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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一 回 黑狗搜魂 妖氛如海 明珠照暗 奇寶騰輝 文 / 還珠樓主

    編者按:《武當七女》又名《武當異人傳續》,與《武當異人傳》一書的故事情節緊密相連,二書實為一書,本可合併,但為保持原貌,未動。只是《武當七女》開頭約千餘字為複述《武當異人傳》的內容梗概,一併刪去,以免重複。

    話說《武當異人傳》說到林綠華見崔晴與妖人大戰,妖人勢盛,崔晴似有不敵之勢,越看越覺可慮。二人本是三生愛侶,況當大難臨身,禍福相共之際,綠華關心情急,哪還再計利害。急喊得一聲:「晴哥休慌,我來助你。」口中說話,人早朝前飛去。

    崔晴全仗飛劍法寶防身,人又機智,動作神速,一上來先把迎面飛來的妖黨殺死。

    為首妖人以為起初設壇暗算,對方毫無警覺,現已準備停當,轉眼便可成功。做夢也沒想到,對方會在無意之中用新得寶珠,查看出他的陰謀詭計,法壇已被發現,來勢那等神速驚人。因在入定行法,祭煉先殺黑狗妖魂,使與本身元靈相合,以為只等同黨將敵人誘出花林禁地,立可如願,正打著如意算盤。忽聽同黨慘號,百忙中抬頭一看,飛劍已經臨身,想逃無及,連同黨如何死法均未看出,便被腰斬兩段。仗著邪法高強,擅於玄功變化,見敵人少年英俊,妄想將魂攝去,借他肉體回生;再將美女生擒回山,逼迫順從,成為夫婦。急怒攻心之下,忙以全力施為。

    崔晴原仗事情湊巧,妖道惡貫滿盈,先前得手,由於僥倖,如論法力,井非妖道之敵。上來佔了上風,方在心喜,忽見一條惡鬼影子,頭上頂著一條黑狗,在一幢黑煙籠護之下,迎面撲來。想起母親平日所說各黑派中的厲害,知道仇敵邪法,已煉成功。自己雖沾了下手得快的光,妖道如其不死,必不捨那一具肉身,還不能以全力對付自己,肉身被殺,更無顧忌,邪法只有更凶。一個不巧,被那條狗影撲上身來,元神立被攝去,休想活命。心中一慌,又恐綠華受害,萬分情急之下,便把乃母所留的兩件法寶一齊施展出來,待與敵人拚命。無如妖人已死,連人帶狗,均成有形無質之物,飛劍斬過當時復原,絲毫沒奈他何。如非寶光神妙,尚能抵禦一時,早為所害。因料自己如死,綠華必不能免,索性同歸於盡,再同投生,也還罷了。偏生邪法厲害,人死之後,元神必被擒去,休想脫逃,心上人更非受他污辱不可。最厲害的是被害人神志已昏,任怎貞烈,也難與抗。越想越害怕,還有別的同黨,綠華年輕無知,人又義氣,見勢危急,定必追來相助,隨同拚命,因而不敢出聲招呼。

    心正為難,忽聽身後嬌叱,回顧綠華,正駕席雲由後趕來。知道心上人除會太清防身之法而外,御遁飛行尚且不會,如何能與妖黨為敵?當時急得週身熱汗直流,心中叫不迭的苦。一面還須防到妖道拼著元氣損耗,受那法寶飛劍夾攻之苦,向前猛撲,只要被撲上身來,萬無倖免。只得運用全力,一面向前硬拚,一面準備逃路。正自心驚膽寒,綠華卻和沒事人一般,飛近身來,揚手一片光華,將二人一齊護住。這時崔晴眼看妖道相隔越近,自從綠華飛來,凶威更猛,口中連聲歡嘯,厲聲辱罵,令綠華降順,從他為妾,便可免死。心方悲憤,猛瞥見一片神光罩上身來,已與綠華聯合一起。剛急喊:

