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二三八章 (3) 文 / 還珠樓主
後因不能脫身,恨極成仇,妄想報復,就勢走入裡間,欲毀遺蛻,並破全洞禁制樞紐。原只一門之隔,舉目可見,埋伏一發,外出不能,入內卻是容易。又連在室中仔細查看了十幾天,只正對裡間石門多著一個玉榻,不是原有,別無設伏之跡。那榻又是前在洞時所用,不過移放當地,並無異處。眼望門內另一玉榻上,聖姑合目趺坐,儘管寶相莊嚴,人早化去,元神也已離體。身旁現放著五遁法物和全洞禁法的樞紐。雖知破去必不容易,但是仇重心貪,急於脫身;又以禁制發動以後,因行法人不能主持,只將去路阻斷,不能衝破,並不會加害。
自恃法力高強,未免膽大了些。哪知正在戟指咒罵數說,待要施展法力護身走進,忽然天旋地轉,風雷齊鳴,裡間室中景象大變,才知上當。聖姑遺蛻並不在內,那地方乃是昔年修道所居的西洞丹室,玉榻也原在此,那裡間只是通入中洞寢宮的甬路入口而已。心方驚惶,耳聽聖姑數說對她期愛多年,末次逃出,猶有餘情,明知不會悛改,尚留她一線生機。來此被困以後,如能悔罪,就在外間玉榻上虔心修煉,以待時至,聖姑證果,她也成道脫困,永受衣缽,再積外功贖罪,仍是仙佛位業。誰知依然如此冥頑,罪已難道;更起弒師之念,愈發難容。說不幾句,一聲霹靂,便將她震死榻上。
「自己這次辛苦煉法,助她出困,所重本在道書、藏珍,並不一定要人、寶兩得。如今什麼也未見,先葬送了一個得力愛徒,愈發存有戒心。先還暗笑以前受她禍害的人枉自修道多年,竟會受其愚弄,死無怨悔,心中不解;哪知自己見了玉娘子以後,偏生迷戀。起初只聽傳說她陷入幻波池,一去不返,那後來的事還是她適才親口述說出來,並無掩飾。自己也只有憐愛,未以為非。只聽到聖姑遺音發話,覺她自鑄大錯,誤此萬年難遇的良機,微代歎惜。她便媚笑,只說身被雷擊,不再詳說下文。隨說谷中敵人可慮,請代出力除去。說時,不住賣弄風情,語多激將。又令自己留下原身,改由水遁上升。一時為她艷色所惑,幾難自持,言無不從,只顧求功討好,沒有覺察。這時遇敵,才想起她不特一切言動多半可疑,並且久聞勾結之人頗多。心中有兩人與自己還頗交好,半年前說不久要來幻波池,事後必訪自己,談他所遇,一直不曾再見,分明人在洞中,怎會除玉娘子外一人俱無?此女口蜜腹劍,陰毒淫凶,有名尤物禍水,什麼事都做得出,莫要中了她的道兒,把自己數百年苦煉之功斷送她手。」
丙融越想越生疑慮,有心回去,偏生對方是個勁敵,脫身雖是不難,要想取勝卻非容易,何況谷中必還另有能者。玉娘子現正需人之際,如是料錯,對方並無惡意,在一個峨眉後輩女弟子手下敗逃回去,豈不掃了顏面,被其輕視?深悔適才過於輕率,太無城府;來時又太情急,沒先查探出仇敵深淺虛實,便告以此事,引出麻煩。否則,洞中無人,正好親近,即便有什麼禁忌不能交合,至少可傾吐情愫,為異日地步;並可相機下手,先取藏珍,多麼得計。如今大言已發,鬧得不勝難歸,真個蠢極。
丙融正在進退兩難,悔慮交集,準備另下毒手。易靜見妖人護身妖光和飛叉厲害,阿難劍和飛劍均不能取勝,那禁法也似制他不住,除卻重傷,決難成擒。方想將牟尼散光丸與滅魔彈月弩同時施為,偶然發覺妖人只用飛叉迎敵,那幢暗紫色妖光始終緊緊籠罩全身,不曾飛起禦敵。暗忖:「雙方勢均力敵,未分高下,丙融又是長眉師祖手下漏網多年的有名妖人,怎會如此怯敵膽小?」心中一動,取寶未發,定睛仔細一看,竟是元神化身。便喝道:「無知妖人,你的原身何在?如是你自願如此送死,消去神魂,留一臭皮囊與妖屍做伴,也還罷了;否則,你本來是要尋仇,怎知便要伏誅?用此行徑,有什麼益處?妖屍淫毒無人性,此舉如出於她,必有凶謀,你想回生,只恐難了。依我相勸,速急束手受擒。我念你中條漏網以後,遁跡窮荒,銷聲多年,新近方始故態復萌,為惡未著,只要把洞中虛實供出,我便網開一面,用師門仙法為你除去妖邪之氣,送投人世,以免滅魂之誅。不比你即便遁逃回去,也為妖屍所害,更好些麼?」
