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回 絕壑渡孤身 晴日麗空 清泉艷雪 尋珍穿秘甬 珠林翠幕 匿影搖虹 文 / 還珠樓主
吃完夜飯,文麟正準備由明早起,每日去往望江樓守候,看卞老人來未,公孫夫婦是他徒弟,老人如來,斷無不知之理,師父卻令自己去往望江樓守候,是何原故?賓主四人正在互談昨夜之事,對於公孫夫婦老少三人萬分佩服。文麟也將公孫雷所說轉告,請屠、李三人休把此事真相洩漏出去,並向三娃囑咐,不令走口,便是同去的門人間起,也只照著昨夜雙方相見時的稱呼口氣回答,作為動手的是另外三個隱名好友,好在昨夜三人都是一身從來無人見過的裝束,未現本來面目,公孫雷又比平日長了好些,誰也想不到那便是雷家藥鋪的老少三人,一面談起明日將往望江樓守候之事。忽見門簾起處,走進一個猿背蜂腰、年約三十以內的白衣少年。
屠善一見便認出是那日出門以前來尋文麟、自稱姓龔的公孫雷本來面目,室中賓主四人的耳目何等靈敏,又是夜盡更深,來人突然走進,三個主人不說,連周文麟那樣得有峨眉真傳的人也未警覺,心方驚佩;公孫雷已朝四人分別禮見,再向文麟笑道:「家師方才有信,說他老人家將往雲南有事,看意思,在此兩三月內恐難回轉,也未提起師叔一字,倒是那兩少年男女,信上卻曾提到,正是龍子、珊兒兩位師弟妹,並還不止他們兩人。另外兩位,不知何故殺那幾個凶孽時不曾露面,他們現往別處,也未說明所去何地。信已帶來,師叔可要一看麼?」
文麟聞言,大為驚疑,接信一看,果與公孫雷所說相同,暗忖,師父向來行事均有安排,這次事情怎會中變?就說卞師兄臨時有事,他老人家斷無不知之理;再一回憶下山所說的話,公孫雷是卞師兄門人,我已和他見面,有事必能得知,偏說武侯祠藥鋪尋人不見,便去望江樓守候,其中必有原因;師父人已離山,回去請問也見他不到,又不令我往峨眉尋人;此時無處可去,還是遵奉師命,先到望江樓等上幾天;到了三月底邊,卞師兄如不回來,師父想必命人傳話;再不,憑著師傳,拼受險難,孤身趕往依還嶺取那寶劍寶鉤也是一樣。主意打定,見公孫雷目光正注自己,似等回答,當著外人不便深說,便道:「恩師所說決不會差,我想你師父三月底邊多半回來,打算等到那時再說,你看如何?」
公孫雷略一遲疑,笑答:「我雖料師父短時期內決來不及趕回,不過事情難說。太師伯這等說法總有用意。等到三月底邊不來,再定行止也好。」文麟見他答話遲疑不決,中間兩次欲言又止,恰巧主人知趣,恐他二人有什機密的話要說,托故避開;留下李長生一人作陪,也借取開水為由走往外面。
文麟低聲悄問:「你還有什話說沒有?」公孫雷笑答:「弟子也因簡大師伯向無虛言,這次事情竟會中變,莫測高深,有些奇怪,並無別的話說。主人似恐我們有什背人的話,藉故避開。等他回來,談上一陣,弟子也要告辭了。」文麟見他並無話說,也就放過,只將狄龍子殺賊之事談了一陣,據那眼見的人說,兩小兄妹果有一柄仙人掌,還有一口寶劍,動作如飛,本領高極。
一會,屠、李三人相繼回轉,各道「失陪」,跟著送上消夜。公孫雷見主人業已辦好酒食,文麟幫著留客,不便推謝,這三個主人又均正派,也就不作客套。賓主五人且談且飲,快到天明方始分手。