    「妹妹怎不聽話?」猛想起綠華雖然無什法力,所習乃是玄門正宗太清仙法,不特萬邪不侵,還可仗以隱形飛遁,如何忘卻,空多愁急,還幾乎誤事。心念一動,立把綠華一把摟住,急呼:「妹妹,邪法厲害,我恐不是敵手,你須留意。」綠華何等聰明,先見崔晴望著自己,滿面驚急之容,忽然化愁為喜,口中說話,暗使眼色,知其示意逃走。

    故意笑道:「這妖道太實可恨,我非去此大害不可,看我飛劍斬他。」說罷,手掐靈訣,正待飛起。

    妖道本就看中綠華美貌,及見所發防身寶光竟是太清仙法,心方吃驚,恐其逃遁,聞言暗喜,覺著對方只要不仗著神光逃遁,早晚落網。惟恐驚走,便不似前猛撲。同時崔晴因防綠華受害,竟不顧元氣損耗,一口真氣猛噴出去,飛劍寶光威力大盛。妖道受不住劍寶夾攻,心想反正敵人尚無逃意,何苦多耗元氣,打算稍微緩勢。於是仍用前法朝前猛撲,打算另下毒手,先將美人擒去,或把二人分開。正發信號,想令門下徒黨前來相助,緩得一緩。對方把話說完,忽把手中靈訣一揚,一片霞光電也似急閃得一閃,男女二人全數失蹤。妖道也是惡貫滿盈,御下橫暴,雖有幾個徒黨同來,不奉師命,誰也不敢近前,明見乃師為敵所殺、只在左右山頭遙望。及聽信號,非但未來相助,反因妖道心毒手狠,也許強借門人軀殼回生,互相觀望,全不敢冒失走近。內中一個刁狡膽大的,覺著妖道肉身已失,必尋門人晦氣,竟先背師逃走。下余兩人,遙望妖道神情慘厲,全都膽寒,及見同門師兄已先逃走,反正無幸,也各相繼逃去。

    妖道色慾蒙心,喚人未來,也未在意。只見美人隱形遁走,心中發急。偏巧崔晴顧慮大多,老恐心上人為邪法所害,或被追上,逃時摟緊綠華纖腰,隨同飛遁。為防妖道萬一看破形跡,隨後追來,拼捨法寶飛劍,仍任其向妖道進攻,打算逃出一段,看清形勢,等綠華落下,二次飛起,然後相機回收。妖道見敵人雖逃,飛劍法寶尚在空中夾攻不已。不知敵人幼得母氏真傳,從小苦煉,寶劍均與本身真靈相合,只要在三五十里以內,均可任意施為,收發由心。誤認敵人隱藏附近,意欲跟蹤查探,既未退走,也忘了再喚同黨門人。

    崔晴飛劍法寶雖然神妙,主人隔得太遠,又是一心二用,威力自然差得多。二人落處,恰又在相隔二十來里山頭之上,遙望妖人未退,好似不曾發現逃路。一時小心過甚,欲將妖人引往相反方去,然後相繼回收。先指法寶飛劍進攻,作為寶主人是在南面。妖道立即朝甫猛撲。崔晴見狀,才放了心,便朝飛劍法寶連指,劍光和那大蓬光雨忽朝東南方飛去。妖道果然上當,怒嘯一聲,跟蹤急追。崔晴見妖道已被引遠,正要冷不防收將回來,猛覺妖道投往前山谷之中,飛劍法寶雖被收回,但甚吃力,彷彿被人行法吸住,想要奪去神氣。逃時摟緊綠華,患難危急之中,逃生情急,自無他念。及見妖道不曾追來,已然無事,心中一放,便覺暖玉柔肌,溫馨在抱,雲鬢廝磨之間,隱聞幽香,吐氣如蘭。側顧綠華,玉頰紅生,貌更嬌艷,一雙黑白分明的秀目注定自己,欲言又止,皓齒嫣然。心中愛極,不捨鬆手,但又不能長久摟抱下去。再看出綠華面轉嬌嗔,似要發話神氣,越發心慌。急切間找不出好題目,忙道:「妹妹快逃,遲恐無及。」

