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七九章 (3) 文 / 還珠樓主
說時,老人正在行法,一邊留神察聽。聞言心中一動,猛想起眼前仇敵,除峨眉諸長老尚無一人現身,不知來了沒有,下余還有兩個強敵:一是赤身教主鳩盤婆,一是女仙余媧。照此說法,或許乘機來犯,也在意中。如在平日,還可行法查看,先期預防;今日卻因魔頭環攻反噬,正想用以傷敵,行法緊急之際,無暇分神。並且這兩個敵人都是來去如電,等到發現,人已飛來,除憑本身法力與之對敵,別的全無用處。聽到後來,越想越覺李洪之言有理。暗忖:「此子真個靈慧。自己本來早已立志歸佛,只為無師引度,性又強做,遷延至今。魔宮歲月也頗安閒,只說靜待機緣一到,立成正果,誰知惹出許多事故,會有今日之變。細想起來,上次阮征逃走,來人雖然傷毀愛女和幾處美景,但是對方救人心切,既成敵對,也是意中之事。就疑心對方師長暗中指使,意有輕視,所困是他門人,也是難怪。
何況事情真假並未分明,自己當時既將來人放走,如何事後懷恨?不特峨眉門下,連靈嶠諸仙與余媧這兩處,時隔多年的一點嫌怨,也要報復,將他們下山門人一網打盡,全擒了來。鳩盤婆素無仇怨,鐵姝追敵,自己迎頭攔阻,還在其次,如何一言不合便下殺手,使受重傷?對頭焉得不恨?多年威望,雖不便為了幼童幾句話便即罷手,照此四面強敵,委實不可大意。」老人也是暗受陰魔潛制,聞言本已心動,有些省悟,但一轉念間,頓忘利害。又聽仙雲中余媧幾個門人紛紛咒罵嘲笑說:「老魔頭末日將臨,這等狂妄無知的老鬼,理應坐視滅亡,才合天地人情,李道友不應提醒他。老魔如果膽小心寒,向我們跪下求饒,豈不便宜了他?」老人本來首鼠兩端,只是微微有點疑慮,並非真個警醒,甘於悔禍,哪禁得起這一挑逗。再想當日連遭挫敗,丟人太甚,不由滿腔怒火,重被激動。恰值魔法準備停當,心中怒極,哪裡還再計安危,竟豁出玉石俱焚,立意非制敵人死命不肯甘休。
屍毗老人也不再反唇相譏,兩道其白如銀的壽眉微微往上一挑,一聲冷笑,先張口一噴,立有十二血團飛出,分投十二魔口內。神魔立時張口接住,齊聲歡嘯,把先前仇視之態丟了個盡。仍在掙扎欲起,因被蓮房所發火花中的那股彩氣吸緊,不能如願。老人隨大喝道:「爾等少安毋躁!你們也知我的法條,先前忘恩反噬,就罷了不成?」話未說完,將手一揚,指尖上立飛出五把金刀,齊朝當前魔頭挨個斬去,一下劈成五六瓣。魔頭見老人突然變臉,似知無幸,一個個面容慘厲。方在哀鳴求恕,金刀已電射而出。因被彩氣吸緊,又無法逃避,刀光一閃,當時斬裂,只聽一片慘號之聲。五把金刀環身繞了一圈,老人把手一招,便自收回不見。魔頭雖各斬裂成齊整整的六片,但未見流血,也無腦漿。六片頭殼被那彩氣托住,當中有一團暗綠色的鬼影,依舊慘號不已,聲甚洪烈淒厲,風雷之聲幾為所掩,甚是刺耳難聞。
