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二三五章 (2) 文 / 還珠樓主
眾人進門一看,裡面乃一座外五內一,六間合聚一起,形如梅花的宮殿。外五間,俱作花瓣形,分向五面。當中一間圓殿,各有一門,與五間對通,比外層高出三十餘丈。殿門外,設有四十級半圓形的台階。因每間宮室均有百餘丈寬深,靠近殿階一面雖然較窄,也有四五十丈。殿階與外室裡進一般寬度。這殿因是居中,每面各寬四五十丈,又有三十多丈玉階直達下面。各室雖然隔斷,兩邊都是晶牆,一望通明,全景畢現,一目瞭然。這七八百丈方圓,一座通體玉柱晶牆,銀輝如雪,空明如鏡,不著纖塵,端的偉大莊嚴,清麗雄奇到了極點。至於陳設之珍奇,儀仗之瑰異,珠光寶氣,炫目奪神,猶其餘事。令人置身其中,直疑月中仙府,亦復不過如是。宮中侍者,除在階前持儀仗的甲士身材高大外,多是侏儒,為數不下二三百人,分在五間宮室之內排列侍立。
等到歷階而升,進入殿門再看殿中心梅花形寶座上,趺坐著一個身著白色道袍的矮胖老者。生得面如冠玉,突額豐頸。兩道細長的眉往兩邊斜垂,其勁若針,配著一雙長而且細的神目,藍電也似,光射數尺。大鼻露孔,闊口掀唇,略帶著微笑之容。除卻唇紅如朱外,通身形貌衣著,更無絲毫雜色。身後站立著一排甲士,各持羽葆霓旌,也是寒輝照人,其白如霜。適見寒光、玄玉二童,也分立在寶座左右。全宮甲士、侍者以及道童之類,各有各的服飾,全都一律,連身材大小都差不多。此外,寶座兩旁,還分三行侍立著數十個弟子,前見修士也在其內。後面兩行似是兩代徒孫,多近似道童打扮。高矮胖瘦雖不同樣,裝束卻都一式羽衣星冠,雲肩道髻,備極清麗華美。獨頭排弟子不足十人,多是純道家的打扮,服色既非一律,質地也極平常,決非鮫綃冰蠶織成,比起末兩代徒孫和那些侍者道童所著質料,相差天地。
眾人見了這等勢派,心裡雖不甚佩服,表面也不得不裝作恭敬。對面寶座上端坐的便是陷空島主,威儀棣棣,自身終是後輩。又見靈威叟已先上前拜倒,口稱:「峨眉齊真人門下十位道友,率領靈奇進見。」陷空老祖微一點首,靈奇便起立侍側。眾人不便再多張望,隨同上前,正待躬身下拜,陷空老祖將手一擺,笑道:「我與令師只是神交,易賢侄的令尊與我交厚,雖是後輩,先來已然禮拜,此時毋須太謙。我僻居極荒,終日靜坐,久習疏懶。各方道友來訪,多不離座,只以奏樂迎送,也不作客套。請各就座吧。」說時,眾人覺對方手伸處,立有一股奇寒而勁的大力逼來,將身擋住,不令下拜。知他天性奇特,不應違忤。又見座左設有一排十個玉墩,上鋪海草織成的白色軟席,便同稱謝,分別就座。易震年幼輩低,坐於末位。靈奇便侍立在他身後。靈奇之事已了,無庸癩姑解說。仍由易靜為首起立,躬身敬謝賜藥,指點成全,以及寬宥靈奇之德,並請教誨。
陷空老祖道:「我承令師不遺荒遠,附於交末。又知他和各同門道友閉戶修煉,無暇分身。諸位小友是他門下,既然需要,理合相贈。一則,此藥所存無多,愛人以德,不願來人得之不易;二則我將來有一為難之事。因我閉門靜修,地處僻荒,為免煩擾,在本島周圍設有禁制;加上玄冥界天生阻隔,又借極光真磁之力顛倒陰陽。外人固不易推算我的虛實動靜,我也不願與聞外事,作法自蔽,益復孤陋寡聞。那巽宮冰蠶和萬年溫玉,落在諸位小友手中,尚無聞知,適才聽天乾山小男道友說起,真乃快事。只是得信稍遲,因欲試諸位小友道力,致有盜藥之舉,白白多此一番辛勞,實為愧對。尚幸有此一番經歷,將來不為無益,令師當已知我用意,想也不致笑我量小。此番所取的靈藥,乃我最初采煉,取材配製,極為精純,所以深藏丹室之內。那丹井,乃元磁真精所萃,與極光發源之地直對相應,酷寒烈冷,無與倫比。如不得我心許,便到時不另發動,這兩間混元精氣與他為難,也難如願相償,並要視若仇敵,更憑多大道力,也盜不去了。
