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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回(1) 義重師門 捨身謀老怪 喜求靈藥 絕海屠妖龍 文 / 還珠樓主

    金鳳山在岷山之陰,地勢幽險。記得前生藏寶之後,留有神吼守護。前山民家有一少女,看出靈異之跡,曾以虔心毅力,三次尋到自己洞府,定要拜師。因值轉世期近,未肯收留,曾令先習坐功,傳以吐納之術。事隔多年,不知此女在否,也想就地訪看。

    先到金鳳山,見古洞雲封,昔年盈把之木,已然合抱干雲。雜草怒生,濃蔭蔽日,洞口禁制原封未動。猛想起此是玄門大清仙法禁制,自己法力尚未恢復,如何可以破禁而入?方對眇女說起發愁。眇女道:「恩師昔年禁閉此洞時,曾說他年重來,禁法自解。

    為防萬一,並在對面種了一株槐樹,樹下還埋著一件穿山行海的法寶,名叫五行如意舟,以防轉世重來,日期有了先後,不得入內之用。何不取來一試?」沈-雖得妙一夫人靈符神光照體之後,靈智逐漸恢復,但前生之事依然記憶不全。聞言重又回憶前生,果有此事,便命眇女移樹取寶。話才說完,忽聽一聲怒吼,山鳴谷應,勢甚驚人,但甚耳熟。

    眇女喜道:「這不是守洞神吼的叫聲麼?」話未說完,洞前煙雲雜沓,風雷交應,金光電耀,一閃即滅,緊跟著現出一座洞門。一隻獅面虎尾,獨角龍鱗,目光宛似電炬的金毛怪獸,口中狂噴煙火,怒吼連聲,由洞中飛將出來,待朝二人撲來。眇女知它厲害,連忙大聲喝道:「你連恩主也認不得麼?」

    神吼前隨沈-多年,沈-轉劫時,因它性太猛烈,又不忍將其殺死,命其留洞守候,不許倚仗地行本能,變化裂地而出。神吼居然知道厲害,獨在洞中隱藏修煉,從未離開。

    事隔多年,每日想念舊主,加以終身茹素,沈-為它所留的黃精、首烏等藥草樹葉之類食糧快要吃完,洞有仙法禁制,不知能否出去。雖以近年功候越深,絕食無妨,但是這些年來所食全是乾枯陳糧,也想換換口味,吃點新鮮東西,正要縮小身子,由泉眼石竅中穿地而出,忽聽洞外有人說話,當有外人前來盜寶,不由暴怒。同時禁制失效,洞門大開,越料禁法為人所破,一時情急,飛撲出來。因守主人之誡,對方如不進洞偷盜,不許傷人。出時瞥見洞外二人神態安詳,又未行法,不似有心作對,怒火便消了好些,本是虛聲恫嚇。聞言立即倒退,瞪著一雙金光四射的怪眼,朝二人上下一看,果是舊主回來。一聲歡嘯,二次撲向身前,不住擺尾搖頭,做出許多親熱神態。

    沈-師徒本極愛它靈慧,一面撫摸,一面取出法寶,同去洞內。見昔年石室數間,仍是整潔非常,地無纖塵,陳設用具也是原樣未動,誇獎了幾句。又去後洞收藏法寶之處,見那禁法也剛失效,當即將法寶飛劍全數取出,試一演習,什九均能由心運用。內中還有一部道書,乃是少清仙籍的副本。前生剛剛得到,未及修煉,便遭兵解。曾經-姆嚴姑婆指點,仔細回憶,尚還記得。一算日期,才第六天,此去峨眉甚近,不消多時,便可到達。想乘這二三日的閒空,試為練習。事有湊巧,沈-師徒本就夙根靈慧,而道書第一張便附有解破禁制之法,不等拜師,法力便恢復了一多半。