老人見此慘狀,意猶未足,眉頭一皺,忽又有兩蓬銀針由那兩道長眉上飛射出去,分兩行射向魔頭鬼影之中。號叫之聲越發慘厲,聽去令人心悸。老人方始冷冷地問道:「你們今日知我厲害麼?少時經我行法以後,雖然與我本身元靈重合一體,但是這次與前者不同,威力自然大增,稍有忤犯,便受諸般慘痛,卻休怨我無情。」說時,那銀針本向魔頭鬼影之中攢刺出沒,倏忽如電,群魔苦痛非常。老人把話說完,那細如牛毛,長約寸許的銀針,忽然全隱向鬼頭之中不見。緊跟著,老人左手掐一法訣,右手一招,當前一魔的鬼影,便戴了六片頭殼迎面飛來。老人隨將左手訣印發出,照準一個魔頭一揚,雙手一拍,頭殼立時合攏,仍復原狀。神魔便向老人肩膀上飛去,依舊縮成拳大一個骷髏頭,附在老人肩膀之上,口中嗚嗚,意似獻媚,態甚親馴,迥不似先前猛張血口想咬人神氣。
老人也不理睬,二次又掐訣印,如法施為,動作甚快。似這樣接連十二次,十二個神魔復原。老人隨將左臂膀露出,將手連指。群魔本全依傍在老人肩膀之上,老人連指兩次,俱都未動,口中嗚嗚媚嘯,意似不肯再噬主人,迫於嚴命,不敢過分違背神氣,各將血口微張,露出兩排利齒,分別在老人左膀之上輕輕咬住,並不咀嚼吮吸。老人態本嚴肅,到此方露出一絲笑容,回顧群魔道:「原來你們也有天良,既是這樣,老夫也不勉強。對面敵人均是有根器的道術之士,待老夫行法助威,任憑爾等快意飽餐便了。」說完,張口一片血雨,噴向左臂之上。群魔立即飛起,各自一聲怒吼,重又暴長,大如車輪,兩隻時紅時藍的凶睛明燈也似,在那百丈血蓮水花之中略一飛舞,全身突現,全都恢復初見時形狀。只是身材高大得多,神態也越發兇惡,週身俱是黑煙圍繞,碧光籠護,張牙舞爪,分列空中,朝著仙雲中人連聲怒吼,作出攫拿之勢,好似等主人令下,便要立即發動神氣。
錢萊笑說:「這山魈醜鬼一類東西,老魔也值得大驚小怪,費上許多的事。我們光明境不夜城的海怪,且比他們長大猛惡得多呢。我先前攻破魔牢時,曾用家父千葉神雷沖打傷三個,有甚稀罕?師父可許弟子出去,給他們吃點苦頭?省得張牙舞爪,看了有氣。」一句話出口,石完首先應和,也要同去。余媧門下的毛成、褚玲因為欲網情絲所困,互相好合,失了真元,愧忿有加。褚玲更是氣極,如非崔五姑再三勸阻,又知魔法厲害,早就上前拚命。這時因聽凌渾接到大方真人神駝乙休傳音,轉告眾人,得知一切就緒,成功在即。一則有恃無恐,再則道基已毀,忿不欲生,惟恐老人少時滑脫,復仇心盛,也在旁邊附和,意欲率領諸男女同門飛身出鬥,仗著師門法寶與敵一拼,好歹也出一口惡氣。無如五雲幄仙法神妙,先前不曾詢問出入之法,惟恐冒失衝出,不能如願,反吃靈嶠諸仙譏笑。
褚玲正要開口,忽聽李洪對錢、石二人道:「你兩個亂吵什麼?把事情看得如此容易!眼前就有熱鬧好看,片刻工夫也等不得?我如非嘗過味道,膽子比你們還大呢。」金蟬也看出神魔二次出現,威勢大盛,正要開口勸阻錢、石二人,不令出去。忽見靈嶠女仙趙蕙笑對錢、石二人道:「此事已快近尾聲,大家在此仙雲之中靜以觀變,既可見識,又免得有甚閃失。否則,冷雲仙子固不妨事,另一個女魔頭不久大劫將臨,也在倒行逆施,自取滅亡,種因便在今日。此人雖具深心,近年因自己不便出面,專命門人與正教中拉攏。只為鐵姝強做,不曾理會到她心意;金、銀二妹心向正教,雖想假公濟私,上次峨眉開府,並還前往道賀。但這兩姊妹溫柔膽小,法力不如鐵姝,天性又厚,知道師徒會短離長,不捨久出離開師父,因此與正教中人交往無多。鐵姝卻喜在外惹禍橫行,結怨甚多。這女魔頭儘管存有戒心,但她天性剛愎古怪,人不犯她,她不犯人;真要觸怒,多厲害的強敵,以及將來安危利害,均非所計。你們出去,一個不巧,與她對面,自吃大虧。再說這五雲幄也不容你二人出去,還是安靜些好。你們看凌真人、崔仙子還在麼?」