    綠華原助崔晴同收劍寶,也覺收時有什阻力,見他滿臉惶遽之容,只說是真。無如所習太清隱形飛遁之術,因本身功力太淺,下落須有一定地方,不能相隔太遠,路又不熟。遙望西北一峰高出雲表,忙即動念,往前飛去。到地之後,回顧東南方,並無異兆。

    見崔晴始終摟緊自己纖腰,另一手又把右手握緊,不住撫愛,忽然醒悟過來,嬌嗔道:

    「你夠了麼?抱我這一路,也不嫌吃力?我真不知你有什好處?」崔晴見綠華用手微推,雖然面有慍色,但一想起先前臨難同飛,安危與共之際無限深情,自然流露,不禁心魄交融,神思如醉,強笑答道:「我兩人此時已是地老天荒,禍福與共。當此危急之際,妹妹年輕,膽子又大,萬一涉險,我心何安?方才差一點沒有把我急死,明明太清仙法可以防身遠遁,會想它不起。當我收回飛劍法寶時甚是吃力,好似有人為難。妖道飛入東南方山谷之中,一直未見飛起,我看此事好些可疑。母親又未回山,休說我們被左道能手困住,便是蹤跡被人發現,也是不了。為此格外慎重,拼著妹妹怪我,也須飛到安全之地,才放手了。」綠華見他說時滿臉惶愧之狀,又好氣,又好笑,佯嗔道:「我不聽你這鬼話。等義母回來,我再稟告,看你可吃得住?」話未說完,人已飛落峰上。崔晴笑答:「為了妹妹,粉身碎骨,萬劫不辭,便受母親一頓責罰,有何妨害?」綠華見他人已落地,還不放手,不禁氣道:「你真要欺負我麼?」隨說,冷不防伸手一推。崔晴看出綠華好似真怒,心中發慌,惟恐真個觸怒,本在鬆手,綠華嫌他無賴,用力又猛了一些,崔晴驟不及防,竟被推得倒退出去七八尺,跌坐地上。綠華見他坐地不起,愁眉苦臉神氣,笑道:「不用裝腔作態,你那一套,我已明白。再要賴地不起,我更有氣,誰再憐惜你才怪。」

    二人近日情愛越深,但是綠華為人溫柔靜婉,崔晴愛極生畏,事事順從,惟恐不得心上人的歡心,儘管說笑,動手之時極少,似這樣猛推尚是初次。綠華原因崔晴近日老是得寸進尺,極意溫存,有時想起男女之嫌,正色數說幾句,他哭喪著個臉,不住求告,一味服低軟磨,又覺不忍。等到笑臉一開,待不多時,故態復萌。除卻夜深歸臥,行止均在一起,寸步不離,幾次勸他用功,說自己將來另有傳授,即使稍微荒廢,也無妨害,他卻荒廢不得。崔晴老說母親一回,彼此見面都難,受責決所難免,還是陪著妹子多聚些日,好話說個不休。綠華拿他無法。再者,山居寂寞,忽然多此一個投緣的人,也是不捨分離,因循至今。方才同共患難,雙方深情自然流露,崔唷已無顧忌。少女善羞,覺著再不禁止,日久定必更甚。雖將崔晴推跌了一跤,總覺對方法力頗高,以前又曾故意裝作吃虧,來博自己憐惜,決計狠狠心腸,不去理他。後見崔晴跌地不起,面帶痛苦之容,仍以為是做作,佯嗔道:「你再放刁,從此不理你了。」

    崔晴慌不迭強笑答道:「妹妹不要多心。我實是先前對敵時元氣吃了點虧,方才沒料妹妹下手那麼重,一不留神,跌了一跤,地上滿是尖石,你看把衣服都跌破了。」說時把身微抬,一手揚起,似想扶其起立。綠華見他身後衣服已撕裂了兩條大口,並有血跡浸出,料和以前一樣,又用苦肉計,藉故受傷,以博憐惜。氣道:「那日說好,不許再藉故受傷,如何又犯老毛病?偏不管你。」說時心仍不忍,由不得玉手往前一伸。崔晴就勢一把握住,掙起身來,嘴裡不住分辯,說是決非故意。綠華看他衣服破碎,正在行法止痛,看出不是作偽,深悔方才出手大重,笑道:「痛止了麼?這麼大一個人,看你將來怎了?」崔晴見她怒氣已消,笑答:「我只和妹妹永久一起,怎會不了?」隨說話,身子往前一湊,重又溫存起來。綠華沒好氣道:「你苦還未吃足,最好再跌一交,才消我恨呢。老沒有夠,多氣人!」崔晴笑道:「好妹妹,莫真生氣,只再容我親熱一會。」綠華繃著一張臉,未再理睬。崔晴見她默認,自是心花大開,先前危機已全忘卻,總算二人不該遭那煉魂慘禍。

