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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回(4) 歡喜晤良朋 酒綠燈紅願言不盡 慇勤攙素手 山深路險蜜意無窮 文 / 還珠樓主

    「哪知驕狂大甚,來路途中遇見井凌霜大姊的丈夫嵋山樵子孫登,為探晏大姊和淑華、二姊的藏處虛實,不合仗著官家勢力發話恐嚇。孫大哥看出賊黨路道,只當大姊在家,想引他們來此送死,指點完了途徑正往前走,忽遇一位老前輩,說大姊方才正往馮村探敵,並尋一位老友,雙方也是多年不見,還談了幾句才行分手,想起這裡只妹子一人,二姊人又文弱,來賊均非庸手,惟恐弄巧成拙,不顧回家,忙趕下來。前面二賊被我殺死一個,因防來賊不止兩個,又不知二妹來此,恐淑華、二姊受害,不敢戀戰,退將進來。那賊不知厲害,隨後追到,被我用險招一劍殺死,縱上房頂,登高一看,二妹業已與敵動手,同時發現後院涼亭頂上伏著一人,先還當是賊黨,因不放心二姊一人在此,又知有二妹和向四婆兩人應敵決可無礙,打算先將二姊保住,相機行事,也未細看,便縱了下來;後聽二妹說來賊已全被擒,一算人數,想起涼亭上還有一個,趕往探看,已無蹤影,四婆正追逃賊未歸。孫大哥到時,因見前面二賊不是我的對手,又見二妹掩在賊後一直不曾現身,但他看出老賊刁狡,身法極快,雖受重傷,目光不停,恐其另有詭計,又防後面還有餘黨,藏在涼亭上面想等四婆拷問明白、殺賊之後再走;果然四婆轉身往取香燭桌椅,賊黨便乘機逃走,因見來賊逃走不快、路又不熟,掩往前面藏伏,正要下手給他一點苦吃,老賊忽將同黨殺死、隱藏起來,知其無法逃遠,便將四婆攔住,告以藏處。四婆也是怒火頭上一時大意,到了穴前便厲聲大罵,叫老賊滾出領死。老賊藏在裡面,沒看出還有一個強敵由側繞來,妄想拚命,因右臂已受重傷,便將幾枝毒藥暗器藏在左手,假裝膽怯求生,口中哀告,戰兢兢由穴中探頭走出,冷不防左手一揚,身子一挺,連人帶暗器照準四婆沖射過去,不是孫大哥看出老賊凶險,手疾眼快,一劍便將左手斬斷,一腳踢倒,四婆不死,眼睛也被打瞎,暗器奇毒,能否解救尚不一定。

    我趕到時,老賊左膀斬斷,肋骨又被孫大哥一腳踢碎,業己痛暈過去。孫大哥因聽四婆說此賊萬惡,心中有氣,等其醒轉,又點了他的穴道。老賊痛苦不堪,這才說出他是狗子唐錦昌的爪牙,奉命搶淑華二姊,共只六人,全數送命。

    「孫大哥隨說日前遇見小江神白通之友,談起唐氏父子無惡不作,狗子之父倚仗朝中親貴,身是封疆大吏,平日貪贓在法。殘害良民,更是萬惡,為防官家勢力太大,難免連累善良,已約了幾個同道和彭家小妹,先到狗子家中,將那許多惡賊狗黨,暗中分別點了死穴,再尋老賊如法炮製,連那幾個助紂為虐的惡幕賓一齊點穴處死,但聽人說老賊自知為惡太甚,苦主大多,防人行刺,除五個為他搖鵝毛扇的惡幕賓外,還有五個護院教師,均是江湖上十惡不赦的惡賊巨盜,借他勢力,隱身為惡,休說尋常百姓,便是不肯與他同流合污的同僚下屬,稍不遂意,便命五賊暗算害死,常時殺了本人還要害他全家,名為連根拔,號稱文武雙五鬼,狗官常時以此自豪,其中最厲害機警的便是這李、張二賊,不料無意之中被我們除去,白通等必能成功無疑,此舉非但大快人心,還免因此生出後患。人說白通手辣心狠,疾惡如仇,照此作法,所殺全是惡人,也不為過。