眾人只顧說笑,目注前面強敵施展魔法,不曾留意。聞言回看,凌氏夫婦果然失蹤,仙雲未動,誰也不曾看見怎樣走的。趙蕙原是丁嫦門下,人最天真,因見當日形勢十分凶險,變生頃刻,就快發作,恐錢、石二人閃失,本是師執前輩,便不客氣,上前勸阻,原是無心之談。沒想到余媧門下男女弟子共十六人,平日自負得道年久,性較狂傲,不料會被屍毗老人擒來困了多日,受盡苦難,已是忿極。最可氣的是自開府以後,便將峨眉派及其交好諸人全恨在內,視若仇敵,不料這次對方竟以德報怨。本來已在萬分危急之中,連發求救信號,師父不曾趕來,全仗對頭解救,才得轉危為安。並且靈嶠同輩諸仙一個未傷,連朱文、金蟬那等學道年淺的人,被困之處又是魔陣中樞五淫台最凶險的所在,竟會安然脫身,毫髮無損。惟獨自己這面傷了兩人。儘管對方這些人均願借此一會,釋嫌修好,到底相形之下,不是意思。
內中三湘貧女於湘竹被擒以前,連被敵人毀了好幾件法寶,當時本能逃走,也因凶橫任性,不知進退,激怒了田氏弟兄,強勸乃師趁其暗用法寶,隱形報復之際,被一同擒來。又故意放走門人魏瑤芝,令其歸報,一面把她困入魔宮五行神牢之內。田氏兄弟並還肆意譏嘲說:「你這樣六根不全的醜八怪,再轉一百世也不會有人看中,單你片面相思也無用處。休看天欲宮欲網情絲厲害,你還不配進去走動見識。只為你狂傲凶橫,已無人理,為此給你吃點苦頭。也許你運氣好,在我五行禁制之下,截長補短,變成一個整人,再去投生,變貓變狗,能找一個雄的配對,豈不也是便宜?」於湘竹生具畸形異相,最恨人說她六根不全的短處。以前遊戲風塵,為此不知傷過多少人,哪禁得起對方這等侮辱。所受刑罰又極殘酷。這一來,成了刻骨銘心之仇。只為天性陰狠,明知難勝,恨在心裡,不曾發作。這時覺著仇敵轉眼勢敗,有機可乘,自身還有兩件厲害法寶未用,又善隱遁專長。
意欲乘機趕往地穴魔壇暗算田氏弟兄,報仇雪恨,正和同門暗中商量。趙蕙這樣一說,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於湘竹當時大怒,誤認靈嶠諸仙仗恃五雲幄天府奇珍,非主人自己開放,不能出去。當時獰笑一聲,意欲立即用法寶強行衝出,免得師父少時到來,見眾門人全在對頭保護之下,為她丟人。那旁女仙宮琳最是靈慧細心,知道趙蕙失言,惟恐引起誤會,故意笑對朱文道:「趙師妹只是不令師侄們冒險,實則五雲幄雖具防身靈效,只要會少清妙玄仙訣,本身功力稍高,均可隨意出入。不過今日事太凶險,已有各位道長神僧做主,事有定數,能不出去最好罷了。」於湘竹聞言,知其故意點醒出入之法。趙蕙先前實是無心,想起先前脫困時,因自己所困之處不在天欲宮內,受刑既慘,又無人知,如非靈嶠諸仙看出蹤跡,約了凌渾來援,此時還在受罪。人家既非有意輕視,不便再與計較。忙改笑容道:「我與老魔師徒仇深似海,意欲就便前往魔宮一行。諸位道友,可能容我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