她冤債,對方法力高強,羅網周密,不似常人復仇,拼著再轉一世,便可解消,一落人手,必無幸理。並且過去諸生,曾有一次自甘償此冤孽,聽其殺害,仇人心計太毒,竟想令自己身經百死,飽受荼毒,方算復仇了願。幸而時時韜光隱跡,故作癡呆,未被仇人識破。一見不好,便自乘隙脫竅,棄了肉身,衝出羅網,遠遁高飛;稍緩須臾,元神便被禁錮,縱令法力高強,不致被她煉化,也必被其禁閉地底,永受地水火風之厄,不知何年月日方得出頭。事後想起,還自膽寒,由此時刻在意。
「對方偏是窮搜不已,並自聲言:此仇深如山海,不共天日,無可化解;寧甘捨棄天仙位業,與之同歸於盡,也是在所必報。這場冤孽,直無法解消,迫不得已,只可望影先逃。若干年中,為了此女,也不知受了多少煩惱,耽誤了多少功行。兩次叩問禪師,並乞佛法化解,禪師只答以在你自己,仍是無計可施。最後一次狹路相逢,不能再避,迫於無奈。又知對方法力越高,更有專為復仇而煉的法寶,厲害非常,一落人手,這屢世修積的功行,至少被她毀去一半,心實不甘。欲以法力先將仇人制住,再以善言感化,既可市惠,又可使其知難而退。哪知此女仇怨太深,性如烈火,心志堅定已極。一見被人佔了先機,始而以全力拚命。
繼見仇人在大金剛佛法衛護之下,所有法術法寶全失效用,自身反被佛光困住,掙扎不脫,覺著百計皆窮,仇報不成。又聽了幾句譏嘲之言,不由怒火中燒,惡狠狠咒罵了幾句,冷不防自行兵解。雙方冤仇固然更深,無意之中又背了禪師訓誡。到了開關之期,再往求見,便遭峻拒,不能入門,再三求告,也無應聲。一想解鈴還是繫鈴人,除卻仍尋此女設法消冤解孽,更無良策。沒奈何,輾轉尋訪到此女再生蹤跡。一看此女已因性情所激,復仇念切,入了魔道。這一來不特下手更難,並因此女誤入歧途原是由她而起,此後任造何孽,皆是自己促成,正應昔年禪師道淺魔高之言。而這一次,仇人與前生雖有邪正之分,法力卻更加厲害。一面須要防到她的暗算,一面還要時刻留意暗中守伺,以便仇人為惡,或遇正教中人誅戮時,代為化解。苦惱之深,直難言說。
「似這樣暗中護持者數十年,中間曾救過仇人十幾次大災大難。對方始終以怨報德,只要見她影跡,必定拚命,終於仍遭暗害。總算事先早有準備,拼捨一命,不與相抗,先期元神遁走,未遭毒手。可是她這一轉世,初生十數年中,此女無人隨時暗中護持阻她為惡,更造了不少的孽。那惡人認定一切惡因均由她種成,決計以救此女自任,使其化去夙孽,重返本來。於是重又如影附形,暗中守定此女,一面為她解消惡孽,一面為她抵禦災害。此女樹敵又眾,多是各正教能手,危機四伏,時有不測之憂,到時俱仗她以全力解救脫臉。中間為了強護此女,還得罪了兩位前輩散仙中有名人物,轉而與她為難。對方法力極高,所用法寶尤為厲害,因她屢次作梗援助妖人,嫌怨已成,幾欲除去為快。
她此時法力雖非尋常,真要與那兩位散仙相拼,卻非敵手,何況對方又看出她的深淺,有了準備而來。照當時情勢,縱然不死,也必重傷,壞去許多功行。幸仗靈機智慧,知難力抗,又無可避免,對方還未尋到,先默運玄功,算好適當時間地點,迎上前去。才一對面,不等對方發作,先就自述苦衷,說:『二位道友怪我護庇惡人,理原無差。但是此女過去生中並非惡人,實是自己先種惡因,激使致此。為惡的雖是她,造因的卻是我,理應將她度化歸正,返本還原,責無退避。故此歷盡艱危,飽嘗苦惱,終日相隨救助,不敢稍有疏忽。無奈此女仇念太深,自己道淺力薄,至今未能感化。自知屢次開罪,但都是為救一根器極厚、誤入迷途的女仙,不得不爾。現與道友狹路相逢,幸值此女不在,情願二罪歸一,只求道友不再與之為難,我甘一人受罰,以解孽報,死而無怨。如以法力相加,不特決不相抗,也決不防護逃避,任憑二位道友處治便了。』
「那二位前輩散仙因每次只要妖女一被正教中人所困,她立即在附近現身,將人救走,法力既高,設計又巧,防不勝防。雖看出不是邪魔外道一流,行徑偏生如此背謬離奇;並且蹤跡飄忽,異常詭秘,好似隨時都在此女身側,施展法術隱秘形跡。自己和各正教中道友,先後被她作梗多次,竟無一人查算出她的來歷,以前也無人見過。尤妙是專在暗中救助妖女一人,如未脫困,不論多麼艱危,必以死力來拼,不將人救走不止。妖女一逃,她只斷後,等到遠逃不能追上,立即遁走。在這時候,不論誰阻擋其前進,決不還攻,也不對敵。可是從不與妖女一起,彼此之間直如陌路。至多妖女在脫困時看她一兩眼,並無感德之意,多一半還帶有怒容。斷定其中必有隱情,又忿妖女作惡多端,屢傷正教中門下,只礙著她,不能除害。原意先將她擒住,問明情由,發落之後,再去同除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