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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回 萬里長征 古渡黃河觀落日 凌晨應約 平林綠野斗靈猩(04) 文 / 還珠樓主

    燕玉隨又說起:「本身報仇時機將近,余師兄如願少住些日,不妨同去,看愚姊弟手刃親仇。」余式見她英姿颯爽,光艷照人,又有一身驚人本領,萬分欽佩之中不由生出愛意。自己還不知道情根已種,一心只想見著冉師叔,打聽師父下落,聞言笑答:

    「愚兄雖在家師門下,只蒙恩允,未得傳授,適才兩位小師弟妹都打不過,如何能與這等成名大盜動手?」尹商笑道:「余師兄不必在意,我到時不動手,給你保鏢如何?」

    燕玉笑道:「怎不害羞,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想保誰?師父還不定許不許你去呢?」尹商把小眼一瞪,說道:「你們都去,莫非我不是人?實對你說,如不手刃親仇,我不是人!」霜娥把嘴一撇,笑道:「你不是還要保余師兄麼?憑你這點本事,想要殺誰?」尹商氣道:「我不和你們說,畫出龍來現爪。」燕玉笑道:「三弟倒不是吹,他的事只我明白。」還待往下說時,尹商急得趕將過去,拉著燕玉的手,直喊:「好姐姐,你萬說不得。」燕玉把手一甩道:「有話好說,拉拉扯扯是什樣子,我又沒有說是誰。」

    尹商急道:「你這等說法,還不是和告訴人一樣,你不知道這位老人家脾氣呢。休看人不在此,就許被他知道,我還未學全,不教我了怎麼辦?」燕玉冷笑道:「你還怪我多口,你說這話,不更明顯麼?」霜娥追問:「三弟為何瞞我?」尹商更急得臉漲通紅,雙手連搖,說:「二姐你逼我作什,能說的我還不說,過幾天你就知道。」

    霜娥還待盤問,燕玉忽朝尹商把嘴一努。尹商忽然醒悟,面向前窗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低聲祝告起來。余式不知何意,想問又覺不便。霜娥微微一驚,笑對燕玉道:「三弟不知搗的什鬼,姐姐真個知他的事麼,為何連我也隱瞞起來?」燕玉笑答:

    「事情並不深知,不過三弟每天半夜起來到外邊去,至少個把時辰才回,看著奇怪,我拿話詐他,越發證實。余師兄雖非外人,到底不知我們底細。看三弟急得這個樣於,怪可憐的,不說也罷。」尹商聞言,倏地跳起氣道:「我只說大姐是好人,誰知一點也不疼我。老恩師神目如電,動念即知,雖然我從不敢違背他老人家的話,也不敢對他隱瞞,明日只好自首,單挨一頓打還好,如若中止不教,使我不能親手報仇,不和你兩個拚命才怪!」霜娥聞言,也似有氣道:「你始終也未說什別的,這位老恩師既然成全你的孝道,怎會怪你?」話未說完,忽聽窗外有一老人哈哈一笑。尹商面容立變,大聲說:

    「你們誰要出來,我和你們拚命。」邊說邊往外跑,剛到門口,忽然急喊:「師父,弟子知罪!」同時,門簾啟處,走進一個白髮老人,一手將尹商抓住舉起。尹商似知老人脾氣,索性撤賴,身子往前一撲,雙手環抱老人頭頸大哭起來。

    三人見那老人穿著一身半長不短的黃葛短衫褲,左手拿著一把芭蕉扇,右手抓著尹商左腿,平空舉起。身高不過四尺,又矮又瘦,但是面白如玉,短髮如霜。領下一部銀髯長垂至腹,都是根根見肉,看去剛勁已極。小鼻小嘴,一雙風眼,卻是又長又細,微微睜合之間隱蘊精光。上面一字形壽眉,白而且濃,由兩邊眼腳下垂,看去銀針也似。

    天生異相,自有威儀,行動也頗遲緩,腳下卻沒聲音。本是面有怒色,吃尹商抱頭一哭鬧,忽然改了笑臉。余式見二女已先下拜,知是異人。忙即隨同跪倒。老人笑道:「你們起來。」三人還在跪拜,尹商急喊:「你們還不快起,老恩師見不得這個樣子!」三人之中只燕玉知道老人來歷,瞥見老人已有不悅之容,知他性情古怪,忙喊:「余師兄快起!」隨拉霜娥起身,余式匆促中沒有聽真,起得稍晚,耳聽老人罵了一聲「奴才」,緊跟著眼前人影一晃,肩上早中了一掌。因出不意,被來人打倒一旁,一看正是尹商,隨聽喝道:「余師兄怎不聽話,我代師父打你一下,看你還跪不跪。」余式還不明白,霜娥已伸手將他拉起,埋怨道:「三弟如何打人,可知他病後無力,身體還未復原麼?」

