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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回(5) 積雪似撐空 野店荒村殲巨熟憝 餘波渾不靜 青山紅樹起遙思 文 / 還珠樓主

    眼前人影亂晃中,羅氏弟兄紛紛縱起。羅二手中拿著三柄飛刀,當面賣弄,一刀剛朝下面打到,眼看敵人應聲而倒,本是想叫裘賊看點顏色,不料突來強敵,宛如飛將軍自空直下;上來驕敵,自恃心盛,沒有看出敵人手中兵器,雖料不是尋常,仍以為手中飛刀百發百中,揚手兩把飛刀照準敵人迎面打去,耳聽錚錚兩聲,因覺來勢太猛,為防萬一,身法又極靈巧輕快,手中發刀,人往旁縱。死星照命,身剛縱起,還未落地,手已伸向腰問,待將飛刀連珠發出,再拔背上魚鱗金刀應敵時,忽然認出敵人手上是柄仙人掌,另一手還拿著一口寶劍,都是寒光輝目,來勢又猛又急,同時又聽兩老兄弟同聲急呼,紛紛縱起,自知不妙,再想逃避業已無及。第三口飛刀還未發出,敵人竟似生了翅膀一樣,身子凌空一折,一股急風帶著一團寒光業已撲上身來。上來驕狂太甚,兵器不曾拔在手內,驟出意外,一聲驚呼還未出口,已吃來人一仙人掌凌空打飛,當時筋斷骨折,又被隨手揮了一劍將腿斬斷,墜落房下。那樣成名多年的老賊,空有一身本領,未容施展便送了性命。下面形勢也起了變化。

    屠、李二人這面,一個武功最好的鏢師剛剛連傷三賊,忽被羅二一刀飛來打倒在地。

    對面那賊看出便宜,剛剛縱身一刀,還未斫下,忽聽一聲清叱,也是一團寒光帶著一條人影,其急如飛,連面目也未看清,便被來人打倒在地。

    屠、李二人,見那來人,是個頭戴面網、腰圍虎皮、腳登魯皮軟鞋、身材清秀的少女,臂腿全露在外,一手拿著一柄形如人手的兵器,一手拿著一柄鐵流星,兩團寒光一齊舞動,只一照面便將那賊打翻在地,連聲也未出便送了命;鏢師受傷雖重,尚不致命,業已滾向一旁,被同伴救起;對面兩賊上前追殺,被少女截住,剛一接觸,一賊照樣倒地,一賊將手中兵器打飛,嚇得亡命逃去;由此縱人賊黨叢中,見人就打,所向無敵;同時發現房上也有一個同樣打扮的少年,由東廂房飛縱過去,內一老賊已被打下房來;來這兩人,正與方纔所聞大俠狄龍子兄妹兩少年異人形貌裝束俱都一樣;不禁大喜,忙喊:「諸位兄弟莫放賊黨逃走!方纔我們談的那兩位少年大俠,現己來此仗義相助,三老賊中羅二已被打死,羅大羅三業已逃走了。」

    眾人早看出這兩個生力軍本領之高從來少見,男的一照面便將羅二打落房下,不知怎的,大三兩老賊竟不敢應戰,手還未交便先逃走;裘昆似見形勢不妙,丟下同黨拔腳先逃;狄龍子正越房追去,只晃得一晃便不知去向;下面這個少女,看年紀至多十四五歲,非但手中連珠流星力猛錘沉,無人能敵,左手仙人掌解數尤為精奇,舞動起來上下翻飛,無論人和兵器被它撞上當時打飛,身法輕靈,更是捷如猿鳥,敵人只一逃走,無論相隔老遠,總是被她一躍好幾丈高遠,追將上去,揚手一流星便打個腦漿迸裂,死於非命,吃她一路縱橫縱躍,東掃西蕩,當時倒了一地。