文麟見了卞老人的信,知其日內不會來此,前半個月並未往望江樓去,每日均由主人陪同往游各地名勝,直到三月中旬方始去往望江樓上等候。本意老人就來也在三月下旬,目前決不會來,還覺此是謹遵師命,明知人還未到,仍往守候,以防萬一相左,並且近來差不多每日均與公孫雷相見,哪有錯過之理?誰知一時疏忽,卞老人那封信非但另有用意,並且還是成都所發,因他師徒不曾相見,不知文麟住在李家,本身之事又忙,送信那日不算,第二日起還往望江樓去了兩次方始起身,因不知文麟奉命尋他,暫時又不願見公孫夫婦,匆匆把事辦完便自起身。公孫雷先那兩天正忙著殺賊除害,又與人有約會,行醫之事更忙,一直未往望江樓去,卞老人常時變換形貌,常人認他不出,以致三方面全都錯過。
文麟、公孫雷都不知道,連去了三天;這日又和公孫雷見面,還曾談起望江樓守候徒勞無功,人不會來。文麟對師恭謹,覺著師父既這等說,便應照辦,分手之後又去樓上喫茶守候。因連去了兩三天,樓上ど師均已相熟。文麟入川多年,一口川音,人又和氣大方,和誰都談得來。這日恰巧天陰落雨,客人甚少,一時無聊,那麼師恰是李長生的徒弟,從第一次見面,便知對方不是尋常人物,否則屠、李二位武師那日不會這樣尊敬,早就留心。文麟卻未將他記住,見他招呼周到,時刻隨同在旁,對於別的客人並不這樣,心中奇怪,早想探詢,這時一談,才知是屠、李二人門下,雙方越談越投機,忽然動念,暗忖,聽公孫雷說卞老人常時來此,形貌裝束也當變易;雖然他一見我必要招呼,多一耳目,免得無意之中錯過,豈不也好?便向對方探詢,可有這樣一個賣藥的老人?剛問不幾句,麼師已先驚笑道:「這位老人家說的就是你麼?」
文麟大驚問故。原來那ど師也是一個有心人,加以平日見得人多,早就覺著那個賣藥的老人醫道如神,許多異處,但是老人化裝來此並未看出,因為平日留心,這日老人又化裝前來,恰巧未一天臨去以前向其留話,說:「我去後,如有一姓周的少年人尋我,可說我要去往雲、貴採買藥材,暫時不會回轉。無須每日來此空候,他的事等將來見面再作打算吧。」
那麼師接道:「我先拿他不准,只覺這位客人年紀並不甚高,他那一部長髯,和賣藥那位好些相仿,顏色偏又黑白不同,忽然想起,這裡每隔數月必有一位長鬚子客人到來,這位賣藥老從來不曾與之同時走進;師父師伯他們有一次又在暗中囑咐,命我留意,看那賣藥老人的行動,和雷公道是什稱呼;正想這位客人和賣藥老雖然高矮胖瘦不同,如由側面去看,許多相似,他便將我喊到面前,說我聰明,留下幾句話便自走去。他頭兩天來,只是一盅淡茶,憑窗坐上些時,不大說話,也無同伴,第三天仍坐原處,忽然上來一個小和尚和他談了一陣,還吃了許多素點心。小和尚剛走,他神氣彷彿有些為難,又呆了盞茶光景才留的話,從此便未再來。你老人家打聽的雖是那賣藥老人,但他自從去冬來此賣藥,共只留了十來天,今年還未見過。這位客人一部長髯,與你所問好些相同,所說也是一位姓周的,與你老人家年貌一樣。非是這位老公公不可,不然還有哪個?」
文麟聞言,自知誤了大事,急得心裡亂跳。那麼師又只顧回憶前情,覺著這位異人的形跡被他看破,料得一點不差,心中得意,對於老人所說端陽節前必回之事竟自忘了提起。文麟萬分憂急之下,暗忖,卞師兄果然在此等我,他連門人俱都隱瞞,可知事關重要,聽ど師所說口氣,分明歸期難定,雖有見面再談之言,知是幾時?久聞依還嶺山路峻險,並有異派餘孽常時往來,走時師父又曾再三囑咐不可誤事,萬一卞師兄不知底細,所說兩三月是在端節之後,固非誤事不可,便在端節以前,由仙桃觀殺賊算起,就他回來,也剩不了多少日子,稍一耽擱便難挽救;自來勤能補拙,不如日內起身,照著那日預計,孤身一人,拼冒奇險去往依還嶺一行,成功更好,如其不成再往回走來此等候,不過多受一次跋涉,有什相干?主意打定,又向麼師仔細盤問;一個越想越像,一個越聽越像;斷定沒有第二人,只得囑咐ど師,此事不可對人說起,卞老人如來,可說自己為了與之相左,恐怕誤事,已自起身,往尋一位複姓上官的同門去了,請他務必幫忙等語。
