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二三三章 (2) 文 / 還珠樓主
適聞呻吟之聲,也自煙洞中發出,卻看不見烏神叟。心想:「洞中神火厲害非常,多大道行法力,也難在火眼裡停留。烏神叟的元嬰決禁不住,照理不應身在火中。而適聽呻吟之聲,分明又在這間石室以內。」方在尋思查看,呻吟之聲又起自火洞前地底。一會兒忽轉洪厲,聲如牛吼。二人細一觀察,那地面竟似鋼鐵凝鑄,渾成一片,堅固異常。只正對火洞前面,有丈許大小一圈圓影,隱泛光華。這才悟出那是烏神叟受禁之地;斷定不久即出,忙各留神準備。
易靜剛把法寶取出,圓影中倏地光華閃爍,晃眼精芒四射,隨陷裂出一個丈許大一幢灰白色的光華,由穴中冉冉往上升起。烏神叟雙手合掌,盤膝打坐其上,雙目垂簾,鼻間玉箸雙垂,口中噴出一片黑氣,包沒全身,看神情似已坐化。到了地面停住,圓影中精光一閃,便復原狀。烏神叟仍由灰白光華擁住,趺坐圈中。癩姑忙喊:「烏道友元嬰被那無形神網閉住天門,不能出竅,易師姊快些下手!」易靜聞言,便把手中一粒牟尼散光丸發了出去。因此寶威力甚大,恐烏神叟法體震毀,發時甚是仔細。運用玄功,將那豆大一粒寶光指定,緩緩飛到烏神叟頭上,與那灰白光華微微一觸,化成一片光雨炸裂。那威力雖只平日對敵運用時十分之一二,已是驚人,只聽一聲輕雷過處,灰白光華首先散裂。同時光雨所射黑氣外面,又飛起無數寸斷彩絲,那黑氣也蕩了兩蕩。烏神叟急往口中吸回,晃眼皆盡。二人看出黑氣是烏神叟的內丹所化,那千萬彩絲方是無形神網,已為散光丸炸成寸斷消滅。料是烏神叟知道此寶威力,運用內丹元氣化為黑氣噴出,將身外無形神網強行撐起,緊護身外,免連法身一齊毀去。
正想等候嬰兒出竅,忽聽烏神叟命門內小語道:「二位恩人,請到原室落座。老朽一會兒即來叩謝。」二女知嬰兒初出,不願赤身相見,便往原坐室內退回。剛剛坐定,談了幾句,烏神叟元嬰已經道成滿難,脫體走來,進門便向二人拜謝。二人見他只比原身矮小了三分之一,除滿面道氣,精神煥發,身不佝僂,比較年輕得多而外,一切均與原形相似。依然是凸額廣顴,凹口掀唇;虯鬚如戟,又粗又硬;突睛上翻,精光四射。身材比尋常人高不許多,只是臃腫癡肥,看去十分醜怪。忙同還禮稱賀。
烏神叟道:「我因牟尼散光丸厲害,毀卻原身無妨,惟恐元神也受波及,但又非此不能脫體出竅,沒奈何,只得強運玄功,將那緊貼身上的密網強自撐開,費了無窮心力,才將身子包沒一層。心還害怕,此事太險,萬一易道友法寶無功,我那護身元氣已吃神網裹緊,能發而不能收,時久必被消亡耗損,即使二位道友另向各位仙師求來異寶相救,元嬰得已出竅,不致閉住,至少三數百年功力也被毀去了。想不到道友法力如此高強,此寶竟有如此神妙,威力大小由心。那網乃五行真氣凝成,未毀以前,又看不出形影,破它極難,可是稍有破裂,立即全毀。我收元氣,也還迅速,竟無一毫損耗,大出意料,感謝不盡。我覺著散光丸炸音甚密,中在身上的只兩三點,就這樣,身外元氣已幾乎被它震盪,此寶威力,可想而知了。」
癩姑笑道:「你的事算完了。我們該當如何才能免去前途兩層禁制、一層元磁神光的阻礙,越過這條鐵檻嶺呢?」烏神叟忙答道:「諸位道友,過嶺之事自然包在老朽身上。真要不行,至多繞行千里路,與黃風道友會合,由冰海底下穿行,也能到達。道友只管放心。倒是道友所要的萬年續斷和靈玉膏,島主和妙一真人已有交往,按說可以得到。無如上次孽徒長臂神魔鄭元規逃走時,盜去了一大葫蘆藥,所剩無多。聞說島主自身不久還有災劫,要留備後用。靈威叟兩次乞求不與,一則怪他縱容孽徒,知情不舉;一半也是為了靈藥無多,藥草雖有,煉成還須多年苦功,緩不濟急之故。又以鄭元規拜在五毒天王列霸多門下,只管狠毒,偏偏島主災劫將臨,深居簡出,尚恐不能避免,如何還去數萬里外尋仇樹敵?想了想,顧忌太多。
