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八○章 (2) 文 / 還珠樓主
原來那銀光正是余媧所發。因自先前敗退以後,正在切齒痛恨,忽見鳩盤婆隱形遁走,鐵姝捨魔而逃,老人隨後追去,忙把玉盂中寶光發出。本心是想乘機下手,先將十二神魔除去。忽見愛徒於湘竹由魔宮內負傷逃出,隱形法已為仇敵所破,忙指寶光前去接應,愛徒已為鐵姝所殺。越發悲忿,再指寶光去擒鐵姝,又被逃走。老人追來,恰被就便裹住。方要施展魔法破那白光,忽然一閃收去,猛覺心靈上起了警兆。回頭一看,魔宮上面忽現出六座數十丈高大的旗門,整座神劍峰魔宮已被金光祥霞佈滿,仙雲遍地,瑞靄飄空,照得大千世界齊幻霞輝。內中的六座旗門在祥光彩霧之中時隱時現,正由大而小,往雲幄前面收去。當中裹著那十二神魔,已被困入旗門之內,閃得一閃,便即無蹤。同時,老人心靈大震,才知敵人暗中設有六合旗門,神魔已為所毀。急怒交加之下,意欲施展諸天十地如意陰雷與敵拚命,更不尋思,飛身便往旗門之中衝去。
這時余媧已被白髮龍女崔五姑趕來婉勸,說:「今日之事,早有預定,屍毗老人命不該絕。只因他那本身元神已與陰陽神魔合成一體,受其暗制愚弄,才有今日之事。貧道等為了機緣未至,還須等一位有大法力之人前來化解,否則早已下手。此人煉就阿修羅不死身法,只能勸其歸善,除他極難。少時他必情急拚命,施展諸天十地如意陰雷,這座神劍峰方圓千里之內,不論人物,齊化劫灰。道友可帶了令高足回轉仙島,免得見此慘劫;否則暫時請作旁觀,容貧道等代勞除魔如何?」余媧一聽,老人竟不惜損耗三數百年的功力,為此兩敗俱傷之計。知道這類秘魔陰雷,比軒轅老怪、九烈神君所煉不同,因以本身真氣助長凶焰,威力之大不可思議,方圓千里,死圈之內,仙凡所不能當。自己雖然防身有寶,就不受傷震撼,仍所不免。其勢又不便避入旗門之內。溫、裴二仙也在示意相勸。一想無法,只得帶了眾門人一同飛去。
老人也已發現旗門,飛身追來。滿擬仙陣神妙,敵人既將自己隔斷在外,神魔一滅,旗門立即縮小,必是知道有此殺手,難於衝進。哪知剛到陣前,祥光一閃,人便陷入陣內,四顧茫茫。那金光祥霞,宛如泰山壓頂,怒濤飛湧,上下四外一齊擁來。怒極之下,更不尋思,忙即施展魔法,將全身縮成一團碧光,和由血蓮萼上剛飛起時的元神一般大小,將要自行震破。他這裡剛剛準備停當,快要發難,忽聽先前梵唱之聲越來越近,四山應和,也不知人數多少。心方一動,那陰雷已似離弦急矢,未容尋思,突然爆發。
老人原是復仇心盛,拼卻斷送數百年苦功,將在場敵人連那旗門一齊震碎。以為煉就玄功變化,元神分合由心,勝了固可報仇雪恨,即便不能盡如人意,元神當時隨同震散,仍可收合為一。對方那麼多的人,多少總傷他幾個。自己雖然吃虧,所煉陰魔不過當時受傷,事後卻可收攝好些修道人的真元。哪知陰雷爆發時,本身元神為了助長威力,本應隨同雷火震散,不知怎的,竟在快化為無量雷火血焰、四下裡飛射的這眨眼之間,猛覺身子一緊,面前一條暗綠色的鬼影閃得一閃,便即自行震散,化為一蓬碧光黑煙,四散消滅,並未聽出雷聲。同時霞光耀眼,身外一緊,全身均被金光祥霞裹住,也未隨同震散。知道護身陰魔已被敵人消滅。如在平日,老人必定怒發如狂,忿不欲生。這時因附身陰魔已去,畢竟修煉千年,法力高深,見此情形,雖然仇恨難消,盛氣已去了大半。又見仙陣厲害,神妙無窮,自己那麼高法力,竟找不出它的門戶。心中方生悔恨,忽聽對面有人大喝道:「你那附身多年的陰魔,已被我們除去。齊道友和靈嶠諸仙念你修為不易,委曲求全,特命門人將尊勝、天蒙、白眉三位老禪師求請到此,用極大佛法為你化解惡孽。還不就此皈依,等待何時?」
