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二七四章 (3) 文 / 還珠樓主
如在平日,靈雲也還不致如此關切。因為適才幻象一來,不由回憶到昔年經過,想起三生情厚,不禁著起急來。自身才脫難關,又守著枯竹老人之戒,旗門只能離開一次,非到萬分切要,不可妄動。否則一被主人看破隔斷,休想再回原地。偏生由內望外,一片沉冥,什麼也看不見。又經多時,她才想起用寶鏡照看。鏡光照處,雖能看到一點外景,孫南仍無蹤跡。此舉關係修道人的成敗,聽父母說,孫南將來地仙有望,至少也可成一散仙。一經入魔,前功盡棄。心正代他著急,又盼了半日光景,忽見孫南走來。前面崖石上臥著一個魔鬼影子,孫南一點不知戒備,反要往魔鬼身前走去。先還拿不定是真是幻,試用本門傳聲警告,令其來會。孫南方似警覺,卻不往自己這面走來,縱了兩縱,似想飛起,未得如願,忽又往旁走去。魔鬼又搶在孫南前面出現,雙方伸手,似要擁抱。忽然大悟,知那魔鬼必定幻為自己形象,孫南誤認為真。情勢已在危急,心一著急,便往外飛迎上去。一離旗門,才知本身法力已失靈效,全仗腳底青光飛行逃回。等到裡面,一看孫南神情,與前見幻象大不相同,斷定不差。剛剛救回旗門,對頭已經警覺。二人幸虧運氣還好,稍差須臾,轉瞬之間便被魔法隔斷在外,決無幸理了。
驚魂乍定,互說前情。靈雲又將另一粒寶珠放在孫南頭上,為他保住心神,坐待難滿出困。以為有此旗門護身,對頭已無可奈何。經此患難,越發情厚。又都是修為勤奮、向道心堅的人,心地光明,無話不說。正在各吐心腹,談情言志,互相期勉,忽聽傳音法牌告急信號。未容詳聽,忽又聽屍毗老人喝道:「我見你們心志可嘉,不似別的無知小輩可惡,因此略寬,不曾施為。如當老怪物的太乙青靈旗門不是你們本身自煉之寶,又有老怪物在遠方主持,不致受我大阿修羅法禁制感應,你們便錯了。不信,你們看別人身受如何?此非幻景。如非我女兒、徒弟再四求情,你們剛才飛回旗門時,早已入網。賤婢身受,更不止此,只要往西方一看就知道了。」語聲聽去甚遠。
靈雲知道主人好高,法力又強,自己一舉一動,全被看出。雖然關心朱文、金蟬和綠綺等靈嶠諸弟子,聞言且不回看,先朝魔宮躬身遙答道:「弟子等怎敢以防身法寶自滿,不過志切仙業,不甘墮落,耐得一時是一時。舍弟金蟬,師妹朱文,縱有冒犯,事出無知;還有靈嶠弟子人均和善,即或冒犯威嚴,料非得已,所望老前輩念他們修為不易,勿下辣手。或是送交他們師長處罰,也是一樣。」話未說完,老人應聲笑道:「我不為他們師長欺人太甚,也無今日之事。這比你們不同,非等他們師長親來搭話,便滿時限,也不輕放。我已格外寬容,最好只顧自己,休管他人閒事,免招無趣。」靈雲不便再說,想起先前身旁法牌曾發信號,不知是否朱文、金蟬所發,忙用寶鏡照定西方,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原來前面乃是一片花林,林中有一座丈許方圓的法台。朱文獨自一人坐在中心,身上穿著一件紫色仙衣,寶光閃閃,不知何處得來,從未見過。由一片紫光將人護住,另外身上套著兩圈金紅光華,似是嵩山二老所用朱環。手中除一面天遁鏡外,和自己一樣,別的法寶似均失效,一件未用。這時滿台俱是烈火血焰籠罩,更有千萬把金刀、金叉四面攢刺。頭上一朵血蓮花,花瓣向下,發出無限金碧毫光,正在向下猛射。身外血火中,更有好些魔影環繞出沒。朱文護身寶光竟擋不住魔火金刀的來勢,已被壓迫近身,只有尺許。最厲害的是頭上那朵血蓮,其大如畝,全台均被罩住。
火焰刀叉合圍夾攻,光芒更是強烈。那面天遁鏡的寶光,也不如往日,光只丈許,僅能將那血蓮抵住,不令下壓。朱文滿臉俱是愁慘苦痛之容,好似力絀智窮,情勢萬分危險。知道此是外象,局中人身心所受更不知如何苦痛。不由愁急萬分,偏又無法解救。後來還是孫南暗告靈云:「這裡一言一動,對頭明如指掌,姊姊何不也用傳聲,把我們經歷告知?只要心神保住,不受魔頭侵害,也可減少好些苦難。」靈雲雖拿不準是否不被對頭聽去,終以朱文是同門至交師妹,金蟬未見,不知到否,心中懸念,立用傳聲告知,令照自己先前經歷一試。並問何時結怨對方,下手如此狠毒?