沒奈何,只得強忍怒火,僅費了數日苦功,施展神通,將孽徒盜去的法寶,擇那曾經自己下苦祭煉,心靈相通的,收了幾件回來。自己隱修北極,年數太久,居安思危,謀深慮遠,知道多大法力的人,對於本身災劫只能推詳出一個大概,不能洞悉微妙。禍變之來,出人意外,發於不知不覺之中,往往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定數所限,不是人力所能避免。人定勝天,也非無有,但須本身積有大功大德,並有極高法力,以及福厚道高的至交群力相助,方可有望。島主一向輕易不與外人交往,法力雖高,孤立無援。只有不昧先機,沉著應變,小心戒備,或可勉渡難關。為此之故,不特不曾追尋孽徒問罪,反覺微風起於萍末,此是先機之兆,索性緊閉洞門,每日煉法勤功,既不輕出,也不肯見外人。連這次峨眉開府,妙一真人柬邀觀禮,都只命靈威叟代往致賀,不曾前往。他那靈藥,嫡傳大弟子尚且不與,何況外人?我看此事甚難,二位道友智珠在握,還須事先把主意想好,才可前行呢。」
二人雖知鄭元規叛師盜寶之事,並不知所盜如此之多,主人已所剩無幾。如以婉言相拒,雙方雖無交情,但是素無嫌怨,新近開府還曾柬請觀禮,其勢不能因對方拒絕,便去明奪暗取,艱難原在意中,卻不料難到如此地步。不禁對看,躊躇起來。烏神叟見二女有為難神氣,又說道:「陷空老祖雖然法力高強,終是旁門。這次妙一真人柬請觀禮,聽靈威叟語氣,他師徒覺著妙一真人對他看重,頗以為榮。道友去了,只怕他推說神遊入定,避而不見。若能設法見到,他往日頗重情面,性又好高,靈藥被盜,以及余藥留備後用,均是丟人之事,萬年續斷與靈玉膏,又系他獨煉靈藥,名揚在外,公然拒絕,未免礙口,事情並非全屬無望。我說事先打算,是請二位道友去時想好退步,到後如被預知來意,設詞謝客,用甚方法見他。只要能見到本人,就多半有望了。」易靜道:「我們同來十人,自問力尚不弱,索性是個敵人也倒好辦。偏生日前開府時又請過他,有力不好使,這就難了。道友可有高見麼?」烏神叟道:「陷空島水晶宮闕,深居海底,經他數百年運用法力,慘淡經營,本就堅如千尋精鋼。環宮四外,更有冷焰寒鐵、海氣玄冰、極光元磁諸般埋伏,神妙無窮,厲害非常,宮門一閉,多高法力也難闖進。以我所知,他生平只有兩個能克制他的:一是巫山神羊峰大方真人神駝乙休,一是離此西北三千里的天乾山小男。這兩人,一個先敵後友,由對頭打出來的相識;一個本是同道至友,將來急難相須,所仰為助者只此一人,愈發言聽計從。聞得峨眉開府,海內外群仙多受延請,更有許多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這兩位散仙並非尋常人物,更非左道妖邪一流,當無不請之理,多少總該有個相識。諸位道友到後,如不得見,只把這兩位前輩散仙尋來一位,必能如願以償了。」
癩姑聞言,一想天乾山小男,原在預計之中,此公又是屠龍師太好友,只要求他,必允相助,心中為之一寬,笑道:「這等說法,我們就不發愁了。你只把路徑說出來,我們好走。」烏神叟道:「玄冥界本是一片橫長冰原,自從三千年前北極發生亙古未有的大地震,陷空老祖偶在無意中發現北極磁光,變幻靈異,光中有暗赤紋條,閃爍如電,並做殷殷雷鳴之聲。默運玄機一算,知道萬古未消的冰原廣漠,自開闢以來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中,共有七十二次巨震。每震一次,地形便要變動,一次比一次猛烈,冰雪也為地底真火融化數十百丈。到了最末一次,世上人物越多,難尋生息之地,這座神峰便要崩裂,火源上湧,將這方圓百萬里的廣大冰原,除卻西北嶽最高之處,一齊融化,發生洪水之災。附近北極的海洋陸地俱受波及,宇內江湖河海,也一齊水漲,只成災之處較少。