老人抬頭一看,先前雲幄中的長幼敵人,正分立對面廣場之上,神駝乙休、猿長老、靈雲、孫南和三個未見過的少年男女也在其內。當中仍矗立著那朵血蓮萼。面前一個破蒲團上,坐定一個身材矮瘦,面黑如漆的中年枯僧。身上一件百衲衣已將枯朽,彷彿多年陳朽之物,東掛一片,西搭一片,穿在身上。有的地方似已被風吹化,露出鐵也似的精皮瘦骨,左手掐一訣印,右手拊膝,安穩合目坐在血蓮對面,態甚莊嚴。空中各立著一個神僧,正是以前嚮往的天蒙、白眉二老。同時身上一輕,再看仙陣已收,祥霞齊隱,只剩梵唱之聲蕩漾空山,琅琅盈耳。同時又發現愛女、門人已全跪下,正向蒲團上枯僧膜拜頂禮。知是初學道時,受自己魔法禁制,後來苦搜不見,也就不再理會的那個想要度化自己的和尚,當時省悟。元神正待復體,往那血蓮萼上飛去,剛剛到達,未及行法,蓮萼倏地舒開,分披向下,老人也就復體,立即飛落。
方想收去血蓮,向三位禪師下拜,請求皈依。哪知血蓮萼竟收不回,光更強烈。沒奈何,只得走向蒲團前面,頂禮下拜,說道:「弟子愧負師恩,不敢多言,望祈佛法慈悲,恩賜皈依。」祝罷一看,只一個破蒲團在地,想是千年舊物,質已腐朽,當中現出一圈打坐的痕跡,已快深陷到底。心方驚疑,忽然身後說道:「徒兒,我在這裡,你向何處皈依?」老人忙即回頭一看,尊勝禪師已端坐在血蓮花上。天蒙、白眉二老揚手一片金霞照下,血蓮立發烈焰,轉眼變成青色,禪師頭上隨現出一圈佛光,身已涅槃化去。忽有三粒青熒熒的舍利子飛起,吃石生、錢萊、干神蛛隨手接去。老人立時大喜下拜,更不說話,剛向破蒲團上坐定,一陣旃檀香風吹過,滿天花雨繽紛,祥霞閃處,上下三神僧連老人和所坐青蓮蒲團一齊不見,四山梵唱之聲頓寂。魔宮人眾也都悲泣起來。乙休笑道:「你們先前已得神僧點化,你們師父此去便成正果,有甚傷心?各照禪師和我所說,自投明路去吧。」
乙休說完,眾人俱都收淚應命。只有田琪、田瑤慨然說道:「家師現往師祖昔年打坐之處,尚須三年始成正果。師妹因奉各位師長之命,必須移居天外神山。弟子等感念師恩,在家師未證果以前,實不捨離開,何況鳩盤婆師徒心懷深仇大恨,早晚必來侵害,家師定中,也須有人護法。望乞各位真人仙師恩准弟子,將魔宮封閉以後,去往家師洞前守護三年,略報深恩。只等家師功行圓滿,再求去拜師如何?」乙休、凌渾同聲笑道:「你兄弟二人志行可嘉。令師魔孽甚重,此三年中決不安穩,我們索性成全你們吧。」凌渾又道:「老伴,可將雷澤神砂取點出來。」隨說,早由崔五姑七寶紫晶瓶內,倒了十二粒綠豆大小的紅珠,傳以用法,賜予田氏兄弟。
乙休隨向眾人道:「魔女、宮眾,我已另有指示安排。我因在銅椰島與天癡老人鬥法,幾造無邊惡孽,事後頗悔。不料這次得了赤杖仙童指點,無意中將屍毗老人度化,並代尊勝禪師、麗山七老居士了卻千年心願,同歸正果,實是快意之事。幻波他不久有難,我本來想去助易、李諸人與老怪丌南公一鬥,因采薇僧朱道友再三勸阻,來時途中又遇芬陀老尼說起此事,麗山七老證果在即,也想和他們聚上幾日,並為護法送行,只得中止。光明境相隔太遠,你們往返需時,又不宜在期前趕去。我的意思,除申屠宏與干神蛛夫妻往助花無邪外,餘人如想回轉小南極,暫時便可無須再來,令師休寧島事完,自有使命。幻波池事雖凶險,現只開端,你們去了,不過多殺幾個漏網妖孽,事情還是一樣。如欲前往,便須候到英瓊事完之後,在洞中相助,撤去聖姑所留五遁禁制的法物,開建仙府,始能回轉。
為日頗長,你們去留任便。不過李洪轉世年淺,還不到下山時候,趁他師父不在山中,便在外面惹事,膽子又大,容易與妖邪結怨,最好不去,你意如何?」李洪知道諸長老均極愛他,便走向身前,拉著乙休的手笑說道:「老世伯,侄兒蒙你幾生厚愛,才有今日。你不是常說,侄兒以前幾生,常受邪魔侵害,理應今世回報?師父不讓出門,好容易他老人家不在山中,又曾許我下山,難得有此機會。師父一回山,弟子便須守在山中,要過好幾年才能出來走動。難得遇到這等機會,為何不令我前去?即使妖人厲害,有老世伯在場,也不會讓侄兒吃虧,怕他何來?」乙休手撫李洪的頭,笑道:「你真頑皮膽大。我如堅執不令你去,你必不快,還當我老世伯怕事。去是無妨,卻不可和眾人做一路。你和他們聚上兩日,可去高麗貢山井天谷中尋我,就便參拜七老居士。這裡事完,你去也恰是時候。既免途中淘氣,還可得點好處。」李洪聞言大喜。