朱文年來功力雖然大進,因被困以前連用天遁鏡、霹靂子等至寶向敵還攻,加以性情較剛,又不知對方來歷,辭色強做,事前又傷了兩人,致將屍毗老人激怒,所用魔法禁制格外厲害。如非事前也得前輩先人暗助,早無幸理。即使如此,因被擒入伏之時心中氣忿,才見天光,立即施為,法寶、飛劍雖然失效,朱環、天遁鏡仍能使用,雖傷了一個魔宮侍女,可是一上來不曾準備,致為魔頭所乘,心身苦痛,比起靈雲遠勝十倍。總算為時不久,魔火金刀又是後發。否則此時魔頭所化金蟬幻象正施誘惑,二人幾生情侶,以前兩小無猜,親熱已慣,患難相遇,自更情深,魔頭幻象慣能隨著人意喜怒做作變幻,無所不用其極,任是鐵石心腸,也受搖動。朱文又當千災百難之際,忽見意中人身犯奇險,由魔火金刀、千重血焰之中衝入來援,見面便流淚哭喊:「魔法厲害,要死也和姊姊一起。」身上還受了重傷,滿面鮮血,焉能不芳心感動,勾起舊情,加以憐愛?做夢也沒有想到,全是魔頭幻象。剛剛開口想呼蟬弟,因四外受逼,惟恐分神失散,同歸於盡,緩得一緩。就這危機一發之際,忽聽靈雲傳聲警告,令其留意魔頭幻象,猛然驚覺。想起金蟬所配玉虎萬邪不侵,既能飛入,身還受傷,怎未見此非用不可的至寶?只有一片遁光護身,難道假的不成?連忙運用玄功防禦時,就這念頭微起,心神已受搖動,好容易才得鎮住。便照靈雲所說,澄神定慮,返照空明,一切視若無睹,果然要好得多。身外魔火、血焰、金刀、血蓮雖仍環攻不已,身上不是奇冷,便是奇熱,痛癢交作,如被芒刺,因為心神已有主宰,比如又通行了一次左元洞火宅蓮焰,把一切身受視若故常,居然痛苦減輕了些,鏡、環寶光也稍加強。本來準備再待一會兒,不生出別的變化,再向靈雲回話,商談出困之策。心神剛定,靈雲關心兄弟,問她見到金蟬沒有,是否已由天外神山飛返中土。
朱文近半年多是獨身行道,不知七矮小南極開府之事,以為金蟬人在雲霧山九盤嶺金石峽新辟洞府之中。聞言猛想起適才受苦太甚,眼看情勢危急,曾用傳音法牌發出信號,指名求救,金、石二人便在其內。雖只令他轉求諸長老求援,但他對己情厚,人又好義自恃,定必親身趕來。照靈雲所說,對方本就要他自行投到,難得人在天外神山,相隔數十萬里,中有極光太火之險,魔法難施,避還避不開,如何令其自投羅網?想到此,不由連著急帶後悔。心神一動,魔頭立即乘虛而入。先前的幻象已早隱滅,這次竟化作七矮同來,金蟬頭上玉虎也自出現,各在外面施展法寶、飛劍、佛光,同破魔法。晃眼之間,金蟬同了南海雙童,一晃不見,隨由法台下面穿地而入,到了身前,正向自己高喊:「姊姊!」滿臉悲忿,熱情流露,挨近身來,溫語慰問,勸用天遁鏡開路,一同衝出,脫身再說。朱文本非上當不可,也是不該遭難。屍毗老人沒有想到,雙方會用心聲傳語;以為受困的人一舉一動全能察知,不曾留意。不特未加防備,反欲示威賣好,自撤魔障掩蔽,令齊、孫二人去看,以致洩機。
等到發現,朱文最重要的難關已過,怎會上套?另一面,靈雲卻在此時瞥見魔影甚多,內外都有,不似自己和孫南所遇只見一個情景,料知厲害,又在連聲警告說:「魔頭有七個之多,師妹必須留意!」朱文重又警覺。回問靈雲說:「先前曾用法牌求救,眼前所見乃是七矮弟兄,並有小神僧佛光,大姊可看出全是假的?」靈雲忙答:「七矮一個未見,全是魔影。
