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三○三章 (2) 文 / 還珠樓主
笑和尚沿途留心,本就看出女主人形體不似生人那麼凝固,好似元神煉成。尤其所穿道裝非紈非縠,霧約煙籠,若隱若現,隨時變幻,從未見過。心正奇怪,聞言方答:「女主人無須如此多禮。」女主人已含笑把手一揚,人便隱去。笑和尚見宮門未開,慧目法眼注視之下,似見一絲銀光在門環中閃了一閃,這才斷定,先前所見果是女主人元神。想系撫琴時週身赤裸,故此不肯見人。只不知那形似煙綃霧縠的道裝是何法寶,憑自己的慧目法眼,竟未看出何物所制。主人未著衣服,幸而未用玉環查看,否則彼此都難為情。
聽那女主人之言,他那丈夫本是修道之士,怎會成一妖龍?多年恩愛夫妻,又在一處同修,何事多疑,連人都不許見,是甚原故?越想越覺這男女主人情事奇詭,令人莫測。如非盧嫗仙示,那湖中寶庫靈丹與絳雲真人陸巽成敗有關,如在平時相遇,似此形跡可疑,藏頭露尾,真不願管這閒事。正和甄氏父子傳聲低語,忽聽笙簫細樂之聲起自宮內,一陣香風過處,宮門開放。跟著便見女主人帶了一隊手持香花、提爐的男女幼童,各穿著一身薄如蟬翼的白色仙衣,迎了出來。四人暗中留意,見那四十多個男女幼童美醜不一,卻都一般高矮,一望而知是些異類修成,內中只有兩個女弟子像是人類。再看女主人,先前所穿形似煙紈的服裝已經換去,仍是一身純白,但似鮫綃冰蠶所織,形體也與生人無異,知其元神已經復體。
笑和尚等方稱謝,女主人見眾對她注目,似有覺察,玉頰微紅,嫣然笑道:「貧道長年枯坐,有時無聊,只以元神出遊,素喜琴瑟笙簫,時往天鏡湖邊偶然撫奏。說也慚愧,只為外子昔年對我癡情太甚,甘棄仙業,倒行逆施,致中妖人詭計,化身妖龍。雖幸道基堅定,借此躲過一場四九天劫,至今仍是異物。因見貧道昔年雖仗他捨身相助,得免大難,後蒙盧太仙婆恩憐,竟有成道之望,性又好潔,他因身化妖龍,自慚形穢,又恐我道業將成,棄他而去,任怎分說,也不許貧道自行出外。此地以前佈滿海水,自愚夫婦來此,才行開闢。外子附身的妖龍,有五千年以上的道力,所煉內丹頗有妙用。外子當初因受仇敵和妖龍夾攻,原身已毀。仗著多年修為,玄功變化,以及兩件前古奇珍之力,將妖龍元神禁閉在陷空島側地竅之內,佔了妖龍軀殼,連那內丹元氣也被收來。
彼時因逃難心切,本身元靈雖與妖龍相合,難再重化人類,又捨不得把本身多年苦功和妖龍數千年所煉內丹元精真氣付之一旦,便自行兵解,暗中也佔了不少便宜。上面和四方的海水,均是外子所噴丹氣,與本身元靈相應,稍有警兆,或是外人入境,立被查知。我便負心,真想逃走,也辦不到。就這樣,他仍不放心,知我愛惜原有形體,特意將其禁閉宮中。只許元神在他丹氣籠罩之下的千百里內往來遊行,而且每一出遊,他必緊隨在側,不肯離開。我見他癡得可憐,又氣他不過,近來索性就在適才撫琴的鏡天湖上撫琴,或是觀賞千尋碧波透射下來的明月,有時一坐經年,連元神也不離宮一步。諸位來時,他早知道。因諸位隱形神妙,先看不出是何來歷,只知有人想要衝破上面氣層,強行飛下。他那丹氣近年功力越深,差一點的人休說衝破,人早入網。後來覺出諸位法力厲害,恐有損耗,只得自開氣層,將諸位放下來。用盡方法,查看不出諸位的影跡,恐是仇敵,心正憂疑。