文麟原因此事萬分機密,這等說法,卞老人一聽而知,即便洩漏出去,未將依還嶺幻波池說出也無妨礙,走時,並將自己住處暗告ど師,以防老人忽又趕回,未走以前還可相見。匆匆回轉李家,苦思盤算了兩日,中間又去望江樓兩次,均無影跡,決計孤身上路。走前想起卞師兄行事雖極機密,為何連自己門人也不令知道?公孫雷夫婦對我十分尊重,經過多日相聚,看出他人極好。他對此事,雖因人大恭謹不敢主張,每一談起,看那神情十分注意,如和他師父一樣;就此走去,不與明言,未免不好意思,再說依還嶺幻波池只聽師父指點,並未去過,公孫夫婦在卞師兄門下多年,也許知道途向,如何走法,多此一人打聽總好得多。
走近雷家門前,忽然想起公孫夫婦那日曾說自從昔年失足,師傳寶劍被一位老前輩收去之後,始終無劍可用,多少年來始終不敢問師求說,少此一件利器,防身除害許多不便,上次大破仙桃觀,用的還是乃妻郁靈唔所佩雙劍之一,公孫改更連稱手兵器都沒有,還望大力相助,見了乃師代為求說等語,所說的話似乎有因,莫要卞師兄本心恐他要往幻波池取劍,故此不令得知,再一回憶師父簡冰如分手以前,也未提到公孫雷乃本門師侄,並有事要萬分機密,人前不可洩漏之言,自己偏是心粗疏忽,以為公孫雷本領較高,平日行醫為善,有口皆碑,又是卞師兄的大弟子,不是外人,以後的事還要向他求教,再說這等多年師徒,決無背他行事之理,竟將來意告知,此時才得想起內裡還有文章,心中憂疑,一面又代自己解釋,認為一個人不應自私自利,何況這等勇於為善的本門中人,看他那樣謹慎細心,決不至於誤我的事,如說防他前往,所以隱秘,更不合理,休說幻波池寶劍寶鉤頗多,我去了也只取它一件,只要為人正直,不是拿去為惡,誰都可以到手,以恩師的為人,怎會存此門戶之見?師父如其防我走口,認為公孫雷人不可靠,事前也應明言,哪有明知雙方本門中人,既與見面,必難免於洩漏,事前不提一字,使我無知誤事?斷無此理!念頭一轉,又想起公孫夫婦勤苦耐勞種種義俠行為,實在真好,反正事已至此,索性探他口氣,如願同往取劍,多上兩三個幫手,彼此均易成功,就是恩師見怪,也非無話可答,恩師為人又那麼通情達理,從無一毫自私之念,如能成功,豈不都好?想到這裡,膽氣立壯,人也走到。
見藥鋪裡面人都圍滿,正是交易最忙的時候,便走進去也無法多說,正裝買客在外徘徊,打算等到人少一點,再行將其引往無人之處與之明言,並探口氣,忽見郁靈唔由房後菜園中繞出,笑說:「客人要的藥,我們已代制好,現在前面買主大多,正在忙亂,請由.後面繞進,看了藥膏,再付藥錢吧。」文麟會意,日前原往公孫後園去過。到了裡面,靈-重又禮見,悄聲一說,才知公孫雷父子當日夭還未明便被一位多年未見的老前輩喊走,聽那口氣,好似有什事情要他去辦,要六七天才回,為了走時匆忙,又知文麟暫時還不會走,就走也在三月下旬,他已趕回,未及親往辭別,行時留話,等文麟尋來再行面告等語。
文麟本想告以來意,繼一想,靈珞雖是公孫雷之妻,一則出身異派,二則師父命我事要機密,先已走了口風,還是謹慎一些的好,何況公孫雷對我那樣恭謹,兩日未見竟會不辭而別,又連乃子公孫改一同上路,許多可疑,我雖不該以小人之心待人,疑他私往幻波池取劍,到底小心為上,先打算說去峨眉訪友,無奈雙方平日情分頗深,平素又不會說謊話,只得對靈-說:「久候卞師兄不來,日前問出至少要在兩月之後才能見到。