    到了第八日午後,想起前山老龍場的民女,順道往訪,就此起身。尋到那家一打聽,原來那民女自受沈-前生指教,回去便閉門修道,不問外事。三十几上,父母雙亡,剩下姊弟二人,本也相安。前年近村搬來一個匪徒,名叫裘嘉。此人先是一個銀匠,因為傾東滅伙,被人告發,逃往外鄉,無可容身,仗著會點武藝,做了江賊。因為犯案大多,逃到老龍場,隱名避禍。初來尚知避風斂跡,漸漸為惡橫行。山民良善,無奈他何,越發驕狂自恃,無惡不作。偶因上墳,路遇民女,想要人財兩得,令一賊黨強往說媒。民女守貞多年,向道心堅,自是不肯。不久,便將乃弟擒去,並欲強搶民女為妾。民女受迫無奈,情急自殺。仍被其將家產侵佔了一多半去,方始將人放回。現離民女之死,才只百天。沈-天性疾惡,聞言大怒。先去民女家中訪看,見乃弟人甚忠厚。略談了幾句,便自走出。

    場上山民全都認得沈-前生,知是異人。昔年還有多人往她洞中,求藥治病。後來見洞不在,成了一片整壁,只當仙去,忽又出現,相貌未變,只是年輕得多。紛紛上前,向其訴苦。說裘嘉淫惡凶橫,直無人理,山民偶有冒犯,往往失蹤,屍首全無。想去告他,怕見官府,又無憑證等語。沈-本想暗中除害,聞言,二次激發怒火,更不尋思,師徒二人立即尋去。正趕裘嘉同了一夥賊黨入江行動,被沈-暗隨在側。等船到川峽無人之處,將裘嘉連同全船賊黨一齊殺死,沉入水底。再回老龍場,把賊窟金銀攝了些來,分與山民,說裘賊不久遭報,你們各自安身便了。

    眾正拜謝,忽聽嬰兒啼哭之聲甚急。回頭一看,原來是一中年貧婦,懷中一個生才兩三月,滿頭癩瘡的女嬰,遙伸兩手,朝著沈-亂撲亂掙,哭得甚急,意似求抱,已然力竭聲嘶,看去情急異常。沈-見那女嬰相貌奇醜,全身滿是瘡疤,膿血狼藉。隨來丈夫恐其衝撞仙人,正在喝令退去。嬰兒好似懂得人言,一著急,兩眼翻白,小手腳一掙,身子望後一仰,當時暈死過去。沈-急於起身,見那一對夫婦穿得甚是貧苦,未及細問,先將男的喚住,貧婦已撲地跪求救命。沈-笑說:「無妨。」便將余剩金銀贈與貧婦。

    手朝女嬰微一撫摸,「哇」的一聲,便自哭醒。這類善舉,沈-前生常做,只囑眾人不許傳揚。好在當地居民無多,分處山間,共只二三十戶,相隔裘家尚有七八里,無什可慮。說完,便自起身。那女嬰仍是怒啼索抱,大哭不止。沈-走出老遠,猶聽身後嬰啼甚急,急於去往峨眉見師,當時也未注意。走到無人之處,便駕起遁光,朝峨眉金頂後面鎖雲洞飛去。

    彼時凝碧仙府尚未開闢,地在千尋絕壑之下,甚是廣大,琪花瑤草,靈泉怪石,到處都是(事詳拙著《蜀山劍俠傳》)。下面雖然別有天地,風景靈秀,由上下望,卻是一片沉冥。離頂數十丈,終年雲霧佈滿,其深莫測,遊山的人輕易足跡不至。縱有大膽遊客,沿著金頂後面危崖削壁攀援到此,見當地除有一座三數丈大的石洞和洞側幾樹梅花、一片石地而外,毫無足觀,路又險滑難行,也必興盡回去,決想不到絕壑下面藏有神仙宮宅。沈-前生到過,知道凝碧崖大元洞仙府一頭通著鎖雲洞外絕壑,一頭通著同門師兄髯仙李元化所居飛雷洞外平崖,也是山中最隱僻難到之地。心想:「同門師兄弟中,只曉月禪師與己不和。李元化為人雖好,但他乃是曉月禪師引進,二人交厚。此去相遇,難免被其輕視,不如徑由鎖雲洞前絕壑穿雲而下,直達凝碧崖前,見了恩師,再與眾同門相見。並且妙一真人夫婦正同在仙籟頂旁練那六合旗門,望見自己,必要出迎,如能先與相見,由其引進,豈不更好?」哪知剛剛越過金頂,便見斜刺裡飛來三道白光。