    這班賊黨,最厲害的便是裘昆,餘者雖非庸手,如論本領,仍非屠、李諸人之敵,全仗羅家三個老賊和人多勢盛,上來狐假虎威,心雄膽壯,看去聲勢驚人,動手之後,看出鏢行這面敵人不是易與,對方又是情急拚命,業被打傷了好幾個,三老賊偏是借口眾人不肯聽話,別有用心,自不出手,好容易盼出兩口飛刀,精神剛剛一振,不料來了這樣一個小母老虎,簡直是個凶神惡煞,本就無人能敵,敵人得此兩個生力軍,膽勇更盛,無形中又加了許多力量,再見倚為靠山的三老賊一死兩逃,連首領裘昆也同逃走,同黨紛紛傷亡,先還不知仇敵來歷,均覺此是何人,這等厲害,還在驚奇,後聽敵人一喊,猛想起昨今兩日所聞那兩個少年男女異人,正是這等名稱打扮,羅氏三雄那麼強橫凶狠、向無敵手的人,竟會手都未交當先逃去,還被打死一個兄弟,來者分明劍俠中人。

    老賊見機先逃,連裘昆也丟下徒黨當先逃走,這一驚真非小可,不由一陣大亂,人心立散,都想逃命,無奈那女魔王不肯饒人,不逃還好,一逃死得更快,被她迫將上去,揚手一流星便是腦漿迸裂,死於非命,全都叫不迭的苦。

    內有兩個乖巧一點的,見勢不佳,這樣打將下去,非全數送命不可,立即改攻為守,一面招架一面大聲疾呼:「這位女俠和諸位英雄武師饒命!我們都是受人之托而來,自願甘拜下風,從此洗手回家,永不再在江湖走動了。」

    朱、屠、李三人畢竟忠厚,又見少女殺得凶凶,不消片刻,賊黨已被打倒多半、直到對方後來人少,差不多成了一對一方始停手旁觀,可是賊黨只一抽身逃走,立時追將上去揚錘便打,再見敵人已無鬥志,一聲哀求,餘賊全被提醒,除有兩個平日名望較大、本領較高,雖然膽怯心寒,還在觀望,想等對方答應再行開口,只管封閉招架,業已不再還攻而外,全都異口同聲苦求饒命,內中幾個貪生怕死、又知對手一方人較寬厚不會趕盡殺絕的,更連手中兵器丟掉,跪在地下哭喊起來,看去也實可憐,暗忖:「今夜賊黨傷亡甚多,如其驚動地方,難免官司牽纏,就說鏢頭彭開泰有點手眼,到底討厭,不如留下這群餘黨,逼令立誓改過,將死傷的人自行帶走,要少不少麻煩,只不知這兩位少年異人心意如何。」念頭一轉,屠藩首先縱出圈外,趕向少女身前,把手一拱,正要開口說那來意,一股急風過處,一條人影已由房頂飛墮。來人正是狄龍子,舉目一看,見四面房腳底下均有翻倒的賊屍,看出少女所傷,意似不快,低聲問道:「珊妹,今夜為何這樣手狠?不問首從。殺死這多。方纔我一人獨追三賊,偏又不肯跟去,到底還是逃走了兩個老賊,否則便不今夜全殺,多除去一個也省事得多。這班無知鼠賊,多殺何用?」

    少女意似不服,氣憤憤答道:「日裡不是說過,今夜店中這些賊黨無一善類,哪一個身上都有好幾條人命,你早訪問出來了麼?這類狗強盜,活在世人專一害人,留他作什?你沒見前半夜他們的凶焰威勢呢。我如不是事前偷聽他們在酒席上狂言說得那麼凶狠,也還不想一網打盡。實在太可恨了!你當我是今早途中相遇,受了兩個狗強盜的惡氣,此時只想洩恨出氣,便忘卻諸位師長之誡麼?別的不說,單是他們初動手時那麼驕狂自大,欺人大甚,說了鬼話又不算數,許多可惡,就叫人看不下眼去。你既想做好人,現在還剩十好幾個鼠賊。你問去吧,我不管了。」

    狄龍子忙賠笑道:「珊妹就是這樣氣盛。我也知道他們為害民間已好些年,善良的人被他們害死的不知多少,又是一些有點本領、甘心附賊的惡徒,不算脅從。但是這許多人,難保沒有為了生活迫於無奈,或是入了賊黨業己共事,踏在泥塘裡面無法抽身的,所以想用平日方法點倒之後,拷問明了姓名來歷再作計較。好在內中幾個極惡窮凶的劇賊,早在十日以前我們業已訪問出他們惡跡,真正惡賊不會漏網。只要真能改悔,便可饒他一命。何況今夜賊黨,有好些都是臨時請來。還有幾個和那姓羅的三老賊一樣,洗手的人,想是迫於情面,不願得罪裘昆,來此助威。這類人如其一體殺光,未免過分。