    綠華少女嬌憨,天真無邪,因見對方癡情熱愛,又有一點憐惜之心,藉著賭氣,任其撫愛親熱,心中本無他念。因覺立處高峰,相隔妖人飛落的峽谷共只三數十里,遙望逼真,暗忖:「當地居高臨下,故能望遠。此峰高出群山之上,妖道自然也易看見。隔了這麼大一會,未見妖道飛起,方才收那飛劍法寶,又似有人暗中強奪。莫要一時疏忽,被妖道暗中掩來,又被困住。」想到這裡,不由存了戒心,一面往西方來路留神查看,一面手掐靈訣,防備萬一。因覺崔晴親之不已,方想開口說他幾句,把手奪回,忽聽面前碟碟怪笑。猛瞥見黑煙飛動中,面前現出一個相貌矮丑,頭挽雙髻,背掛葫蘆,手持一柄火焰叉的黑臉道人,獰笑喝道:「女娃子,乖乖降順,隨我回去,包你無窮受用。」

    話未說完,綠華驚弓之鳥,格外留心,妖道才一現身,立將手中靈訣往外一揚,飛起一片毫光,將二人一同護住,待要升空逃之。崔晴聞聲,也已警覺,看出邪法厲害,比前遇更惡,不禁大驚。情急之下,慌不迭把所有法寶飛劍全數施展出去。同時妖道也已發難,手中叉一擺,立有五股比血還紅的暗赤光華,帶著大蓬黑煙,朝二人當頭罩下。

    妖道邪法甚高,二人本難倖免,總算綠華知機,稍微搶先,當時雖覺妖道所發血光邪氣重如山嶽,不能飛起,但在神光護身之下,並未被其侵入。也是妖道驕狂自恃太甚,雖知二人均擅太清隱形防身之法,仍以為邪法高強,手到擒來。到時再見二人親愛情景,女的又是美如天仙,色心大動,加上妒念,未先行法暗算,先已現身發話。不料對方竟比他更快,一個發出太清神光將身護住,另一個又將法寶飛劍紛紛發出,來勢比電還快。

    上來輕敵太甚,未曾留意,驟不及防。剛用一道血光把敵人飛劍擋住,那青白色的光雨跟著星飛電射而來,想要行法抵禦,已是無及,竟被鬧了一個手忙腳亂,並還將左手五指斷去兩指。全仗精幹妖遁,才得免難,否則命都不保,等到遁向一旁,想要另施邪法制勝,不料敵人年紀雖輕,應變卻極神速,一見僥倖成功,把那剛飛起的五股血光用法寶飛劍盪開,敵人受傷旁遁,立時把手一招,全數收回,結為一片光網,佈滿裡層,護住全身,將太清神光撐滿,急切間,任何邪法異寶均難侵入。妖道空自急怒,無計可施,只得一面施展邪法,放出大量黑煙妖火,將敵人困住,一面暗打主意。待了一會,因見男女二敵,被困在內,先還有點害怕,後來好似看出自己伎倆只此,神態逐漸從容。二人本是少年情侶,連共患難之餘,情愛自更深厚。妖道看在眼裡,越發有氣,恨不能把所有邪法全使出來,一時黑煙迷空,血焰飛揚,把天都映成了暗赤顏色。