    尹商把小眼一瞪,怒道:「師父不喜人朝他跪拜,如非看他病後,打得更重呢。」老人哈哈笑道:「小東西,不要再裝腔了,我不怪你就是,各自坐下說話。」尹商忙答:

    「徒兒遵命,余師兄不要怪我,誰不聽師父的話,我就打他,少時與你賠禮便了。」

    余式無故挨了一下,本在有氣,莫名其妙,聞言剛悟出尹商必有用意,燕玉已先說道:「這位老前輩我雖未見過,昨夜偶遇一人說起,這位老人家憐念三弟孤苦,已收作記名弟子,才知姓名來歷。這位便是昔年秦嶺終南草堂二老中的盧老前輩,單名一個隱字,有一外號,我不敢說。適才因覺三弟和我一樣,身負血海奇冤,雖然心高志大,立誓想報父母之仇,無如人小力微,這兩年來,因老師不肯破例親身傳授,只隨我兩姊妹習武,本領有限,有的師門心法還不能私相授受。照此情勢,如何能夠手刃親仇,日夜哭求上天憐鑒,拜一異人為師。不料孝心感動,蒙盧老前輩收為門人,覺著這等福緣曠世難逢,代他喜歡,無意中間了兩句。他因老恩師自由嵩山移居終南以來,久已不問世事,形蹤隱秘,破例傳授,不喜人知,恐我走口,正在愁急。老前輩忽然駕臨,三弟已蒙憐愛不必說了,便我三人得見仙顏,也是三生之幸。尤其餘師兄大病初癒,既蒙賜見,必有恩意。不過老前輩素來不喜人拘束多禮,越隨便越好。」

    余式方始明白過來,正想求教。老人笑道:「你們幾個小娃真鬼,燕玉早知我在房外,故意點醒商兒,一同鬧鬼,當老夫不知道麼?」尹商聞言,慌不迭跑上前去,抱著老人肩膀道:「師父你說得對,商兒錯了,不過本心也實不敢隱瞞師父。今夜見面,只管害怕,情願挨打,還是要說實話的。好師父,老恩師,千萬可憐商兒,你上次已將我嚇怕,這次不要怪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說時,老人已向椅上坐定,好似十分憐愛尹商,見他情急惶恐,早一把摟在懷中,一邊伸手撫摸尹商的頭,聽完,笑道:「徒兒不要著急,我如怪你也不進來了。其實你也未說什麼,不過我有一個討厭的人,知我在此,定必糾纏,使我心煩,恐你小娃口沒遮攔,再三告誡,你自上次受罰之後,倒也小心,不再向人露出口風。今夜被人激將,室中又無外人,偶然疏忽,也是難怪。我想你每夜天明前必出去個把時辰,你姐姐早晚必知底細,近來我在暗中考察,她兩姊妹心性頗好,余式又是我小友新收門人,說明倒好,因此走了進來。我自移居終南,只肯與人交談,便是有緣。余式人品稟賦似還不差,所中狗毒已有靈藥解救,拜師還未人門,難得遇到這場快心之事。憑他本領,賊巢尚不能隨意出入,可走過來,待我查看他的本身真力大小。如其本質尚好,現傳授自來不及,由我將他氣穴開通,發動真力,再服我一粒金剛九,略傳幾手封閉架隔的解數,本領還雖不濟,比較以前身輕力大得多,單憑氣力已可勝人,就是稍強一點的也能對付一氣。這樣由明日起,照我所傳手法練上十天,便可和你們三姊弟同去。區區毛賊,我自不便出手,但是賊巢人多,你們師父又須對付那凶僧。

    冉老二武功雖好,以一敵二,恐也不易成功。你三人到底年輕,雖有魏國梁所約的人同去,多個有力氣的幫手,對付那群小毛賊也是好的。」說時,尹商見師父對他疼愛,越發親熱,躺在老人懷中,將頭昂起,一邊含笑靜聽,一面撫弄老人長髯,聞言笑說:

    「方纔聽說冉師叔日內就要去呢,莫被他先將老賊父子殺死,商兒的仇就報不成了。」

    老人見他本是滿面笑容,說到末句,眼花亂轉,面容驟轉悲憤,撫著尹商的頭笑道:

    「徒兒不必愁苦,方纔我已探明,老賊聽說冉老二要去尋他,便發了慌,特意命人迎頭尋訪冉老二的下落,告以七月底寨中恭候,請其暫緩駕臨,實則在此十多天內四出約人相助,準備拚個死活,連魏家敵人一網打盡,永除心腹之患,卻不料這裡還有他三個仇人。你師父本想多過些時,等你們本領練得差不多,人也約好,再同前往。她先知我這半年來常在附近朋友家中閒住,又在三年前看出商兒資稟,想引進在我與秦隴諸小友門下,未得其便,表面不肯傳授,實則激勵商兒自求上進,我如不來,還要令其自往求師;還未明言,便發現我的蹤跡,知我最喜靈慧幼童,商兒又具至性,每夜向天哭求,早晚被我發現,必加憐惜,比她尋我求情還要省事。日前暗中察看,商兒用功勤奮,居然得我不少心法,更能守我之誡,有時姊弟比武,從不顯露一招,知必得我歡心,到時決不袖手旁觀,為此提前,冉老二又尋了來,正好三方聯合,今日遠出,便為此事。我定教你手刃親仇便了。」尹商聞言,喜極涕零,笑說:「師父真好。」

    余式已恭立在側待命,老人話完,便令走近,先按了按脈象,笑說:「這一會藥力已然發動,再經我開動氣穴,非但氣力暴長,比平日要大得多。因你本質甚厚,便病體復原也要加快。只是此舉甚是苦痛,雖先服我金剛丸,仍是難耐,你自問禁得住麼?」

    余式大喜道:「老前輩大恩,弟子雖是薄質,尚能忍受苦痛。」說時正要跪謝,見尹商賴在老人懷裡暗使眼色,想起此老性情古怪,莫又觸怒,忙即站起。老人似已覺察,笑道:「商兒又多事了,你只見我厭惡人無謂謙恭,便因噎廢食,以為無論什麼人,只朝我一行禮,我便有氣麼?」尹商仰頭笑道:「師父你不知余師兄有多可憐呢,又是弟子將他打傷,如不醫好,怎對他得起。」老人見余式聽出話因,又要下跪,笑止道:「這又虛了,你將這九藥白水服下,脫去鞋襪,臥到原床上去。」余式依言將老人手中一粒青九接過,取水服下,道了「放肆」臥倒。

    老人和三小姊弟談了一會,便去床前,向余式全身按摩起來。余式覺著老人手並不重,所到之處,似有一股熱氣隨同流轉,暖適異常,但又與夏日天熱不同。約有半盞茶光景,身上漸冒熱氣,方想如此舒暢,怎說痛苦?耳聽尹商喚道:「余師兄留意,最好聽其自然,師父要下手了,我以前便是這樣。」聲才入耳,老人忽令坐起,先是由上而下,從頭按摩到了足心,朝湧泉穴揉了幾下,忽將余式捧起,立向當地,那大一個人,竟似兒童撥弄玩具一般,隨同雙手按摩扭捏滾轉不停,明燈影裡,只見一條人影映在粉牆上面,時而兔起鵲落,上下翻飛,時而星丸跳擲,猿蹲虎踞。老人見尹商呆看出神,又特意側轉身子,將燈光避開了些。到了後來,再帶同余式縱躍起落,看去好似兩條黑影在牆上比拳跳弄,姿態靈巧美觀已極。余式覺著人雖隨同舞弄翻滾,時高時下,老人雙手好似從未離身,仍和先在床上按摩一樣,這等劇烈震盪,也未頭暈心跳,只是身上越來越熱,手足有些發脹。隔不一會,又有一股奇熱之氣由尾閻起向上強躥,每上一段,便黨內裡筋肉脹痛欲裂,熱力也必加增。方自驚奇忍受,那熱氣已直透重關,自上返下,到了腳心,又自逆行,將要發到羊車穴下,心想:「此必本身純陽真氣,曾聽楊師父說起它的妙用,只能通行一周大,充滿全身,功夫便到了家。現已通過尾閻,環行一周,想快完事,除先前身上脹痛、現更發熱外仍不算什大苦,怎說不能忍受,莫非還有什別的手法不成?」猛聽老人大喝一聲「好了!」心方一驚,同時腰背上早被老人擊了一掌,那熱氣行至羊車穴前本似受阻,不能通過,腰背骨脹痛得分外難受,覺出老人這一掌打得甚重,好似全身骨脈均被震開,人也隨手騰空而起,落向床上,只落時床繃微顛,仍是先前仰臥姿態,身上熱已大減,但覺通體脹痛難禁。