及至諸位誤入陣地,這才看出不是左道妖邪一流人物,但仍拿不定是敵是友。那神峰共是七十二座,乃是昔年所得前古奇珍布成的陣勢。表面只現三分之一,內中頗具變化妙用,多高明的隱形法,入陣立破。滿擬將諸位困住,盤問明了來意,相機應付。不料諸位法寶神妙,法力高深,眼看就要困住,忽然穿地遁走。外子正由地底追趕諸位,貧道忽接盧太仙婆仙示,將其喚回。不久,諸位道友尋來,竟是愚夫婦命中福星,自然喜出望外。這裡便是愚夫婦日常居處之地。外子因前古仙人遺留的水晶宮室經他盤踞,地上時有腥涎狼藉,氣忿非常,方才藉著貧道和諸位道友對談之便,剛打掃乾淨。當中寶座四周是他常年盤踞之處,地上仍留有痕跡。貧道平日在上打坐,他便環繞身旁,這等苦光陰已近千年之久。至於貧道身世,實有難言之痛。便絳雲道友昔年與外子至交,又是日常相見的近鄰,也只知其大概。貴派英雲姊妹中,有兩位雖是紫雲宮舊友,相隔千年,縱令現在法力高深,洞悉前因,見面時貧道不提前事,也恐未必能夠想起。舊日姓名,也不堪奉告。如蒙不棄,喚我東陽如何?」
說時,四人已由主人陪往當中宮庭珊瑚椅上,分別坐在珊瑚寶座之上。就在四人前面不遠,隱聞異香。細一查看,當中寶座乃整塊萬年碧珊瑚雕成,形制古雅,光彩耀目。座後有一白玉屏風,上面煙雲浩蕩,隱露鱗爪,如有神龍潛身其中,飛舞如活,知是一件奇珍,不禁暗讚。再低頭一看,環著寶座,果有一圈龍蟠痕跡,料是主人丈夫平日盤踞之地。因其年歲太久,那麼堅厚的水晶地面,也成了一環凹槽。再看四旁,五六尺粗的黃金柱上,也有龍蟠之跡。
設詞一探,才知男主人把女的愛逾性命,雖因附身妖龍,無法親近,每當女的在寶座上入定,或是無事閒居,便將身形縮成丈許大小,環繞身側,成了一圈,將女的圍在中央,昂頭向上,飽餐秀色,專一眼皮供養,心坎溫存,永不離開一步。又因女的好潔,自身腥涎不堪,有時愛極,情不自禁,朝女的身上微一親熱,立生悔恨,飛往兩旁黃金柱上盤起,流淚求恕。女的雖然憐他情癡,但因此舉關係雙方成敗安危,知其情熱如火,一旦不能自制,元神裂體而出,立成兩敗。沒奈何只得故作無情,厲聲喝罵,以粉身碎骨相挾,一任男的哀鳴求告,始終不肯假以辭色。表面情薄,內心苦痛已極。男的一面癡愛日增,永無止境;一面卻防愛妻只顧自己成道,又對他生出厭惡,棄之而去。因而成年憂慮,百計嚴防。直到當日接到仙示,得知孽難將完,女的本是他累生夙孽,竟為他至情苦心所化,不特災退福生,並還從此天長地久,同證仙業。只等英雲姊妹轉世重逢,便可將元神煉成形體,同返舊居,作一水仙夫妻,長享仙福。
四人見女主人說時喜不自勝,誠中形外,情感無形流露,連本不想說的話也無心洩露出來。笑和尚和南海雙童近年原聽諸葛警我談起靈雲、輕雲、紫玲三人固是紫雲宮中舊主,連嚴人英、李英瓊和凌雲鳳姊妹、青門島主朱蘋等,均是千年前舊侶至交。另外還有好些水仙,有的轉劫來歸,有的尚在坐關受難,或是海外隱修。只要易靜、癩姑、李英瓊、余英男等躲過鳩盤婆之劫,重建幻波池,開府依還嶺,這班歷劫多生,尚未得見的昔年仙侶,均要來投,並奉英、雲諸人宗主,光大峨眉門戶。料知主人夫婦必與此有關。再探對方口氣,以前所習道法雖然自成一家,有異玄門正宗,決非旁門左道一流。想起本門人才輩出,四大弟子之外,又有三英、二雲、七矮,一時並秀,日益發揚光大,定在意中。