    「我便請他進來坐上一會再走,他偏不肯,說井大姊在家等他夜來賞月小飲,業已耽擱,恐其在家懸念,只將那柄蜈蚣剪借去,並說所遇前輩異人,談起司徒二妹性剛好勝,這幾日內馮村來了不少賊黨,均知寒萼谷是他敵人聚會之處,難免前往擾鬧,有諸老在,外面又有神獸大黃守望,敵人一到,首先警覺,人在谷中自然無事,孤身在外行走,萬一狹路相逢卻是討厭;寒萼谷後山怪人兄妹雖是旁門左道,女的人性頗好,雖受乃兄之逼,好些不已,並非本心,如能善與結納,必可引其歸善,將來免卻許多煩擾,不可與乃兄同樣看待等語。孫大哥知道此老料事如神,所說有因,令我轉告,人便走去。

    所以去了這大會工夫。淑華二姊今朝才聽大姊說她人好可愛,早想見面,一則連日忙於用功,又知傷病尚未痊癒,不便驚動,此時見人,果是勝於耳聞,只惜人大文弱,容易受欺。以後能和大姊一起學點武功,就更好了。」

    淑華見連日所遇幾位女俠,都是那麼天真豪爽,真切誠懇,難得那麼一見投緣,相逢恨晚,也極高興,正在謙謝。良珠見她帶有疲倦之意,人雖高興,舉動有點勉強,笑問:「二姊尚未痊癒,還是睡在床上再談。我家中有客,也快走了。」紫楓也在一旁勸說。淑華方才受驚,本已頭昏心跳,因和二女一見投緣,心中喜幸,又是初次相逢,不便失禮。原是勉強陪坐,聽二女同聲相勸,自己也真力乏不支,只得告罪,依言臥倒,再三留良珠多談一會,等晏瑰轉來再走。良珠覺著出來時久,家中來客又是長輩,只得又坐了一會,告辭回去。淑華還要起送,良珠力辭,說:「你我一見知己,以後成了自家姊妹,還要常時相聚,無須客套。」紫楓也說「不必。」淑華也覺頭暈,只得罷了。

    良珠走後,紫楓看出淑華疲倦,推說要做功課,便自辭去。

    淑華人已疲極,想了些時心事便朦朧睡去,醒來天已快黑。先是晏瑰回轉,說:

    「往寒萼谷去了一次,因奉簡冰如之命往探賊巢虛實,並想就便尋一老友,歸途又往寒萼谷回信,兩次均與良珠相左,不曾見到。聽說人已來過,二妹你看此女如何?」淑華便說:「良珠實是神仙中人,妹子蒙她看得起,以後成了姊妹,實是萬幸。」正說之間,忽聽外屋有人走動,晏瑰走出一看,正是三姑,說:「周文麟業已引來,現在門外等候。」晏瑰令她先不要對淑華說,看二人相見是何心意。跟著文麟久候三姑不至,走了進來,前文已有交代。

    淑華傷病本已好了十之八九,只為思念愛子、良友,想起身世孤苦,心中愁悶,及至文麟尋來,多年知己,生死患難之交,劫後重逢,又聽說愛子文武學業俱都大進,並還死裡逃生轉禍為福,與小俠女李明霞彼此情好,將來必可結為夫婦,他那六陰死脈非但不會短命,因得異人傳授,以後只比常人還要強健長壽,不由喜出望外。雖然文麟癡心深情,苦戀自己始終不變,左右兩難,愛子又快成人,是塊心病,畢竟將來的事,眼前放著多情貌美的蔡三姑和司徒良珠,只要日常苦口勸說,也許能有挽回,使其選擇一個結成良姻,免得誤己誤人;等到文麟結婚之後,再帶愛子回轉家鄉,將田產變賣,索性搬來山中,和文麟夫婦住在一起,朝夕相見,今生雖無同夢之想,彼此心神上總可得到一點安慰,免去好些相思。念頭一轉,覺著有理,心事放開,人更精神起來。文麟見她有說有笑,也極高興。

    蔡三姑雖是情癡,鍾情文麟,但知二人多年心頭愛侶,淑華非但貌美溫柔,言語氣度無一不好,又見二人相對驚喜、情發乎中自然流露之景,想起人家相好在前,也就強把心思放開,只管羨慕,自怨命苦,遇不到這樣多情郎君,因見文麟對她慇勤,比以前親切得多,並非故意做作,知其情有獨鍾,對於自己實是感激愧對。此事本來不能怪他,也將前念放開。晏瑰更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奇女子,對於二女,固是投機,便對文麟,也有好感,覺著這樣男子。也頗難得。四人談了一陣,淑華提議,又將何紫楓拉來同飲。