丙融心事被易靜道破,越發憂急,暗忖:「此女委實不比尋常。玉娘子行事可疑,心情好惡難測,不勝此女,又難回報。莫如把當年長眉真人沒有毀去的三件法寶全使出來,只稍取勝,立即遁回。好歹先恢復了原體,免卻萬一之憂,再作打算。」念頭一轉,立即施為。內中一件名為天瘟球的,早已準備停當,當先發出。緊跟著,右肩搖處,身佩紅蛟剪化作兩道暗赤色的朱虹,剪尾電掣而出。
二人鬥法已相持有刻許工夫,易靜先欲生擒,未下殺手。不知妖人受了妖屍媚惑,色令智昏,臨敵突然有些警覺,只顧尋思,遲未發難,未免稍微疏忽。口中話剛說完,忽見妖人發出一團栲栳大的黃光,猛想起前聽一真恩師說起,這妖人自號稱赤霞神君,所煉法寶俱是暗赤顏色,寶名也冠以赤字。內有五件獨門散瘟之寶卻是黃色,奇毒無比,無論仙凡,稍微沾上,不死必傷。自己元嬰之體雖然不怕,卻也不可大意。剛把手中法寶發出,對方又是兩道暗赤光華剪尾飛來,勢疾如電,甚是神速。尚幸法力高強,兩件法寶又早藏在手內,見狀大喝:「妖孽不聽良言,叫你報應!」說時,手指處,滅魔彈月弩相繼朝紅光迎去。
同時回手正取六陽神火鑒,待將妖人元神罩住,以免逃遁,不料取寶稍晚一瞬。妖人知道易靜元嬰煉成,已是成道之身,先發二寶定難傷害,只是藉以掩蔽暗算。天瘟球到了空中,便不去撞它,也要自行炸裂。易靜又只聽一真大師說妖人法寶多被長眉真人破去,殘餘有限。內有一件發黃光,乃是瘟疫奇毒之氣煉成的散瘟之寶,遇時須要留意,未知底細。牟尼散光丸一撞,立化為一片極濃密的暗黃色氤氳之氣。易靜方覺黃煙太濃,倏見散光丸銀光亂瀑如雨,黃煙激盪飛散中,眼前大片寸許長的暗赤血光,飛蝗一般射上身來。因有光煙掩蔽,驟出不意,竟未覺察。知道抵禦已是無及,忙運玄功縱起,饒是飛遁神速,肩臂上仍被打中了兩處。如非元嬰煉成,就不死也萬難禁受。又見萬千飛釘一般的血光仍然飛灑追來,當時負痛大怒,一面略微閃退,一面忙取兜率寶傘抵禦。
丙融見化血神釘打中敵人,竟似無什麼傷害,心中大驚。傘光一起,知更難於取勝,忙把神釘收回,待要遁走。易靜多年來不曾受傷,心中恨極,連傷也顧不得醫,只運玄功略閉了左臂氣脈,以防萬一,同時六陽神火鑒已朝妖人照去。此寶自受師傳以來,因是專為日後對付赤身教主鳩盤婆之用,屢遇強敵均未輕易施為。這時因為受傷恨極,必欲誅滅妖人元神,方快心意,更不尋思,施展出來。這師傳降魔七寶同時已用其四,丙融如何能支。又因見散光丸、彈月弩厲害,一片爆音過去,天瘟球本來收發由心,竟吃震炸分裂,那赤蛟剪也被彈月弩擊中,光芒減去好些。跟著敵人飛劍便已飛過,兩下裡鬥在一起。
心中痛惜,惟恐有失,正在忙於收回,想就此遁走。不料就在這略微緩得一緩之際,敵人手上忽發出六道相連的青光,恰是兩個乾卦重在一起,合為乾上乾下六交之象。先由手上一面圓鏡發出,每道光長只數寸,粗才如指,光雖晶明,並不強烈,可是越往外發射,展佈越大。天瘟球黃色煙光未及凝聚復原,吃鏡光一照,突然發火自燃,宛然薄紙之投洪爐,一瞥而盡。緊跟著護身光華又被照中,立覺身上奇熱如焚。百忙中,易靜恨極妖人,又是一粒散光丸、一粒彈月弩同時打到,妖光立被震破。幸是元神化身,如換尋常妖人,不必用六陽神火鑒,就這一丸一弩,也是九死一生了。丙融萬想不到如此厲害,嚇得心膽皆寒,哪裡還敢停留,忙收赤蛟剪,帶著殘餘妖光急飛遁去。
