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二四章 (1) 文 / 還珠樓主
巧語釋微嫌搖寂寂荒山求異寶玄功消浩劫搖茫茫孽海靜沉沙
話說這次霞兒走的是由山陰到山陽的直徑,雖經枯竹老人指示,又由空中飛行,不照下面山徑行走,比較要近上好幾十倍。但是大荒山為東方天柱的主峰,地域廣大,方圓三萬餘裡。無終嶺和南星原兩地還是相隔最近的,但即使照直前飛,無須繞越,也有四千餘里之遙。並且近無終嶺一帶,山高谷深,儘是螺旋曲徑,上有枯竹老人所設天羅,不能沖空飛越。三四百里的途程,往復迴環,竟要加出好幾倍。須把這一帶禁地走完,始能升空直飛。迂迴曲折,歧路尤多。適見圖影稍微記憶不真,略一走岔,入了歧途,便須費上許多心力,還要格外留神,始能尋到正路,真比前面十之八九的途程,要難得多。霞兒看出不是容易,欲速反緩。越過峰前危崖以後,特地將遁光放慢,收了靈符,謹照適見瀑布上面途徑緩緩前飛。瞬息便可飛越的路程,竟飛行半個時辰方始飛完。往前數十里,便到那極高峻的橫嶺,知道沒有走錯,大功告成了一半,不由心神為之一振。飛越過嶺,山陰這一面雖仍冰雪縱橫,暗霧昏茫,但是人已升空,可以自在飛行。前途已似康莊,毫無阻滯,便把遁光加急,電射星流,往前駛去。不消多時,山勢越往前越高,漸近兩半交界的大荒全山最高之處,越過山脊,就是山陽,離南星原只千餘里了。
霞兒遁光隨著山勢上升,見沿途光景越發慘淡,草木生物早已絕跡,地上不見一點石土,到處都是萬千年前凝積的玄冰陳雪,氣候奇寒,微風不揚。遁光由寒氛冷霧中急穿而過,發出颼颼尖聲。仰望山谷,雄奇偉大莊嚴,靜蕩蕩地矗立在高空之中。下視來路,凍雪沉昏,冷霧瀰漫,只身後雲煙波卷中,露出丈許大小一條縫隙,知是遁光衝過之處。霞兒暗忖:「這裡寒氣融積數千丈,連點微風都無,冰雪萬仞,亙古不消,真比西藏大雪山頂還冷得多。休說常人不能攀援,便是尋常修煉多年的人,也禁不住這酷寒奇冷。自來真仙也未必能有人經此,我僅憑本身法力,竟能從容飛渡,也頗可自豪呢。」正尋思間,忽見對面天上隱現微光,有似曙色。晃眼便已飛近山脊之上,離絕頂分界處只有里許。霞兒剛把遁光暫停,待取囊中竹葉書柬觀看,猛想起弟子米明娘在神獺島失陷,只推算出先憂後吉,底細難知。枯竹老人還曾詢問有無話說,心急入谷借寶,忘了詢問。也不知她倒底有無機緣遇合,應了偈語,來此把寶借去?平日何等心細,怎這次略微貪功心急,便多疏忽?幸與盧嫗尚有淵源,妖物受她驅策,不致危害。否則同門三人,只自己剛收一個門人,便保全不住,豈非笑話?可見謀走後動,欲速不達,遇事仍是心急不得。」隨想,隨探手法寶囊內,將那兩片竹葉取出,分展開來一看,上有不少字跡。
原來盧嫗十年前破例收一徒弟。近來也時往人間行道,因仗煉有靈丹,只以元神幻化,入世濟人。不似老人苦行,直去投身轉世,內外功行同修並重,所以將來成就以及抵禦最後末劫,比較俱要差些。但她法寶神奇,又有兩種靈丹,所收門人頗好,將來可為之助,彷彿有恃無恐,行事極為任性,更與老人夙仇不解。此次霞兒如獨自先見老人,彼必不快,向其借寶,難免推拒。所幸明娘中途失陷,那用法寶擒她的,便是盧嫗新收弟子白癩。此女相貌奇醜,性情古怪,也似乃師。入門不久,功力雖差,卻有兩件厲害法寶。日前恰值神獺島魚仁來參謁盧嫗,白癩忽然靜極思動,欲乘乃師入定神遊之便,隨魚仁回島小住,就便抽空私往中土,報復昔年殺母之仇。魚仁本和她交好,又知乃師溺愛,向不嗔怪,日後又有好多相需之處,逆她不得,便同了去。