    耳聽尹商央告道:「余師兄此時必比我上次厲害,請師父早點給他治好,省得受這一夜活罪吧。」霜娥嗔道:「三弟不懂,老恩師累了這一陣,不歇一會氣麼?」老人笑道:「他所受傷毒雖重,秉賦卻好;如今真氣要穴已全開通,脹痛自所不免,我心想使他難受一會,將來勁力要大得多。我事已完。只等明日傳他手法。如想為他減少痛苦,你們只消朝他全身捶打便了。」尹商喜道:「我想起來了,上次便是師父打我的,大姐二姐快幫我一幫,我一個人不行,手越多越好,少遲他更苦了。」說完,強拖霜娥去至床前,朝余式全身拍打,口中連呼:「大姐快來,做做好事。」燕玉本不想下手,因見就這幾句話的工夫,余式已疼得氣喘汗流,週身紫脹,雖在咬牙忍受,面色甚是愁苦,尹商又在急呼,心中老大不忍,只得走過。尹商嫌擠不便,又去屋外搬來籐榻,將余式移放榻上,三人兩面分頭拍打。余式先不過意,急急推謝,後來實在週身脹痛難受,一經捶拍便好得多。主人不肯停手,老人又在一旁讚好,只得聽之。因覺霜娥年紀還小,燕玉已是成年少女,雖有老人之命,終覺不妥,只得澄神定慮,把眼閉上,心中感激異常。

    夏日夜短,一晃天亮,脹痛反更加劇,不捶直是不行,無如主人從未停手,實不過意。想要遜謝,睜眼一看,老人已不知何往,未容開口,燕玉已先笑道:「老人走了,行時說你再有個把時辰,由小姊下手為你錯骨分筋,傳你引氣歸元之法,立成好人。起來吃點東西,下午去往離此五里的竹林中傳你手法,練上些日,便可和我們做一路往鐵鷹寨去了。老人能在百步之外和人說話,別人卻聽不出,所以你們全未入耳。」余式見她言笑從容,自然端麗,越發內愧,暗忖:「主人女中英俠,形跡脫略,自己言行稍微失檢,不特辜恩貽笑,許還惹出禍事,此非留意不可。」口中應諾,二次剛把心神定住,覺著脹雖未減,痛已少止。一看兩臂膀腫胖頗粗,肉皮繃得亮晶晶的,紅得已帶紫色,時光也自交午。三小姐弟俱都面有汗珠,心更不安,正想請其停手,忽聽燕玉道:「是時候了,請余師兄把眼合上,稍微養神,我去去就來。」說罷,三人停手走開。耳聽隔室洗漱之聲,覺著有一股氣在身上流動,所到之處筋肉便自脹痛難耐,但是鬆緊不同,試一運行,竟能隨意所如,運向松處,脹痛便要減去好些。

    隔了一會,燕玉忽然走進,笑道:「盧老前輩行時,原說再有個把時辰,即可按照家師所傳使你復原,因恐苦痛難禁,又多拍打了些時,現在氣脈已全開通,雖有一陣大痛,過後就好,並不妨事,請不要怕。」余式見她梳洗之後,越發光艷照人,只管心中戒慎,仍巴不得能和她親近才好,忙答:「無妨。」燕玉隨請余式坐起,以背相向。尹氏姐弟也端了熱水盆走進,一人一手,將余式左右膀抓緊。余式知道對方怕自己難耐痛苦,方答「無妨」,耳聽燕玉笑說:「余師兄忍耐。」先是背脊上好似著了兩把鋼抓,將筋骨生生錯開,奇痛欲裂,又酸又麻;緊跟著,由肩腫起,直達兩腕,隨著手到之處,一齊酸痛麻木,失了知覺,和被人點了穴道一樣。正咬牙忍受間,燕玉忽又喝道:「余師兄聽其自然,勿令真氣運行,這就好了。」說罷,左手朝腰間七聖穴上一點,跟手背上便是一掌。余式「噯呀」一聲,嗆出一口濁痰,週身脹痛立止,只筋骨間還有一點酸麻,人卻舒適異常。二女也就退出,尹商便請擦身。余式忙即謝諾,將先流痛汗擦去,心身皆爽。一會,霜娥端來素面,問知燕玉有事出門,只是先朝尹氏姐弟致謝,吃完欲回魏家一轉,下午按時趕往竹林赴約。尹商道:「這樣也好,我把路指明,你自去罷。」