反正無事,意欲往辦一事,使自己長點經歷,三月底到四月中旬必要回轉成都。令師如回,請代稟告。」說完方覺又露口風,暗查靈語,諾諾連聲,彷彿不曾在意,也就放開。
前一天已向主人辭別,說要出去訪友,預計往返半個多月,萬一卞老人尋來,不妨請他也往相見等語,屠、李三人知道這類異人留他不住,訪友之言乃是托詞,好在對方還要再來,也就不曾堅留,等文麟回到李家,乾糧衣物均已準備停當。文麟推托不掉,加以文麟到後,主人雖然一直閉門謝客,不令生人來見,但是兩家子女,連同長生兩個大兒子均由外面喊回,一同請求指教。先要拜師,因文麟再三辭謝,推說:「剛離師門,未奉師命實在不敢自主,尤其本門劍俠,便是各位師長門下男女弟子,不將對方心志為人試准以前,也是不肯傳授,何況我的功力尚淺,也難為人師。至於那些扎根基的功夫和應敵的手法,蒙諸位盛意虛心,我也不辭淺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何必非要拜師不可?」眾人知是實情,便未勉強,每日用功極勤,照樣尊如師長,所送東西也非尋常水禮和貴重財物,設想周到,樣樣輕巧堅實,打起來只一個小包袱,但無一件不合山行野宿之用,話又十分得體,只管於心不安,並不好意思拒絕,勉強稱謝收下。當日起身往依還嶺走去,離開成都不遠便走入山路。文麟得有師門真傳,先在峨眉根基扎得又厚,簡冰如事前早就防到他與卞老人要相左,為恐狹路逢凶,遇見異派中的餘孽,所走山路均有圖說。文麟心細,恐落人手,早經背熟,記在胸中。沿途雖是接連不斷的高山峻嶺、森林幽谷和奇熱奇寒、毒蛇猛獸出沒之區,孤身一人行此艱險長路,並未放在心上,走將起來更是迅速,不消多日,依還嶺便自在望。
立處乃是面對依還嶺的寶蓋峰頂,還有三十來里便是環繞依還嶺的那條廣大無比的絕壑,中間還隔著幾條深谷,眼望前面山上雖然經過一場大地震,昔年幻波池宮室業已永沉地底,被山水所淹沒,此去連故址也尋它不到,表面看去照樣還是水碧山青,繁花似錦,天光嵐影,上下同青,一片靈奇清麗之境,遠望已是如此幽美,身臨其問,更不知如何好法,再想到一路尋來,並未遇見敵人影跡,雖有毒蛇猛獸和偶然遇到的野人,均未為害,天氣又這等好法,眼看成功在即,不禁興奮起來,當時精神大振。
剛要往前趕去,忽然想到下山以前,師父再三囑咐,令我先繞到寶蓋峰頂,暗中觀察好了形勢立即下降,照他所說途向,由兩條深谷之中繞到壑邊再行飛渡。方才一時乘興,獨立峰頂,四顧蒼茫,全無一點戒心,也未照著師父所說掩身查看,大非所宜,且喜到處靜蕩蕩的,空山寂寂,水流花放,仔細查看,並無一個人影,如照師長所料,被異派餘孽來此看破,豈不大糟?想到這裡,心生警覺,立時避開明處,掩往崖石後面,二次仔細窺探了一陣,兩面山嶺上只有山鳥飛嗚,幽鹿往來,悠然自得,始終不見人影,也不像是有人光景。心雖放寬,因知自己功力尚差,孤身一人不敢大意,明見前面無人,仍照簡冰如所說,往深谷之中掩將過去。
一路無事,人也走到谷中,前面依還嶺的山谷已被危崖擋住,來路寶蓋峰頂一帶已回望過幾次,都是靜悄悄的,斷定方才蹤跡無人發現,並覺師父說得稍過,這裡如此安靜,何以走時那樣再三告誡,彷彿此山隨時隨地都可遇見仇敵神氣,因見再往前走,連來路峰頂也快被山崖遮住,無意之中探頭回看,目光到處,方覺大片山峰仍和先前一樣沉寂,猛瞥見峰頂上面似有一黑一白兩個小點移動,心中生疑。定睛一看,又多出一個黑點,才知那是三個人。