    賓主五人談笑風生,俱都高興非常。

    紫楓人甚豪爽,席上說起:「方纔良珠本要拉我往寒萼谷夜飲賞月;只為大姊未回,二姊一人在家,只向四婆一人會武,恐有賊黨來犯,無力並顧,因此未去。聽孫大哥口氣,好似良珠二妹途中難免有事,不過孫大哥人最沉穩,遇事不動聲色,方才急於回去,必知良珠途中有險,不是暗中護送,便是趕回家去將井凌霜大姊約來,因知良珠好勝,日前她姊妹二人又有一點爭執,無事決不露面,卻在暗中保護,我決料得不差,明日便可知道。」

    晏瑰驚問:「良珠走了多時,楓妹方才怎未提起?」紫楓笑答:「她剛走不過刻許大姊便回,天已將近黃昏,所行必是小路,否則大姊已在途中相遇,怎會錯過?現在計算,還不到兩個時辰。我聽孫大哥的口氣,事情雖險,似無大害。他夫妻的性情我所深知,井大姊又積良珠至好,真有危險,決不是那等說法。我想那位老前輩既知此事,也決不會袖手。我又忙於用功,沒有過來,剛將功課做完,想湊熱鬧,吃點好酒好菜,三姊便來喊我。我想無事便罷,如其有事。必在閻王溝一帶,一則當地形勢險惡,無論是走何方,均是必由之路,怪人兄妹所居又與當地相對,有人在崖上走過,老遠便可看出,和寒萼谷成三角形,良珠如其越崖而過,容易被人看出,日前聽說怪人對於良珠原有求婚之意,不是他妹子知他妄想,再三勸止,有時表面相助暗中化解,良珠就不被他暗算,也必與之破臉,成了仇敵。聽說怪人至今不曾死心,兄妹幾乎為此反目,他新近又得到一對奇怪兵器,如不是他夫妻暗中相助,突然遇上還真討厭呢。」

    晏瑰聞言,面色立變,略一尋思,便對淑華、三姑說:「我這人向來不拘小節,今夜還有點事,不知何時回轉。這裡被褥床鋪俱都現成,要什東西,尋不到的,可問楓妹、向四婆要。你姊妹和文麟均非世俗兒女,知己骨肉之交無須避什嫌疑,如願同居一室,分為兩床安眠,一敘別後相思和彼此的心情自然是好,否則就這兩問房,由你三人自便。

    我家沒有傭人,只一個向四婆,但她年老孤僻,最好不去睬她,我們自己動手安置。明朝也許能把煌兒與二妹帶來,我先走了。」

    紫楓笑問:「大姊,你料良珠二妹如與敵人狹路相逢,這時還在動手麼?」晏瑰笑答:「事尚難料,也許不會這久。我真恨那野人不過,也不照照鏡子,憑他那樣醜惡殘忍的野人,也敢胡思亂想,真個該死!日前聽說他養有好些毒蟲猛獸,常用生人餵養,所殺雖是惡人,這樣凶殘行為,先就容他不得!早就有意尋他,今日竟敢欺我好友,只要被我遇上,管他是什來歷,我也做了再說。三妹這裡不熟,二妹、文麟更是初來,你酒量好,可代我作主人,先陪他們暢飲些時。等到吃完,再幫他們安排臥處,代取應用之物,多談一些才許回房。好在都是骨肉之交,就有什話,不用避人,老伯又未回山,能和他們同作長夜之談更好。」說罷,走往屋內,戴上面具,換了一身密扣短裝和一件披風,帶了寶劍,匆匆往外走去。

    紫楓笑道:「我這位大姊比我還要性急,聽不得一點不平之事。我想孫大哥所遇老前輩,雖未說出姓名,對於此事必有安排,湊巧也許所遇異人就是家父。他老人家雖然隱居本山,照樣山棲野宿,和昔年一樣,輕易不肯回家,過門不入成了常事。自從去冬請來白蓮大師傳我越女劍法之後,便一去不歸,蹤跡卻在後山一帶。妹子幾次尋去,再三請求,都不肯回,並還難得尋到,否則除了簡大師伯,別人未必能知怪人來歷。要是家父得知此事,良珠若與怪人相遇也可無妨,不是這樣,妹子早趕去了。」