    內中一道光最強烈,宛如大白經天,長虹飛瀉,與眾不同,一見便認出是髯仙李元化。

    二人原是同門至好,許久不見,自是想念。方要搶前相見,無如轉世不久,功力尚淺,對方卻是與日俱進,比起前生同門又加強了許多,本追不上。那三道劍光來勢絕快,沈-師徒又被崖腳擋住,對方不曾發現,只看得一眼,便往絕壑之中飛射下去。等沈-師徒跟蹤追到,崖前已無影跡。素常心熱情厚,劫後重歸,遙望宮牆,早生依戀,況是同門至好,急於見人,也未想到有不願見之人在內,急忙穿雲直下。

    剛到凝碧崖古捕巢下,便見仙籟頂旁迎來男女五人。定睛一看,當前四人,乃是髯仙李元化,坎離真人許元通,妙一夫人荀蘭因,同了黃山餐霞大師。後面一個相貌清奇的老和尚,正是前生對頭曉月禪師。沈-不禁想起一段往事。

    當初因為大師兄玄真子再四向恩師堅辭,說他本人道淺力薄,不堪承繼道統,二師弟苦行頭陀將來又要重歸佛門,算來算去,只有妙一真人齊漱溟九世修積,道高福厚,又是夫妻同修,歷劫多生,從未離過師門,並為恩師代完三千萬外功的宏願,不論內功外行,法力心性,全都高人一等,為眾表率。事前為此曾向眾同門商議,多無異詞,實是眾望所歸。本派不久二次開山,發揚光大。恩師仙去以後,非像齊師弟這樣道高德重的人,實不足以排除萬難,當此重任。為此集眾請求,敬祈恩師先期傳以衣缽,使其早正名分,就便考查他的功行,而令眾心悅服,免得日後另生枝節。弟子等也必從旁相助,決不使其辜負深恩。恩師長眉真人雖未當時答應,已經默許。一班同門多和齊氏夫婦交厚,道法也多弗如,再經過玄真子、苦行頭陀三次請求,均認為將來必行之事。齊氏夫婦由此越發勤奮,功力大進。一班男女同門心悅誠服,個個歸心。內中只有曉月禪師一人私心忌刻,前聽說玄真子、苦行頭陀兩位迫隨師父六七百年的開山門大弟子,一個謙抑退讓,一個只等恩師仙去,便要重歸佛門,眾同門只他最長,從師年久,法力又高,對於繼承教主,二次開山,從不作第二人想。不料玄真子忽然薦賢自代,好生嫉憤。無如詢謀企同,眾無異詞,當然不能獨持異議。當時默然,無所表示,心中實是氣極。當玄真子第三次請求下來,恰值齊漱溟奉命出山未歸。沈-因聽師父不特面示允意,並還說起荀蘭因的功力仙福不亞乃夫,將來正可分掌男女弟子,為本門留一佳話,語多嘉獎。

    本是至好,自然心喜,一見面,便向其道賀。卻瞥見曉月禪師在旁冷笑,恩師說完前言,立即飛走,不在洞中。沈-知他不服,向其責問,言語失和,因而生嫌,後便惹出好些事來。便自己上次兵解,一半也是因為此人。如今事隔多年,見他仍然沉著一張臉,全不似前行四人神氣,不禁想起前生屢受愚弄經過。心雖有氣,但想到劫後重逢,終是多年同門之誼,如何剛見,便與人計較?

    沈-念頭才轉,妙一、餐霞兩同門姊妹已先迎上,執手慇勤起來。李,許二人也各禮見,互詢別況,全都欣喜非常。談不兩句,曉月禪師也緩步走到,因是師兄,便先向其行禮。曉月禪師道:「想不到師妹居然前因不昧,未假師長之力,劫後重歸。可同我洞中小坐如何?」沈-答道:「妹子此來,尚未拜見恩師;再者,前生誤犯教規,方遭此劫,也應先去請罪。請諸位師姊妹先領妹子前往參拜,領命之後,再往師兄洞中,一作良晤暢談吧。」