金蟬和朱文本已說定,同往小南極一行。朱文早就想念幻波池諸友,見金蟬欲言又止,恐其說出不去的話,忙先開口道:「幻波池諸姊妹久已未見,不知為何不能早去?」乙休笑道:「此時還難明言。我看你們師徒五人全都想去,事應兩月之後。在此期中,可在西南諸省行道,一切任意而行,也許還有甚事。到了第七十天上,你五人再同往幻波池,李洪也必趕來會合,這樣便可將那潛伏東海已三百年的兩個妖邪除去。孫南隨意。靈雲速返紫雲宮,如遇小寒山二女,可告謝琳留意:如遇一個頭生肉角的妖婦,千萬不可放她逃走;如被逃走,也須追上。此事忍大師已早知道,但不肯說。我和凌道友夫妻、猿道友還要往高麗貢山去尋七老一敘。你們聚上幾時,也自走吧。」說罷,四人飛走。
靈嶠諸仙送走乙休等四人,也各告辭。內中只宮琳、花綠綺二女仙後走,分向朱文、齊靈雲二人話別,雙方俱都依依不捨,宮、花二女均說不久還要再見,方始別去。靈雲因紫雲宮有事,又因大難之後,看出孫南道心堅定,知他想往紫雲宮一遊,便約同往,一同飛走。魔女和田氏弟兄見眾仙紛紛飛去,挽留不住。知道申屠宏、金蟬等暫時無事,再三挽留,請往東宮一敘。這時西魔宮已經全毀,法壇也被破去,只東魔宮完好如初。眾人好些事尚不知道,又見魔宮景物奇麗,主人情義殷厚,全部應諾。朱文先向魔女請教,才知屍毗老人原是藏族人。魔女已經七老賜名,改為明殊。並奉乙休之命,在當地只留七日,便用所賜靈符,飛往天外神山,去與阮征同修仙業。此事全由乙、凌二老前輩深恩成全。
原來那日古神鳩奉了楊瑾之命,仗著芬陀神尼靈符掩護,趕到神劍峰魔宮之上,突然現身,抓破上空魔網,將困陷金蟬、朱文的魔火血焰,用所噴丹氣裹住,朝空飛遁。同時屍毗老人也已警覺,立即命田氏弟兄去追。神鳩回顧敵人追來,立將所吸血焰捨去,仗著靈符之力,隱形遁走。田氏弟兄正要行法回收,忽見血焰宛如朱虹飛墮,往下面山坳中射去,竟收不回來,好生驚奇。跟蹤飛落一看,下面乃是形如天井的深谷,四面皆山,危崖環立,當中一片三四畝大的平地,草木不生,石色如火,景甚荒寒陰森。四面崖壁上分列著七個僅容一人起坐的小洞。當中地上環列著七個蒲團,上坐七人,都是白髮如銀,年已老邁,裝束非僧非道,人也胖瘦不一。地上放著一個瓦缽,那道血焰正往缽中投進,一閃不見。田氏弟兄見狀,又驚又怒,剛飛到地上,正要開口喝問,七老忽然不見。再往崖壁上一看,那七個石洞中,各有一個鬚髮如銀的老者坐在其內,身上衣服破舊,面容莊嚴,彷彿入定已久。
因想以前常在空中來去,從未見到過這等人物景地;師父魔光何等厲害,怎會被人收去?知非尋常。忽然福至心靈,便向正面一個年紀最長的老者躬身下拜道:「諸位老先生尊姓大名?為何無故作梗,將我阿修羅神焰收去?」連說三遍,不聽還言。剛要發怒,猛想起魔光與師父心靈相合,休說外人決收不去,就被制住,師父也必警覺趕來,怎會毫無動靜?越想越怪,不敢造次,二次躬身說道:「弟子奉命追敵,不曾追上,又將神魔失去,歸必受責。望乞諸位老前輩勿再為難,感謝不盡。」說完,便聽有人發話:「你那魔焰自向我天浮杯中投到,現在你的身後,自己取走便了。」回頭一看,那瓦缽果在原處未動,只是空無所有。方在驚疑,又聽左壁上有人發話道:「七弟,此子不是我門中人,何必費事?由他去吧。」說到未句,聲如巨雷,宛如當頭棒喝,心靈皆震。田氏弟兄偷覷崖上發話之處,洞中老人仍各端坐,無一言動。同時瞥見上空血光一閃,耳旁又聽有人喝道:「你師父大劫將臨,回去不可多言,到時還有解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