    最重要的三個老賊和賊頭裘昆,卻不幫我追趕,以致逃走兩個。這才說了兩句,並非怪你,生氣作什?如今滿地賊屍,如非城中文武昏官都被我制服,就是逼了他們將死傷的人帶走,仍要連累店家。他不是我們前數日暗中告知,故意將店房留下等賊黨來包,裘、羅諸賊多麼驕狂自恃,三老賊終有顧忌,決不至於當場出彩。如其因此連累,怎麼對得起人家呢?」

    說時,和屠蕾對手的一個巴不得能夠停手,但又不敢逃走,狄龍子一到,心正發慌,忽聽這等口氣,又見屠著已與男女二俠相見,也是勸他只誅首惡不為已甚,自知有了一線生機,不由驚喜交集,連聲急呼,令眾停手;群賊自然求之不得,忙各口說好話,縱出圈外。

    朱、李二人也將自己人喊住,同向狄龍子身前趕去,分向二人禮謝請教,並令群賊聚在一起聽候發落。初意狄龍子必和三人心意一樣,放走了事。哪知對方年紀雖輕,行事卻極老練,非但事前早有準備,店家也是受他指教,賊黨陰謀毒計更早知悉,連賊黨的來歷為人都早訪查清楚,在當地逗留不去便是為了此事,首惡除去之後,還要押了未死群賊,將死傷的人運回賊巢安葬,並將裘昆積年搶劫來的金銀搜將出來救濟窮苦,內中還有兩個為惡最多的凶險人物,並不輕饒,也不騙他,當面說明罪狀,問得對方無話可說,方各點了重穴,令其回家等死,餘者也按罪情輕重各有處置,有的殘廢,有的破去真氣,不論改悔與否,務使不能再去害人;從寬釋放、令其押送死傷同往賊巢相助取那藏金、將功折罪的,共只六個,並非不問輕重一體寬大,無一樣不是井井有條順理成章。

    看得眾人萬分驚奇,佩服不已,均想:自己也是老江湖,這兩位異人年紀都輕,男的一個看去均未成人,本領之高還在其次,最奇是小小年紀智計如此老練,這大一場凶毆血案,還有十幾具死屍,竟在半夜工夫全數辦理停當,不留痕跡,只憑兄妹二人,便押了群賊一齊運走,還要深入賊巢取那藏金救濟窮苦,這等智勇膽力,從所未聞,以前也未聽人談起,便這兄妹二人,也說是剛下山不過個把月,就連做了這六七件驚人的義舉;料是有大來歷的劍俠中人,均想就便結交,連客人帶眾武師異口同聲,紛紛向前稱謝讚佩,並將逃走的店伙喊來,令其準備酒席,打算款待。正七張八嘴,亂作一堆。

    店東忽由前面趕進,先把同行鏢師拉向一旁,說:「這兩位異人均是劍俠,盜賊惡人雖所痛恨,像諸位這類為有錢人出力的商客武師也非所喜。今夜全是為民除害,乘機下手,並非為了諸位達官商客。他兄妹二人因想借此機會,把這危害川湘好些年的大盜裘昆連那手下惡賊一網打盡,事前探知賊黨要到鎮上來包一客店,特來小店住了好幾天,一切均是受他指教,做得十分巧妙,否則小店共有八個大院、五個小偏院,住人甚多,就是裘賊三日前來此包房,我們怕他凶威不敢不應,如非二位大俠十日前早有密告:。

    全部店房如何能夠騰空?可笑裘賊那麼機警的人,為了人太驕狂,竟未想到。前日他方命人通知,便他自己也說不能全數包下,無論如何,只將後面四個大院給他讓出,便算買他情面。明知事不可能,並未十分強迫,如何這大一座店房,只隔一日通體空下,一個客人都沒有,居然沒有疑心,豈非惡貫滿盈,自尋死路?這二位大俠來自山中,平日生活十分清苦,為了除害,住在本店前門旁小單問內,每日都在救濟窮苦,本身卻無絲毫享受,偶然吃葷,也是自往山中打來野味,吃不完的,連獸皮都給了夥計。我先不知他的來歷,後被兩個受過好處的窮人看出形跡,告知夥計,剛剛得信,當夜便來和我商量除害之事。他連杯水都不擾人,如何肯領你們酒食?你看屠、李二位和他說話,他還答應,別人都是微笑不答。昨夜曾經囑咐,說他兄妹山野之人,不會說好聽話,師父不許得罪人,如和他好,最好聽其自然,不要拘束恭敬等語。二位達官,請諸位尊客過來吧。」說時,二鏢師往前一看,狄龍子和屠、李二人應答,對於餘人只是憨笑,神態似頗天真;女的一個更連誰也不理,面罩始終不去,只看見一點口鼻和那網圈上的二目精光。那兩商客還不知趣,只管絮聒,說之不已,正要趕過。