似這樣經過一甲子後,隨著地勢高下,區分出山林川澤,水陸地域,再由人類自來開闢這無邊沃壤,無窮地利,以供衣食生息之需。這原是天心仁愛,定數當然。眼看似大災巨變,實為未來人類造福。現在臨到第七十一次大震上,雖然冰漠寒荒,人類絕跡,多大災變也無關係。但是地域遼闊,人以外的生物連同冰海中棲息的水族介貝,也不在少數。何況鄰近陷空島一帶,四周冰山雪岳環繞,天氣無比酷寒,另具一種仙景,毀了也覺可惜。更恐震勢過於猛烈,連陷空島下水晶宮闕也受波及。這類發動自天,由地軸上生出來的巨變,不是島主法力所能制止。他思考了好些日,最終又把天乾山小男約請了來,一同修下表章,通誠籲天,為北極億萬眾生乞命,伏乞天心鑒佑,准其運用法力消滅災變。隨即合力在地震未發生以前數月,一面先把這裡火源開大,先洩地火之勢,以免郁而不宣,突然爆發,不可收拾;一面在玄冥界附近查出震脈來源,不等發作,先以法力攻穿地脈,使其化整為零,化大為小,釜底抽薪,先把地氣洩去。」
「一連忙了四十九日,當時全北極共起了三百八十餘處地震,終日冰坍雪倒,地叱山鳴,震得人頭暈神眩,目觸心驚。碎冰殘雪,直上千丈,滿空飛舞,仙禽靈鳥,均不能夠飛渡,聲勢已極猛惡。到了定數大震之日,自然還要厲害得多。這還是經二人運用法力,未發以前先將氣勢洩去十之七八,只有本來的一兩層,尚有如此威力。如若聽其到時自發,更不知是甚可怖景象。似這樣連震了七日七夜才住,地形全變,冰雪消融若千丈自不必說。二人為了保全陷空島繡瓊原一帶美景,同在玄冥界上以全副神通阻止地震餘波侵及界北。一面變移地肺,使震源往東西兩頭荒寒之區橫逸過去。天驚地撼之下,連與彌天冰雪、排空寒浪以及罡風烈火搏鬥,苦苦相持了十幾天,又把那無量碎冰崩雪禁制一處,凝聚出這麼一條三千六百里長的鐵檻嶺,橫亙在玄冥界上,才保得陷空島方圓千餘里美景未受災害。如非事出私心,要想保全島宮仙府,不是全為生靈著想,功德之大,已不可數計,自身將來便有多厲害的災劫,必化為祥和,無須畏懼了。可惜他初念不及於此,枉費了數十日心力,只保得宮府無恙,繡瓊原上仙景如初,於異日切身利害並無多大益處。」
「過不數年,才由靜參中推算出大劫將臨,想起前事,良機坐失,變成無用,悔恨已是無及。因見門人私與異派妖邪來往,那禁網只要知底,步行走去,便能越過,難保不由此隱伏危機。於是又把玄冥界上禁制改作上下兩層,來人無論步行還是飛越,均難通行。一經誤觸禁網,不論失陷與否,島宮眾人立即警覺。他自不出為敵,卻發信號,傳至附近各島嶼冰山的妖人精怪,一齊來攻,人多勢眾。內中也有不少能者,又都以能為他效力為榮,來勢之猛,頗不可侮。要明裡過去,除非行到嶺前,虔敬通誠,告以來意,得他允准,始可安然越過;便不允,也不致涉險夾攻,不過,必被婉言推謝,決難入境。來意再被查知,見面更是不能了。本來我也無能為力,湊巧那靈威叟平日為人還好,閒中無事,常來相訪。數年前,因他愛子靈奇下山,常在外面樹敵惹事,他不能時常離島外出,島主近又嚴命不許眾弟子再引外人入門,他那愛子更在堅拒之列。
偏生靈奇天性尚厚,有了亂子,固要尋他;便是無事,久不見乃父,也很想念,不時到此尋他。無奈冰原廣漠,冰天雪地,萬里寒荒,無處棲身。雖有幾處島嶼,上有主者,均願延款,乃子偏又自愛,不願與妖邪為伍。鐵嶺亙阻,相隔陷空島尚還遼遠,休說不能飛渡,連信息都不能通。往往在冰洋雪岸之間徘徊多日,不能一遂烏私。這裡雖有信號,近年他子也曾來過,但只在此棲身,守候乃父尚可,信號卻不能妄發。有一次,靈奇來了月餘,還是暫居此洞。因有急事,久候不耐,少年心性,也沒和我商議,竟想偷渡鐵嶺,一到便吃禁法困住。島中當是來了敵人,輪值門人撞動地寒鐘,引得各島妖邪齊往夾攻。眼看危機一發,猶幸內中有一妖人見到過他,認得是靈威叟愛子,忙止眾人回去。無如自身不奉命,也不能過境,又無法解救,只得委之而去。後來還是靈威叟見久無信息,疑心來人中有能者,趕往查看,父子相遇,才得救下。事被島主查知,幾受重責。靈奇說島主不應隔絕他父子天性,本就不忿,一聽乃父受斥,越發懷恨,立志煉成法寶,去衝破嶺上禁制。非到能通行自如,與父隨時相見,不肯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