    光陰易過,不覺又到深夜。因是天陰,妖光血焰越發鮮明,隔老遠便能看見。妖道還沒想到害人不成,先害自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方覺為時太久,萬一被正教中人發現,趕來為難,縱令自己邪法高強,不致危及生命,也是敗多勝少。想把這一雙少年男女擄走,更是無望。忽聽遠遠有一老人口音笑道:「朱道友,你那敵人和我有緣,看在我老頭子薄面,各自請回如何?」妖道聽那語聲時遠時近,甚是溫和,彷彿是個脫盡火氣的老年人聲口。因為持久無功,心中煩躁,性又凶暴驕狂,當時觸怒,也沒回問雙方姓名來歷,脫口便厲聲罵道:「何方老鬼,敢在我面前饒舌!」還待往下喝罵時,忽又聽哈哈一笑,面前碧光微微一閃,突現出一個相貌清秀,身材瘦小,手持一柄蕉葉扇的老頭。才一出現,便指妖道笑問道:「朱道友,這兩少年原本是你困住,我不過和你情商,不允無妨,為何出口傷人?」

    妖道一見來人現身,便看出不是好惹,揚手先是一蓬陰火當頭打下。那老頭仍和沒事人一般,只把那片蕉葉扇尖朝外略揮,便將大蓬陰火逼住,不令上身,依;日從容說笑,若無其事。妖道見狀大驚,揚手又是大股血焰和三口飛刀,朝前夾攻。老頭似見對方不知進退,也不問他姓名來歷,連下毒手,突把面色一沉,冷笑道:「你這人怎如此不通情理?真要和我動武?也好,且換一個地方,我把你三人全都帶走,到我新建別府前面。你如能在天明以前,把這少年男女擒去,我便不管閒事;否則,不特人是我的,你也難逃公道。」

    妖道見這老頭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桃花,十分鮮艷。所穿衣履,也極整齊清潔。尤其是那一雙秀目黑白分明,顧盼說笑之間,自然帶著幾分媚氣。越看越怪。再聽這等說法,猛然想起旁門中一個法力極高,隱居巫山深處,輕易不出來走動的老怪物,與此人相貌相似。如何冒失出手,忘了詢問?又見所施邪法異寶,被對方那片彷彿新採下來的芭蕉葉微微一揮,全被擋住,不禁大驚。忙喝:「你是何人,無故作梗?」老頭忽又滿面笑容道:「你連我老人家都不認得,難怪這等狂妄無知了。」妖道脫口問道:「莫非你是陰陽叟麼?」老頭聞言,突又把面色一沉,冷笑道:「既知是我,還敢如此無禮,越發難容。且看你有多大神通,三個時辰以內,如不能將這兩人的太清仙法破去,包有你的好處。」說罷,袍袖往上一揚,立有十二面小旗由袖口內飛出,隨風暴脹,走馬燈也似滿空急轉了兩轉,分作九方參差排列,懸在空中,將整座峰頭,連妖道帶崔晴、綠華,一齊圍在其內。

    這時妖道已知來人果如所料,明知此是旁門中最陰柔惡毒的有名人物。尤其此人性情古怪,身是旁門左道,正教中人不去惹他,固可無事,甚或犯而不校,先自避開。對於常人,除喜攝取少年男女,供他淫樂而外,輕易不害一人。被攝的人,多半出於自願,或用重金買來。至多在洞中留上數年,必要送還,遣送走時並還多給金銀,賜以靈丹,使享天年。獨對同類妖邪,只要有什爭執,或是無知冒犯,決不輕饒,下手更極陰毒。

    妖道當時雖嚇了一跳,無如死星照命,色慾蒙心,只聽對方限此三個時辰,將敵人攝走,底下的話,因正盤算心計,並未留意辨到滋味,竟忘遁走。等到陰陽叟末次發話,剛聽出口氣不善,那十二面小旗已同飛起。猛覺天旋地轉,眼前一暗,心神微一迷糊,敵我雙方全被圍住,騰空而起。情知不妙,忙喊:「老前輩,恕我無知,還有話說。」陰陽叟也未答理,先後也只幾句話的工夫,眼前又是微微一亮,人便同落實地。定睛一看,當地乃是鼎湖峰頂一座崖洞前面。陰陽叟依舊手持芭蕉葉,含笑而立。男女二敵人護身法寶飛劍,連那太清神光,也仍籠罩全身,原樣未變。自己所發妖光血焰,也未破去。