這時陽光正照,上下相隔又高又遠,所以開頭不曾看清。這一驚真非小可,暗付,我剛由上面飛跑下來,臨去以前還曾仔細窺探,哪一面俱都見到,對面依還嶺和來路一帶固是一目瞭然,便是左右兩面也都仔細看過,幾曾見到絲毫人跡?峰後均是高山峻嶺,峭壁排空,先前經過之地離開峰頂甚遠,中間峭壁一帶無路上下,又是童山,草木不生,居高臨下,怎麼也能看出一點影跡,就算有人,自己由峰頂上飛馳到此,路並不少,高低相隔還未算在其內,這三人就是會飛,也無如此神速,如說隱藏附近,斷無不見蹤跡之理。孤身犯險,遇此奇事,又知當地來的,十九異派凶孽,對方人多,看他飛登峰頂的來勢,決非易與,休說和他爭取寶劍寶鈞,便是蹤跡被他看破,也是凶多吉少,可見恩師所料一點不差。如走直路,仗著師傳本領就此飛渡絕壑,不等到達已被看破,看敵人絕頂憑臨、目中無人之狀,對面嶺上是否還有同黨尚不可知。
心中愁急,正有一些膽怯,忽然看出峰頂三人身量彷彿不高,像是兩男一女,始終面對依還嶺,並未側顧,分明還未發現自己,否則決無如此安靜。方想:這三個異派餘孽真個膽大,聽師父說,此是峨眉派極盛時門下男女弟子發揚光大之所,最有名的幾位女俠,像易靜、癩姑、李英瓊和威震群邪的女俠上官紅,均在這裡住過多年,當幻波池開府之時,異派群邪聞名喪膽,直無一人敢來這裡走動,後來為了一事遷往海外,因恐地底宮室被異派餘孽來此盤踞,將來又出害人,特意將它毀掉,同時又發生了地震,幻波池洞府雖已陸沉,一班劍俠高人不時仍要來此徘徊登臨、遊玩山景,這三人竟敢公然到這寶蓋峰頂流連不去,絲毫不曾掩蔽,且喜自己未被發現,還是幸事。
心中尋思,朝外窺探了一陣,本意是想等那峰頂三人或去或留,相機行事,後見三人同立,並無去意,暗付,這三個對頭不知何時才走,也不知他是什用意,長此相持,等到幾時?再說從去年底起兩次自告奮勇,學成下山,師父也只勉勵,從未勸止,如其不能勝任,師父怎會令我來此犯此奇險?如因出身文人,從未和人動手,初次臨敵便自膽怯心慌,豈非笑話?這兩條山谷,如照師父所說走法,還有不少的路才能繞到絕壑前面比較最窄之處,那是一個隱在危崖下面的缺口,斜對面是一大片不知名的花樹,兩崖形勢均極隱僻,只要來路中間一段,貼著左邊崖壁掩身繞過,尋到缺口便可飛越過去,除非有人事前知道,守在對面,決不至於被他看破,到了對岸,稍微細心,貼著沿途崖石花樹掩到靜瓊谷裡,非但可以隱身,住在昔年幾位同門師姊所留的崖洞裡面,不致被人發現,便與敵人同時到達,或是先後相遇,仗著這條山谷地震之後形勢已變,並有許多亂石花樹遮避,外觀彷彿是片長滿繁花的斜坡,決看不出下面藏有一條山谷,谷中又有兩條秘徑可通藏珍之所,當地偏在後山,危崖拔地,峭壁千尋,上下都是洞穴,外人不知底細決尋不到真正藏處,自己卻可按照圖解,記明形勢上下,隱藏出沒,隨意通行,除尋到正洞以前先被敵人看破,迎頭攔住,那是非拼不可,藏在靜瓊谷崖洞之中固然無妨,便是到達當地,無論什麼洞穴,只將圖式記准,人已鑽將進去,就是敵人隨後追到,也可照著師傳應付之法掩藏閃避,決不至於受害,我偏這樣膽小,呆在這裡作什?心念一動,膽氣立壯。
偷看峰頂三人,仍和沒事人一般,竟坐了下來,內中一個似被崖石擋住,下余二人尚在說笑,斷定蹤跡不曾被敵人看破,對方不知何故,業已來到依還嶺的前面峰上,共只一壑之隔,那麼好的風景,卻不過去,守在這樣草木不生的孤峰頂上還不肯走,是何原故?照此情勢,如由左側谷中掩去,只要渡過絕壑以後不往這面空曠之處走動,決可無事。想到這裡,當時起身,繞著山徑,掩身飛馳,不消多時,尋到地頭。