    淑華愛極良珠,聞言心方一驚,忽聽遠遠傳來眸的一聲獸吼。文麟聽去耳熟,方要開口,紫楓已先驚道:「此是寒萼谷守洞怪獸大黃,怎會在此吼叫?莫非良珠真個遇險不成?」淑華、文麟聞言大驚,文麟便要出外探看。三姑攔道:「相隔尚遠,你去不得。

    良珠如不是敵人對手,連我去了也是白送,你更不行。」

    紫楓接口道:「此言不差。我料大姊還未趕到當地,必是大黃看出不妙,想大姊往援,怒吼告急。聽這吼聲相隔不近,這一帶山徑曲折,上下繞越之處甚多,走路趕去,少說也有八九里。聽吼聲來路,也許良珠沒有走到閻王溝便遇對頭。當地兩面削壁,底下一條深溝,想是急於回家,打算由下面橫斷過去,到了對崖再走山頭直路,這樣走法雖然奇險難行,路卻近出兩倍不止。因非尋常往來之路,故此大姊那好目力,歸時天還未黑,都未遇上。雙方動手時候必已不少,這樣險僻之地,不知怎會遇見敵人?我便追去,也趕不上。大黃必已先到。大黃乃北天山特產猛獸,與白雲窩金拂同類,最是靈警。

    我雖不通獸語,去年往寒萼谷尋它,曾聽司徒兄妹說起它的特性,聽得出它吼聲喜怒;也許看見主人與強敵相持,它也被敵人絆住,有力難施,才會這樣情急。這東西力能生裂虎豹,手捉飛鳥,御風而行,其急如飛,比馮村惡獸黃猩子還要厲害,多高本領的敵人也經不起它一爪,對方必有怪人兄妹在內。好在大姊趕去,大黃吼聲必已聽見,今夜無雲,月光又好,決不至於錯過。我去無用,還要防到馮村賊黨萬一來此擾鬧,不能離開。我們不要說話,留神靜聽,再隔一會就可聽出雙方勝敗了。」

    隨聽大黃怒吼連聲,遠遠傳來,彷彿聲在地底,入耳甚悶,隔不一會,又聽一種獸吼,聲甚洪厲,雙方怒吼不已。剛聽出大黃與另一惡獸拚鬥,猛又聽一聲極淒厲的吼聲,大黃跟著一聲長嘯,底下便沒了聲息。紫楓說:「聽此吼聲,大黃似已得勝。如何雙方都不再吼嘯?此事奇怪。」忽聽院中有人在喊「ど女。」

    紫楓應聲奔出,隔了半盞茶時回轉,進門便道:「爹爹方才回來送信,說馮村來了幾個華山、五台兩派的餘孽,大約今夜便要去往寒萼谷生事,湊巧還來這裡騷擾。這裡孤零零一所茅篷,平日自然無事,就有什麼毛賊來此,有大姊在家,也是自尋死路,目前卻是不然。」一則馮村有一賊道,與離此五里雙松坪大智庵隱居的老尼師徒相識,今日午後賊道往訪。那老尼昔年雖是異派中人,在峨眉鬥劍以前便痛悔前非,帶了徒弟隱居本山,平日步門不出,只種一些山糧度日,清規甚嚴。惡道並未將她請動,歸途無意中望見這座茅篷,同時又遇孫大哥由峰頂縱下匆匆回去,先拿不準是敵是友,回到馮村一說。老賊馮越知道後山一帶,不是他的同黨便是對頭,因聽孫大哥武功極好,生了疑心,遲早必要命人來此窺探,如見周兄、三姊在此固是不容,便見我們,也必不肯放過。

    大姊今夜事完便要往寒萼谷待命,聽簡太師伯指揮,暫時不會回來。我們這面人少,有好些事均要她辦,分開力弱,你們三位更是可慮。本來大姊還不服氣,想要回來坐鎮,因有簡太師伯之命,不敢違背,我爹爹又再三相勸,說大家暫住寒萼谷,非但人多熱鬧,還可就便向諸位長老討教,使二姊母子早日重逢,妹子也得好些益處,這才答應由爹爹回來通知,連夜起身遷居寒萼谷。這裡便由爹爹和向四婆留守。賊黨不來便罷,賊黨如來,也有法子應付。你們三位一走,便少好些顧忌,並說良珠二妹果在閻王溝前面遇到強敵圍攻,說來話長,時機瞬息,敵人發難也許就在眼前。爹爹已同了一位老前輩去往前途山頂守望,遇見敵人便迎上前去將其引開,為我們斷後。此時起身,越快越好。」