    只換了一處地方。

    妖道方要開口求說,陰陽叟已先笑道:「話已說明在先,你既知我來歷,當知我的為人,不必多言,自討無趣。有何神通,只管施為,能在三個時辰以內,破去太清神光,將人攝走,萬事皆休;否則,休怪我狠。如要和我為敵,也聽尊便;就此罷休,想要縮頭遁走,時機已過,辦不到了。生路只此一條,不信你看。」說罷,手中蕉葉往外一指。

    妖道抬頭一看,先前十二面妖旗重又出現,仍按九官方位排列,上下四外全被煞光佈滿,煙雲滾滾,變幻不停。知陷十二都天神煞之中,此老對敵時,照例給敵人留下一線生機,只要不倔強,能夠服低,雖是難題,也並非絕對不能脫險;如與違抗,身受只有更慘。除照所說,別無善策,本想告饒。忽聽男女二敵戟指咒罵,說他害人害己,自投死路,要看現世活報。不由怒火中燒,犯了平日凶野之性,咬牙切齒,把心一橫,口應得一個「好」字,重又施展陰火血焰,飛叉毒箭,全力進攻,暗中打點陰謀毒計。心想:「到時如能將人攝走,老妖孽說話算數,當可無事。否則,方纔所攝妖魂和那黑狗,現藏身畔葫蘆之內,到時正好仗以脫身,與老妖孽一拚死活,萬一成功,更是名利雙收。」誰知大清神光始終強烈,一任全力猛攻,和先前一樣,休想侵入分毫。崔晴斷定妖道必遭惡報,又教綠華同聲咒罵。氣得妖道怒發如狂,一雙凶晴似要冒出火來,偏是奈何不得。

    時光易過,一晃兩個時辰,已離天明不遠。陰陽叟自從妖道二次朝敵進攻,便坐在一旁山石之上,更未理睬。那十二面小旗只現得一現,便全隱去。這時一輪朝日,已在東方天邊現出一點紅影。山頂觀日,本是壯觀。初現時只見天邊暗影中微有紅影,在雲層中跳蕩不停,晃眼之間,一片金光倏地向空激射,那日輪也微微露出一點圓角。似這樣時隱時現,升沉幾次,大半輪紅日忽然湧出地面,射出萬道光芒。本來東半天佈滿雲層,天邊卻有一長條青空之處。那火球也似的日輪,看去比血還紅。下半尚在地平線下,金光四射,照得目前大片雲層全部成了紅色。晃眼紅霞滿天,天已大亮。遠近山頭上,一團團的雲霧,彷彿開了鍋的蒸籠,往外冒那熱氣,但又聚而不散,雲堆緊附遙山近嶺之間。時當春二三月,山容明淨,一片青綠。那雲比雪還白,各山都有,大大小小,何止數十百團。吃朝陽回光一照,閃幻起一片片的霞輝,如霧毅冰綃團成的錦堆。有的地方白雲如帶,橫亙山腰,因風徐引,自然舒捲,點綴得遠近山容分外清麗。半山以下,又正起霧,雲團也越來越多,漸漸往外展佈開來,卻不上升。

    崔晴、綠華同在大清神光護身之下,初見妖道邪法厲害,數十百丈妖火血焰,中雜萬千飛刀飛箭、妖叉毒釘,排山倒海,暴雨一般,夾攻上來,比初遇時聲勢還要猛惡,先頗驚惶。及見太清神光在綠華主持之下成一光幕,將人籠罩在內,一任邪法猛攻,分毫不動,才知初遇妖道時,全因驟經大敵,手忙腳亂,既想防禦,又想逃走,一心數用,情急心慌。崔晴為防萬一,又將防身法寶飛向神光之外抵禦,不特無什效用,反因邪法厲害,感受重壓,難於支持,多出好些驚疑。這時對於陰陽叟的用意雖尚難知,既是妖道仇敵,終覺此勝於彼。加以對方法力甚高,反正不能隨便遁走,除專心防禦以外,也就不作他念。經此全神貫注,太清神光自更加強。到了天明將近,看出妖道伎倆已窮,越發心定。又都年幼識淺,見那日出奇景,由滿山煙光變滅之中看去,比往日好看得多。