那崖缺口形勢奇特,當初好似一根極長大的石樑架在絕壑中腰崖壁之上,兩面均可相連,不知何年折斷,只剩這面還有一段不曾下落,突伸出去十好幾丈,上面滿佈苔薛,宛如一根簪子擋在來路這面危崖腰上,離開上面雖有十餘丈,但與來路深谷相通,有一條彎曲的裂縫可以走下,上面看去,絕壑兩崖非但不窄,這一帶反而更深更闊,斷石樑的對面又是一條長滿籐樹的裂縫,離開斷梁並不甚遠。絕壑環繞依還嶺,蜿蜒如帶,石樑上下相隔又深,左近還有兩條大瀑布,崖上地形更險,簡直沒有立足之處,休說人立寶蓋峰頂和寶城山一帶看不出來,便是有人立在上面往下窺探,只在三五丈外,也難發現,端的形勢奇險,隱僻異常。心中暗喜,忙即施展師傳,悄悄飛越過去。
到了對面裂縫,覓路走上,已是花林深處。那些花樹多半又高又大,還有好些千百年以上的古木,由裡望外,回看寶蓋峰頂,均頗費事。仔細一想,覺著先在峰頂遙望,這片花林彷彿見到,並未見人,照此情勢,有人藏在花林裡面或在左近走動,也是看不出來。峰頂三人此時不知何往,也不知是什道路,此來必與藏珍有關,也許看好形勢業已起身,準備越過絕壑前往下手。好在後山峭壁又高又大,上面崖洞有一兩百,大小形式均各不同,藏珍人口有十多處,地勢尤為曲折隱秘,外人不易尋到,即便誤打誤撞走將進去,女俠上官紅所留碑文,外人先看不出她的用意,而那許多珍藏,存放之處巧妙無比,有的就在眼前卻看不出,外面均有鋼泥包裹,既像頑石又像生鐵,既笨且重,非但不易分辨,就是拿去,沒有天一真水或是師父所賜靈藥化煉也取不出來。事情必須穩紮穩打,大敵當前,更要慎重,還是照著原定,尋到靜瓊谷山洞之中,有了棲身之地,將身帶這些不相干的東西放下,只帶兵刃暗器和師父所交革囊藥瓶掩往一試,穩妥得多。
主意打定,因那三人已不再見,恐其隨後趕來,又恐依還嶺上還有他的同黨,仗著那些花樹雖極高大繁茂,容易掩藏,下面行列頗稀,人在花林之下行走,又是清涼又是芳香,加以林中好鳥嬌嗚,見人不驚,照樣飛躍穿行,鳴聲上下,地上淺草如茵,又軟又細,就是敵人經過,只不弄出別的響聲,也不至於被他驚覺。
文麟不知自己武功劍術均非尋常,老覺功力不濟,樣樣小心,一路掩身飛馳,居然尋到靜瓊谷底。沿途留神窺聽,並未見到敵人蹤跡,照他們登高眺望情景,也許還未來過,如照師父所說是個不知地理的異派中人,休說靜瓊谷這類隱僻之所不會尋到,便是後山藏珍所在,也要費上許多事繞走許多冤枉路才能到達,由靜瓊谷起身還有兩條秘徑比較要近得多,想搶在敵人前面,到了藏珍洞中然後相機應付,好在這一帶已不怕人尋來,便將腳底加快,一路飛馳。先尋到以前眾弟子所居山洞,上下一看,果然好極,匆匆放下包袱,連乾糧都顧不得多吃,重又起身,照通往後山的秘徑飛馳趕去。
到後一看,當地乃是一片草原,許多奇峰怪石,宛如靈骨撐空,朵雲自起,本就靈秀已極,峰石上下又稀落落生著許多各式各種的花樹修竹,石縫之中蘭蕙飄拂,清馨撲鼻,景更幽麗。對面湧起一片參天峭壁,形勢奇險,卻又不是通體削立,只管有些前傾,但多有路可上。那一二百個洞穴也極奇怪,多一半顯露在外,彷彿中空,山風過處,發出各種響聲,本極清洪好聽,崖角一邊又掛著大小兩條瀑布,下面一條廣溪,水既清淺,溪底更多怪石,高低起伏,並不一致。那條瀑布由崖頂上倒掛下來,才只兩丈,便被一片廣大的崖石接住,由此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一層接一層,都是平崖突石,台階也似,到處都是隔斷,使得那兩條瀑布時分時合,蜿蜒轉折而下,落向廣溪之中。溪水本急,再吃沿途怪石在水中一擋,每隔一段便翻湧起一大條浪花,望將過去魚鱗也似,上面奔流急湍滾滾不斷,下面碧符如帶,水絲如發,根根飄拂,映得那水綠油油的,與水面上飛捲起來、銀花閃閃宛如玉雪的浪層相映,四圍紅樹青山倒影其中,清鑒毫髮,山風又不甚大,泉鳴瀑吼、松濤竹韻與空穴來風之聲相與應和,匯成一片繁音細籟,老是那麼壯麗之中雜以清柔,顯得十分勻稱,便多麼好的樂師,也奏不出這等天然美妙之音,耳目所及,全都使人片刻不捨離去。心正稱奇叫絕。