「靈奇所得,實比以前孽徒所盜靈效遠勝。靈奇之父,是我嫡傳大弟子。靈奇平日妄冀天仙位業,不願隨乃父歸入本門,人各有志,也還罷了。最不合是心存鄙薄,急難來投,又不安分,屢在外面生事,以致乃父為彼憂勞。我以前不許他入境,也由於此。
「這次更是膽大妄為,勾串乃父,得知陣中機密,私入丹室。已然將我備贈的靈藥取到手內,臨行又起貪心。卻不知兩間混元精氣何等威力,連我在此修煉多年,深悉微妙,尚且只能以法力運行,小心謹慎利用,不敢和它相抗。他一末學後進,新近不過乃師坐化,得了幾件遺傳的法寶,便不知自量,輕犯凶鋒,幾為妖邪所殺,僥倖才脫毒手。日前乙道友夫婦於四萬里外追逐二妖人來此,被他無心巧遇,幸蒙成全,賜以靈丹,方得復原。又復不知利害輕重,任性胡為。如非佛光神妙,應變迅速,那元磁精氣剛被引動,便逃上來,太陰真火未被引燃,不特諸位道友功虧一簣,丹井下層****為混元真氣封閉,急切間連我也難為力,便他本身也必化成灰燼了。此時形勢奇險,他那幾件法寶雖不尋常,但無一件可與諸位小友相提並論,稍差瞬息,立肇巨變。
「大弟子雖然犯規,一則,念他從我多年,一向忠誠,功足補過;二則,父子天性,舐犢之情,賢者不免,尚可略施小罰,加以原宥。此子卻是萬容不得。如非小男道友代乙道友向我致意,又是齊道友第二代徒孫,照他被擒見我時,那等桀驁不馴的情景,縱看乃父情面,不戮形神,至少也應打他三百寒鞭,日受冷焰之刑,三年之後方始逐出,永不許他父子相見。現我雖因乙道友和令師之故,將他釋放,但我丹井二圖機密,已被他知悉,與諸位小友只知鎮制五行宮位不同。他又逞能賣好,儘管事前曾向乃父立有重誓,決不再告他人,洩漏大約不敢,但異日再如有人需要此藥,難保不自告奮勇,又來盜取。其實齊道友為人,我本敬服,如再需用,只憑一介之使,立可取奉。此子如再行險,那時被我擒到,我話已說在前,休怪我不講情面。
「至於我向令師借寶,並在今日來人中約一二小友相助之事,此時尚難明言。已然拜託小男道友,或是由他親往峨眉面談,或以飛書向令師請借,到時自知,無須先說。此藥用法極簡,只須將萬年續斷所製煉的藥錠,先由一道力較深之人運用本身純陽之火,融化一頭,使化成真氣,透入斷骨筋脈之中。等其充滿經絡,再將靈玉膏在接樣處敷上一圈。晃眼氣血貫通,精髓充沛,視各人本身功候如何,至多兩三個時辰過去,便可復原。在四十五日以內,任多厲害惡毒的邪法飛刀,也自無妨。痊後,筋骨之力反倒比前健強輕靈,並無殘痕。何況事前又有大荒神嫗的靈藥,先為保全,便隔百年,也可接上了。我想峨眉開府,門人四出行道,強敵眾多,異日難保不需此藥,而數萬里冰山雪海,往返艱難,跋涉不易,此次所得,足供十人之用,余藥善自保藏,留備不虞便了。」
易靜見靈奇面上仍帶傲容,初見不知他的性情,料必甚剛,又非自己門人,只憑乙休一言,並連本師尚還未拜過,暗忖:「岳師兄雖然性剛,外表何等和易近人,怎會收下這麼一個倔強徒弟?此時如令勉強服罪,反著痕跡。」想了想,只得躬身應諾,率眾拜謝賜教,一同辭別,仍由靈威叟送出。走出兩重室,回到甬道盡頭宮的六角亭內,靈威叟便請眾人止步,說道:「諸位道友,大功告成。小兒叨列門牆,從此得受教誨,可免失足,去了老朽一件心事。此時無須再走回路,請由此亭上升,即可透出海面了。」說罷,手掐靈訣,將手一指。只見腳底四壁雲光亂閃,眼花繚亂,身子便似駕雲一般,被托著上升,那亭頂也似相隨上升。雖不似飛遁迅速,卻也相差無多,不消片刻,忽然停止,眼前光華電掣,一閃而過。再看那亭,已停在一座極險惡高峻的海島之上。亭外波濤險惡,排蕩如山,海氣蒸騰,天色陰暗,一上一下,融會吞吐,合成一片混濛。非特不是陷空島上空,連那奇峰羅列,景備四時,滿生琪花瑤草,冰樹瓊枝,四外更有碧嶂丹崖,環若城堡的千里繡瓊原,也不知去向。