正在心喜,忽聽龍吟之聲起自玉屏風中,音甚幽長,細潤娛耳。抬頭一看,原來屏上煙雲浮動,鱗爪飛舞,竟是活的。隨見一條墨龍影子,先現出一個斗大龍頭,朝四人將頭連點,長嘯兩聲。跟著身形一閃,屏上煙雲滾滾飛舞,龍便不見。煙雲隨同消散,仍是一片白如羊脂的美玉。女主人見狀,似悲似喜,微歎道:「外子因不願見外客,推說隱往後宮,暗中附身屏上,貧道坐處與屏風相背,不曾留意。方才諸位道友下問,因多感慨,無意之中吐露心跡,忘了外子尚在屏上,被他聽去,知我不會負他,歡喜非常,親向諸位道友致謝。現已親往海眼,佈置破禁之事。其實區區之心,早想對他明言。一則,以前為了拒婚,騙過他好幾次,如無事實,未必肯信;再者,外子為人任性,有許多顧慮,如非知他脫困在即,又有嘉賓在座,當英、雲姊妹未來以前,我也真不敢洩露心情呢。」
正談說間,侍女捧來五個形制古雅、大小不同的古玉杯,中貯玉漿,色作純碧,向客敬上。四人知是瓊漿玉液,人口一嘗,甘芳滿頰,其涼震齒。方在誇好,侍女又用玉盤獻上各種瓜果,均是罕見珍物,雋美絕倫,芳騰齒頰。女主人笑說:「諸位道友屢生修為,又在峨眉門下,聞說凝碧崖開府之時,八百仙人齊來赴會,所贈海內外的靈藥仙草,琪花珍果,堆積如山,多珍奇的仙果,諸位也早嘗過,區區遼海荒島所產之物,何足掛齒。倒是杯中青瑤乳,乃海眼地洞千萬年前靈玉液,經愚夫婦用各地移植來的八十餘種瓜果靈藥之汁釀配而成。本來質類空青,功能明目,人服少許,或點上一兩滴在眼內,便能透視雲霧,遠及千里之外,況又加上各種靈藥仙果。諸位道友道法雖高,服此一杯,也不無小補。我知北海之行為時尚早,此山天生靈景,頗可遊觀。反正早去無用,一個不巧,途遇左道妖邪,甚或誤事。
再說那寶庫也非當時所能攻破,上來便用宙光盤,固可成功,但那藏珍寶庫也是一件奇珍,將來送往幻波池也頗有用,毀了實在可惜。依我愚見,先陪諸位道友遊玩全山。到了下手之日,先請二位甄道友用鬼母碧磷沖,由頭層地底穿入二層,由內而外,將神碑上所說的禁製法牌取下,如法施為,二層門戶自然開放。到了三層前面,查看有無古仙人所留仙示,如其無有,再用前法,將三層門戶開放入內。這樣不問如何,先將那封閉洞門的兩面法牌保存下來,不致毀損。等尋到頭層寶庫,相機行事。照神碑所說和盧太仙婆飛書,彷彿那寶庫能大能小,可以移動,只要兩面法牌不毀,便有開閉之法。仙示又曾提起香雲寶蓋與宙光盤缺一不可。我知香雲寶蓋只作防身之用,進頭層時必須用碧磷沖從地底開路。寶蓋可以防身,不去說它。那宙光盤裡子午神光線具有極大威力,無論任何物體,五行真氣,只一挨上,便即消熔毀滅,化為烏有,妙用神奇,不可思議。既然非用不可,怎能保全?為此我還有些不解。那海眼與地殼相連,所差只數百丈,所用法寶威力太大,到時尚須小心,免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