白癩本是中土人家女兒,年才九歲,母親受了側室奸謀讒害,備受夫妾二人虐待自盡。她又生具怪相,不得父愛,乃母一死,益受酷毒,實在受罪不過,半夜裡由後門逃出,乞討為生,自覺無拘無束,快活非常。夙根本厚,人又機智,心志尤堅。這日正往東行,忽發奇想,打算順著日色照直前行,逢山過山,遇水渡水,看走到天地盡頭之處,是甚情景。仗著生來力大身輕,能耐勞苦,每日認準方向奔馳。先還乞討為生,嗣走完中土,漸入邊野無人之境,漸覺山中食糧甚多,野獸、果實以及嫩草俱可充飢,便不再伸手向人乞討。無心中又吃了兩次靈藥,不特身輕如燕,竟能凌波飛行。這一來,減去水路艱難,遇到風浪水寬之處,便把身帶的一塊木板放向水上,行遠氣疲,便站在上面歇息,少時重又提氣,踏水而渡。水陸奔馳,五六年無日休歇,歷程數萬里。也不知被她經過多少省地國都,蠻夷部落,最終來到東海,轉入大荒的邊角上,用前法備了食物,在海面上行走。不料海洋遼闊,連行七日,糧已吃完,仍尋不到可以備辦乾糧的島嶼與陸地。海行已非一次,這類事常遇到,真個無法,便在海中撈些海藻小魚,也可充飢。加上自服靈藥以後,能耐飢渴,膽子更大,絕糧並不心慌,仍往前行。
白癩絕食已有二日,連海藻、小魚也沒處尋,看天色要起大風,進退兩難,心正愁思,海上忽起颶風。她那木板比人還大,繫在背上可供坐臥。另又帶有魚叉、小刀,風浪、巨魚皆所不畏。誰知年紀太小,這次風力忒猛,忽然一山浪打來,將她拋起半空,人雖由浪花中飛起,背上木板連同包裹卻被打了一個粉碎四散。萬里海洋如何提氣飛渡?只好相度浪頭,避開來勢,不令打中,隨波駛去。也不知流出了多遠,與狂風苦鬥又是二日一夜,白癩縱能耐餓,也是不濟,已然手足麻木,再也支持不住。匆迫中猛又一個掀天巨浪打來,那水力何等巨大,總算人還機智,識得水性,一見浪來,知道此時入水必被水力壓成肉餅,四肢碎裂,再如被它當頭壓下,更無生路。求生情急,咬牙切齒,運足全身之力,雙足踏波,箭一般拚命朝前穿去,欲使浪頭打向空處。乘它二次浪起,人只落到浪頭之上,便可相隨起伏,暫保殘生。哪知力已用盡,雖穿出了險地,仍被掃著了些,當時閉氣昏死。幸浮在浪頭之上,那地方恰離神獺島近,一浪打向島邊沙灘,昏死三日。魚仁正在修煉,還未發現。盧嫗卻自心動警覺,一算來因,知有大用,親自趕來救醒,度往大荒為徒。一去十餘年,始得重來,想起母仇,身世冤苦,立即趕往中土復仇。
霞兒師徒到日,她正殺了那妾回來。初生犢兒不知利害,以為師父向來不與人交往,既來島上,便是敵人,竟用寶網將明娘擒去。不料空中又有敵人現身,太乙神雷連珠般打下,依了她,還想將霞兒一齊擒去。魚仁看出來人不但法力高強,手中並持有禹鼎,怎敢再動,忙即勸阻。一面避入盧嫗所設臨危藏伏的山腹中去,外觀一色渾成,復有法術掩護,幻人目光,極難看出。霞兒又算出卦象頗吉,也未細搜。剛一飛走,魚仁便認出明娘是己故交,忙和白癩說明,此人為訪自己而來。立即放起,互相引見,盤問來意。明娘自是老練機智,只說此行是為專誠拜謁仙婆,以償夙願,恐海上阻滯,煩一老前輩護送至此,先來向魚道友請問仙婆賜見與否。魚仁心善,又料定盧嫗與她有緣,立即應諾。本意為之先容,未敢做主引去。事有湊巧,明娘靈慧,說話動人,白癩與她一見投緣,仗得師寵,一口應允,並還當日起身。
