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二九章 (1) 文 / 還珠樓主
千里傳真搖一鑒芳塘窺萬象眾仙鬥法搖五雲毒瘴失仙機
這日癩姑同了易、李二人,路過妙相巒前,覺出山脈靈秀,林壑幽深。和二人分手以後,估量為二人等接應,為時尚早。反正無事,欲往左近遊覽,就便訪查有無異人在彼居住。剛轉歸途,行沒多遠,忽覺景物愈妙,好似適未見過,這時方始逐漸出現。天色清明,四山又無雲霧。定睛細一查看,前面有一極整潔清幽的山徑徐徐現出,分明先有法力禁制隱蔽山形,現始撤去,但又不帶一絲邪氣。料是相識之人有心要見,開路接引。癩姑方想喝問:「哪位道友弄此玄虛,何不出見?」語聲才住,便聽對面一個少女口音答道:「癩姊姊,你想不到在這裡遇見我們吧?並非鬧什麼玄虛,因後面這一帶山形隱藏變易,不是原形,並還有好幾層埋伏,今日才是撤禁的頭一天,有好些手腳。因我急於和你相見,先把你來路一帶禁法撤去,所以你生了疑心。請稍等一會兒,我們便出來了。」
癩姑先聽口音甚熟,忙運法眼查看,卻不見人。那語聲似由對面崖上傳來,等聽到末兩句,才聽出是方、元二人,不禁喜出望外,料知人隔還遠。想起最後一次分手時節,正有許多妖邪向他二人尋仇,自己和眇姑還曾助他們一臂,由此失蹤。屢向正邪各派訪查,並未受害,只無人知道他們下落,不想會在此不期而遇。癩姑看此情景,分明仇人厲害,來此隱伏,不特地方隱秘,防備極嚴,並連山形也都變易。但照二人平日情形,並無這等法力。並且他們的仇敵正是紅髮老祖師徒,便是苦苦尋仇的那些妖邪,也都由姚開江、洪長豹等妖人勾引而來。因未佔到上風,又欺二人無甚有力師友,以致妖邪越多,仇也越深,不可開交。如是避仇,這裡與紅木嶺仇人的巢穴鄰近,理應知道,怎又在此居住?好生奇怪。
因二人前世為患難同道之交,借體還生時偏巧又是兄妹,二人所借軀殼本質為好,並且衛氏兄妹也經佛法度化,仍向原來父母轉劫投生,所以索性改了兄妹稱謂,即以此身修道,不復再作別的打算。元皓所借軀殼,恰是女身,人本來生得比方瑛活潑,這一轉成少女,愈發天真。癩姑比較和她最好,一聽出口音便接口喜應道:「是小妹麼?這些年來,想煞我哩!這些禁制撤起來也頗費事,卻難我不倒。你把方向說出,我衝進去如何?你方大哥呢?」元皓忙應道:「那萬使不得,暫時許還要用它,你如衝破,我們沒法復原。哥哥正在那裡移動禁制,沒法說話。你便進來也說不上幾句話,便須和我們同走,沒工夫到裡面去。等一會兒吧,這就快了。」癩姑料有原因,二人要自己同行,事前必定有人指教,也許敵愾同仇都不一定。此女天真,恐因好友重逢,喜極忘形,無心中洩露了機密,豈不誤事?笑答:「既然如此,我等好了。這裡密邇仇敵,你把前面山形現出,不怕被妖人看破麼?」元皓笑答:「無妨。這只為引你前來,不特路已縮短了些,你一走過便相繼復原隱蔽,回看來路就知道了。不過見面再說,謹慎些好。」
癩姑回顧,果然來路已非原景,移形、縮地二法同時並用,自己被她引來竟未覺察。就說一時疏忽,只顧前行,不曾留意,而這等法力,也著實驚人了。方尋思問,又聽元皓笑道:「姊姊你想什麼?你當是我二人本身法力做到的麼?果然如此,又不怕人了。」癩姑忍不住道:「你兩兄妹在哪裡呢,怎看得見我?」元皓答道:「我們離你站處只有百十里,不過中間隔有一座危崖,一道橫嶺,所以姊姊法眼也被遮住了。」癩姑聽他二人遠在百里以外,中隔危崖大嶺,自己行動神情宛如對面目睹,愈發驚佩不置。