    三姑因和良珠有仇,雖經晏瑰、淑華、文麟三人再三勸解,淑華方才又向良珠力說三姑身世可憐實是好人;三姑也知良珠對她已無敵意,想起前事終是難過,還想不去,當地如不能留,便要回轉家中。紫楓忙道:「三姊你真糊塗!老賊因你拚命犯險往救周兄,當著沙鎮方給他難堪,以前許多陰謀無恥之事雖未十分明言,語多刺骨,老賊作賊心虛,無地自容,業已恨你入骨,必有毒計。你如回家,比在這裡還要凶險。你又孤身一人,村中就有幾個會武的,決非賊黨對手,萬一被他擒去,死活兩難,豈不冤枉?」

    三姑聞言,想起身世經過,好生悲憤,忍不住流下淚來。文麟見她悲苦,心中不安,又見紫楓已將晏瑰和淑華的一個衣包拿將出來,重新札好,又取了兩床被褥,以防人去大多,萬一司徒家中準備不及之用,剛收拾好,便連聲催走;淑華又向自己暗使眼色;忙湊過去,低呼:「三姊不要傷心,都是小弟累你受害。司徒兄妹為人義俠,最是真誠,如今已知三姊為人,只有同情,決無輕視。三姊便不看二姊小弟薄面,也應看在大姊臉上,請快走吧。」

    淑華在旁聽出事情緊急,紫楓連良珠遇險經過都來不及說,驚弓之鳥,早已膽寒心跳,也在一旁拉住三姑的手,連聲勸告,並說:「我們今已成了異姓姊妹,義共安危,三妹如其不走,我和文弟只好陪你同在此地聽命,都不去了。」三姑見她滿面憂急,詞色誠懇,便文麟也是那樣情急親切之狀,不禁感動,強笑答道:「我實無顏與良珠相見。

    妹子生來苦命,從無一人對我真個關切,想不到二姊對我這樣情厚,就是被人笑話也值得了,遵命就是。」文麟忙道:「司徒二妹天真義俠,人是再好沒有,以前誤會業已解開,以後只有彼此親近。三姊不必多心。」三姑聽他稱讚良珠,想起前事,心中一酸,氣憤憤看了文麟一眼,想說又不好意思,便不再理他,轉身笑說:「二姊病體初癒,人又文弱,此時想起楓妹要拿包裹,不能背人,這位周相公走這樣險峻的山路,自己還未必好走,我不去還真不行呢。」說時,紫楓已將包裹行李匆匆打好,尋來一條扁擔挑起,聞言笑道:「本來我想背二姊,請你來挑,到了路上再換人也是一樣。」

    文麟覺著身是男子,空身上路不好意思,忙說:「這一段路似還平坦,由我先挑一程如何?再不,分將開來也好。」紫楓笑說:「周兄你雖練過幾天武功,這類險徑卻未走過,如何還挑東西?分開來拿,反更吃力麻煩。」三姑接口道:「周相公,你算了吧!

    你不挑東西,到了險地還要別人照應呢。這不是客氣的事,你看我二姊多好,她那樣溫柔周到的人,真把我當作親姊妹一樣,一句門面話都不說。力與心違,何苦來呢?你要真不過意,到了平處,你我把二姊背上一段,不更好麼?」文麟知她借題發揮,眉宇之間隱含幽怨,回憶前情,也實過意不去,不由面漲通紅,低聲央告道:「都是小弟不好,三姊不要生氣。」

    三姑見他滿面愧容,也不再多說,一面忙著取了一條長綢帶,連同身邊套索,將淑華全身網住,背在身後,隨了紫楓一同走出。淑華見她意誠情真,心更感動,知道非此不可,無法推謝,只得聽之。到了路上,悄聲說道:「三妹,我先蒙你和大姊救命之恩,又待我如此好法,將來怎麼報答你呢?」三姑淒然答道:「不怕二姊多心,我兩姊妹都是苦命人。你還有個對你終身不二的良友時刻關切,膝前又有那好佳兒,妹於卻是孤苦零丁,一無所有,難得遇到姊姊這樣一個異姓親人,我已認為幸事,但盼以後能和二姊長聚一齊,永不離開,早晚得到你一點溫情,不似以前孤鬼一樣,稍一疏忽便受惡人欺凌暗算,就心滿意足了。」淑華見她傷心,忙安慰道:「三妹不要悲苦,我和你情同骨肉,無論如何也必盡心,總要做到大家稱心如意才肯罷休,放心好了。」