再看那些隱秘的洞穴,十九外面均有怪石籐樹掩護,上面又都長滿極肥厚的碧苔,通體翠綠,雜以紅花,加以晴陽麗空,白雲如帶,處處都易迷人目,壯麗雄奇,無與倫比,自己雖得師父指教,圖說上面形勢連同洞口外面標記均早記熟,不是細心辨認,照樣也看不出來。知道藏珍的洞穴深居地底,可是外洞人口非但高高在上,中間並有許多奇景與別的洞穴相連,不知底細的人決尋不到,如由下面洞穴穿進反易迷路;由上面大洞走進,多費心力,還要防備撞見敵人。好在事前早有成算,四顧無人,再見上下好幾處明暗的洞穴,外面苔薛均頗凌亂,並有剝落踐踏之處,惟獨自己預定去的洞口苔薛甚厚,不像有人去過,上下也較容易,略一張望,無什動靜,忙即飛身縱將進去。
文麟以為崖前地勢空曠、日暖風和,稍有動靜便可看出,何況一直都在留心仔細觀察,並未見到一點痕跡,只想急不如快,首先搶到洞中,將寶劍寶鉤取得一兩件,照著師傳方法和石碑上面圖記,多則一日夜,少則三個時辰,將那外層鋼泥化去,手中有了利器便可防身對敵,就算敵人此時尋來,也可照師父所說,在這一二百個斷續相連的古怪山洞中掩藏閃避,一面仍可將那藏珍取走,並不怕他作梗。誰知他這裡剛一離開,立處一幢六七尺高的大山石後,忽然閃出兩個臂腿全露、身材不高、頭插鳥羽,頸和雙手均套金環、生得短小精悍、貌相獰惡的山裝怪人。
來這兩個,正是苗、鄒二凶孽的兩個愛徒,一名苟化,一名高朋,因奉師命來此盜取藏珍,中途遇見惡道鄭天乾,說是日前聞報,有幾個正派門下要往依還嶺去取女俠上官紅所留藏珍,此去必須留意,並說:「依還嶺藏珍近年異派中人屢次前往搜尋,費盡心力均未尋到,有的並還受傷,不是山石崩裂,崖洞整片坍塌,將人打個筋斷骨折,便是誤落水洞之中難於上來,前後並有幾人送了性命,敵人還未遇見一個,已是如此凶險,何況敵人又要前往,他們乃本門中人,所留藏珍必知底細,你二人連藏珍所在的後山和入洞以前的準備俱都不知,只憑你師父一句話冒失前往,也不想敵人有多厲害,大是不妥,敵人既有大量藏珍埋藏在彼,近年來還傳說在外,知道的人越來越多,對方竟會沒有防備,斷無此理!不是借此誘敵,便是地方隱秘深險,決非人力所能取到。你師父那樣脾氣,萬一吃虧回去,如何交代?依我之見,莫如算準敵人到前趕去,照我所說,先行埋伏,暫時不要入內。我知敵人在此數日之內非去不可,等他到達,你再跟在後面,用你師傳毒火搶那現成,穩當得多,就不得手,也不至於入伏受傷。」
荀、高二賊徒雖極凶狡,依還嶺從未到過,不知惡道因恨乃師驕狂,懷有陰謀,既想坐山觀虎鬥,又想從中取利,二賊如敗,自然相機進退,如其得手,乘著無人得見,冷不防將其殺死,占那現成,還可推說敵人所殺,激怒苗、鄒二孽大舉發難,自己這一面卻裝遵守峨眉後山之約,已照預計行事,耐過了八月中秋,一切準備停當,再向敵人挑戰下帖,引往大雪中斗寒比劍,報仇洩恨。二賊只當雙方同仇敵愾,本來不知依還嶺的底細,便與求教,照著所說,偷偷趕去。