    余式以為尹商乃盧老人的愛徒,到時必往相會,昨晚閒遊,一日夜未歸,恐魏國梁惦念,又想訪問師叔冉腸谷的蹤跡,問明老人所約時地途向,匆匆謝別,趕回魏家,國梁又是有事早出未歸,行時向魏凱留話說:「余式既蒙庵中主人留住,再好沒有,無須往請。

    如回,也無須細問,悉聽客便。」

    余式與魏凱談了一陣,心記來人之約,為恐遲誤,意欲先往竹林相待,托故辭出。

    見時只申初,天甚炎熱,離黃昏還早,想約尹商同去,並看燕玉回否,以便道謝。到後一看,庵門已鎖,門上留一字條,說「庵中人均他出,請勿入內」,並無他語。在庵前樹蔭下看了一會荷花,覺著早到可示誠敬,便照尹商所說途嚮往前尋去,行約五里,前面忽現崇崗,到處綠槐蔭日,翠竹森秀,樹頭嗚蟬一遞一聲,相與應和,晃漾山野之間,起落如潮,顯得長夏景物分外幽靜。前行不遠又入崗峽,左側突現出萬竿修竹,碧雲如幄,簇簇秀列,知到所約地頭。因見當地乃崗峽中的一片盆地,四外崗阜環繞,均不甚高,只峽外遙望,遠方田野中有兩牧童騎牛走過,此外未遇一人。地甚隱僻,林中定必涼爽,忙趕了去。入林一看,前半竹樹森列,甚是茂密。地下雜草怒生,幾於無可通行。

    等由林隙中擦身走進,到了竹林深處,忽有一叢奇石假山也似平地突起,姿態奇秀。繞走過去,地勢忽然開展,現出一片極平整的空地。正對假山有一幢竹屋,大小數間。另一小樓大只方丈,偏在左側,後倚崇崗,前繞溪流。沿溪種滿各色草花,迎風搖曳,五色繽紛。淺草如茵,垂楊蔭日,地絕囂塵,景更清麗,余式生自世家,文武全才,性耽風雅,一見當地景物,料知主人必非俗流,心想那大一片空地怎未種有花木?又見竹樓中靜悄悄的寂無人聲,屋門不掩,彷彿主人他去,或在午睡,想起老人約來此地,與主人必有交情,天時尚早,為示誠敬,未敢冒失驚動,想等人出再與問話,便就假山腳下背陰之處尋一山石坐候。待有半個時辰,不聽動靜,始終未見人影,孤坐無聊,吃熏風一吹,漸有倦意,背倚山石,不覺入睡。

    一會,耳聽面前似有什麼東西縱躍扑打之聲,睜眼一看,草地上忽有兩猿正在對打,一白一黑,毛色已是少見,身材又比常猴高大得多,都是一身純色,火眼金睛,通體油光滑亮,神態十分威猛,打法也甚奇怪。再細定睛一看,竟和人比拳一樣,人立對打,手腳並用,分合變化,解數精奇,從所未見,大出意料之外,便靜靜的細看下去。先前自覺兩個猴子居然學會這好拳法,只是好奇旁觀,還未想到別的;及見兩猿打完一套又是一套,原樣未改,雖是對打,手法卻是有快有慢,交代清楚,越覺奇怪,便在暗中默記,不去驚動。兩猿明見有人在側,也不理會,余式看了一陣,剛將那套掌法記下,忽想起猴子怎會有這好的武功,心中一動,斷定兩猿乃當地主人家養,曾受高明傳授,正想等它打完,相機入門探詢,兩猿忽同收勢,嘻著一張大嘴走來,連比帶叫,意思似要余式下場同打。余式一則好奇,又見兩猿靈慧可愛,心想:「兩猿掌法雖極巧妙,終是畜生,自己武功曾得楊武師的傳授,難道還打它不過?」笑問:「你們想和我過手麼?」

    兩猿點頭。余式又問:「主人何往,可在家中?」白猿用前爪向外連指,意似主人不在,兩次伸爪要拉。余式因見兩猿縱躍如飛,以一敵兩,方恐吃虧,黑猿已先縱身一躍,到了山旁桃樹之上,手摘毛桃啃吃,表示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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