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二五一章 (3) 文 / 還珠樓主
內中周輕雲是過來人,曾見過別人被禁情景,細查看了一陣,頓覺好些異象。見癩姑、謝琳各運玄功,默坐待機。看出只上官紅無甚差錯,無須如此。因恐分上官紅心神,不敢明言,便用傳聲對二人道:「以妹子昔日見聞經歷,凡陷身五遁以內的人,本身固是滄海一粟,渺乎其小,並且內中危害至大,難於抵禦,多高法力也難久持。所以衛氏夫妻前遭大難,幾乎形神皆滅。便易師姊日前為救燕兒師弟,自投此洞水禁以內,待了些日。我和瓊妹親見,以她那樣法力,去時又得易伯父母指教,深知底細,備有好些防禦之寶,尚且提心吊膽,自說隨時皆有奇險,危機四伏,難於應付,不敢稍微大意。後將總圖得到,悟出機密,仍如臨淵履薄,看得十分慎重,與她平日自恃神情,大不相同,可知厲害已極。此是中樞要地,禁法自更厲害。
可是我先恐心神失馭,致招魔頭,後見形勢不甚嚴緊,再加仔細考查,竟似全局安危只繫上官紅一人,我們三人竟無甚相關。初入困內,心神稍懈,尚覺身居大海,外景模糊。自從青霞凝煉,愈發晶瑩以來,便無此異狀。以妹子妄測,聖姑固是法力無邊,但她痛惡妖屍,算就諸孽今日伏誅。只為儆誡後輩末學不可看事太易,一面大顯神通,一面卻留下這以木製木,不令五行合運的破綻。而破她的法,卻是得了聖姑真傳的後輩,並非外人。所以我們抵禦萬分困難,上官紅一出手便可無事。照此情形,不特早有安排,連我們被陷火宮,也必是含有別的用意。照理,心神必須以極大定力鎮攝,不可稍懈,雜念更起不得,應有的危害更多。請看妹子先前試探著起了好些思慮,又說了這許多活,何嘗有甚警兆?入定默坐似乎不必。乘此閒暇,大可潛心體會,仔細推詳,我們被留在此,到底聖姑有何心意?是否與除妖取寶有關?只要隨時戒備一點,不要十分大意,更不可強作脫身之想,不看準時機,決不妄動,就無妨了。」
二人聞言,立被提醒,越想輕雲的話越覺有理。略一試探,果無異兆。謝琳被困本是出於無奈,只恐危及良友,不敢再作犯險之舉。及見無事,心又活動,暗忖:「前在山中因習練寶菉甚勤,姊姊常說我只顧好勝,欲以法力掃除邪魔,不知念起貪嗔,轉誤正課。異日法力高強,尋常妖邪自必可勝;如若遇見魔教中的首腦人物,或者並非妖邪一類的勁敵,勝負便自難料。尤其是功候不純,到時略一疏忽,難保不受人暗算。彼時我還不服,誰知第一次出手便遭挫折,雖然無礙,到底面上無光,終以能先脫出為妙。
現在聖姑似有默助,情勢似凶不凶,何妨再試一試?」哪知暗中剛開始行法,略一施為,光外忽現五色奇光,風雷大作,四外壓力重如山嶽,一齊迫來,身外神光幾難抵禦。這才知不妙,未可力爭,急忙收手,重將心神定住,漸漸恢復原狀。因又不謀而行,暗中試探,幾乎生出亂子,偷覷癩姑等三人神色,竟如未覺,好生慚忿。正在盤算,少時想好主意,和癩姑明言,二次試用別法脫身,忽聽男女笑罵之聲,由遠而近。三人聽出內有妖屍口音,不禁想起適才輕雲所說,知道妖屍認定仇人入伏,滅亡在即,前來觀看虛實。默念時刻已將深夜,易靜應已出困。許是聖姑真個把一行留在此地,等易靜、李、謝三人到來,合力除妖,也未可知。忙各傳聲注意,故作昏迷,窺伺妖屍和眾妖黨動作。但愁上官紅這道青霞無法掩蔽,被妖屍發現,難保不侵入生花樣作怪。
正尋思間,妖屍同了毒手摩什和另外七個妖黨已然走近,到了宮門外面停住。聽毒手摩什的口氣甚是驕狂,竟欲率眾深入寢宮,逕直下手。妖屍力阻,說:「老賊尼狡詐陰險,我們雖有破她之法,又得你在此相助,自可無慮,但畢竟諸位道友法力還差,還是仍照預計,分班入內,小心應付為是。」說罷,隨即行法施為。一片煙光閃過,外面便多了一個丈許方圓的法台,當門而立。妖屍便朝毒手摩什一聲媚笑,當先走上台去。毒手摩什跟著走上去,立在妖屍身後,拔起台上一面主幡,面帶獰笑,神情甚傲。同來七妖黨來時神情已不一致,半帶勉強。及見二妖孽到了台上,妖屍一面行法,一面不住向毒手摩什含情獻媚,神態親暱,大是不堪,別人全都不睬,似各懷有妒意,面上均帶不悅之色。妖屍此時越發妖艷,已非適才披頭散髮,血流滿面,獰厲之相。分明見眾人不快,也視若無睹。除不時回顧毒手摩什,媚眼流波外,只忙亂著行法部署,將台上預設的法物一一現將出來。