    文麟雖然不便背人,心心唸唸仍在淑華身上,明知三姑輕功極好,走到路上,看出那一帶不似日間所見山路,果然險峻非常,仍不放心,緊隨在後,一聽淑華語帶雙關,心甚愁煩,知其必要強迫答應三姑婚事,但又無計可施,走了一段,心正難過。紫楓挑擔在前,忽然趕回,低聲說道:「前面不遠便是閻王溝。我已望見爹爹同了一位老前輩朝馮村來路眺望,不時在崖上走動隱現。那位老前輩業已迎上前去,飛行絕快,也許有什強敵趕來,心正驚疑,爹爹忽由側面趕過,吩咐到了閻王溝前,先尋地方藏起,免被敵人發現。我們快走。」說罷,又往前面趕去。

    三姑見路甚難走,自己無妨,恐文麟萬一失足,回顧淑華道:「文弟雖練過輕功,到底功夫還淺,這條路實在太險,一個不巧難免失足。我和你二人生死骨肉之交,不應再有嫌疑。請你伸出手來將他拉住,妹子常時由此往來,即使他滑跌了,有人拉住可以無事,免得前後分開顧不過來。」淑華聞言一驚,想了想,笑道:「你和他也是姊弟,你拉他走,和我一樣,我又沒有力氣,拉也無用。」

    姑三始而不肯。淑華見所行是一嶺脊,寬窄不等,怪石低昂,崎嶇異常,先在黑暗之中,三姑走得又穩又快,一路低聲說笑,還未覺著,後有月光由山缺照下,這才看出當地一面絕壑千尋,深不見底,一面是片陡坡,形勢奇險,山風又大,如換自己,早已被風吹墜,三姑卻是行若無事,從容前馳,不知文麟近在山中練了幾個月的輕功,得有峨眉真傳,稟賦又好,並不妨事,連三姑也是關心太甚,想起文麟一個書生,深夜荒山行此險徑,心膽一寒,不由脫口說道:「三妹請你不要怪他,早晚總有向你賠罪之時。

    如說姊弟之情,你我都是他的姊姊,彼此心跡光明,談不到嫌疑二字。我實是手弱無力,恐有危險,真要當我故意推辭,我兩人都拉他一把如何?」

    文麟見淑華邊說邊朝自己招手,那一帶地勢恰又較寬,忙即湊近,剛想去拉淑華的手,淑華怒視了一眼。三姑還當文麟真個害怕,過來拉她,心中一軟,恰巧回手接住。

    淑華見他回看自己,只得伸手拉住文麟肩膀,笑說:「一人一手,叫她如何走路?我二人一上一下將她拉住,就有一個疏忽,也好一點。」口中說話,偷覷文麟,手雖遞於三姑,目光卻不時望著自己;三姑卻是一片真心,遇到險處,不時低聲囑咐,拉得甚緊。

    淑華看出文麟全神注定自己,毫不理會三姑,一面連打手勢,假裝負氣,把頭往外一偏。

    文麟從小受制已慣,恐其不快,勉強說道:「三姊你背了二姊,又要留神腳底又要顧我,豈不吃力?我拉你吧。」說罷,反手將三姑手腕連同衣袖一齊拉住,淑華方始回過臉來。

    三人各有心思,走不多遠便到閻王溝前危崖頂上,下面乃是一條又深又闊的山溝,形勢比來路還要險峻。紫楓低聲悄說:「你們背著人不能走快,我真擔心事呢。那旁想已動開手了,快到下面崖洞裡面藏起。洞在半山崖上,恰巧斜對敵人來路;又背月光,既可上升又可觀戰,索性等到雙方分了勝負,看清形勢再走。如我料得不差,敵人許往青峰頂茅篷擾鬧也未可知,不是拿他不穩,為防他往寒萼谷去,中途被他追上,難於藏避,此時便可起身了。下面便是良珠二妹遇險之處,人還不知受傷沒有。我們到了洞中談上一會,再相機起身,敵人來意也知道了。」邊說邊引眾人順著崖坡往下走去。

    兩面都是峭壁,只此一條崖坡,雖極險滑陡峭,曲折又多,仗著二女輕功極好,文麟也有一點根基,走起來並不費事。就這樣三姑、淑華仍不放心,將文麟拉住,一同繞到中崖角上一座險僻石洞之中,藏在裡面朝外窺探,一面談起良珠遇險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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