前月遇見采薇大師,還說小神僧在小南極有難,須往救其回山;並且阮師兄為七矮之長,日內坐鎮神山,便來也不會全來,小神僧怎會在內?」朱文聞言,心方一驚,金蟬已撲上身來,似要摟抱親熱,越發斷定是假,不去理睬。一面強攝心神,一面把連日所遇告知靈雲。因和靈雲傳音回答,必須運用玄功仙法,心神專注,又按本門心法與自己道力,付之無覺,反倒比前好些。魔頭照例纏擾一陣,技無所施,便自退去,變個花樣再來。朱文居然能把話說完,除刀、火、蓮焰仍在環攻不休,與前一樣外,並無他異。由此又悟出了一些玄機與抵禦之法。想起方才奇險,不禁驚心。靈雲忽說:「眼前魔光一閃,你便不能再見我了,恐被主人看破,又生枝節。」跟著語聲便斷,再問也無回答。料知對頭發覺,底下必有殺手,脫身無計,沒奈何,只得運用玄功,專心應付,以待救援。不提。
朱文原是自從移居莽蒼山後,因想內功外行同時並進,與三英二雲一爭短長,平日一點光陰不肯荒廢,功力固是精進,所積善功也真多。這日正在山中修煉,女空空吳文琪忽由外面回轉,進門便道:「我來問你,你這兩月未出山,可知諸位男女同門的奇遇麼?」朱文問故。文琪說道:「方纔途中遇到楊瑾師叔,說起易靜、癩姑、李英瓊師徒已入居幻波池。其他一班同門,除女殃神鄭八姑賦性恬退,仍和陸蓉波、廉紅藥三人近在鄧尉山中築了一所道觀,比較最次而外,餘人多就各地名山勝景建立洞府。其中最好的,是蟬弟等七矮,小小年紀,不久就要開府天外神山,在光明境建立仙府。聽說景物靈奇,與紫雲宮先後輝映,各擅勝場。阮征師兄也要前往與之會合。那地方孤懸天中,附於宙極之外。到處玉樹瓊林,琪花瑤草,仙山樓閣,不下千百。海中碧水千尋,奇魚萬種。最難得的是通體地如晶玉,不見纖塵,終古光明如晝,永無黑夜。不特本門仙府多一靈境,也是從古未有之奇,為神仙傳籍中添一佳話。你道喜是不喜?」
朱文人最愛群,尤其金蟬至交密友,情分深厚,聞言自是驚喜。又聽說眾同門多半收了徒弟,心想:「自己與吳文琪,一個謹慎,惟恐多事;一個眼界太高,無暇及此,至今連個守山門人都沒有,以致二人難得同出。近年洞中設下丹爐,更須有人坐鎮,更番行道,都是孤身。」因吳文琪語焉不詳,意欲尋人打聽金蟬,到底何時才得成功?所受四十九日險難,此時是否渡過?就便物色一兩個門人:真要美質難得,便和英瓊、寒萼二人一樣,收個把奇禽猛獸,或是猩猿之類,用來守洞也好。心念一動,便和文琪說好,獨自出山。本意玉清大師與鄭八姑見多識廣,所知最多,交情又厚,一個並是同門師姊,當可問知底細,便往成都辟邪村飛去。朱文行至中途,遙望前面飛來一道遁光,看出是本門中人。迎上前去一看,正是黑鳳凰申若蘭。二人也是久別,見面喜慰,一同覓地降下,互詢來意。若蘭說是近年遇一惹厭之事。先是對方兩人到處追蹤,糾纏不捨。
中有一人,並還約有同黨將自己困住。又不願用法牌求助,正在為難,忽被另一個趕來解圍,由此居功,越發討厭。因他曾有解圍之德,不願傷他,偏是糾纏不捨。又說:「起初和靈雲大姊與姊姊定交時,本欲追隨,永不離開,便為了這兩個冤孽。偏生師父另有使命,不令與齊大姊一起,有心請求,又不敢冒昧請求。如與齊大姊一起,同住紫雲宮,哪有此事?昨日去尋玉清大師求教,人已他出,連門人都不在。轉往峨眉解脫坡,訪看寶相夫人,請她代我占算未來之事。她也沒有深說,只令我照她所說途向飛行,不久便有遇合。剛飛出不遠,便遇姊姊,不知能助我一臂麼?」雙方本來交厚,朱文知她性情溫柔,所結同伴何玫、崔綺,都是性剛喜事的人,法力還不如她。雖然同門情分,都是一樣,終不如自己和靈雲姊弟屢共患難的交情,遇事也無力相助。看她獨自出來求人和所說口氣,必有難言之隱,便問何事。若蘭頰暈紅潮,只不肯說。朱文再三盤問,才吞吞吐吐說了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