眾中只易靜一人知道,此乃陷空前島,已然遠出繡瓊原外,孤立絕海之中。餘人多不知悉,方欲詢問。靈奇也要開口,吃靈威叟怒視了一眼,隨手遞過一封柬帖,靈奇便不言語。眾人以為有什麼關礙,也各住口。靈威叟笑道:「諸位俱知途徑,老朽尚須回宮覆命,恕不遠送了。」隨將手一指,亭中晶壁便開了一面,引眾同出,舉手作別。靈奇又似要開口詢問,靈威叟忍不住怒罵了一聲:「冤孽!」靈奇又復住口,滿臉俱是忿激之容。眾人均不知何故,因見靈威叟已重改笑容,舉手作別,便各為禮,遙向對岸來路飛去。因有靈奇引導,一直飛入來路冰谷之中。
易靜暗察靈奇,容止甚是恭謹,只是面色又改作愁容,知有心事,也未詢問。到了密徑入口冰壁之下,便令行法,移開洞外冰壁,同飛入內。飛行了一陣,上面玄冥界嚴關已由地底飛越過去。英瓊因見眾人連日辛勞過甚,頗耗心力,來時匆促,這甬道密徑未得細看,再來又是無日;且喜大功告成,前路明坦,再無梗阻;回去醫治受傷諸人,也不在此一時半時留連耽延:便提議把遁光放緩,一路觀賞過去。易靜笑道:「現在我們的行蹤,主人必已盡知,更無顧忌。就要回到神火峰腳鰲極洞去,約烏神叟同行,我們索性趕到那裡歇息,不是好麼。」
英瓊方想說奇景難逢,意欲瀏覽沿途景致,靈奇插口說道:「易師叔還以為烏神叟還在洞中等我們麼?他已被乙真人命一海底精靈穿破冰層,借一靈符,由地底避開火源,深入洞中將他連新脫體的元靈,帶那一副軀殼,全帶走了;不然的話,島主適才還不至於那樣毒恨弟子,連家父也受其累呢。現時神峰那面出口的晶壁,已被島主用法力封閉。只因這條密徑將來尚有大用,臨時變計,不曾變動,全行堵塞。行法之際,未及將入口一面封閉,恰值天乾山小男到來。他本意是想我們歸途改走海上,繞越玄冥界邊境,不經冰原神峰舊路,由極海飛渡冰洋回去,所以由前島送出。他因這些多是丟人的事,不好意思向諸位師叔明言,以為我知歸路已斷,必請諸位師叔全程改走海路。弟子一則氣他冷酷無情;二則日前無心中發現一條昔日地震時的通脈,一直可以通到離此三千餘里的冰洋盡頭,與極海交界之處,比由陷空前島起身,海上飛行,可免去玄冥界天險阻礙和沿途數十島的那些精靈盤詰攔阻。他們雖有幾個認識弟子的,只要互相傳告,便可無事,到底要費口舌。何況正邪本是水火,他們和異派妖邪頗有交往,稍有辭色不遜,休說師叔不容,弟子便看不過去,未免麻煩惹厭。
「霜華宮中圓殿之上,有一攝聲照影之室。島主平時安靜成習,長年無事,不去留意。先前弟子私混入宮,他已失察,已自後悔。我們走時,必將一元五宮的圓殿行法轉動,讓此室生出靈效,觀察行蹤,我們一言一動必被看出。家父和弟子都是滿腹心事,不敢傾吐,連弟子想借寶暗查,都吃家父止住,故此入門未敢開口。他見我們仍行原路,定必生氣。不過此人性情雖怪,卻還講理。家父又是他成道以前恩人,自從入山修煉,便拜他為師,相隨至今,不便十分嚴酷相待。因在事前未令我們如何走法;又以烏神叟洩漏機密,引人入內,與家父無干;至於家父愛子情深,使弟子私入密徑,已然處罰,不能二罪重科。總之好些關礙,不便封閉全徑。更知諸位師叔法寶神奇,萬一阻擋不住,更是丟人,乾生氣,無可如何。玄冥界外的事,他本難查見;就能行法推算,也不肯費那麼大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