    綠華首先指點煙嵐,稱奇讚妙。崔晴自然附和,方在笑說:「少時四山雲起,必更好看。」言還未了,忽然一陣風過,眼看遠近山巒上無數大小雲團忽然隨風展開,漸漸合攏。偶一回顧身後,峰下一帶已全成了雲海。再望前面,雲濤蕩漾中,就這轉盼之間,也連成了一片。跟著遠近群山,連同下面林野溪谷,全數失蹤。只剩十餘處大小峰尖矗立雲海之上,如帆如筍,如劍如螺,波濤浩瀚,雲煙壯闊,似欲隨風捲去。立處鼎湖峰旁有一根石筍,已被白雲吞去。只剩丈許高一個峰頭,浮出雲上,四顧蒼茫,宛如一葉孤舟飄浮大海,景更奇絕。再看天空紅霞已隱,晴天萬里,更無片雲。那剛升起來的日輪,已被雲遮,由下面雲海中,不時現出一團紅影,日光由雲中穿隙而上。相隔尚遠,看去彷彿天宇在下,已然倒轉過來。

    綠華正說:「該死狗妖道惡貫滿盈,眼看伏誅,還要猖狂。不能奈何我們,卻弄這些烏煙瘴氣罩在外面,把日出奇景糟掉,無法細看,有多氣人。」忽聽陰陽叟接口道,「小姑娘,休不知足。你們果真和方才一樣,被那陰火血焰籠罩,這日出之景,哪裡看得見呢?我為替你二人出氣,這廝方才又冒犯我老人家,自投死路,想使他多受些時活罪,天明以後,我仍把他殘生留住。後因見你二人賞玩朝日,特意行法,隨同你們目光到處,把陰火驅開,才得看個大概。你們既然想使他早受報應,那也容易,我不收這殘餘的陰火了。」

    二人先前貪玩雲海,不曾留意。聞言一看,身外陰火血焰已淡了不少,隨同二人移動,無論目注何方,定必空出一片。因外面還籠著一層五色彩煙,故此日出之景,看去不甚真切。再看陰陽叟,已由石上立起。那一十二面小旗又全出現,環立雲海之中。另外一蓬五色彩煙結成的穹頂帳幕,將整座峰頭一起籠罩在內。妖道站在陰陽叟的對面,相隔數丈左近,已是七孔流血,面容慘厲。頭上飛起一團黑氣,中裹一人一狗,正是前見妖道和那黑狗凶魂。似運邪法禁制之下,將妖道全身罩住,人狗兩條凶魂一齊厲聲悲嘯,作出向前猛撲之勢。尤其那條黑狗血口怒張,利齒猜猜,口中狂噴黑氣,二目凶光宛如兩條碧電,神態分外兇猛,不似妖魂欲前又卻,迫於無奈之狀。妖道雖被人、狗凶魂和狗口所噴黑氣將身籠罩,並有一片綠陰陰的怪火緊附全身,四外彩煙相隔又高又遠,並未上身,面前盡有空處。不知何故,懸空立在當地,儘管滿臉憤急,似要拚命神氣,一步也未向前移動。分明剛一天明,雙方便起了惡鬥,無奈法力懸殊,妖道剛一出手,便被制住,料那情勢定必猛惡,尤其妖道先前何等凶威,揚手便是千重血焰陰火,中雜妖刀毒釘之類,宛如驟雨,狂湧而來。似此大敵當前,自更以全力施為。自己近在咫尺,方才竟未看出一點動靜,連陰火爆發之聲也未聽到,便已煙消霧散,圍困身外的陰火血焰已去十之八九,只剩數尺厚一層在大清神光之外,被那彩煙裹住。等到陰陽叟說完前言,把手一揚,外層彩煙倏地往裡一壓,網魚一般凌空飛起,殘餘陰火全被網去。跟著由大而小,往裡收攏,成一碧色火球,被彩網包住,懸在空中,只見內裡無數碧螢火星紛紛爆炸,明滅萬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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