眾人一看,那些法物與殿前五行法物一般無二,只內中多了一鼎。方料妖屍要用代形禁法毀那五行法物,妖屍忽然纖腰微扭,倚向毒手摩什胸前,斜睃著一雙媚眼,手指台下同黨,暱聲說了兩句。妖黨中有一赤面長身的妖道立即勃然暴怒,口方喝得一聲:「玉娘子……」底下話未出口,毒手摩什一聲怪笑,隨手揚處,撒出一蓬烏金光華,向前罩去。
妖道原是未來以前已然有些省悟,知道受了妖屍陰謀愚弄,只為深知二妖孽厲害,已受劫持,不欲公然得罪。妖屍又在暗中頻施邪媚,心仍未死,鬧得又恨又愛,又疑又怕,首鼠兩端,欲罷不能,心想:「姑且隨來,相機行事。反正留心不上她套,敷衍到事完,日後再作計較。至多不過生些悶氣,當不至於翻臉成仇。」及見一到寢宮門外,妖屍立即把假面具揭去,怒視眾人,除新歡外全不放在眼內。同時又看出所行法術大是陰毒,分明要選出五人供她犧牲,不禁妒忿交加。知道毒手摩什已受妖屍迷惑,此君的尊容性情決非妖屍所喜,一樣也是愚弄,為之效死,本心是想喝破妖屍的陰謀毒計,毒手摩什如能省悟,自必不肯甘休。二人因此反目,固是快事;否則借此抽身,以免少時禁制發動,任人宰割。妖道法力也頗不弱,又來了八九十天,人更機警,先是受了妖屍迷惑,陷溺太深,一經省悟,立有打算,對二妖孽原有防備。此時一面說話,一面早在暗中行法,準備逃走。
哪知二妖孽早已商定,妖屍為示用情專一,不特要把同來諸人一齊斷送在寢宮外五遁之下,並欲先酷殺一二人以立威。因此妖道才一張口,烏金色光已疾如電掣,當頭罩下。妖道百忙中看出毒手摩什變臉,剛急飛起,才只兩丈來高,便吃妖光困住,懸在空際,被人佔了先機。情知無幸,一面施展邪法防身,一面厲聲大罵。毒手摩什只微微獰笑,先不理睬。跟著又把手一揮,滿室都是烏金雲光佈滿,通無隙地,只空出法台前另六妖黨的立處和宮門一面丈許地帶。然後戟指妖道喝道:「無知蠢畜!玉娘子被困在此,並未尋找你們,乃是你們這些豬狗自行投到。適才我已當眾言明,玉娘子自是美勝天仙,不能禁人愛她。但她只是一人,不能分身。她雖傾心向我,你們這伙不知死活的豬狗必然不服,當我逞強霸佔。好在你尚在此,不曾離洞,道書、寶物也未取出。今日之事,勝者為強。門內設有五遁法物,無論何宮破去,均可直入取寶。
本來我可隨手而取,但是我如先取,你們當我佔先得手,必又不服。為此約定:不論何人,休說全破五遁,毀屍報仇,只要能破去一宮,直入藏珍復壁將寶和道書取出,不必大功全成,也願將玉娘子讓出。底下滅屍報仇,收拾殘局,毀去此洞,並還由我一人出力包辦,以做得手人的賀禮。到時卻由玉娘子按照預計行法,派誰是誰,不許退縮。如若畏難推諉,或是心懷二意,欲加阻撓,卻休怪我夫妻狠毒。你這蠢畜豬狗,只知無事時昏想天鵝肉吃,向玉娘子乞憐獻媚,臨陣卻想逃脫,犯我適才法令。既然自知膿包,就應早日滾蛋。只想快活,卻不肯賣命出力,天底下沒有這等便宜的事。似你這類豬狗,我手裡萬容不得。如因破法效忠而死,我夫妻又借用你真魂行法,不過是當初有點自不量力,為色喪生,應得的苦楚,事後仍能轉世投主。你未上陣,先就膽怯背叛,料你那殘魂剩魄也無甚大用。再者拿你做個榜樣,叫別的豬狗們看看,以免傚尤,自家葬送,形銷神滅,還累我夫妻多費手腳。」說罷,將手連指兩指,妖光便似電一般急閃起來,旋轉不休。
妖道先雖覺出妖光厲害,自恃玄功變化,又有法術、法寶護身,尚能抵禦。心想至多拼捨肉身,怒火中燒,猶自毒口咒罵。此時正作萬一不濟,拼連人帶法寶一齊葬送,變化元神逃走。不料妖光竟有如此猛惡威力,才一轉動,護身諸寶首失靈效。妖光只閃了兩閃,便自紛紛爆裂,在烏金雲光中灑了一蓬星花彩雨,晃眼消滅。跟著妖道全身便被束緊,雖仗玄功變化,運用元神,不曾就死。因身已被烈火焚燒,萬箭攢射,並還麻癢,苦痛有甚於死。這才知道真個酷虐,萬難禁受,並且少時便要形神皆滅,決無生路,不由膽寒心悸,盛氣全消,慌不迭顫聲哀告:「玉娘子,我由海外萬里遠來,為你出力,效死效忠,本無他意,只為一時昏愚,鬧到如此慘狀。我知你夫妻將我立威,也不想求活。只求你念我數百年苦修之功不是容易,現在為你而死,以前多少總有香火之情,稍微恩寬,許我兵解。情願以我生魂供你行法,惟望保住靈魂,恩深如海。」