易靜見禁制無用,妖人已然逃走,怒火上頭,必欲殺以洩忿,忙縱遁光急追過去。丙融元神飛遁本極迅速,又在驚懼憂疑情急之下,自覺敵人厲害,既不能勝,便須速回,以防本身有什麼閃失,連赤蛟剪都未顧得收到手內,便先加緊遁走,剪光反在妖人的身後,神速可想。易靜追到池下,丙融才把赤蛟剪收去。易靜見他投入池中心水柱之中,順流飛瀉,四旁飛泉重又乾涸,只剩那根水柱凌空飛墮。好似洞中妖屍已有覺察,接引妖人入洞神氣。本來早想入洞窺探妖屍虛實,一則奉有師命,時機未到;二則下面洞門緊閉,必有妖法制禁,不易進入;況且正是兩不相犯之際,也許妖屍和諸妖黨還不知道嶺谷有敵人居住,一旦勾動,從此多事;癩姑、英瓊又時加勸阻,故屢次欲行又止。這時妖人已然尋上門來,蹤跡已露,反正日後糾纏,不得安寧;又以妖人暗算,受了微傷,忿氣難消。一見水柱下落,認為有機可乘,可以乘虛而入,更不尋思,忙將身形隱去,跟蹤直下,也借水遁入內。
身剛沾水,忽聞上面雕鳴,知在示警攔阻,自恃法力高強,法寶神妙,也未在意。水柱降落又是極快,未容轉念,已然落入池中深潭水眼之內。一鼓勇氣,更不反顧,逕駕水遁到了潭底,順著洞壁水道往上逆行。暗中查看所經之處,俱是夾壁,最細之處只有兩三寸。那壁間水路本與衛仙客夫妻昔日陷身的小池相通,易靜曾聽李寧說過,池中設有金水之禁。雖知道禁忌,可以防範抵禦,又系女身,不致觸怒聖姑,然而一旦被陷在內,畢竟厲害,不比尋常。先想尾隨妖人一同出遁,不料對方入水較前,只遠遠望見紅影飛馳,沒有追上。
說時遲,那時快,就這略一尋思之際,前面紅光忽隱,水勢也由進而退,知道妖人已然出水。忙催遁法,往前略進,果然到了上次所見小池之內。本要隱形飛出,猛然靈機一動,暗忖:「久聞妖屍厲害,所勾結的妖黨連李伯父的封洞禁制俱吃破去,妖法可想。便是適遇妖人也非弱者,初遇時,隱形法好似被識破。身入險地,勢子太孤;師父仙示,更戒輕率。終是小心行事,看準再動的好。」想到這裡,便即暫停,隱伏池中,暗用耳目察聽。微聞寶鼎前面有一女子與人笑語之聲,甚是柔媚。跟著又聽一個男子厲聲歎息,似極悲忿,好似前追妖人丙融口音。底下便聽兩男一女,一路說笑著往前走去,聲音已遠。待了一會兒,上面不再有人聲息。
易靜正想出水窺探,猛覺池面之水重如山嶽,緊壓頭上,要想鑽出,真是萬難。再試回路,水源已絕,與外隔斷,那水竟成了一泓死水,無路可通。才悟出此水與夾壁間靈泉雖然通連卻被妖屍隔斷,怪不得妖人紅影一不見,水便倒退回來。如非遁法神速,快到以前趕了一程,直還不能到此。可是那樣前進無路,還可退了回去,此時鬧得進退兩難。上有禁制封閉水面,如用法寶強行沖波出去,未始不能辦到,但必驚動妖屍。一則與來意不符,洞中虛實尚未探得,一被覺察,要添出好些危機,於事還未必有濟。二則洞裡埋伏禁制重重,聖姑性情古怪,自己伏在池內,金水之禁必因自己是女身,又看師門情面之故,沒有發動。
如再與鬥法,縱有七寶護身,識得五行生剋妙用,不致似衛仙客夫妻一樣損喪真元,脫出必更艱難。連試兩次,不特不能穿出水面,四外反生出極大阻力,知不服輸不行。沒奈何,只得忍氣默祝道:「弟子易靜,現奉家師妙一真人之命,來此探查妖屍動靜虛實,以備日後為聖姑清除妖屍,去此孽累。現被五行真水禁閉池內,因恐聖姑昔年所設禁法現被妖屍借用,未敢造次。茲敬通誠求告,伏乞聖姑鑒察弟子除害誅邪之意,收了禁法,令弟子得以出水,不勝感激。如久不撤禁,便是聖姑現在坐關無暇於此,或是妖屍仗著聖姑昔年傳授所設,弟子只好施用法寶,破禁而出。因是不知底細,急於脫身,行事難保不冒昧。尚望聖姑略跡原心,加以寬宥,勿以為罪,不勝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