正想讚美幾句,忽又聽元皓笑道:「哥哥停當了,你快來看,癩姊姊還是那個醜八怪的樣子。」癩姑笑罵道:「我是醜八怪,你是美人好看,我給你找個婆家如何?」隨聽方瑛喝道:「癩姊姊久別重逢,妹子怎地出言侮慢?時已不早,還不快去,大家見面,豈不好些?還看什麼?」癩姑聞言,才知元皓持有隔遠照形之寶,所以舉動形態皆被看去。方欲還言嘲笑,面前倏地煙嵐雜沓,光影散亂,峰巒林木,幻燈一般一起變滅,連閃了幾十下,忽然停住,面前頓換了一片境地,景物越發清麗。還未及細看,跟著一片青光飛墮,出現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正是方瑛、元皓借體重生的衛家兩小兄妹。癩姑笑道:「你兩個見了我來,不即出見,只管賣弄花樣作甚?」方瑛答道:「姊姊面前怎敢賣弄?說來話長。此時必須隨姊姊往紅木嶺去。這裡有小弟初學道時所遇那位仙師來的手示,姊姊一看自知,我們路上有空再談。荒居就在前面危崖之上,中隔高林和一片湖水,景還不惡,且等回來再請姊姊光降吧。」
說時,癩姑已把那仙人手示接過。那手示非帛非絹,也不是紙,白如霜雪,細滑柔韌,光潔異常,生平未見,不知何物所制。上寫:「瑛、皓難期已滿。汝舊友癩姑因師命已轉投峨眉門下。現在同門師姊得罪紅髮老怪,奉齊道友之命,前往負荊,但知定數難回,必起爭殺,命癩姑隨後接應,當於本日到達。可在午初將我所設禁制如法轉動,略見真景,引她趁閒遊覽。一入禁地,再用縮地、移形二法撤禁相見,不必在外等候。方、元二人可速同往,由癩姑用縮地移行法,由谷口外入地,越過妙相巒,暗入天狗坪陣地。陣中大小石峰、石筍分立如林,到處有妖人防守,到後務須慎秘。先用天府晶鏡,照見上面隱僻偏遠無人之處,耐心候到妖徒演習陣法,風雷大作之際,裂地上升,以防覺察。再繞陣左僻處隱身,空越過去。陣中石峰俱都像形,七九為叢,數目不同,各有呼應。陣法未發動前,只留神避開爪牙相向的一面,便不致觸動埋伏。到了紅木嶺,暗中窺伺,從心所欲,相機接應。」另外並把陣中幾處陣地,出時如何抵禦等情,逐一開示。
癩姑看完,因時辰將到,恐錯過妖徒演陣時機,立即約同起身。當手示未看完時,方、元二人已在行法,四外山石林泉,重又明滅變幻。等到看完說走,癩姑一看,已然回到適與易、李二人分手之處不遠。當地景物仍和前見一樣,除覺泉石清幽而外,也未見有過分靈秀之處。當即尋一僻地,入土飛行,到了地底,方始互問別況。癩姑才知二人所居,地名碧雲塘,四山環抱,一湖深藏,境絕幽深,與紅髮老祖所居紅木嶺天狗坪東西遙對,為南疆兩處最靈奇之境。因地太幽僻,非由空中正對下面經過,不能看出。四外大都是渾成危崖,內外隔絕,宛然另一世界。更無可供人居的洞穴,所以自古未有人居。只傳授元皓道法的那位散仙,曾經到過。散仙以法力削崖鑿壁,在危崖腰上興建成一座洞府,又把全境加了許多佈置,越發成了仙境,住了百年,方始離去。地名也是散仙所取,一直多年均在仙法禁閉之中,便由上空飛過,也難看出來了。
前些年,方、元二人吃諸妖邪尋仇,追迫太急,眼看危機四伏,遲早無幸。那散仙忽然飛來,說是妖邪勢盛,二人雖有一二道友相助,但是強敵太多,防不勝防,久了仍為所算,其勢又不能代二人全數消滅。何況所居相隔太遠,本身又有好些要事不能離開,特意抽空來此,將二人引往舊居,令其暫避,勤修道法,以待時機。散仙除將當地環崖二百餘里以內,用極大法力禁制隱蔽外,又賜了方瑛兩件法寶,方始飛去。紅木嶺仇敵相隔雖近,因當地在多少年前便經仙法隱蔽,外觀只癩姑適才所經之地,看去景物山水似乎靈秀,與別處南疆蠻區不同,真要窮幽探勝,走到盡頭,只是亂山雜沓,綿延起伏,水惡山窮,寸草不生,任誰到此,也索然興盡而返。二人又謹守仙示,一步不出,所以紅髮師徒毫無知覺。