    曉月禪師微笑道:「本門教規,最忌無故殘殺。便遇妖邪惡人,也必分別首從,但可原恕,無不許其自新,重在化惡為善,不許操切。適才我由川峽飛過,發現江中有一盜船,內有三十多人,一齊被人殺死,又將屍首和船用禁法沉入江心,形勢既極凶殘,法力又差。我恐其為異教中人所破,或是日久失效,殘屍浮起,豈不連累好人?為此又加了一重禁制,將破船殘屍埋入江底泥沙深處,不令浮起。當時見那禁法,似是本門中人所為,但一班同門的法力不應這麼淺。現時想起,定是妹子所為無疑。此事如被恩師知道,於你大是不便。難得恩師近日所煉大清仙篆功行完滿,正在神遊靈空仙界,不曾醒轉。見時最好不要提起,日子一多,師父也就忽略過去,否則,不免怪罪,你又要吃苦了。」沈-聞言,猛想起:「師父常說自己殺機大重,屢加告誡。今日那伙水寇雖極可惡,但是只憑眾山民一面之詞,因為急於見師,未照法規,事前細心考查,果然跡近濫殺,卻又落在對頭眼內。對方口氣神情,又和前生一樣,表面關照,實則幸災樂禍,不懷好意。」慨然答道:「妹子雖然無心犯規,但對恩師豈可隱瞞,幸蒙師兄提起。妹子先去中元洞外待罪便了。」隨命眇女拜見各位師伯叔。眇女早就恭立待命,立即下拜。

    曉月禪師又笑道:「令高足和師妹一同轉劫,怎也還是這等形象?」

    沈-知他譏刺自己師徒同樣醜陋,越發不快。方要開口,妙一夫人知道二人嫌怨,全由自己而起。沈-性剛心熱,見曉月禪師本是同門至好,為了丈夫承繼統道,忽然忌妒,先還隱而不露,後竟當眾明言,說自己夫婦決難勝此重任,由此遇事作梗。沈-看不慣,始而背著師父爭論,終成仇隙。方要約集眾同門為之釋嫌修好,解除嫌怨,沈-師徒已然轉世。事隔多年,雙方嫌怨依然不解,雙方暗門,不便明勸,沈-此時法力尚差,人又鯁直,一個不留神,便吃大虧。只得暗使眼色,令其住口,想等曉月走開,再與明言厲害。同時餐霞大師和李、許二人也同聲笑道:「師妹初回,我們理應暢談,師父神遊未歸。那伙水賊,我們日前已有耳聞,本定前往除害,因事遲延。縱令處治稍重,也是無心之失,師父回來,至多警戒幾句,不致重責,只管放心。還是同去曉月師兄那裡敘闊吧。」

    沈-苦笑道:「妹子因為心粗氣盛,不知吃過多少虧苦。同門十四人,只我一人遭此大劫。如非兩位老前輩鑒憐,幾連元神也保不住。前生二百多年功力,一旦化為烏有,降生時夙因盡昧,幾同凡人。如非荀師姊助我脫難,免此一劫,幾死鬼母朱櫻門人之手。

    想起身經,實是慘痛。好容易重返師門,不料又犯無心之過。此時心中實是畏懼,除了自知罪重,去往洞前長跪候命,恩師見我意誠心苦,或能寬恕一二外,更無善策。如若不知悔過,恩師必當我不知俊改,再要逐出師門,重遭苦劫,豈不為親者所痛,而仇者所快麼?盛情心領,且等拜見恩師,發落之後,再來領教便了。」說罷,慨然往中元洞走去。眇女知道本門法嚴,犯者無赦,好生愁急,戰戰兢兢隨在身後。到了洞前,沈-首先虔誠下跪。眇女也隨同禮拜,虔誠祝告,跪在身後。此是峨眉派門人待罪舊例,一經通誠,自供罪狀之後,不奉師命,便跪一年,也不能起來,誰也不敢近前與之問答。

    這時,開山教主長眉真人功行己將完滿。飛昇之後,眾門人除玄真子、苦行頭陀、妙一真人奉命東海煉法煉丹而外,余均各回自己洞府。真人所煉許多法寶、飛劍,均封藏中元洞內。除凝碧崖老捕巢讓與白眉禪師暫居而外,餘者數十百處靈景石室,連同通往飛雷洞捷徑,一齊行法封閉。門下眾弟子因為別遠會稀,又想多得教訓,各把所居洞府封閉,一齊趕來,隨侍在側,不奉師命,誰也不肯離山一步。

