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二三三章 (5) 文 / 還珠樓主
有的花開徑丈,葉大如帆;有的繁英細碎,密蕊如雪,清馨染衣,經時不散;有的翠干瑤柯,高可參天,瓊蓮萬朵,滿綴枝頭,銀輝浮泛,耀眼欲花,疑幻疑真,不可逼視;有的花大如斗,千葉重疊,粉膩脂溶,艷絕仙凡;有的花同杯大,密萼繁枝,香光如海,無限芳菲。內有一種形似梅花,而瓣作六出,朵也較大,鐵干虯枝,形勢古拙,凌寒舒芳,清標獨上。更有冰芝、雪蓮之類,叢生路側,花林之下,多是從來未見之奇。除易靜見過外,無不暗暗稱奇叫絕。可惜此間草木多秉冰雪精英而生,易地不長,一離本土,便難存活。幾種最好的,多是參天排雲,蔭被數十畝的老樹,千年古木。即便主人割愛相贈,就有法力也難攜回。否則,恨不能帶上幾種回去,才稱心意。
那環繞海的群峰,都自平地突起,雖也成為一環,但是三五錯列,各具姿態,望如畫圖中海上神山,不相依附,峰與峰之間,到處皆可通行。眾人一路觀覽,剛剛穿過峰巒,便見前面現出數百里方圓的天洋海。海水清碧,天空無風,偏是波濤澎湃,浪花飛舞,水勢十分險惡。遙望海中有一島嶼,其形正圓,四邊高起約二三十丈,中陷若盆。島旁波浪更大,水勢愈激,山容水態,樹色泉色,與天光雲影相互輝映,景更清奇。眾人知到地頭,便在近海之處擇一花林停立,由易靜、癩姑上前求見,二人便往岸邊走去。眾人在後遙望,暗笑主人師徒宮眾,佔有這等靈秘之區,無上清福不來享受,任其棄置,卻去伏在海底。這麼大地方,除初出口時彷彿見到兩個夜叉影子,沿途竟未遇見一人,不知是甚緣故,方在奇怪。前行易靜、癩姑已到海邊,剛躬身立定,忽見驚波亂湧,水聲如雷。
跟著冒起十來丈高一幢水柱,水花飛墮處,現出一個水怪,身高兩丈,碧發紅睛,獠牙外露,腰圍魚皮戰裙,通體烏黑生光,上下身赤裸,手持銀叉閃閃生光,與前見夜叉影子相似。一聲怒嘯,便舉手中叉惡狠狠朝二人刺來。二人自不把這類水怪放在心上,也不還手,只由癩姑一人放出一片佛光,將他逼住,不使近前。二人若無其事,照舊通誠祝告,拜了下去。身剛拜倒,水聲又響,由海中心島前不遠響起,一直響到海岸不遠夜叉出現的前面。隨著水花上湧,又跳出一個身材矮胖,形似侏儒,凸睛掀唇,面色碧綠,手執一把玉簡,身穿道袍的禿頂怪物。這個卻不動武,把手中玉簡一揮,夜叉先自含怒退去,沒水不見。然後搖搖擺擺,踏波而來。二人見他形態粗野,偏要扭捏,假裝斯文,方在暗笑,那侏儒已然走近。易靜看出他好似有點戒備之意,知畏佛光,忙令癩姑收去。那侏儒隨向二人躬身,口吐人言道:「適才島主已知二位仙姑來意,令即進宮相見。同行還有八人,還不到相見時候,請暫在繡瓊原相候,隨意遊玩,恕不接待了。」
眾人相隔海邊原不甚遠,耳目均極靈敏。見後出水怪身材侏儒,說話聲音如破鑼也似。說到末兩句,似想眾人聽見,聲音更大得震耳,四山都起回應。說完,侏儒反身先走,逕引易靜、癩姑往當中陷空島踏波走去,其行甚疾,晃眼一怪二人同到島上,往右側一轉,便即不見。眾人等了半個多時辰,不見出來,方在懸念成否,忽見海邊白影一閃。定睛一看,竟是適才密徑中所遇白衣少年靈奇,正由左側沿海邊急行而來。到了易靜立處,把手一指,身便隱去。同時水上微響了一下,前見夜叉又復湧現,持叉四望,見岸邊無人,眾人無一走近,面上略現驚疑之色,重又撥頭沒入水裡。靈奇由此未再現身。正不知此舉是何用意。又待片刻,便見前在紫雲宮黃精殿筵前向紫雲三女告警的矮胖長髯道人靈威叟,送易靜、癩姑由右側走出,到了島邊,互相舉手作別。易靜、癩姑便駕遁光飛來,晃眼到達。眾人忙問:「所求靈藥如何?」易靜悄答:「由陷空島上下降,直入島宮,島主賜見,頗為優禮。後向他提起來意,島主未允未拒,只說此藥為孽徒盜去不少,按說我們十人數萬里遠道來求,又有好幾層淵源,自無不與之理。