    朱、屠、李三人畢竟見多識廣,看出對方不肯受人款待,意思堅決,心想:「他連來歷和女俠真實姓名都不肯說,狄龍子三字於傳聞,也不知是否本名,真面目尚不肯露,如何能與結交?」只得罷了,重又稱謝幾句,將二商客勸了下來;兩小兄妹方始面現喜容。不多一會,便由店家把事前奉命買來的大籐簍和三輛雙套馬車送到,受傷的賊裝著病人,死人用棉被油布之類包好,算是行旅貨物,天還未明,便趁殘月上路,由男女雙俠押了群賊同往賊巢趕去,走時,狄龍子不要人送。

    眾人聽了店家囑咐,知恐驚人耳目,只得罷了,人去之後細一盤問,店家說:「這兩小兄妹,大的一個生得較為雄壯,看去至多十七八歲,女的更是秀氣,二目黑白分明,精光遠射。平日看去,只像兩個少年村人獵戶之類,別無異處,每次除暴安良,多在夜間出動,卻是方纔那樣打扮。隨身只有一個小包裹,兵器均有布套,輕易看不出來,本領大得出奇。共只個把月的光陰,連制服了一個貪官、五家土豪惡紳,還傷了幾個惡霸土棍,當夜出手殺人尚是初次。聽他日前口氣,除害之後便要去往青城、峨眉等地訪友,也許難得再來。」

    屠、李二人,因三老賊只死了一個,內中羅大最是凶險,仇恨一結從此可慮,狄龍子走時雖有「老賊萬惡,擁有良田千頃,種他田的人稍有違忤便遭暗殺,無論如何也容他不得」的話,到底難料。把鏢送到,事完回去,已是第二年的正月底邊。這日路過灌縣,忽聽人說羅賊弟兄不知何故,自將大片良田按人分配全數送出,每家只留下七八十畝與家中妻兒老小,聲言看破紅塵,披髮人山,並說羅二已先出家,等他二人前往,由此失蹤,不知去向。

    二人一聽,便料龍子兄妹業已尋去,不知用什手法逼令老賊自盡,事前並將家財田產分送苦人,只留下少數田產與他家屬度日,否則不會有往尋羅二、入山的話。照此情勢,十九已無後患,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高興已極,互相慶幸。恰巧春光明媚,歸途繞道訪友,經過青城,自帶了一些酒食前往遊山玩景,正在談說前事,不料有人聽去。為了羅賊弟兄本領高強,行蹤飄忽,眶毗之怨必報,如在人間,當夜在場的人只被遇上,必下毒手,先頗驚疑,後和周文麟見面,看出對方正人君子,又是文士打扮,疑念立消。

    雙方越談越投機。因文麟一向謹細自重,問出龍子、珊兒業已下山,另外兩少年和一村童不知是誰,如有沈煌在內,明霞應該一起,但除珊兒外並無別的少女,對方又只見到龍子夫婦,雖料眾小兄妹多半奉命下山,心中驚喜,並未吐露自己來歷。二人還不知他也是一位劍俠中人,後來雙方越談越投機,漸漸看出對方言動雖極文雅,二目英光內蘊,神采驚人,剛剛心動,未及探詢,忽想起對方口稱由後山來,要往成都訪友,身邊必還帶有行李,這大一會工夫,大家談得高興,還未顧及。

    李長生脫口笑問:「我們一見如故,家又住在成都,本定明朝起身回去,周兄孤身一人,如不嫌棄,便請同路,就在我弟兄家中下榻,也方便點。峰後可有什麼東西沒有,何不取來,吃完一路走呢?」

    文麟聞言,猛想起只顧想要探詢諸小兄妹光景,忘了寶劍包袱尚在峰後,雖然地勢險峻,耳目又靈,有人來此,老遠便可發現,到底不應這樣疏忽,聞言忙即起身,往峰後趕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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