    眾弟子全都修煉年久,道法高深,平日相處,情意至厚。只曉月禪師與風火道人吳元智,不久劫運將臨。一個因為覬覦道統,妄動貪嗔;一個疾惡大甚,樹下不少強敵,日後在劫難逃(事詳《蜀山劍俠傳》)。下余諸人,因沈-俠腸剛直,勇於赴義,對人又極誠懇;門人貌雖奇醜,但她屢生修積甚厚,只因夙孽難解,歷劫多主,始終未迷本性,對於乃師更是忠義,始終追隨,同生共死,因此對她師徒全都看重,不以曉月禪師為然。玄真子和妙一真人夫婦,對她師徒更是情厚。這時眾人恰均同在太元洞中修煉,聞訊紛紛趕出,問知經過,不便上前談問。

    待了一日夜,沈-師徒儘管轉世不久,功力尚差,卻始終神情絲毫不懈。眾人正商議師父神遊回來,萬一怪罪,一起為她們跪求寬恕,忽見洞中值班弟子萬里飛虹佟元奇出喚沈-師徒和眾弟子人見。眾人應命,同去洞中。參拜之後,沈-師徒仍跪地上,自供罪狀。長眉真人笑道:「徒兒起來。你昨日行事雖然稍過,一則你元靈初復,行事不免魯莽,實是無心之過;二則那伙水寇無惡不作,並未在殺一人,只是心粗罷了。你師徒又深知戒懼。念在初犯,料你下次必知改悔,故從寬免。我不久功行圓滿,飛昇天闕。

    本門心法,你好些不曾傳授,又經過這一劫,照你此時法力,尚難下山行道。少時我便詳為傳授,只要用功,兩三年後,異教妖邪便少敵手。努力修為,毋負我望。再犯殺戒,便難容了。」沈-感激涕零,喜出望外,重又拜謝,侍立於側。

    真人又向眾說道:「昨游北海居羅島毒龍礁,偶遇心如神尼,說她以前出身旁門,後歸佛法,煉就極大伏魔法力,想收一女弟子,傳授她本門衣缽。因在北極荒島,坐禪多年,無暇到中土來,托我代為物色。並說她以前便是最惡的人,忽然悟道,立時參修上乘功課。所收弟子,只要資質真好,不問以前行為如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惡均能度化。我如為她援引,便是有緣。這女弟子如是在佛、道兩門修煉多年的,更合她意。行時並交我兩件東西,等我將她心目中的女弟子尋到,代為交付,到了時機,便會尋去。心如道友與我多年至交,再三囑托,不應置之度外。可惜你們未必肯去從她,否則此人佛法無邊,不可思議,具有極大降魔威力,如往拜她為師,必有成就。」眾女弟子聞言,全未答話。沈-更是感激師恩,正圖常在師門,一意修積,助本門發揚光大,聞言毫未理會。心還在想:「本派為玄門正宗,領袖群倫,師恩又是那樣深厚,就算心如神尼法力高強,本派也自不弱,誰肯辜負師門深恩,去拜他人為師,豈非傻子?」朝眾人看了一看,毫未理會。真人又將眇女喚至面前,諭勉幾句,令其從師同修。再向眾弟子分別考問了幾句,便令退去,只留玄真子、苦行頭陀。妙一真人夫婦與沈-師徒,隨侍待命。跟著便傳沈-太清仙。

    這時曉月禪師雖因夙孽太重,一念之差,妄動貪嗔,但以真人法力無邊,除與眾同門貌合神離而外,並不敢於稍微放肆,只恨在心裡。先還恐怕滿腹私心,被真人看破。

    及見真人相待如常,以為不曾覺察。眼看沈-雖因轉劫吃了大虧,不知怎的,師父對這以前犯過教規,經眾求情,方許兵解轉世,重歸師門的徒弟,這次回來,反多憐愛,時常傳授,又賜她師徒好幾件法寶。不消兩三年,功力大進,便和自己竟成伯仲之間,法力較差的同門,反不如她。沈-對於自己,又是意存輕鄙,望而遠避,非到不得已,難與對面。便是遇上,也只照例禮見,喊聲師兄,略拜即去,一言不發。有時當眾談論,一味尊崇齊氏夫妻,話多刺心。又不便公然計較,越想越恨,本就憤急,無可如何。