二賊乃苗、鄒二凶孽最得意的門人,本領甚高,人更凶險,早在當地藏了多半日,正在心中不耐;忽然發現有人走來,一路東張西望,掩掩藏藏,動作十分仔細;仗著先到,早已看好形勢,來人又是初次下山,無什經歷,不知敵人埋伏當地,隨同他的目光到處,和捉迷藏一般左閃右避,竟未警覺,等到縱身入內,二賊立時跟蹤掩往崖下,互打手勢,低聲商計。依了苟化,還想守在外面,等對頭得手出來,暴起發難,將其殺死,奪了藏珍,再照所居之處入洞搜索。高朋人更凶狡貪狂,膽子更大,力言:「共只一個敵人,怕他作什?洞中藏珍甚多,鄭師叔說得那麼難法,近一兩年來了好幾起人,內中不少能手,非但無一成功,有的人還送了命;洞中非有埋伏不可,藏珍之處定必隱秘,我們如不乘機下手,方纔這廝不知是何來歷,看那神情,地理甚熟,正可乘機入內,掩往他的身後,看清藏珍所在,看他如何取法,就在裡面將其除去,豈不全可到手?否則他只一人,照那舉動,明是峨眉、青城兩派門下。如其只取一兩件走出,再想尋根究底一網打盡,決非容易,還是跟蹤窺探要強得多。」正說之間,忽聽頭上彷彿有人冷笑。
二賊大驚,仰望離頭數尺是一崖洞,瀑布松濤之聲晃漾空山,先未聽真,再聽已無動靜,一個疑是誤會,一個疑是方才進去的敵人所發,但是對方所經洞口離地有好幾丈,偏在崖左,相隔二人立處有十來丈,就是內裡相通,也無如此快法,剛一進去便到了頭上。先頗驚疑,認為如是先去敵人笑聲,決非尋常人物,及至靜心一聽,聽出空洞回音,稍微一陣風過,便如八音齊奏,與泉響松濤相和,十分娛耳,忽然醒悟,料是敵人在側面洞中的笑聲,裡面洞穴相通,被風一吹傳將出來,如被看破,就不縱出動手,也有下文,不會這樣安靜。就這樣,二賊仍不放心。
高朋先朝笑聲來處的洞口縱去,人洞一看,裡面光景陰黑,又深又大,洞口卻小,只容一人;俯身而進,仗著練就目力,打一手勢,令荀化在外接應;施展本領,飛馳了一轉,全洞看完,好生失望。原來壁上一二百個洞穴多半通連,所去山洞恰是一個死的;匆匆縱下,覺著前後耽擱了些時間,方才必是聽錯,決計跟蹤掩進,便朝文麟所去洞口試探著掩將進去。先還防備前人是個勁敵,十分小心。
哪知文麟空有一身本領,並還深知地理,這類事從未做過,人又謹慎,惟恐有失,所進洞口又是一條高低曲折的甬道,雖然練就目力,仍恐有失,先在外面遠近眺望,又未見到人的影跡,心想,此洞奇景甚多,來時所記圖說,連步數遠近俱都記好,洞口一帶陽光正照,如有敵人驚動,當時警覺,掩藏也來得及。一時疏忽,又見前段路還好走,後半非但山石崎嶇,高低不平,光景更極黑暗,許多均出意料,竟將屠氏弟兄為他特製的千里火筒晃燃照亮,並將寶劍拔在手內,以防洞中萬一藏有蛇蟒之類,一面回憶圖說上面的形勢,避開不應走的歧徑,向前走去。
本意這樣可以走快一點,免得把路走錯,轉折費事,萬一敵人尋來,照著師父所說,只要明白兩左一右之勢,便是路路皆通,敵人兩丈以外,無論多快也追不上,並且步步皆是他的險阻,兩三個彎一轉,休說追上自己,還要迷路,不是誤陷水洞便是越走越遠,走到崖夾縫裡去進退兩難,急切間休想走得出去。
又走了一段,成了斜坡,比前好走,雖是時上時下,隨同洞徑,和蟲蛀的木板一樣,曲曲彎彎,盤旋轉折。也不知走了多深多遠,所經洞穴也有二三十處,無一處不與圖說相同,心膽越壯,斷定無差,不消片刻便可尋到那三面是水包圍、當中一塊石碑的藏珍洞穴之內。為了入內越深,估計寶蓋峰頂所見三個敵人就是隨後趕來,也決尋不到這裡,起初走上一段還要回頭窺探,側耳靜聽,沒有動靜,再往前尋,到了後來,估計離開藏珍之所越近,人更興奮,竟連頭也不曾回顧,萬沒料到身後緊緊跟隨著兩個厲害凶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