不過萬年續斷,還有靈玉膏,所存無多,也非全為備用,不肯送人,只因個中還有機密,不便先吐。又以久聞峨眉門下俱是能者,此番來了多人,跡近相強。現有兩條路由我們挑:一是孽徒鄭元規盜寶叛師,早應行誅,恰值無暇分身,被其漏網迄今,如能代將孽徒擒到,當即相贈。此事相隔太久,並還艱難,自然行不通。還有便是借此試驗我們法力,由他指明丹室所在以及一切埋伏禁制,由我們十人合力盜取,得手拿去,否則做罷。我二人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便以婉言相告,說我們後生小輩,無論見賜與否,焉敢無禮?至於人多,乃是諸同門久聞繡瓊仙境並島主的大名,崇欽已久,借此前來拜識,並無他意,請勿誤會,再三解說。他偏不聽,並還非我十人合力盜取不可。照那島主口氣,又非含有惡意。沒奈何,只得應承下來。他隨命大弟子靈威叟引我二人遍歷全宮,並還詳說各層宮門埋伏的威力妙用,一一指點,言之惟恐不盡,方始送了出來。一會兒還命宮中侍者設席相款,處處均以嘉賓之禮相待。盜藥成功以後,還要親身延見,重新宴勞。那意思,亟盼我們成功,偏又是極難之事,這等矛盾行徑,實是令人難解。」
眾人也覺真太不經,便問:「那藏處是否隱秘艱險?我們是否有到手之望?」癩姑道:「此事難說。他那藏處要想進去,說難不難,說易不易,不去身經,決不能知。」金蟬笑問:「此話怎講?」癩姑道:「他那丹室在陷空島海眼極深之處,我們盜時,沿途所經埋伏阻礙和海眼中各層禁制雖難,還有法想。所難者是最下一層丹室竟是活的,全室用萬年寒鐵鑄成,海眼底下與玄冥界上磁源相通,有元磁真氣吸住,升降無定。如不先將上面全陣制住,我們到了那裡,不特好些飛劍法寶保不住,連自身也許被它吸住,不能遁逃。非有能制磁氣之寶,不能入內。可是主人意思,卻似極盼我們能夠得手,什麼機密都說出來,惟恐語焉不詳,自己說過不算,並還令引去的人詳細指點。
看那意思,好似別人的東西他自己不便去取,必須假手於我們,他還在旁暗中盡力相助情景。主人如此用心,不是又有點容易麼?」易靜道:「我看容易雖不見得,不過丹室上面那一層埋伏,五正五反,人少決不能破。我們來的人不多不少,恰是十人。適才我已悟出克制攻入之法。你沒見島主先聽我說,同來共是十人,倏地面色一變,現出怒容,再三盤詰十人同來,是否出於師長之命?後我力辯不是,面色才轉。想了一想,又現喜容。這才令我十人合力往盜,並還有『再多一人更好』的話,此事分明定數,得手雖難,望決不虛,否則,哪有如此巧合之事?我現時想起,再添一人,的確省事得多,還少好些擔心,無奈他說限期只有三日,今晚子時,極光力弱,便須下手。」
說時,又聽海面上水響,波濤分飛中,現出十二名身材高大、相貌醜怪的侍者。前頭四個,分捧著兩個梅花形的青玉圓桌,形式甚是古雅,桌上各擺著五副杯箸,直上岸來,放在眾人立處前面花林之內。另外八個各用六角雪花形的冰盤,上面分放著餚果酒漿之類,一一分設桌上。最後兩個身穿著冰紈短衣短褲,項圍紅邊雲肩,面如冠玉的俊童,走近前來,向十人道:「教祖有命,說諸位道友遠來,應盡地主之誼;復又以諸位道友將有丹室之行,使我二人轉告,就在這裡設下兩席菲酌,一則慰勞,一則為諸位道友略壯膽氣。只惜教祖和各師長有事羈身,宮中連日掃除未終,不便延款。等諸位道友事成,再同延往宮中相見。此時只請隨意受用,並請把上下兩席座位自行排好,認明五方五位。入座少時,同觀敝島極光小景。看完便可起身,恕無人來此奉陪了。」易靜為首,向島主禮謝答道:「島主盛意,後輩等感謝無極。適才宮中已承教益,明知功力淺薄,難測高深,但是島主之命,不敢不遵,自來恭敬不如從命,後輩等末學無知,只好勉為其難了。盛筵敬領,敬乞轉代覆命,說我十人有此仙釀,足壯膽力。倘蒙島主德威所庇,不辱大命,未致隕越,再當趨前泥首以謝。」
石生見這兩個道童生得骨秀神清,通體白如玉雪,只不帶一絲血色,看去冷冰冰的。這樣奇冷之軀,所穿衣服薄如蟬翼,宛如一襲輕雲籠著當中半截身子,看去由不得使人心裡發冷。越看越怪,想看那衣服是何物所制,怎和雲霧一樣?剛湊過去待要發問,手指剛剛挨近,猛覺奇冷侵骨,趕忙縮回,笑問:「二位道友穿的是什麼衣服?這麼好看,又這麼冷,挨都挨不得,法力高強,可想而知了。」易靜覺著對方行事,令人難測。又知宮中頗有能者,禁忌又多。休看兩個道童,功力決非尋常。見石生冒失,涎著臉去摸道童衣服,恐有忤犯,方欲示意阻止,不料惺惺惜惺惺,氣求聲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