    也是合該有事。沈-師徒第三年便下山行道,想在恩師飛昇以前,為本門多積一點善功。而且又眷懷師恩,每次下山辦完一件事,必要回山一行,本意是捨不得離開恩師。

    曉月禪師見她時常獨奉師命,下山修積,偏又積功甚多,幾乎無往不利。師父除說她疾惡太甚,樹敵大多,常加告誡而外,無一次不加獎勉。既覺師父偏心,又當她回山志在表功,本來積恨已深。這次眾弟子只玄真子、苦行頭陀奉派陪侍,余全奉命下山。沈-師徒與妖人鬥法,一時疏忽,被其逃去。恰值曉月禪師遇見,深知妖人乃東海散仙邱允之弟,必去投奔。乃兄雖也旁門成道,為人甚好,門徒眾多,教規甚嚴。所居呼龍島更是海外仙山,風景靈異。當沈-轉劫那些年,邱允還曾想拜長眉真人為師,意甚虔誠。

    真人嫌他門徒大多,品類不齊,與乃弟時常暗中勾結,出外為惡,根骨福緣也都太差,雖然堅拒未允,對他本人卻頗嘉許。行時並還賜他一道靈符,以為將來轉劫之用。曉月禪師知沈-卻不知道此事,而對方宮室華美,壯麗非常,不像正經修道之士所居,沈-前往,必生誤會。對方也極好勝,只一動手,沈-敗固吃虧,勝必多殺。就算師父偏心,也不能不加責罰。便用巧言愚弄激將。

    沈-因先逃妖人淫凶狠毒,本欲除害,再聽這等說法,果然上當。眇女在旁,本曾力勸不可造次,沈-也料曉月不懷好意,但心想:「至多對方邪法厲害,自己帶有兩件師傳至寶,勝固可喜,敗了也能全身而退,何必示弱,求人相助?真要不行,再尋幾個交厚的同門相助不晚。」哪知剛一尋到島上,正遇妖人約了同黨,在彼祭煉妖陣,越發怒從心起。那妖人原因乃兄訪友他出,先勾結門下惡徒,盜了一件法寶,仗著弟兄情厚,不致為此反目,竟在島上煉那妖陣,一時邪霧迷漫,高湧天半。只說遼海窮邊,無人得知,一演習成功,便往中上尋仇。不料到才兩三天,敵人便尋上門來。沈-見邪法陰毒,因為孤身深入,惟恐失機,上來便用全力,劍、寶齊施,驟出不意,全島二百多個門人侍者傷亡大半,妖人也全伏誅。沈-自覺此行痛快非常,還在得意。歸途又和軒輕老怪、九烈神君等幾個著名魔頭的門下相遇,連鬥了幾次法,均佔上風,依然不知魔法厲害。

    還待窮追,忽奉真人千里傳聲,令用所傳法寶防身,隱形飛遁,立即回山,不許遲延。

    彼時她正與群邪一路惡鬥,已快被引到軒輕老怪所居魔宮前面,心還不欲隱形示怯,無如師命不敢違背,只得朝著妖徒去路大喝道:「我奉師命,有事回山,改日再尋爾等這伙妖孽,為世除害。」說完,剛一轉身飛起,便聽身後遙空中異聲大作,一片烏金色的妖雲魔光,夾著陰風鬼嘯,漫天蓋地,疾如奔馬,潮湧追來,晃眼被他迫上。如非防身法寶威力神妙,聞令回飛,早已取用,幾乎受了大傷,這才知道厲害。幸而身形寶光已先隱去,一見不妙,立縱劍遁,急忙回路飛馳。