剛到南星原谷外,正值盧嫗神遊歸來。白癩入內一請,盧嫗先聽引來外人,頗為忿怒;要將明娘重責逐回,及至暗中查看來人,竟是以前願見之人。便走往谷外對明娘道:「齊道友是我故人,既派他女兒來此借我鎮山之寶,又不是不知枯竹老怪是我對頭,為何先去尋他,使其日後說嘴?如非念你以前拜山時至誠,又曾對你心許,休看將來我有借重齊道友之處,也決不允。你借此寶回去,功勞不小。你一末學後進,我給你這大人情,將來有事相尋,不可延誤。」明娘聞言,喜出望外,忙說:「家師奉祖師之命,本欲先來此地,因無終嶺相隔太遠,枯竹老人與家師祖素無淵源,萬一不允借寶,還須另外設法。時日已迫,又知仙婆與家師祖為舊友,必可賜借。弟子又自告奮勇,力說昔年仙婆憐鑒,被弟子體會出來,如來拜見,必蒙俯允。
為想雙方同時並進,歸途來此,也能夠方便一些,才與弟子分途行事,並非敢於輕慢。還望仙婆鑒諒。」盧嫗冷笑道:「你休為她掩飾。就照你所說,你已在神獺島失陷,雖知我不會傷你,又時機緊急,捨你不顧,獨自前行,但那兩封書柬均在她的身上,如看得我重,便應就近先來見我。就是老怪物和我暗鬥已數百年,見她先來我這裡,他必不喜。我見她因我誤事,也必設法補救。她偏過門不入,不是輕我,還有何說?法寶可借,但無如此容易。她既是峨眉教祖愛女,遠涉遼海,途中又連破我的禁制埋伏,適用慧光查看,她又將行跡隱去,防我看出,可見法力必甚高強。照我前例,有人尋我,除非來人至誠感動,還須與我有緣,我才撤禁,令入而外,便須將我谷口內所設迷陣破去,方許到我南星原內。你且候在谷外,等她回來,破法入見。能進南星原,自無話說;不能,寶也必借,只是必須自己突圍而出,或是自等難滿,我卻不能撤禁放她呢。」
明娘知她性情古怪,從來好勝,說到必做,求說無用。法力又極高強。聽此口吻,已然立意為難,比起尋常要勝十倍。師父恐難從容進退,好生愁急。因霞兒飛遁神速得多,米、白二女不如遠甚,又在神獺島上耽延了多半日才起身;到後,又隔了些時,盧嫗神遊才歸,好些耽延。這時,霞兒與枯竹老人相見,兩下裡雖是勢均力敵,但吃老人佔了先機,早用慧光查出南星原動靜,暗代霞兒隱去行藏,所以盧嫗查看不出就裡,又是一氣。她這裡情形,卻被對方看去。霞兒不知那竹葉另具隱跡之用,見上面大意略說前事外,並說:盧嫗和老人一樣,末劫將臨。
只因天生剛愎之性,寧折不彎,明知妙一真人將來是個福星,因忿霞兒先見老人,犯了小性;又因老人有心氣她,預先行法把霞兒行藏隱蔽,看不出身帶靈符,到時必以迷陣做難題。可是此嫗比老人還要好勝,她那迷陣,從未有人破過,如被破去,必以為生平之恥,另以法力為敵。教霞兒先把法寶要過,令明娘帶了先行。破陣入見之時,如見她面上皺紋忽隱,便是忿急,百無顧忌,不可與敵,速用靈符護身,由她頭上急衝過去。盧嫗身後懸有一個法台,上有她近年防禦末劫做替身的法物,平日人看不見。她見這等情景,當霞兒道法高強,知她底細,不顧困人,必以全力回救。乘此時機,速往東南方遁走,離卻南星原,再轉入回路。以霞光飛遁之速,驟出不意,必可脫身。萬一再被追來,不必回鬥,只把太乙神雷往後打去,一面加急飛行,便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