癩姑等三人由地底飛駛,到了天狗坪下面,看準上升之地,且談且等。待了一會兒,正好易、李二人在上面隱形通過,到了紅木嶺下,一現身,表面上眾妖人好似各自來往,不曾理會,實則陣中已是大亂。幾個主持陣法的妖人又驚又忿,斷定敵人不問與乃師翻臉與否,必還要由陣中通行退出,不等號令,便將陣法催動,倒轉門戶方向,誘令入伏。妖人做夢也沒想到,地底還有三個能者。
上面風雷一動,三人立即乘機裂土而出。匆匆行法,平了出口,便照仙示,穿陣而過,容容易易便到了紅木嶺下。見易、李二人正在下面通名求見,守亭妖人全不理睬。本來由下到上,設有金刀之禁,不能通過。三人因得仙人指教,癩姑師傳隱身之法又功力甚深,十分神妙,容容易易便由側面繞行上去,因未停立,所以易、李二人均未看出。三人暗入大殿探看,正值雷、秦二妖徒在彼密商,待施毒計,誘激乃師殘害來人;並還勾引外邪埋伏在妙相巒山口外面,必欲殺死二人,與峨眉結仇而後快。三人聽出今日之事決無善罷,依了元皓,當時便要和妖徒作個惡劇。癩姑因師命先禮後兵,不敢違背。意欲仍令對方發難,只先告知易、李二人不必過於自卑,可徑直赴殿前,傳聲求見,把敵人主腦引出,看是如何,再相機應付。哪知三人在上面現形,打手勢,二人只是搖頭不允。癩姑暗想:「對方多不好,總算師父一輩,便少受屈辱無妨。
易、李二人明知不行,仍欲把禮盡到,這樣把理佔足,異日無論對誰,均有話說。妖徒立意屈辱,不為通報,紅髮老怪深居洞內,正在入定,反正還得些時才出,何不乘此閒空,去往他洞內窺探虛實?」便把方、元二人一拉,同往神宮走進。三人固是膽大包身,行險如夷。湊巧紅髮老祖也實自恃,大意一些。以前為防妖屍與七指神魔暗算,神宮內外設有極厲害的埋伏禁制。自從天狗坪設下魔陣以後,不欲門下妖徒看己有怯敵行徑,便將神宮埋伏撤去。除洞口金門外立有兩名手持金戈的侍衛妖人外,只是後層洞門,因值入定緊閉。故三人也沒費甚事,便到洞口。見裡面洞室既高大宏深,房數又多,一切陳設用具,俱是金珠美玉之類,到處金碧輝煌,光耀如晝,端的豪華富麗,遠勝帝王之居。三人暗笑:「畢竟是左道旁門。峨眉仙府何嘗不是富麗堂皇,但是霞光瀲灩,氣象萬千。哪似這裡儘是金銀珠玉堆砌,俗不可耐。」又見洞室千間,人卻極少。連深入了好幾進,只每進通路正門有一執戈侍衛侍立,不言不動,宛如石像一般,看著好笑。余室空設臥榻,俱無人居。
最後走到一處,見有兩扇金門緊閉,方、元二人商量進去。癩姑細看門上銀釘,暗合九宮、五行之秘,隱有紅光浮泛。一想不妥,如要入內,勢必破門而進。紅髮老祖並非好惹,此時在內入定,門尚緊閉,豈能無備?尤其外面如此空虛,內裡根本重地,深入虎穴,終須謹慎,何況還有接應易、李二人的重任。凡事適可而止,得意不宜再往。便把二人攔住,退了出來。因想老怪物還未出見,何不把這全洞仔細查看一回,以為反目成仇後,再來除他之計。三人便不由原路退出,走向別室,繞到中進。猛瞥見右側一間大室,門外邪霧迷漫,光焰如血。門前二人侍衛面貌分外獰惡,情知有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