    妖雲原是軒輕老怪門下大弟於五淫尊者所煉金烏神障,一名玄武烏煞羅喉血焰神罡,厲害非常。老怪師徒因為威名至大,無人敢惹,卻被兩個年輕醜女傷了兩人,一時憤極,已然布就羅網,等其投到。對頭忽似警覺,隱形遁去。妖人如何肯捨,立將元神合在一起,施展全力追來。雖因對方飛遁神速,不曾將人擒去,但那邪法厲害無比,稍微接觸,立有感應。料知仇敵在前,為防改變方向,妖雲展佈越廣,天都遮黑了大半邊。只見黑煙滾滾,疾如奔馬,千萬點金花血焰,似電一般閃爍不停,陰風怒號,鬼嘯淒厲,聲勢猛惡,比起前在孤山所遇妖人,還要厲害十倍。沈-師徒正在有些發慌,忽然一道金光由橫裡飛來,比電還快,只一閃,便成了其長無際的金虹,放過自己,擋向妖雲前面。

    識聽嗷的一聲厲嘯,一直響到天邊,金光立隱,重返清明,僅剩妖人嘯聲晃蕩遙空。那奔山倒海一般的妖雲,早已退去,一閃不見,定睛一看,四外井無形跡,知有前輩師執暗中相助,仍往回飛。

    到了凝碧崖前,剛剛下降,便見玄真子和妙一真人並肩走來,面有愁容,也未想到自己身上。方問:「師父喚我何事?二位師兄可知道?」玄真子道:「你前日去往海外追殺妖人,不應不加考查,一到便即下手,以致傷亡大多。適才師父說你近一年來屢犯殺戒,屢戒不俊,這次反更變本加厲,大為震怒。聽那口氣,大是不妙,師妹還須留意才好。」沈-心想:「此行雖未查問對方門人,所煉諸天六丁神煞乃左道中最陰毒的邪法,煉時必須殘殺許多生靈,任誰見了,也不放過。師父如問,也有話說。」隨口應諾,理直氣壯入洞。見旁邊立著一個道人,與前殺妖人相貌相似,滿臉悲憤之容,無什邪氣。

    剛剛跪下請命,真人已先問道:「你知罪麼?」沈-知師父素來寬厚,從無如此嚴厲神色,知道犯過不輕,哪裡還敢開口。真人便歷數她近年自恃驕狂,疾惡太甚,凡是左道,遇上便即窮追,不殺不止:「因你以前所殺雖皆窮凶,為防由此開端,妄肆殺戮,自毀前修,並為師門之辱,再三告誡,未加責罰。誰知始終不知俊悔,反而變本加厲,任性妄為。對方妖陣雖然狠毒,但是島上二三百人,即令妖人門下,豈無脅從在內,如何一到便下毒手?傷亡這麼多。本門教規最忌妄殺,現在島主人又前來訴冤。雖仗一位道友相助,以他佛家最高法力救助,除背師為惡的兩個門人外,餘者幸得無恙。但你凶心不改,罪孽已多,我門下哪有你這樣徒弟?本應封閉靈智、法力,追回法寶、飛劍,逐出門外,任你自受孽報。姑念累世相隨,事出無知,從寬發落,由此逐出師門,不許再來見我。你徒眇女,雖也從你行兇,但她事由從師,自然不敢違背,事前又曾勸阻,理應未減,去留聽其自願。你師徒均是美質,只因本門法嚴,犯者無赦,你雖被逐,仙業並非無望,各自勉力虔修去吧。」

    沈-明知師父春溫秋肅,恩威各得其分,一向言出法隨,照例不容寬假,既然說出這等絕決的話,勢在必行,已難挽回。再一回憶前生,本是人家棄嬰,由懷抱之中,蒙師長虎口救去,始而轉托同道女仙撫養。年才十歲,女仙坐化,由此長侍師門,隨同修煉,小小年紀,便得玄門正宗傳授。因為自己天性疾惡,樹敵大多,如非師父愛護解救,早已形神俱滅,墮入輪迴。滿擬這次重返師門,永修仙業,不料中了曉月禪師陰謀暗算,鑄此大錯,誤犯教規。雖然師父行法大嚴,不念師徒情義,但自己粗心大意,也實有不對之處。想起師恩深厚,從此宮牆遠隔,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大哭,跪伏地上,哀求不已。真人始而未理,最後說道:「你隨我多年,難道還不知我對門人平時雖甚寬厚,持法素嚴,向不詢情寬縱麼?你自有你前途,求告無益,各自去吧。」

    沈-畢竟性剛,知難挽回,暗忖:「師父心腸真狠!」萬分悲憤之餘,亢聲說道:

    「弟子實為那妖人邪法淫毒,積惡如山,到時又正值布那妖陣,心想正經修道之上,不會有那情景,又見人數甚多,男女都有,同在施展邪法,加以地介海荒,共只師徒二人,對方那等聲勢,惟恐有失,貽羞師門。以為照彼行徑,決非善類,又有曉月禪師兄先人之言,一時疾惡貪功,致多殺傷。雖犯教規,實是無心之失。本門法嚴,恩師不肯原情寬恕,弟子也不敢強求。但是弟子累世追隨,受恩深重,雖然身在江湖,依然向望宮牆,此後定當勉力虔修,決不有負深恩,玷辱師門。至於徒兒閾眇女,全是奉命行事,事前還曾勸阻,與她無干。弟子見嫉群邪,樹敵眾多,在弟子固是除惡務盡,群邪也必不肯相容;況離師門,敵人更無忌憚,勢孤力弱,終必不保。眇女相隨受累,實是無辜,伏望師父恩憐,許其仍在門下,令拜荀師姊為師,使得勉修仙極,感恩不盡。」

    眇女本嚇得戰戰兢兢,跪伏在沈-身後,一聽師父詞意剛直,方在代她膽寒,偶然偷覷真人,不但不怒,口角上反是含有一絲笑意,不由心中一動。不等開口,忙即跪叩道:「孫兒誓隨恩師,出門待罪,等到功行稍可自贖,再求師祖開恩,恕其既往。伏望師祖恩允,永世銘感,無有盡期。」真人微笑道:「理應如此。念你忠義,特賜降龍寶珠二粒。只須一珠,任何海中精怪,決難加害。可隨你師,去見齊漱溟夫婦作別,我已先有吩咐,由他代為傳授。去吧。」

    沈-還要開口求說,不令眇女同行,以免兩誤,真人座前忽起一片金霞,擋在前面,旁立道人未退,料還有事神遊,再說無效,只得強忍悲憤,拜辭出洞。當時負氣,本想就走,忽見妙一夫人走來。二人情感至厚,想起前事,越發酸心。暗忖:「師父行事,每在無意之中,微露仙機。所說降龍珠,必有大用,並且用時只消一粒,為何兩粒同賜?

    分明師徒合用無疑。再者,恩師師徒情分最厚,犯規乃無心之失,怎會如此心狠,連眇女也被連累?莫非有什要事,故意將我逐出,使我立功自見,並為本門立法不成?」想到這裡,悲懷略解。暗察妙一夫人,滿臉惋惜之容。料他夫婦最得恩師器重,必已早知此事,如可挽回,怎會這等借別?心又一涼,忍不住淚流下來。妙一夫人便拉她師徒同往所居石室,殷殷婉勸道,「師妹不必愁苦,此後只要奮志修為,有了成就,縱然不在師門,一樣不負師恩栽培。你修道多年,如何這等著相?你和眇女成就定必遠大。但你為人疾惡太甚,以後遇事,還是放寬一些。」話未說完,沈-憤道:「我如非這些妖邪,怎會被逐出去?此後誓以全力與群邪拚個存亡,非為世人除害不可。」

    妙一夫人知她性情剛烈,不便再勸,隨將降龍珠取出傳授。沈-見那寶珠約有兩寸圓徑,形如青灰色的玉球,乍看只形體特大,與常見寶珠不同。細一照看,內裡彩氣氤氳,光霞徐徐流轉,變幻不停。拿在手中微一撥動,隱聞到一股異香,知是一件異寶。

    妙一夫人再一說那妙用,心更驚奇。夫人道:「此珠專制各種精怪,寶主人功力越高,靈效越大。眇女雖然同受本門心法,到底還差,最好師妹先行煉過,再交與她自煉。一與本身元靈相合,便成第二元神。日後就遇群邪圍攻,你師徒各有一珠,至少可免許多苦難,不致傷害本身真靈。千萬不可輕視呢。」沈-苦笑道:「師姊當我因為師父心腸稍硬,便敢忘卻深恩,負氣不受麼?」夫人早識未來之事,防其性剛負氣,以為此珠傳與眇女,她便不再同煉,聞言心定,立現喜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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