妖屍聞言,從容仰面媚笑道:「你想我為你向丈夫求情,放你走麼?」妖道說到末兩句上,已被妖光制得通身戰慄,力竭聲嘶,痛苦難耐已達極點。瞥見妖屍辭色不惡,覺著有了生機,方強忍楚毒,抖著語聲,斷斷續續答道:「我自知罪,不敢求生,只求饒我真魂,好為你效力,破法取寶。」話未說完,妖屍立即面色驟變,滿臉立改獰厲之容,厲聲向上喝道:「該死豬狗,做你娘的夢呢!我自出世以來,只有我不愛人,幾曾有人敢中途背叛我過?就這一樣,你便慘死百回,再化劫灰,也難消我的恨。這不過是我丈夫性急,今夜忙於取寶復仇,無此閒心,便宜你少受一點活罪罷了。如由我性處治時,至少也要使你加上百倍痛苦,才肯把你消滅。還敢向我求饒麼?適才勇氣哪裡去了?這等膿包,沒骨頭,我真悔以前和你這樣豬狗相識。你自作自受,快些自認劫運,閉上你的狗嘴,以免引人作嘔。乖乖等死,還落一個痛快爽利;再如多言,或自強行支持,希圖苟延,非但無望,惹我性起,更有你的好受,那時死活不得,平白多受苦痛,就悔無及了。」
毒手摩什接口怒喝道:「我們正事要緊,及早完工,好隨我回山享受快活,哪有許多閒話?」隨說雙手一搓,往上一指,妖光立即加強,連珠炮火一般紛紛爆裂起來。妖道聽出二妖孽毒心難回,生望已絕,一時悲忿慘痛,咬牙切齒,強掙扎著顫聲罵道:「你兩個妖鬼淫魔,休要快意。我自孽重。落你毒手,命數如此。可是你們惡貫已盈……」底下的話未及出口,妖光中毒火陰雷已經爆炸,一聲慘號過處,妖道全身立被震成粉碎。元神化作一團燻煙,還待飛逃,吃妖光往起一兜,只閃得兩閃,連那黑煙和那些殘屍剩肉一齊燒化,無影無蹤。
妖屍重又恢復了妖嬈體態,一臉媚笑,扭著妖軀,款啟朱唇,笑向台下眾妖黨妖聲說道:「這蠻子忒不知自量,才落到這等結果。我此時想起毒手道友也實處治太過。你們如若不能相助,當可明言。毒手道友愛我太深,人又心直性暴,免得觸怒了他,又是有始無終,白把多少年的功行斷送,連魂魄都一起消滅,還有一層,我們雖然情深義重,但他一向言出法隨。適已有言在先,你們如無二意,不論何人取得藏珍,我仍嫁他為妻,決不更改。你們心意如何?」眾妖黨雖全是邪教中有名人物,但比毒手摩什卻差得多,一見二妖孽如此惡毒窮凶,前人死狀奇慘,淫威暴力之下,早已觸目驚心。明明前後都無幸理,知道妖屍故意作態,稍有違仵,立上死路。除卻甘供犧牲,或者還能死中求活,別無善策。空自悔恨交加,心內雖在盤算,口內哪裡還敢道個不字。只是驚悸憂疑之際,心念不一。一個回答:「他自取死,我們有言在先,怎能反悔?」另一個回答:「為玉娘子效力,死而不怨:哪有臨陣退縮之理?」
妖屍聞言,便朝這兩個妖黨做了一個媚笑。毒手摩什妒念奇重,見妖屍一身蕩態,笑臉向人,已然勾動妒火。偏巧內有三妖人原是師兄弟兩個,帶一得意妖徒,法力較高,並特為此事煉有兩件破五遁的法寶。未來以前,本想人寶兩得,懷著滿腹奢望而來。到後看出艱難,才死了心。猶盼妖屍性淫,人總可得,戀戀不捨。及見此情形,一面心寒膽怯,卻不十分甘願,意欲暫且敷衍,稍有空隙,冷不防施展全副神通,乘機遁走。一面又想少存體面,不願過於顯出害怕。於是三人不謀而合,同聲答道:「玉娘子,實不相瞞,我師徒為助你出困,祭煉法寶,委實下了不少苦功,並還傷了兩個同道,一個門人。先聽毒手道兄之言,心中並未多讓,以為不知鹿死誰手。此時一看,他那法力實是高強,我師徒知不如人,現已甘拜下風。即便憑著多年辛苦煉成之寶,僥倖得手,也決不敢居功,對玉娘子作那非分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